正式开学报道那天, 贺宇航是搭应蔚闻车去的,中途在服务区吃了个饭,至于他俩怎么碰上的, 这就要说到贺宇航那天去还裤子的事。
江楠楠生日请吃饭那天结束后,他就去找过应蔚闻, 想先把钥匙还了, 到了后发现店面关着,看来应蔚闻说他有事是真的。
贺宇航给他发消息一直没回,接下去几天他听郝卉月的话,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顺便收拾行李, 贺珣提早买好了火车票, 到时候一块送他过去。
这天傍晚贺宇航正在厨房里切瓜,洗衣店的人给他打电话,说裤子洗好了, 让他有空去拿,他擦干净嘴,背心一脱, 套了件T恤就出门了。
应蔚闻消失快两天该回来了吧, 这店开在那也是有成本的, 总不能一直闭门谢客。
连拿裤子带拐弯, 二十分钟不到, 贺宇航停在顺意面馆门口。
下了车,卷帘门正开到小腿高度,里面亮着灯,说明有人。
贺宇航内心一喜,走过去弯腰伸手一捞, 只听“呼啦”的声响,里头正说着话的两人同时朝他看来。
“今天不开门。”正对面站着的稍显矮胖的中年男人冲他摆手道。
“找我的。”应蔚闻回头,朝贺宇航示意,让他先在外边等他一会。
“不好意思啊。”贺宇航龇了龇嘴,后知后觉自己这一手的鲁莽,尤其刚那会两人声音都有点大,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气氛略有些微妙。
他赶紧退出来,且此地无银地帮人把门又拉了回去。
贺宇航跨坐在自行车上等,不一会应蔚闻矮身从门里走了出来,问他吃饭了没。
“没。”贺宇航看他神色如常,“本来想来你店里吃的,上回那牛肉面不错。”
应蔚闻笑,“上回你尝出味道了吗就说不错。”
贺宇航挠挠头,“闻着挺香的反正。”
“走吧,我请你吃烧烤。”
“那怎么行,要请也是我请。”
应蔚闻没说话,转身往前走去,贺宇航跟上,“裤子,洗好了的。”
应蔚闻手插在口袋里没动,“劳驾,帮忙先拎一会?”
“没问题。”贺宇航十分乖顺地应下了。
往前走不多远就有家烧烤店,外头摆了四五张小方桌,老板光着膀子一手烤串一手蒲扇,正烟熏火燎地忙活着。
应蔚闻跟他应该是认识,他让贺宇航先坐,自己过去那边打了个招呼,再然后他走到门口冰柜那,问贺宇航喝什么,“来瓶啤酒吗?”
“昂。”贺宇航仰头应着。
应蔚闻拿了两瓶冰啤酒和几碟小菜过来,放下时他看一眼贺宇航,“成年了吧?”
“这还要讲究吗?”贺宇航嘴上不屑,又怕他真讲究,忙说:“当然成年了。”
“身份证我看看。”
“……”
“谁下楼吃个烧烤还带身份证啊。”贺宇航不甘示弱,“你呢,你成年了吗?”
应蔚闻笑着坐下了,“我成没成年,这儿的老板可以作证。”
贺宇航一时竟无言以为,不过应蔚闻看着是要比他大一点,他还有三个月正式满十八。
不过谁还在乎这三个多月呢,高考结束后的谢师宴上他们班男生别管满没满可都没少喝。
应蔚闻一看就是在跟他开玩笑,贺宇航一点不心虚,等着他把酒开了递到自己手里。
“刚跟你说话那人是你爸吗?”还想说应蔚闻跟他爸咋长得一点不像。
“我叔叔。”
“哦。”那也很不像,不过看他不想多说的样子,贺宇航没再问,他也不是一直这么没眼力劲儿的。
晚上的风比起白天凉快不少,褪去了燥热,虽然带着时不时的烟火气,但吹在身上还是舒服的,贺宇航眯了眯眼睛,听到应蔚闻问他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后来听你话去医院了。”贺宇航说着把裤脚往上提了提,伤口彻底结痂了,早上洗澡的时候他把纱布也拆了,现在除了睡觉不太敢压着,其他时候差不多已行动自如。
半瓶啤酒下肚,贺宇航话开始多了起来,“我一直没问,你是学生吗?”
应蔚闻略略一抬眉,“我看着不像学生?”
“就是像我才问的。”贺宇航笑,“你哪个学校的?”
“J大。”
“我靠!”贺宇航猛地拔高了音量,激动得一脚踹在桌腿上,整个桌面都为之一颤,“你跟我一个学校啊!”
“是吗。”相较于他的反应,应蔚闻显得冷静许多。
他缓缓直起身,把酒瓶放到桌上,表情里带着些许诧异,“这么巧。”
“这也太巧了!”贺宇航简直不敢相信,放以前他俩这缘分得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你本科吗?”
“研究生。”
“哦哦,我机械工程的,你呢?”
“航空航天。”
“哎,之前是不是也是机械工程下面的专业,后来独立出来了?那你本科就是我们学校的吗?”
“对。”
那不就是学长中的学长。
这一下给贺宇航激动坏了,“我是真没想到咱俩能有缘到这份上,不行我得好好再敬你一杯。”
他蹦过去又拿了两瓶啤酒来,贺宇航也就两瓶的量,但应蔚闻这样帮过他,又是他学长这件事对他震撼很大,让他油然而生一股舍命陪君子的豪气。
“今天你千万别跟我抢,这顿饭说什么我都要请。”
应蔚闻支着手笑,跟他碰了碰杯,“你哪天去学校?”
“一号,你们是一号吗?”
“比你们晚几天,不过我打算一号就去。”
“也是坐火车?”贺宇航问。
应蔚闻摇头,“我自己开车。”
“哦。”还想问问他几车厢几号过去找他的。
老板吆喝一声过来上菜,贺宇航把桌上的盘子往边上挪挪开,肉烤得不错,火候适中,闻着也香,他拿起两串先递给应蔚闻。
应蔚闻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他,“要一起吗?”
“啊?”贺宇航问:“方便吗?”
“我一个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可以啊。”贺宇航立马应了,“本来说好我爸妈送我过去的,这样也好,省得他们来回折腾了。”
天热,加上贺珣和郝卉月又都上了年纪,确实折腾,应蔚闻能带上他再好不过。
季廷跟他不一个学校,杨启帆考都还没考,所以贺宇航挺想交他这个朋友,往后在学校里也多个照应。
喝到后来贺宇航都有点犯迷糊了,七零八碎地跟应蔚闻聊了很多,他以为他也是实验中的,没想到应蔚闻压根不是在他们这儿上的,是后来才搬过来的。
不然可能早就认识了。
贺宇航眼睛有些发直,视线落在应蔚闻手上,这双手,握筷子的时候好看,捏签子的时候好看,就连剥毛豆都这么好看,仿佛随便一个动作都自带一股漫不经心的气质。
跟他人一样。
应蔚闻没想到他酒量这么浅,才一瓶多点就醉了。
“哎。”他打了个响指吸引他注意。
贺宇航没反应,一个劲儿往下栽,应蔚闻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下巴,“喝多了?”
“没。”贺宇航像被碰了什么开关,一个激灵又坐了回去,“我去结账。”
“结过了。”
“哎你这人……你怎么这样啊。”贺宇航不满道:“说了我结的,不行,我去找老板,让他把钱退给你。”
应蔚闻拦下他,“别折腾人老板了,下回你再请回来。”
“不行,下回归下回的,那我给你。”贺宇航站起身,伸手就往兜里掏,也没个钱包什么的,整的零的全塞里头。
他一把抓出来,拽过应蔚闻,一股脑全塞他手里,“……说好了的,不能食言。”
钱被他捏乱了,没到手里先往地上掉,应蔚闻捡起来,有些哭笑不得,他问贺宇航,“能自己回去吗?”
“当然能,看不起谁呢。”贺宇航往回走,走到自行车边上,一脚跨了上去,像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吹牛,硬是在狭窄的人行道上绕着应蔚闻骑了一大圈。
“……”
“稳当吗?”
“还成。”应蔚闻拍拍他肩膀,把钱又重新塞回他口袋,“回去路上小心点。”
“没问题。”贺宇航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心情愉悦地蹬了出去。
回去贺珣他们在看电视,贺宇航强行把自己挺直了,他这会舌头捋不顺,打了声招呼就赶紧蹿进了房间。
一觉睡到天亮,醒的时候还有些迷瞪,昨天他跟应蔚闻吃饭了?应蔚闻喊他坐他车去学校,是真的吧?
贺宇航不太确定,试探性地给应蔚闻发了条消息,问他一号什么时候走?
【上午下午我都可以,看你。】应蔚闻回他。
这多不好意思,这一看就是为了凑他时间,不会应蔚闻一号过去也是为了他吧。
唉,多大脸呢。
贺宇航清醒片刻,回道:【上午吧,下午报道。】
【那上午九点出发。】
【好。】
贺宇航醒的时候贺珣已经去上班了,他给他打电话,说了要跟别人车走的事,打算一会下午去把票退了。
贺珣问是什么朋友,怎么认识的?
“吃面认识的,顺意面馆,他们家开的,就在春晓路上。”贺宇航说:“爸你就放心吧,这人是我学长,跟我一个学校的。”
“顺意面馆?”
“对,你去吃过?”
“没有。”贺珣说:“你说在春晓路上,那不是经常会路过那家吗。”
贺珣还说找机会可以去尝尝。
贺宇航不好意思吹有多好吃,主要他那天真没吃出味来,而且感觉客流量一般,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店应该,“倒也没必要,我又不是冲着人家面去的。”
贺珣笑,“随你吧,你妈那边我去跟她说。”
接下来一天贺宇航彻底收了心,半只脚都没踏出过门,先是跟杨启帆打电话道别,又给季廷打,不过季廷没接,不知道在干什么,贺宇航总觉得那天的事发生后跟季廷像是生疏了。
原因不在他,他没想生疏,还以为那天吃完饭和好了呢,但不知道是真这样还是贺宇航的错觉,他感觉季廷在躲他,发消息不咋回,电话偶尔一两个接了也没话说,干脆还有像这样不接了的。
又没真怪他,虽然说都是为了江楠楠,但江楠楠毕竟是季廷喜欢的人,这件事要出头多少也有个主次,贺宇航好好带出去的,回来受了伤不说,还提醒吊胆了一天一夜,就这都不让他生个气吗?
算了,他现在也没功夫管他,马上要开学了,事情一堆呢,季廷的事就先往后排吧。
一号这天贺宇航起了个大早,最后把要带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郝卉月给他塞了不少吃的,整一个背包都是,他俩上班赶时间,叮嘱一番后就先走了。
贺宇航拖着行李出门,没想到没走多远,就看到应蔚闻的车停在路边。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贺宇航惊讶道,他原本想自己去找他汇合的。
“问我借钱那天说了什么,你自己忘了?”
“啊?”
“你就住这后面,这后面只有这一个小区,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应蔚闻给他把背包什么的放后座,笑笑,“上车走了。”
第22章 好笑【P】
“这车你买的?”贺宇航坐进副驾, 应蔚闻这台卡罗拉外表看着就不太新,内饰更是简单到像被恢复过出厂设置。
“买的二手,不值什么钱。”应蔚闻启动了车子。
“那也值个几万块吧。”
拜托那可是一辆证照齐全能上路跑的车哎, 贺宇航这个年纪,身边还没哪个朋友能有辆属于自己的车的, 这让他既新鲜又羡慕。
“我朋友他哥的车。”应蔚闻不怎么在意道:“开了快十万公里了吧, 打算处理掉的,我说要就便宜卖给我了,加起来不到五万。”
“五万也挺多了。”多少学生手头能一下拿出五万的,贺宇航好奇道:“你给你叔叔看店,他给你结工资吗?”
“嗯?”应蔚闻像听了个有意思的问题, 转头看了贺宇航一眼, 贺宇航感觉他在笑,嘴角都抬起来了,却没听到他接话。
他发现跟应蔚闻聊天是这样的, 时不时就没下文了,好似那些他不想聊的话题,戛然而止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点上季廷也经常这样, 贺宇航起初还会刨根问底, 厌烦他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久而久之没耐心也就随他去了, 懒得伺候。
想到季廷, 他心里又是一阵别扭,从发完消息说他要走到现在,季廷没给他任何回复,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贺宇航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喊你出去帮忙的朋友?”应蔚闻问。
“……”这下轮到贺宇航不想接话了。
“哪里像?”应蔚闻又问。
“气质什么的,给人的感觉, 当然他没有你帅。”
车从拥挤的街道缓慢开出去,应蔚闻降下车窗,“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贺宇航确实说不出来,人与人之间相比于外在的共同之处,更多时候就是一种感觉,偏偏眼下这感觉气若游丝,转个头的功夫他又不觉得像了。
尤其应蔚闻此刻看他的眼神。
“你觉得我跟他像,是像在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
“当然是……”某些时刻的冷淡很难说好或不好,贺宇航要开口,应蔚闻打断他,“说说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吧。”
“除了我比他长得帅之外。”他加了句。
贺宇航急于挽尊,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你比他爱笑算吗。”
“不算。”应蔚闻姿态随意地撑着手,“我也没那么爱笑,你别总逗我就行。”
“我哪有逗你。”贺宇航莫名其妙,“没逗啊,我平时说话就这样。”
应蔚闻怎么会觉得自己在逗他呢,是他搞笑不自知,还是……他这个人好笑啊。
他看应蔚闻。
应蔚闻:“嗯?”
“你……跟人打过架吗?”贺宇航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可能是提到了季廷,也可能是他有点不太能想象应蔚闻这样性格的人跟人起冲突的样子。
“没有。”应蔚闻说。
“一次都没有?”
“别人打我算吗?”
贺宇航:“……”
比起应蔚闻跟人起冲突,他好像更不能想象他被动挨打的样子,“你没还过手吗?”
这种事,有来有往,稍微还下手不就打起来了吗,应蔚闻怎么能说没有。
贺宇航正急呢,转头见应蔚闻嘴边压着笑。
好么,逗他的。
到高速路口后,应蔚闻把车窗关上了,开了空调,临近中午,气温再度升了上来,这几天一直这样,反反复复也不见凉快。
“晒的话去后面坐着。”应蔚闻手伸过来,替他把遮阳板放下了。
“晒没事,就是热,我怕热。”贺宇航拎起T恤领口擦下巴上的汗,才这么一会功夫,他后脖子那已经是湿哒哒一片了。
“早知道出来就给你开了。”应蔚闻扯了两张纸巾给他,“不过这车压缩机驱动带松了,制冷效果么,也就比不开好那么一点。”
“没事,我又不是不在外头活动,还能一天到晚躲空调房里。”贺宇航扯了扯领口,扯露出半个肩膀来,“看这儿,看到没。”
应蔚闻转头,就看他领口露出来的皮肤,跟肩膀完全是两个颜色,差好几个度不说,还很滑稽地留下条背心肩带的印儿,一看就没少晒。
贺宇航把手收回去,“别看我现在这样,小时候有阵儿我还挺白呢。”
“是吗。”应蔚闻有些没法想象,倒不是说贺宇航现在有多黑,但跟白至少沾不太上边,别说挺白了。
“是啊,我爸单位有一年发日历,用的还是我的照片,一点不夸张,真的,你要看吗。”
应蔚闻取完通行卡,回身时刚好撞上贺宇航递过来的手机,他看了眼,“你小时候跟现在挺像的。”
“这也能看出来。”照片是他三岁时候拍的,都没什么五官,眼睛鼻子下巴全都圆溜溜的,哪像现在彻底长开后棱是棱角是角的,“说不像的人多了去,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说像的。”
“是吗。”
“是啊。”
“……”
也是第一次有人把口头禅接这么煞有其事的。
“那后来是怎么晒成这样的?”应蔚闻问。
“后来啊。”贺宇航笑,“后来天天在外面跑,日积月累就变成这样了,对了,你会冲浪吗?”
“哪种冲浪?”
“……”
贺宇航想他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当然是实体冲啊,研究生还能不会上网吗。”
应蔚闻这下终于又笑了,“不会,听意思你会?”
“不仅会,我还参加过比赛拿过奖呢。”
“这么厉害。”
“没想到吧。”贺宇航笑,“每年暑假我都会去我外婆那过,她跟我二姨一家住在泉城,那地方靠海,有一处特别好的冲浪点,浅海床就有几十米长,浪也干净,重点是没什么人,想怎么玩都行。”
贺宇航说:“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
“好啊。”
贺宇航是个行动派,一听他答应了,立马道:“明年吧,明年怎么样?一放假我们就去。”
他兴致勃勃,应蔚闻却说:“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研究生是没有暑假的吗。”
“啊?”
“要实习。”
“……好吧。”贺宇航顿时有点泄气。
应蔚闻看了他一眼,“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
上高速后车速快了许多,聊胜于无的空调也开始起作用,贺宇航终于好受了点。
再然后是应蔚闻拍了拍他,跟他说话,问他要吃什么。
“……”贺宇航看他们停下了,周围都是车,才反应过来是到服务区了。
居然睡着了?昨天晚上他可是很早就睡了的,睡够了八小时,一大早出门的时候精神抖擞。
怪应蔚闻把车开太稳了,给了他一个过于安稳舒适的环境,贺宇航有点不好意思,看应蔚闻下了车,就也赶紧推门走了下去。
“我爸早上做了两个三明治,还洗了水果,你要吃吗?”贺珣特地准备的两人份。
应蔚闻没说要吃,往服务区里面走,“在这等我一会,要去厕所的在那边。”
贺宇航去包里把东西拿出来,一份挺大的,够吃了,水果是切好的西瓜和洗干净的葡萄,贺珣还特地准备了两个冰袋。
三明治应蔚闻不爱吃的话,一会把水果分了吧,贺宇航没去车里坐着,他伸了个懒腰,靠在车门上,早上的时候杨启帆给他发消息,他顾着说话一直没回。
杨启帆:【走了?】
贺宇航:【嗯,路上了。】
【现在才回,你是不是快到了?】
【还要一会,服务区休息呢。】
杨启帆以为他是坐火车去的,贺宇航却跟他说是搭认识的人的车。
【你有什么认识的人是我不认识的?】
【多了去了。】贺宇航笑,【往后只会更多,好好学习吧,高中生。】
杨启帆笑骂了他一句。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嘞。】
说话间应蔚闻回来了,拎了两袋麦当劳,都不用问,年轻人哪有不爱吃垃圾食品的,贺宇航果断舍弃了三明治,“谢谢。”
“可乐。”应蔚闻看他没手接,给他放车顶了,“热的话进去吃。”
“没事,站一会,坐太久了。”
两人一边车门靠着,一口汉堡一口饮料地解决完了午饭,贺宇航想到还有水果,问应蔚闻吃吗。
应蔚闻兴趣缺缺,“你吃吧。”
他没立刻坐进去,而是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下一根来叼在嘴里,正要点,转头见贺宇航正看着他。
“你抽烟?”
“怎么了?”应蔚闻看回去,“我不能抽?”
“没,就挺意外的,你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
“抽得少。”
应蔚闻点着了,抽了一口后递给贺宇航,“要试试吗?”
贺宇航看了两秒,还真接了过来。
高中那会就有不少男生抽烟的,有些还盛情邀请过他,但他对偷偷摸摸躲厕所里边吞云吐雾没兴趣,一律婉拒了。
他精神力一直挺足的,不用靠这些外力加成。
而这次没拒绝,是因为应蔚闻抽烟的模样很帅,尤其是用青筋若现的指骨做出的夹着烟的动作,慵懒又独特的随性感是他过往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看到过的,这让贺宇航不禁想知道,那一团缭绕的烟雾如果没于他自己的齿间,会是什么味道。
他学着看到的样子,把烟送到嘴边,尼古丁的味道还没开始蔓延,他就已经被呛得咳了出来。
应蔚闻要把烟从他手里拿走,贺宇航偏身挡了一下,不服输似的,非得再抽一口。
然而这次没等送到嘴边,就被应蔚闻抓着手腕抢了下来。
“哎,我再试试。”贺宇航不甘心,反手就要抢回去。
应蔚闻先是把手拿远,接着收回来抽了一口,贺宇航停下动作,好像直到这会才反应过来,那烟是应蔚闻先前抽过的。
贺宇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应该是不介意的,和杨启帆季廷他们就经常东西换着乱吃,反而应蔚闻看起来像是会介意的人,可又是他叫贺宇航试的。
“不会别试了,小孩子学什么坏。”
贺宇航感觉他靠过来,靠得有点太近了……恍惚又好像是因为自己想抢烟,先一步拉近了距离,他往后仰了仰。
应蔚闻手伸到他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顶得贺宇航人往前倒,差点撞应蔚闻身上。
他后知后觉是自己挡地方了,赶紧退开。
应蔚闻拉开车门,转头道:“还不上车?”
猜到人会多,特意绕到后门,结果还是被挤得寸步难行,到处都停满了车。
贺宇航让应蔚闻直接放他下来,几步路的事,他走过去就行。
“新生报到应该是在体育馆。”应蔚闻给他指了个方向,“找不到的话问一下人。”
后门堵得已经在疯狂按喇叭了,贺宇航赶紧取下行李跟应蔚闻道别,研究生院跟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校区,但隔得有点远,贺宇航也没想过要让他陪着帮忙把入学手续办了。
他拖着行李,根据指示找到体育馆,再照着对应场馆位置找到他们学院的登记处,手续办起来很顺利,几乎没用排队,但分宿舍的时候,导员却让他先去旁边椅子上坐着等一会。
居然不是提前分好的?
走这一路贺宇航已经有点累了,体育馆里没空调,人一多更是拥挤闷热,旁边还坐了几个男生,一问都是他们学院的,问为什么没宿舍,大家都一脸茫然。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贺宇航快没脾气了,他把水果拿出来跟旁边的人分了。
再然后有人过来,喊他们拿上行李,解释目前的情况,说是今年学院扩招,宿舍不够了,学校统一给他们做了调配,可能同一个学院的暂时没办法分到一起。
贺宇航以为没办法分到一起是要他们跟别的学院的人住,但没想到导员一个个带一个个送,竟是把他们往不同年级的其他学院调配,就好比是见缝插针,有一个坑塞一个萝卜。
有两三个男生被塞到一起的还好说,有些甚至是一个人塞到别的已经有三个人的宿舍里,很不幸,贺宇航就属于后者。
倒不是他纯倒霉,他是跟一个叫林伟的男生分在一起了,但林伟跟另一个叫黄梓洪的是同一个高中的,两人还是朋友,林伟看上去又是那种瘦瘦小小需要照顾的类型,他来跟贺宇航开口,问能不能换一下,贺宇航答应了。
两间宿舍就在隔壁,问题不大,导员跟他们说最多住一年,半个学期也有可能,新宿舍楼正在扩建,到时候优先分给他们。
贺宇航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尽管他拿到钥匙后开门进去的第一眼观感很不好。
宿舍布局算正常,经典上床下桌的设计,楼层高的缘故,显得床更高,而叫贺宇航不舒服的,是另外三张床都用遮光帘围了起来,还不是一般的颜色,是那种深得发黑的暗色,有一张干脆就是黑的。
他立刻拍了张照片给杨启帆发过去,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吉利的想法。
杨启帆反抛给他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请问您装吗?】
第23章 神明
贺宇航比杨启帆更想知道自己装没装, 记忆断点续传,以为会提供点更有用的信息,没想到还真就是见到个停车场, 想起了另一个停车场。
他当然知道记忆的终点是什么,也想过它们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冲击, 他跟潜意识对抗, 想要弄明白这所有的一切,可不断坍缩的执念如有形般在把他往外推,极力阻碍他窥探下去。
挣扎无用,贺宇航缓缓睁开眼睛,花了点时间接受自己身处异地的事实, 外面天已经黑了, 整个房间被夜色笼罩。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出神地看向窗外,陌生的房间, 陌生的景色,戛然而止的回忆,除了墙角小小的行李箱, 没有东西是属于他的。
那一刻的感觉如同身曝荒野, 一股难言的从未在他人生字典里出现过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贺宇航拿起手机看时间, 五点半, 才五点半天就黑了。
底下杨启帆的未接来电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他立马坐了起来,给杨启帆拨回去。
“是方奇真有消息了吗?”
“还没,还在打听。”杨启帆说:“问了一圈,要么不认识,要么这么多年早没联系了, 前两天我找上我之前班里的朋友,他有同学在三中,我让他帮忙去问了,再等等吧。”
“好吧。”确实中间隔太久了,贺宇航从小读的重点,初中同学里好像也没有谁考进那两所学校的。
脱离了当下,又莫名其妙被薅来这种地方,他已经没有那种迫不及待的焦虑了,贺宇航决定等过段时间要还是联系不到,干脆回趟老家,去十七中找人问问,看还有没有老师什么的了解当年情况的。
“你发我那消息什么意思,应蔚闻看出来你失忆了?”杨启帆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吗?”
“算是吧。”微信上没说清楚,贺宇航把来龙去脉又完整讲了一遍,“我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也算因祸得福吧。”杨启帆安慰他,“换个角度想,他看出来了也好,不然这种场合你要怎么应付过去。”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需要应付这种场合呢,我假都请了,被拉来这种地方,说不定罪魁祸首就是他。”
“……那他是看出来了才叫的你,还是叫你过来之后看出来的?”
“两者皆有吧,他原话是,”贺宇航清了清嗓子,学应蔚闻的语气,把那句像第一次见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所以我问你什么意思,我有这么明显吗?”
杨启帆笑了下,“要么是他觉得你不谙世事的样子跟最初他认识你的时候很像,要么就是你俩当初分闹得挺不愉快的,你态度前后反差过于强烈,他感觉到了。”
贺宇航穿来的是灵魂,确实只能从感觉上去解释,不然应蔚闻就是再聪明,也做不到在只见过两三面的情况下轻易就识破他。
“算了,看不看出来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只求他看在我俩,咳,别太为难我就行。”贺宇航背脊一松,倒头又躺下了。
“放心吧,他要真想对你不利,门口那会就不会替你解围了。”
“谁知道呢,没准在憋个大的。”
“……”
杨启帆问他哪天回来。
“后天。”时间表上这么排着的。
“那要我去接你吗?”
贺宇航倒是想呢,怕万一应蔚闻下了飞机又想送他什么的,但杨启帆跟他不在一个城市,平时工作也挺忙的,跑这么一大圈只为来接他有点划不来,“不用,打车就行,反正我那离机场近。”
“对了,有个事想问你。”临挂电话前,贺宇航突然想到,杨启帆之前说他有意跟他们疏远,但从他进学校第一天还在给他发消息来看,这种疏远必不是一蹴而就的,至少那时候他们还无话不说。
“什么?”
“我大学那几年过得怎么样,除了应蔚闻外,有别的朋友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就觉得挺奇怪的,自从换了手机,除了你,都没什么人联系我,以我的人品不至于吧。”
“以你的人品是不至于,可你不连我都疏远了吗。”
“……”贺宇航一时语塞,这也是他迄今为止想不通的地方,“我……那会脸皮薄,发生了那样的事,哪好意思找你。”
“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杨启帆说:“无论发生什么事。”
“现在知道了嘛。”贺宇航笑起来,“那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转告他。”
“转告谁?”
“啊,不是,我是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贺宇航一时嘴瓢,赶紧转移话题,“还有我大一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寝室里有什么人比较奇怪之类的?”
“你想起来了?”
“稍微。”贺宇航问:“有吗?”
“有。”杨启帆说:“好像三个都挺奇怪的,那会你跟他们合不来,基本不怎么说话,后来你就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了?这么严重?”贺宇航自认是非常好相处的人,到要搬出去的地步,得是多合不来啊,而且是三个都合不来?
“是,一开始你跟我吐槽,我还给你支招,可惜没什么效果,那几个人性格多少都有点缺陷,不是你的问题。”
“我说呢。”贺宇航喃喃自语,或许他回忆突然中断不是别的原因,是这段过往不太愉快,“他”压根不想翻出来。
“你是怎么突然又想起来的?”杨启帆也被他时不时的想起来搞得有点懵,“是有什么契机吗,比如像撞到脑袋?”
“没有啊,我上一次想起来也不是因为撞到脑袋啊,不是见季廷了嘛,刚好问到打架的事……”贺宇航说着说着愣住了,真的是因为季廷吗,那段记忆里是有季廷没错,可也有应蔚闻啊。
事实上他到目前为止回忆起来的三段里都有应蔚闻,应蔚闻和狗,应蔚闻家的面馆,应蔚闻在停车场抽烟……恰巧这三次他都见过应蔚闻。
也是他们仅有的三次见面。
不会吧,卧槽,不会吧,不是因为有记忆和现实重合所以让他回忆到了过去,是因为见到了应蔚闻所以回忆起了有关应蔚闻的过去?
贺宇航一瞬间头皮发麻,这岂不是坐实了他的“失忆”就是跟应蔚闻有关?
房间门被轻扣了两下,应蔚闻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醒了吗,吃饭去了。”
贺宇航匆匆挂了电话,迅速穿上外套,开门的同时摸到墙上把也灯开了。
应蔚闻就站在门外,看着不像刚起床的样子,贺宇航怀疑他是特地回来叫他的。
“还难受吗?”
“好了。”
“那走吧。”没有多余的话,应蔚闻先他一步出了门。
贺宇航跟在后面,裹紧了衣服,地势开阔的地方风也大,尤其到了晚上,他把帽子扣下来,应蔚闻总算不穿大衣了,换上了厚款的羽绒服。
食堂离宿舍不远,主体厂房之外的后勤保障楼都扎堆建在一块,应蔚闻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
贺宇航跟归跟,别指望他主动开口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话。
他虽然觉得自己挺没出息,有那么好的家庭,那么顺利的学业,工作也体面,居然会在感情上,因为一个男的寻死觅活,当了缩头乌龟,但怎么说呢,知道是应蔚闻后,贺宇航一瞬间反而通透了。
如果应蔚闻真是触发他记忆的钥匙的话,那多简单啊,他见就是了,毕竟比起回到过去拯救他爸感化他妈,区区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应蔚闻别对他提什么过分要求就行,要吃饭吃就是了。
之前虽然祖上富余,手头有三百多万现金放着,但总归有坐吃山空的担忧,尤其S市消费水平这么高,他还问过杨启帆,有没有什么好的理财产品可以买买,基金或者股票之类。
杨启帆说现在这个世道,什么都不买才是最好的理财,保准跑赢上证指数100%。
这个世道买不得,又不代表他那个世道买不得,瞧瞧这惊人的房价,他回去后就算买不起房,买点股票总可以吧。
别的不买,就买茅台好了。
贺宇航飞快心算,零八年茅台一手的价格在五千八百块左右,贺珣给他存的留学费用将近三十万,也就是说他至少可以买五十手,按现在茅台一手价格十六万算,五十乘以十六就是八百万。
三十万变八百万,但凡他有本事劝贺珣和郝卉月再多资助他一点,乖乖,一两千万不是问题。
嫌炒股麻烦还可以去买彩票啊,找到最大金额的开奖号码,这不比买茅台得劲,都不需要杠杆,直接几个钢镚撬动一个多亿,不行还可以拿着几十万去资助下某个还在低谷里挣扎的未来互联网大佬。
……这泼天的富贵,贺宇航越想越激动,连带着看应蔚闻都眉清目秀了起来。
感谢神明给了他这次机会,对,没错,应蔚闻此刻在他眼里就是神明本神。
如果是这样,那个什么,吃饭之外,要贴贴……也不是不可以。
食堂大门近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暖光将他五官照得通透,应蔚闻停下脚步,缓缓皱眉,“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第24章 你走
很遗憾, 应蔚闻并没有听到贺宇航对此怪异反应的解释,门口不断有人进出,路过的人来跟他打招呼, 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趁着他跟人寒暄,贺宇航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 应蔚闻大概还想介绍他跟那人认识的, 奈何贺宇航拒绝的姿态拉满,他只得放弃,转身跟那人一起往里走去。
吃饭的地方具体安排在了哪贺宇航不清楚,又是在人家地盘上,所以面上他还得跟着, 只是始终落后那么一两步, 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什么叫路过,不熟。
二楼大厅中间放了两排长桌,桌上依次摆放着布菲炉, 看来是自助模式,比想象中跟不认识的人坐大圆桌要好得多。
贺宇航取了餐盘,应蔚闻在这排拿, 他就赶去那排, 等应蔚闻和那老总往那边走的时候, 他又一个完美闪避去了对面。
全部拿完后应蔚闻没有立即入座, 而是站那继续和人说话, 期间再度朝贺宇航看来,意思也比在门口时直接,是要他跟他一起坐。
那怎么行。
别说贺宇航不太想跟他沾边,心理防线且牢固着呢,就是他俩在聊的他也听不懂啊, 坐一块多尴尬,为此他果断选择了视而不见,自顾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应蔚闻当然不可能带着人老总绕开所有的空位非要来角落堵他,见状看了他片刻,就近也坐下了。
“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一道人声朝着他过来,贺宇航抬头,只见李昊端着盘子,坐在了他对面。
“……吃得惯,挺好吃的。”贺宇航笑笑,朝应蔚闻的方向看了眼,脚尖不易察觉地往外移了两寸。
“好吃就拿这么一点儿啊,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李昊面露担忧,“刚应总在我没好意思问,你这情况,有去医院查过吗?”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贺宇航心想,就该在他在的时候问啊,看看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查过。”贺宇航轻咳了声。
“医生怎么说?”
“没怎么,都挺正常的。”
“那就真是累着的了,听说你活儿都转给关胖了?”
“……”关博吗?
贺宇航笑笑,“暂时,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你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我干这一行这么久,没见过你这么拼的。”李昊看他一眼,轻叹了声,“我是不太能理解啊,这项目你们魏总给了你很大压力吗?”
贺宇航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眼里的劳模,他工作风格竟是这样的吗?拼到身体透支?“也……没有……”
怎么说呢,要说压力,那天魏总确实说了挺多,要他做出成绩之类,但要说多大,他又妥协给了他这么长的假期,贺宇航担心李昊误会,又补了句,“……还好。”
“还好就对嘛,咱们俩家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不比以前跟国家队打交道那会,你要真延期上不了车,我们还能不等你了。”
“……嗯。”贺宇航低头扒了口饭,脑袋不受控制似的,再次朝应蔚闻看去,巧的是应蔚闻也在看他。
贺宇航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了,指望应蔚闻过来再给他救个场?
实话说没这个必要,如此轻松的闲聊场合,李昊并不是在考他,他完全可以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哪怕讨论讨论天气,或者今天的饭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朋友裹挟来参加陌生聚会,却一点社交能力也无,只敢在屁股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无能废物。
事实也确实如此,应蔚闻成了他在这种场合下条件反射想拽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贺宇航很快转回了视线,笑着跟李昊说起他从劳模到咸鱼的心路历程,几乎同时间,余光里他看到应蔚闻转过头,起身离开了。
贺宇航没想他来帮自己,而他好像也无此意。
很好,一拍即合。
“能问个问题吗?”
李昊跟着他一块朝门口看,“什么?”
“你们这项目,为什么突然换负责人了?”
“换了吗?没换啊,不一直是应总吗。”
贺宇航噎了下,硬着头皮,“……一直是吗?”
李昊笑道:“你要这么问,那算是换过吧,他之前不负责具体的对接。”
“为什么?”
他想问的是为什么现在又负责了,李昊却说:“说要避嫌还是什么的,具体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总负责一直有他,我们有专门的市场和计划部门,再往下落实就到我们了。”
避嫌?贺宇航第一次听说这还能避嫌的?
避谁的嫌?摆明了就是他嘛。
那现在怎么又不避了呢?怎么还能一辆车接上他呢。
要不说应蔚闻这人不正派呢,不磊落,司马昭之心。
果然他就是想复合。
李昊说本来还想带他厂区里逛逛的,奈何风太大了,贺宇航精神没完全恢复,今天就先早点休息,明天十点准时到会议室就行。
听他说了才知道,原来早上九点五十起十点就能到会议室的待遇是他贺宇航独有的,别的客户都住外头,就他说的那个远且条件勉强的酒店,就这样路上赶过来还得一个小时。
李昊是不懂这里头的PY交易,才会说出GS对一纪不一般的话,但凡他知晓点原委,就该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对谁不一般了。
到宿舍后,应蔚闻没回来,贺宇航洗漱完躺上床,大学物理不翻了,改刷了几个火箭装配的视频,临时抱一抱佛脚。
还以为陪着应蔚闻从宿舍门口走到食堂这一路够他再次回忆起点什么,结果竟是一夜无梦。
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外面门开的声音,贺宇航没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他强行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房间的门是关好且上了锁的,才再次放心睡去。
第二天起的时候应蔚闻那头门开着,没看到他人,这让贺宇航不禁怀疑昨天晚上他听到的是不是错觉,这人到底回没回来过。
吃过早饭后去往会议厅,来的人还不少,GS这次载的星达到了民营航天有史以来之最,不同质量不同轨道高度皆有,运力完全打满,李昊昨天大致跟他介绍过,言语间满是自豪之意。
来的这些人里少不了有认识贺宇航的,过来跟他打招呼。
贺宇航强装镇定,一律微笑面对,好在像李昊这种熟悉程度的不多,在场也不全是搞技术的,而且也没谁上来就讨论专业问题,勉强还算能应付。
会议由应蔚闻主持,主要针对重川遥三火箭的实施进展,重点介绍了他们混合搭载模式下主辅卫星的排布情况,以及在多次分离后如何保证火箭姿态稳定上的技术创新等等,内容跟关博说的大差不差。
“再多就是商业机密了,GS有多想不开在这种场合公布。”
看着应蔚闻在上面介绍以及回答提问时沉稳且游刃有余的模样,贺宇航不禁再次想到,自己会选择现在的职业方向,有多少是受了这个人的影响?
说不好听点,是在追随他的脚步。
他看过应蔚闻的履历,有一段是跟他重合的,应蔚闻也在航天技术研究院待过,毕业之后三年多点的时间,后面跳来的GS。
而三年里多的这一点交集,他们不仅是同行,更是同事。
现在一个从容立于台上,一个脑袋空空一无所知地坐在台下,高下立判。
贺宇航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与这人的差距。
当他被那些高深的话语和不俗的表现所吸引,那一刻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仰望。
十八岁的贺宇航自知比不了,那么“他”呢。
“他”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是能与他比肩了吗。
会议结束后是参观环节,换了个总装车间的组长来给他们介绍,应蔚闻没有陪同,贺宇航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新建的工厂很大,看外观就知道了,方圆几公里内找不出比他更庞然的建筑来。
进到里面后的感受更为直观,好几跨连着,从结构件到总装成品,除了瞩目的直径达到三米多的箭体外,还有分散着的数不清的工序,锻压、装配、焊接、测试等等,埋首于其间的工人们则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贺宇航在切实感受了一把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震撼之余,也为那些机器取代不了的精湛技艺所折服,有那个几个时刻,他想自己会选择这一行业或许并不全是应蔚闻的关系。
晚餐他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吃。
下午的时候他听人提议,说待会酒桌上要搞个什么小型的辩论,命题都想好了,就论商业领域到底是卫星更重要还是火箭更重要,并且起哄让应蔚闻必须站在卫星的角度发表观点。
一纪这次打的星是主星,想也知道贺宇航要是留下来,必定要被架上火箭更重要的位置。
他能说什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有火箭卫星怎么上去,没有卫星火箭上去干什么?
这问题可能得等到除了火箭之外有别的运送载体或者卫星自带发射装置能旱地拔葱了才能有答案。
但或许那个时候,命题就又会变成卫星更重要还是载体亦或者助推器更重要了。
贺宇航其实挺想去听听应蔚闻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观点的,奈何怕引火烧身的顾虑盖过了好奇心。
甚至他想到,从他们从研究所分道扬镳后的那几年里,闲来无事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讨论?
想回去上大学了。
如果是正常的时间线,他现在已经是入学三个月后了,一切都在慢慢适应,跟室友的关系虽然处得一般,但同龄的朋友多少能交到几个,这一点上贺宇航有信心。
反正怎么样都比现在好。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装模作样混迹在大人堆里的感觉。
他沿着厂区外围漫无目的地走,干冷的风吹在脸上渐渐没了知觉,望着远处食堂顶楼通明的灯火,那股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孤独感再次袭上心头。
贺宇航让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就犯矫情的毛病,来了之后多少回了,一点都不像他,他也没多孤独,有杨启帆,还有只可爱得要命的小狗。
想到小狗,他找了处背风的墙角,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
画面是黑的。
嗯?撞到什么了吗?
贺宇航试着控制它,几番操作下来发现是监控被推到了,而且正面着地,传说中的不倒翁防翻转功能这时候也像隐身了一样。
小狗注定看不到了,对着屏幕喊了好几声也没把它喊过来,贺宇航更难过了。
回到宿舍,桌上多了份餐盒,应该是李昊让人打包好送过来的,贺宇航走的时候跟他打了招呼。
他推开窗,手撑在窗台边站着,新开发的产业园还没什么人气,唯一的风景便是近处亮着灯的厂房,那种盘踞俯卧的姿态看久了,不知怎么让他联想到了夜间行走于漆黑大地上的独眼怪。
贺宇航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疲惫的感觉从筋骨里泛上来,他下意识摸向口袋,白天放风时不知道谁塞给他的烟还在里头放着,一直没找到机会扔。
烟草特有的味道淡淡飘入口鼻,贺宇航想他生理上或许是想抽的,那股冲动和渴望,好像把它们送进嘴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真的这么做了,脑子里想到的,又全是停车场里那股呛人的烟味。
“饭怎么没吃?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吗?”
背后突然响起的人声令贺宇航脑门一紧,立马把烟从嘴里薅了下来,等不及地往手心里藏。
然而等他转过身,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应蔚闻时,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停下,紧随而后的便是懊恼。
他怎么能在这种人面前做出被抓包的姿态呢,他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七八。
应蔚闻果然被他脸上复杂变幻的表情给逗笑了,“看来没有。”他说。
贺宇航一时恼怒,脱口道:“你……走。”
“走去哪?”应蔚闻好整以暇地问。
第25章 不怎么样
但凡有点自尊心, 别人叫走就该立马走了,而不是反问走去哪,可见应蔚闻关心他是假, 目的不纯是真。
而且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不仅如此, 贺宇航连他开门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让他不确定他房间门是本来就开着,还是应蔚闻替他开的?
这人还喝酒了,站这么远都能闻到,但酒量应该不差,眼神里没有丝毫醉态, 只放松了身体, 微微倾靠在门框上。
“你以前不抽烟,不用特意学。”
“关你什么事。”贺宇航没好气,他可太讨厌这种随时随地被人看穿的感觉了。
他转过身, 继续看向窗外,面上装作不在意,耳朵却高高竖起, 时刻警戒身后的动静。
在听到脚步声不远反近, 朝着他走过来时, 贺宇航后背肌肉一紧, 果断又转回了身。
应蔚闻没有冲着他来, 而是走到桌边,手背在饭盒边缘试了试,“凉了,怎么不吃?”
“吃不下。”
“中午你好像也没怎么吃,不饿吗?”
他饿不饿到底关他什么事啊。
应蔚闻此刻模棱两可的态度叫贺宇航有些恼火, “我想再确认一次。”
他表情严肃,半分不开玩笑,“咱俩确确实实是已经分了吧,不是在闹别扭什么的。”
“你好像不怎么跟我闹别扭。”
“我不想听细节。”
“不用怀疑。”应蔚闻看着他,“没分的话,你现在应该在我房间里。”
“也别说这些。”贺宇航赶紧制止。
应蔚闻笑笑,转过身,“那你想听什么?”
对啊,他想听什么,直接问就是了,为什么非得强迫自己跟应蔚闻接触,然后回去费劲巴拉地做梦呢,关键这梦还时灵时不灵的,想不想得起来全靠运气。
既然应蔚闻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且有意挑起了话题,那贺宇航也没必要跟他客气,他直截了当地道:“我们为什么分手?”
“这个问题啊。”应蔚闻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脱了外套,随手扔在床上,又把领带解开,从脖子上拽了下来,“我想你既然有本事忘,应该不急着知道答案。”
这说的什么话。
又不是他自愿的,应蔚闻这样说,像是他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某种引人上钩的拙劣手段。
贺宇航不甘示弱,“听你的意思,我们分得还挺惨烈?”
“你觉得呢?”
“还好吧。”他说:“你不还能对我笑么,还关心我吃不吃得下饭呢,可见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要听实话吗?”应蔚闻看着他,领带在手里一点点叠好。
之前梦里贺宇航就再三觉得他那双手好看,尤其抽烟的时候,此刻亲眼所见,张弛有度筋骨分明更甚于前。
他不自觉移开目光。
“不怎么样。”应蔚闻说。
贺宇航想问哪里不怎么样,又是谁不怎么样,应蔚闻专注地看着他,又说:“咱两一直都不怎么样。”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像藏着笑意,但因为知道他喝了酒,贺宇航不确定这种笑是酒精带给他的,还是在这边耍着他一个记忆全无的人是多好玩的事情。
他也不太喜欢应蔚闻这个评价,他们在一起过,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该沦落到用这四个字来概括,让人觉得很不堪一样,“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是啊,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
“你……问我吗?”贺宇航指指自己,“问我也没用,说了失忆了。”
应蔚闻对他们之间的过往似乎有种难以释然的悲观,贺宇航不确定自己感觉得对不对,分得挺不好看应该是真的,那句不急着知道答案听来也不全是讽刺。
挺遗憾的吧,可能在应蔚闻看来,不论他们之前经历了什么,走到这一步总归是不尽如人意。
“对不起。”贺宇航说。
应蔚闻诧异片刻,这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从贺宇航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一瞬间他以为他演不下去了,“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贺宇航摸摸鼻子,“既然是不愉快的事,我忘了你却还记得,对你来说不公平。”
“是吗。”
“是啊,你不觉得吗。”
这说法大概挺幼稚的,还有种成年人看不上的中二,因为应蔚闻听完不仅没被感动,反而嘴边多了丝嘲讽,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贺宇航收回说他悲观的话,他之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跟季廷像啊,是冷漠的气质像,还是不屑一顾的神态像?
曾经或许吧,季廷还能跟他沾上点边,但过去了十二年,尤其是在见过如今的季廷后,那种感觉已荡然无存。
“你……”贺宇航挪了挪脚,控制住自己不往后退,应蔚闻在这种眼神下朝他走近,令他脚底陡然升起股寒意。
应蔚闻应该是想站得离自己近点好说话,又或者是回过味来被他感动了想来抱抱他,贺宇航不想表现得那么没出息,强忍住了拔腿而逃的冲动。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贺宇航到现在还有点怕他,各方面原因吧,年龄跟阅历上的巨大鸿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来自他的感觉,他感觉应蔚闻是他们这段关系里占主导的那个。
“窗户关了吧。”应蔚闻说。
“干嘛,我又不冷。”贺宇航一个侧身挡到了窗前,阻止应蔚闻动手。
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人待在完全密闭的空间里,尽管北方寒冬的夜风早把他吹透了,也吹僵了,他手脚像被绑缚住,脸上更是做不出来任何表情。
“是吗,可你耳朵都冻红了。”应蔚闻就算在说这话时表情也没缓和下来三分,声音倒是放轻了,调侃他似的。
贺宇航下意识摸向耳朵,他手是凉的,自然什么也摸不出来,但很快一阵暖意覆盖,应蔚闻抓住了他的手。
到这会贺宇航还在替他辩解,应蔚闻看着就不像冲动的人,况且他们都已经分手了,还分得很惨烈,这时候吃回头草大家都很没面子。
说不清他是有这种不谙世事的本事,还是真的没反应过来,直到手被反剪到身后,被朝着另一个人拉近,真切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才醒悟过来对方想做什么。
然后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应蔚闻的动作,唇上的触感被压实,贺宇航彻底宕了机。
那,那可是,那可是他的初吻……是要留给他未来老婆的!
应蔚闻怎么回事,怎么能说来就来不征求他的意见呢,前提不是他俩已经分手了吗,他他妈想复合至少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吧!
而且这算什么,刚还好好的,他哪句话说错了吗,还是应蔚闻从进门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打算了,他那门最初是开是关根本无需纠结?
短暂的震惊过后,贺宇航脸跟充血一样红了起来,唇齿被顶开,炙热的气息灌入,应蔚闻另一只手轻抚在他脸上,拇指沿着他眼下细细地摩挲。
这体验可谓前所未有,贺宇航瞬间汗毛倒竖,本能地挣扎起来,但他如今的体力连过去一半都不及,光是应蔚闻把他压在墙边的力道就叫他动弹不得。
进不了只能退了,还好窗户没关上,贺宇航身体倾斜着朝后仰,想挣一片空隙出来好喘口气,结果他动应蔚闻跟着动,寸步不让地追了上来。
绵软的触感侵占了他口腔里的每一寸,贺宇航想喊救命,楼下这时候但凡路过个人,抬头看见他和应蔚闻在这卿卿我我,传出去他俩明天都别活了。
那不如现在就咬死。
贺宇航刚要下口,钳制在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应蔚闻退了出去,他低声喘息,没完全放开,绕过贺宇航腰的手隔着衣服重重抚了两下。
贺宇航白天穿的不是这一身,淡奶油色的胸口印有一串英文字母的套头卫衣,回宿舍后新换的,里面加了绒,看起来非常柔软,把他偏瘦的身材修饰得比以往饱满。
红着脸的模样也是,比在一纪见到那次生动太多。
都不用猜,他这衣服肯定是成套的,另有一条与之相配的裤子,这是贺宇航学生时代最喜欢的穿着,热衷于所有的运动套装,无论什么材质什么品牌,没有他没穿过的。
魏涛以前说他,哪天大学里如果发校服,他大概会是最快接受的那一批。
应蔚闻解释说他此刻柔软的模样让人很有抱的欲望估计贺宇航不会信,所以在被推开时,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贺宇航则是夺门而逃,恨不得脚下生风,那份近乎残忍的无辜与茫然,这一刻终于被从他脸上剥了下来。
应蔚闻捡起地上被他捏碎了的烟,手指在过滤嘴上轻弹了弹,看着细小的颗粒簌簌落下。
公平吗?在贺宇航说出这两个字之前,他甚至没有想过。
一个逃兵有什么资格对他提这样的字眼呢。
这个世界本就难有公平,更遑论他们之间。
应蔚闻相信他是真的失忆了的,就冲这一点,换成现在的贺宇航,大概永远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走到窗边,等着看贺宇航匆忙逃窜的身影,却在下一秒听到背后传来的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你刚才那样,是什么意思?”贺宇航站在门口,目光牢牢盯着他,“你是不是还喜欢我?说清楚。”
应蔚闻转过身,把那支在手里把玩着的烟扔在了窗台上。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贺宇航火从心底起,“我再问最后一遍,我们为什么分手?”
“你提的。”应蔚闻并没有受他情绪的影响,依旧不温不火。
“我提你就分了,这么爽快,那我现在问你原因怎么不说了。”
贺宇航怀疑他不说是因为说不出口,或许他俩的不怎么样是真的令人难堪。
应蔚闻在吻了他之后却说不出来喜欢他,这让他有不好的猜测,可能他俩以前关系默认就是这样。
那就不能算在一起过,多简单的道理,顶多是你情我愿的肉体关系。
或者更惨一点,贺宇航单方面的爱恋,从来没有得到过承认的那种。
“不说是因为既然你已经忘了,那就没必要再知道。”
这回答显然不能安慰到贺宇航,反而让他愈发抓狂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缺肉体关系吗,还是缺爱,他和应蔚闻,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样极端的关系里。
贺宇航胸口不断起伏着,这一刻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之前觉得应蔚闻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了。
原来这就是。
应蔚闻对他有欲望。
还是分量不轻的那种。
贺宇航几乎是咬碎了牙才问了出来,“你想睡我?”
“是。”应蔚闻这次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快且坦诚。
第26章 教教教
要不是冬天天亮得晚, 贺宇航没准能躺着欣赏回荒野上恢弘的日出景象。
他受伤不轻,一直睁眼到后半夜,脑子里全是和应蔚闻在窗边“对峙”的画面。
应蔚闻大言不惭想睡他, 但当贺宇航憋着气,问他睡完了之后呢, 他们要怎么办, 回到原来的关系里?
“你怎么定义我们原来的关系。”应蔚闻转而把问题抛给了他。
问什么都不给结果,说什么都引火烧身,除了知道他们分手是他提的之外,贺宇航在这一场交锋里可谓输得一塌糊涂。
应蔚闻那张嘴堪比蚌精附了魔,撬不开不说, 还总喜欢跟他反着来, 一边对他失忆的事耿耿于怀,一边又似乎有意不叫他回想起来。
尤其最后走的时候,见他答不上来, 应蔚闻过来拍了怕他肩膀,“不好意思,忘了你失忆了。”
他看起来假惺惺的, “早点休息, 养好身体最重要。”
贺宇航这天晚上连刷了三次牙。
牙刷在水杯里猛搅, 根本停不下来, 因为只要一有功夫一咂摸, 他就仿佛还能尝到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晚上更是不敢睡,生怕一闭眼,与应蔚闻有关的画面就会不期而遇,尤其是在经历过这一遭之后,梦到的会有多少儿不宜他都不敢想。
这人有病, 病得不轻,亏自己还跟他说对不起,就应蔚闻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都够给贺宇航磕个大的了。
想到应蔚闻熟门熟路,连他躲闪的动作都预判到了,就知道他俩以前没少亲,都这样了却说不出一句喜欢,态度还很成问题,可见有病的不止应蔚闻,他也没好到哪去。
贺宇航拿枕头狠狠往自己脸上闷了两下,后悔怎么没给应蔚闻来上几拳,想睡他,想重蹈覆辙,以前的贺宇航或许脑子不清楚,他可没那么好骗。
什么两个人在一起风花雪月的过去他没经历,也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现在就是根木头,而应蔚闻这个所谓的前男友在他眼里,跟大马路上突然蹿出来的流氓没什么两样。
去他妈的吧,明天一早他就走,以后就是魏总求他他也不来了,至少这半年他打定主意,不想再跟应蔚闻有任何交集。
贺宇航一觉睡到了九点多,即便是这样,这一晚上加起来的有效睡眠时间也不足四个小时,爬起来收拾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李昊来找他,说给他安排了车,应蔚闻和李雪都暂时不回去,这次就委屈他一个人先走了。
“这算什么委屈,李工你千万别跟我客气。”贺宇航真心实意,再让他跟应蔚闻待一块他怕是要当场发疯。
这人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了,估计是又去忙了,挺好的,应蔚闻敢来送他,他绝对在大门口就跟他大打出手。
回去路上两个多小时贺宇航一直在补觉,跟杨启帆说了不用来接,但他说刚好这边有点事,顺路。
杨启帆还体贴入微地给他带了他喜欢的一家店的招牌牛肉堡,说担心他飞机上吃不饱。
何止啊,贺宇航压根从早上起就什么都没吃。
“我坐后面了。”安全带勒得胃难受,刚好他也想躺一躺。
杨启帆替他放好行李,回头看他,“没睡好?怎么脸色这么差。”
“别提了。”贺宇航有气无力地仰靠在后座上,“我这一趟纯粹是受罪去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
杨启帆问怎么个打击法,是那边条件不好,还是工作上的事情不顺利,被人给欺负了?
“条件没不好,欺负也谈不上。”贺宇航两眼空空,“就是累,我可能不适合出差。”
“应蔚闻没跟你一起回来?”
“可别了吧。”他哼哼两声,“去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他能跟我一块,一路上给我难受的。”
“你跟他相处得怎么样,上次你说他看出来你失忆了,后面没什么过激行为吧。”
“什么过激行为?”贺宇航一下摆正了脑袋。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是自己过激了,还以为应蔚闻昨天在他脸上留下了什么痕迹,刚差点就要往嘴上摸。
“他没为难你吗?”好在杨启帆没察觉出异常,“你说他让你难受,我以为他对你做了什么,口不择言之类。”
“那……没有。”贺宇航看向窗外,“他,挺忙的,一般见不着面。”
他要怎么跟他最好的朋友解释他被应蔚闻这狗东西给强吻了呢。
贺宇航这一刻好像有点理解当年的自己,为什么最后会跟杨启帆渐行渐远了。
和应蔚闻可能只是炮友这等不光彩的事,他压根就,说不出口啊。
等一个红绿灯的功夫,杨启帆再往后看,贺宇航已经躺下了,望着车顶,挺长时间没有吱声。
“在想什么?”
“在想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回哪?”杨启帆放慢了车速。
“老家。”贺宇航说:“金柏帆的事一直没消息,我想去十七中打听一下,他那么大个活人,总有人还记得的吧。”
“不用回了。”杨启帆说:“正要跟你说呢,我已经打听到了。”
“真的吗?!”贺宇航一下坐了起来,抓着前排座椅探身,“他眼睛怎么样,瞎了吗?”
“没瞎,好着呢。”杨启帆拍了拍他手。
“……真的?”贺宇航有点不敢相信,他都做好金柏帆有事的准备了,结果告诉他他好着呢,一点事没有。
“我难道还会骗你。”杨启帆笑了笑,“他没事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可,可他一点没事的话,季廷为什么要骗我呢?”
“记错了吧。”
“啊?”
“也可能是他有意回避,毕竟你是为了他,才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是这样吗。”贺宇航总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你问的谁,消息可靠吗?”
“可靠可靠。”杨启帆安慰他,“我找朋友打听,辗转到十七中他认识的人,最后是找的金柏帆的同班同学。”
如果金柏帆真的瞎了一只眼,他同班同学不可能看不出来,难道真的是他自己吓自己,“那除了眼睛呢,他还有别的伤吗?”
“眉骨有道疤说是,跟你位置一样,但不明显。”杨启帆回头看他一眼,“所以你这道是怎么来的,你后来跟他见过面吗?”
“你怀疑是他报复我?”
“不然我想不出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确实,连位置都一样,如果不是金柏帆来找他寻仇的话,只剩下贺宇航自己划的这一种可能了。
为什么,为了惩罚自己?
他应该没那么疯吧,而且他当初是相信了季廷的话的,不太可能在后头再找自己麻烦。
那就是金柏帆报复过他,所以他以前就知道金柏帆没伤到眼睛,只是眉骨多了条疤吗?
靠,那他进度够慢的,早点回忆到这部分的话,还有后面什么事啊,绕这么一大圈。
“吓死我了。”贺宇航重新倒回后座,手捂在胸口上,“真的,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压根不敢想这事,一想到我就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别提多折磨了,今儿可算是捡回一条命。”
“我都让你别担心了。”杨启帆说:“你也说他是个大活人了,真吃了亏,会不知道讨回来吗。”
“我怕嘛,万一季廷真威胁了他什么呢。”注意到杨启帆的目光几次透过后视镜落在他眼睛的伤口上,贺宇航假装翻身躲开了。
他抱着后座上的抱枕,盯着眼前的真皮座椅,“你真的没骗我吧?”
“你要是不放心,我把他同学的电话给你,你自己问他。”
“哦。”
“要是他能有办法找到金柏帆本人,你也可以哪天登门拜访,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大可不必,我相信你。”
登门拜访,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干这么一件给两头找不痛快的事,万一金柏帆觉得不过瘾,再给他来上一刀怎么办。
算了算了,季廷或许会因为他参与者的身份在这件事上对他有隐瞒,杨启帆又有什么必要呢。
所以至此,压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时隔多年,终于落了地。
贺宇航居然还有点庆幸,这么多年的内心煎熬不是他在挨,也不用他去面对金柏帆,这些都有人替他承受了。
他明明该扮演救赎的角色,这一刻反而成了“坐享其成”的幸运者。
杨启帆接了个工作电话,放下手机看到贺宇航正面朝上躺着,一手拿汉堡,一手还不停地在翻书,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你这样,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失忆,而是重返十八岁了。”杨启帆笑着道。
“咳咳……”贺宇航一口肉饼差点呛着。
“慢点,下面袋子里有饮料,坐起来喝。”
“……哦。”贺宇航边起身翻找,边思考要怎么回他能看起来自然一点。
他是不是应该找机会跟杨启帆坦白啊,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目前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
可他会相信吗?穿越什么的?杨启帆一直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个比他还要不信怪力乱神的人。
有件事贺宇航一直记得,杨启帆妈妈经常拿出来给他们讲,说杨启帆小的时候,有一年老家有人过世,请了人过来哭丧,他当时往那一站,小脸一垮兜一插,盯着人不断开合的嘴巴,问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时候他还小,一句话把在场很多大人都逗笑了,可轮到贺宇航身上,要是杨启帆听完也问他一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尽管他这事比找不认识的人来哭丧还要离谱。
“你还打算在一纪干下去吗?”
“嗯?”贺宇航喝了口可乐,去冰的,杨启帆给他把最爱的冰块省了。
“半年时间,都不够你把身体养好,更别说现在这些东西你还要从头学起。”
“是啊,我也觉得这段时间压力有点大,可一想到要离职,我就……”
离职了可以不用见应蔚闻挺好的,不用啃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也挺好的,可还什么都没尝试就说放弃,贺宇航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尤其在知道“他”帮自己面对过金柏帆之后就更是。
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就算了,至少不能让他再失去什么吧。
“不还有半年时间呢吗,我想至少先跟一跟。”贺宇航说:“真跟不上,也不是我主不主动离的问题了。”
“你想好了就行。”杨启帆没再说别的,表现得如一贯的通情达理,似乎任何事,只要贺宇航不说反对,他就会一直顺着他。
车子停进临时车位,后备箱取行李以及杨启帆带过来的一些人和狗的吃的东西时,贺宇航突然想到什么,“你教我开车吧。”
“嗯?”
“我有驾照,我还有车。”他似乎心情很好,“我车还不错呢,可惜停公司了,不然高低得给你显摆一眼。”
他那几天在家里先是找到了自己的驾照,驾龄刚好满十年,又在玄关抽屉里找到了车钥匙,急得当下就跑去地下车库了,结果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
想会不会停单位里了,去问了管文静,果然,管文静说他在一纪有专门的车位,车子从他休假前就一直停那了,灰都落几层了。
贺宇航不会开,就没去拿,而且这之前他也没什么心情。
现在不一样了,得知自己捡回条命,跃跃一试的心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怎么样,教不教,教不教?”他看着杨启帆,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地下竟也亮得出奇。
“教教教,明天就教。”杨启帆笑着答应。
第27章 是吗【P】
“我车是手动挡, 可能没那么好开。”
“嗯?”
“要试试吗?”应蔚闻放下搭在车窗边的手,朝贺宇航看过来。
贺宇航有些刻意地移开了视线,“可以吗?”
“没什么可不可以, 你想就给你试。”应蔚闻说着打了个转向,往学校相反的方向开去。
他们本来就在郊区, 找一条没有人的路并不难, 加之应蔚闻对这一片很熟悉,几个拐弯过后,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灯都没亮几盏的大路尽头。
“下来吧。”应蔚闻下车跟贺宇航交换位置,顺便把车窗升了上去。
贺宇航头一回开车,坐进去时难免有些紧张, 后背挺得直直的, 手也打直了,规规矩矩地放在方向盘上,“这样?”
应蔚闻抄到他手腕底下, 指尖轻弹了弹,“握上面一点,放松。”
“放松不了, 我第一次开。”
“看出来了。”
“你不害怕吗?”贺宇航觉得他有些过于淡定了, “万一我油门当刹车踩撞树上了怎么办。”
“……”应蔚闻看他, “你应该没那么笨吧。”
“不好说, 看你怎么教了。”
“怎么教啊。”应蔚闻笑, “那首先别看我了,看前面。”
挂挡,松离合,踩油门,贺宇航完全听指令, 一声一动。
应蔚闻言简意赅地把档位跟速度的匹配关系跟他说了,“切不上没关系,重要的是方向盘一定要抓稳,不要飘。”
“好,不飘。”贺宇航抓得牢牢的,视线紧盯前方,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
车子真正跑起来有了速度后,先前那股紧张的情绪随之被淡化。
比贺宇航想象中简单,也是路况好,没车又没人的,平地开飞的可能性很小。
而随着操作越发熟练,贺宇航脚下逐渐用力,手上的档位也越切越快。
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在如此可视条件下,开这么快其实挺危险的,应蔚闻却没有叫停他,任由他把速度一路飙上了八十。
贺宇航按下车窗,冷风如包袱般灌入,他口鼻生涩,尖锐的呼啸声中肾上腺素飙升,久违地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人终于得以片刻摆脱桎梏。
今天是应蔚闻请客,喊他出来吃饭,从入学到现在两个月不到,贺宇航没有哪天是像今天这样过的,尽管出门的前一个小时,他还在因为某些小到不可思议且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跟宿舍里的人起冲突。
贺宇航难以准确描述这种不愉快,厌烦的次数多了,像他这人久居温室,是被人捧着呵护着长大的娇弱独苗,经不起外面一点风吹雨打。
他几番忍无可忍,跟郝卉月说了想搬出去住,郝卉月却觉得他是跟季廷杨启帆之流的畸形关系处久了,适应不了正常的人际交往。
“你才刚离开家,第一次过集体生活,就闹出这么多矛盾来。”
“不要什么都怪别人,也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人际交往不是光凭你喜好决定的。”
“出现问题第一时间想着逃避,我们是这么教你的。”
“……”
贺宇航只得压下那些在他们看来“不成熟”“不理智”“逃避责任”的想法,郝卉月说那只是生活习惯上的磨合,不能太小题大做。
这点上贺宇航倒是赞同她,他也希望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减速,踩刹车。”再往前是弯道,应蔚闻出声提醒。
贺宇航没反应,像是走神了。
“贺宇航。”应蔚闻突然抬高声音。
这样快的速度过弯,稍有不慎,连人带车一块飞出去都有可能,贺宇航顿时有些慌神,急忙踩下刹车。
“离合一起踩,踩到底。”
贺宇航两只脚同时用力,速度很快降了下来,与此同时,应蔚闻动作利落地挂完了档,推贺宇航的手,往另一边打方向盘。
随着几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车子最终切着转弯的口停了下来。
应蔚闻语气没变,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刚在想什么,叫你也不听。”
“没……什么。”贺宇航惊慌未定,低低喘了口气,小声道:“对不起。”
两人安静地在车上坐着,窗外是一大片长了草的空地,再远处,待建的工业厂房外头,亮着几盏虚弱的灯。
应蔚闻手从他手上拿开,“我想你或许可以大胆一点,可没叫你在这时候走神。”
他情绪其实没多大变化,从坐到副驾上开始,除了喊贺宇航名字的那一声显得又沉又重外,其他时候的语气都很正常,一点不像人在惊慌时会有的表现。
就连这句略带责备的话,尾音落下时,甚至能听到一丝浅淡的笑意。
贺宇航不确定最开始应蔚闻问他要不要试试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他看方向盘的眼神跃跃一试,还是注意到了别的。
因为贺宇航知道,自己在看的根本不是方向盘。
而是应蔚闻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
他刚在想的,也不是郝卉月的种种,是应蔚闻那场或许诚恳,却被他拒绝的邀请。
犹记得开学那天,贺宇航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三顶黑乎乎的床帘,不明白这些人是都睡眠不好呢,还是关系不好。
当然后来他知道了。
他那天是最后一个到的,空的那张床,无论上下里外都堆满了杂物,什么杂志、空的鞋盒、塑料袋、没洗过的袜子……不知道是原来睡这的人留下的,还是后来被人扔上去的,总之怎一个乱字了得。
贺宇航没想到开学第一天他就要爬上爬下地大搞卫生,累出一身汗,连贺珣和郝卉月的电话都忘了回,等他们再打过来,他才想起来忘了给他们报平安了。
贺珣问他怎么样了,手续办得还顺利吗,宿舍条件怎么样,室友都是哪里人。
贺宇航没跟他们提被单独分到高年级宿舍的事,虽然略微有点影响心情,但在那时候的他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再晚一点的时候有两个人回来了,贺宇航跟他们打招呼,对面虽然算不上多热情,但也能正常交流,其中一个稍微胖点的叫詹永亮,另一个话不多的叫卫凯,都是零七级媒体与设计学院的。
贺宇航指着收出来的那一堆东西,问里面有他们要的吗,詹永亮说没有,叫他自己处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卫凯突然蹦出一句,“你等那人回来再问问他吧,免得到时候跟你作妖。”
“……”贺宇航随着他下巴指的方向,望向对面的床铺。
卫凯的语气,一听就知道跟那人关系不怎么样,贺宇航点点头,说了声行。
他在宿舍等了会,没等到传说中会“作妖”的人回来,辅导员发消息通知晚上开班会,他简单收拾了下,想叫上隔壁他们班林伟和黄梓洪一块先去食堂吃饭的,没想到他俩已经走了。
贺宇航翻出新生手册里的校内地图,找到食堂和他要去的教室,他方向感一直挺好,基本看一遍就能记住,应蔚闻放他下来的那个校门口到宿舍的路线,他已经在脑内完整复刻了一遍。
想到还没跟应蔚闻说一声,贺宇航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搞定,开班会去了】。
等走到食堂,打完饭坐下来,应蔚闻的消息刚好进来,【怎么样,还顺利吗?】
贺宇航咬着筷子,说不上来这一下午的心情,不好,但也不坏,他先是实事求是地回了个还行,然后用尽可能简短的话跟应蔚闻说了分宿舍的事,【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是吗。】
是啊。
贺宇航后来知道应蔚闻的口头禅了,但花一毛钱单纯就为了表达个语气又是什么操作。
但紧接着应蔚闻的话却让他愣住了,应蔚闻问他,【我宿舍有空的床位,要搬过来住吗?】
短短几天接触,贺宇航对他的印象,首先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可他也看得出来,应蔚闻不属于那种特别热络的性格。
可能就连贺宇航自己,都不能这么爽快地说出让刚认识不久的人跟他一起住的话,应蔚闻这么轻易就发来了邀请,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认他这个朋友?
来的路上应蔚闻聊起过,研究生宿舍是两人一间,有多的床位,说明目前是他一个人住。
这样的条件,要说不心动是假的,贺宇航过了下脑子,还是拒绝了。
【没事,这边登记好了。】
消息发出去后,应蔚闻很久都没有回他,贺宇航平均吃一口饭看不下三次手机。
没生气吧?
这应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应蔚闻估计就是意思意思,他要真应下来,那才是该生气了。
而且他刚来,什么都还没摸清楚呢,擅自更换宿舍,万一被查出来,再有点处罚什么的,对他和对应蔚闻都不好。
贺宇航很是自我感动了一番,可笑的是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后悔当时的这个决定。
他应该答应应蔚闻的,学校在这件事上都能“出此下策”了,哪里还会管他这么个“编外人员”如何自谋出路呢。
应蔚闻没有因为他的拒绝生气,他也还是一个人住,其实直到这一刻,贺宇航都还是有机会开口的。
比跟郝卉月争取出去住的机会更大。
“我……”贺宇航有想要说的话,可当他从惊惧中回过神,看着坐在旁边的应蔚闻,短短几个字,喉咙里却像被根生的结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
回去的路上应蔚闻开车,视线短暂地朝贺宇航脸上偏了偏,意思他在听,贺宇航或许是有什么话要说,解释他刚才为什么走神还是别的,但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他开口。
“没什么。”贺宇航转头看向窗外,说不清是为什么,到嘴边的话,这一刻又咽了下去。
第28章 大漂亮外孙【P】
贺宇航大学生活的适应进度, 比他预想中要慢,慢很多。
那天班会结束,大家各自回宿舍, 贺宇航来的时候,特地坐在了黄梓洪旁边, 黄梓洪还跟他打了招呼, 但走的时候却没叫他,跟林伟一块从后门走了。
这两人周围可能是真的有壁,试了两次都没插进去,贺宇航也不是什么厚脸皮的人,既然人家没那个意思, 他也犯不着上赶着硬融。
还想着装一回清高呢,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些没有被拆开的人,都已经四人成组地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正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唯独他,哪个都组不进去。
贺宇航有些落寞,落寞之余又有点想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 憧憬的大学生活的第一天, 会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
回宿舍的路很长, 他独自一人走着, 下午的时候已经回过外婆信息了,贺宇航决定再打个电话回去。
老人家睡得晚,喜欢看电视,这会估计正在兴头上,电话隔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里不出意外传来连续剧的声音。
他外婆秦淑勤一共生了三个女儿,郝卉月是最小的那个,按老一辈的想法,本来是打算当儿子养,找个姑爷来入赘的,父母往后跟着她养老。
可惜这计划在郝卉月执意要嫁给贺珣时泡了汤。
这事当时闹了挺久,到最后外公外婆才妥协,也因此二姨把他二老给接走了,二姨夫当兵,部队转业分配到了外地,再之后山高路远,每年就只能见上那么一回两回。
外婆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但脑子一点不糊涂,贺宇航这个点打电话,她立马关小了声音,问她的大漂亮外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贺宇航忙说没有,怎么会呢,就是头一回一个人在外面过夜,想她了,打个电话找她聊会天。
秦淑勤哦了声,问他在学校都吃了什么,吃得饱不饱。
贺宇航说很饱,食堂饭菜不仅种类多,量还大。
秦淑勤又问他热不热呀。
白天有点热,晚上宿舍有空调,不怕。
那有蚊子吗?蚊帐都挂上了吗?
呃……学校发的用品包里好像是有蚊帐,他没在宿舍待多久,光顾着看那几顶阴森森的床围了。
贺宇航笑着说楼层高,蚊子飞不上来。
秦淑勤又问了些别的,几个人住,都哪儿人啊,好不好相处,钱够不够用,贺宇航捡好听的一一答了,还特地把搭应蔚闻车的事跟外婆又说了一遍。
外婆听完直夸小伙子热心肠,让他回头一定好好谢谢人家。
“会的,改明儿就请他吃饭。”贺宇航说。
等挂了电话回到宿舍,对面床那个叫葛飞的也已经回来了。
贺宇航对这人的第一印象是瘦,好瘦小的一个男生,身高应该没到一米六,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特地看了眼,头顶都够不着他肩膀。
他怀疑拿石膏给自己做个模脱下来,能把这人罩得死死的。
而且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相处的样子,从贺宇航进门开始,葛飞没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就连贺宇航主动上前打招呼,介绍自己是机械工程学院的大一新生,葛飞也没理他。
他在忙着擦他的桌子,擦书架,抽屉来来回回开关翻找着什么,显得焦急,又毫无头绪。
“……”贺宇航转看向宿舍里另外两个人。
卫凯已经上床了,剩拖鞋还在下面,詹永亮则递给他个习以为常的眼神,转头便也爬了上去。
自此再无人说话。
对比隔壁寝,以及走廊里人来人往的吵闹声,他们宿舍安静得可怕。
不仅如此,贺宇航站在床下,短短一会,出了一后背的汗,竟是没开空调。
连走廊都阴丝丝的,各个门缝里跑出来的冷气都够他凉快一阵了,他们宿舍却没开空调。
“你们……不热吗?”贺宇航试探着问。
没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四方天地里安详。
葛飞终于看他了,贺宇航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回应他当下的疑问之类,哪知道“云淡风轻”的一眼过后,葛飞伸手,把灯关了。
没记错的话他回来还不到九点,学生手册里说每天晚上十一点宿管统一熄灯。
贺宇航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宿舍生态就这样,他们各自不交流,也不跟他交流,所有人各过各的,自发形成了某种怪异的默契。
而他,要么当即反抗愤而出走,要么留下乖乖接受。
初来乍到的贺宇航只能选择乖乖接受。
杨启帆在听完他的抱怨后给他支招,让他提议请另外三个人出去吃顿饭,一块坐下来,缓和缓和气氛。
贺宇航电话里应了,但直觉这法子行不通,是这三人关系不好,又不是跟他不好,他请吃饭有什么用呢,人都未必肯坐下来。
但毕竟也算是条路,说不定呢,贺宇航斟酌半天,跟里面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詹永亮提了。
詹永亮起初有些意外,接着笑回了他一句,哪有学弟请学长的道理。
贺宇航以为他接下去要说要请也是他们来请,没想到这一笑过后,直接没下文了。
看来是拒绝他了,此路不通。
贺宇航少见地感到一丝挫败,可以说他从小到大,没在人际关系这块碰过壁。
小学就不用说了,杨启帆跟他铁得什么似的,初高中成绩好体育好脾气好的男生人缘自不必说,多的是人围着他转。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顺吧,没吃过苦,才会在步入大学开启人生新阶段的当口,一下栽了跟头,不仅宿舍关系处不好,同学关系也因为宿舍分配缘故而举步维艰。
最初有几天,贺宇航结结实实体会了把孤独的滋味,他跟朋友聊天,在高中班级群里插科打诨,却在现实中缄口不言,这样的反差一度让他感觉自己很割裂。
他试着调整,发现根本适应不了。
他就不是个能应付孤独的人。
杨启帆那段时间被他骚扰得不行,他高三了,实验中高三的强度贺宇航再不当回事至少也感受过,杨启帆说他后来上厕所都跑着去,边跑边回他信息。
贺宇航给季廷也发过,打过电话,季廷不习惯手机上跟人磨叽,话都在见面的时候说,以前见面的机会多还好,现在分隔两地,猛地一下像断了音讯。
那件事过去后季廷对他一直有些不冷不热,贺宇航不确定是他当时穷追猛打的态度让季廷感到不快了还是别的,他一直觉得不至于,十几年的朋友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冲突就能让彼此生疏?
可事实就是他不找,季廷几乎不来跟他说话。
他们再没聊起过那天的事,却也没聊起别的。
再剩下就是应蔚闻了。
说不理可能有些夸张,那天贺宇航拒绝后,应蔚闻没回他是真的。
对于他是不是生气了,贺宇航纠结过一番,认定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尽管他后来因为别的事找过应蔚闻,应蔚闻同样没有回。
那就是太忙了。
或者,没有那么记得他而已。
贺宇航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军训休息的间隙,那时他正坐在图书馆前的空地上,因为还在队伍里,没办法随意出列。
应蔚闻斜跨着包,从一侧上台阶,他一身打扮随意,牛仔裤搭配黑色T恤,头发比之前剪短了些,露出越发干净的眉眼来。
贺宇航是先看到他,再注意到他旁边还跟了个人,一个比应蔚闻矮了有半个头的男生,带着顶渔夫帽,正脸看不太清楚,应该挺白的,黑色帽檐扣不住的下半张脸,因为太阳光照射而白得有些发光。
那男生在跟应蔚闻说什么,应蔚闻边走边回他,贺宇航一路目送他们走出视线,心底不知怎么升起股陌生情绪。
他像是突然才发现,他和应蔚闻之间,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就像他认识黄梓洪和林伟一样,也许过不了几天,应蔚闻就会彻底想不起他来。
这样一来挫败感更浓了,杨启帆几次在安慰他时提醒他有些操之过急了,交朋友哪是一天两天的事。
起初大家因为分在同一个宿舍而自发形成交际圈那是必然的,相信过不了多久,选课的原因,社团的原因,合得来合不来的原因等等,圈子一定会重新洗牌。
顺其自然嘛,人没朋友不会死,失去自我绝对会。
杨启帆用他能想到的理由花式劝贺宇航,就怕他心思单纯用力过猛被有心人伤害,就比如他说的那个央求他换了房间转头就抛弃了他的什么洪什么伟。
道理贺宇航都懂,可别扭劲儿落他身上却是实打实的,何况这话放在什么洪什么伟身上合适,但对应蔚闻来说,贺宇航早在之前就认可了他,他压根不想这么一码归一码地计较衡量。
他想下午回去了再给应蔚闻打个电话,饭请不到詹永亮他们身上,请他总可以吧。
叫贺宇航没想到的是,下午训练完结束,往回走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正想怎么编辑呢,一眼看到了应蔚闻的未接来电。
我靠?
贺宇航当即回拨了过去。
“结束了?”应蔚闻声音响起,问他。
“嗯?”
“训练。”
“昂,结束了,刚结束。”贺宇航想你怎么这么及时,卡点呢吗。
“看到了我吧。”
“……”贺宇航再次我靠了,“啊?”
“刚出来你们就没影了,比我们那会早啊。”
贺宇航愣了两秒,拔腿就往回跑,跑到图书馆前,刚好应蔚闻还站在台阶上。
看见他,应蔚闻放下手机,“看来我这电话打得还算及时。”
第29章 钥匙【P】
傍晚余热未消, 空气里还残留些许潮湿的味道,贺宇航踩进阴影里时甩了两下脑袋,刘海上挂下来的汗就差要流进眼睛里了。
“这么急, 是怕我跑了。”应蔚闻走下来。
“……没。”贺宇航咳嗽两声,他当然知道应蔚闻在开他玩笑。
只是想到自己跑过来的动机, 又改口说:“是怕你跑了, 着急请你吃饭。”
“今天不行,约了人了。”
“那明天。”
“不急。”应蔚闻笑笑,看着他,“怎么样了,适应的?”
“还……行。”贺宇航拎起T恤的一角, 擦了下脸。
“还行?”
“还行。”贺宇航又说:“马马虎虎。”
“是真还行还是假还行啊?”这话一听就知道掺了水分, “住不习惯?”
“没不习惯。”贺宇航立马反驳,不太想把那点鸡毛蒜皮的事丢到应蔚闻跟前去。
说白了有之前的“恶行”在先,他不想给应蔚闻留一个麻烦缠身的印象。
但犹豫的态度已经表露出去了, 这会贺宇航只得随便找个理由,“宿舍空调坏了,热。”
他并不是吹不得风扇。
没那么娇气, 同学群里多的是宿舍没空调的, 他这条件已经算遥遥领先了。
可事实是他买了个风扇放床头自己吹自己的都能惹来一堆不痛快。
葛飞嫌扇叶跑起来的声音吵, 但他不说, 他砸床, 一下一下地动山摇地砸。
起初贺宇航还没明白他这是抽的什么风,直到卫凯忍无可忍,躺在床上破口大骂,让贺宇航把风扇关了,“吵他妈死人了听不见啊!”
贺宇航当时那阵无语别提了, 那风扇都没他一个头大,能有多大声,都不及外头走廊里人跑动说话的声音,何况又是九点不到关的灯。
“你们真的不热吗?有空调为什么不开啊?”
头两天贺宇航几乎把为什么三个字挂在嘴边,问得他自己都觉得烦,可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是人,和和气气平平静静地相处不好吗,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搞成这样。
葛飞要是真嫌空调或者电扇声音吵他不开就是了,可凭什么他九点睡觉他们也得跟着啊。
贺宇航有天去外面找朋友吃饭回来晚了,也就十点吧,动作稍微大一点,葛飞就捶床捶到不仅卫凯骂骂咧咧,隔壁宿舍的人都找上门来。
贺宇航为此又是道歉又是安抚,心累得在厕所后窗边站了很久。
也就厕所不在宿舍里,走廊两头公用的,否则他大概是连这点放空的机会都没有。
要说这些事有多致命,显然一件没有,热,忍着就是了,黑,忍着就是了,不能有声音,那就不发出声音,换个肚量大或者迟钝一点的,压根不算什么事。
贺宇航被人夸过肚量大,也被杨启帆吐槽过迟钝,他本该是最能适应的,可换到当下他却不痛快极了。
因为他本不该承受这些,如果学校安排得当的话。
又或者不该是他来承受这些,如果当初不跟林伟换的话。
好像是别人错了,又好像错的是他自己。
恼羞成怒吧,贺宇航给出中肯评价。
杨启帆既然让他别失去自我,那这事就还得解决。
他找詹永亮打听,詹永亮说葛飞这人自身性格有问题,不是自闭症就是抑郁症反正得有点心理疾病方面的症,以前在别的宿舍就闹得不愉快,后来调来的他们这。
“那会就已经有点不正常了。”詹永亮点了点脑子。
“没人管吗?”贺宇航感到诧异,确实据他观察,葛飞除了不说话之外,跟人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都很少有,整个人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怎么管,管也要他听得进去啊,上学期辅导员还三天两头地找,这学期你看有人来过吗,说是说安排了心理辅导,也就走个形式。”
“那他父母呢?”
“一日三餐能吃饱已经是最大的管了,农村来的,你指望他们理解这个。”
他们理不理解贺宇航不知道,反正他是理解不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就放任他这样下去?”
詹永亮说之前宿舍里睡贺宇航那张床的人忍不了想管来着,结果跟葛飞大吵了一架。
后来呢,贺宇航问。
“后来闹着要跳楼,人都站上去了,底下围了一群校领导,好说歹说才给劝下来。”
贺宇航倒抽一口冷气。
“所以我劝你,能忍则忍,白天没事尽量别在宿舍待着,晚上回来闷头就睡,少说话,少找事。”
可这样他并不会缓解啊,贺宇航想说,葛飞需要的难道不是正规的治疗吗。
“有本事你想办法,你要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我俩一块谢谢你。”卫凯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
贺宇航当然知道葛飞一个成年人,如果执意不去且无法沟通的话,旁人是不可能擅作主张的。
所以他做不了什么。
除了忍。
就像詹永亮最后说的:“你已经很好了,最多一年,他不走的话,我们可是要陪到毕业的。”
贺宇航想着,眼前一闪,应蔚闻丢了样东西过来,“嫌热的话去我宿舍里待会,空调随便开。”
贺宇航愣了愣,看着手里的钥匙,这是应蔚闻第二次这么干了,“你宿舍在哪?”
“我没告诉过你吗?”
“说过住哪栋楼,但我现在也忘了。”那会贺宇航还没进校门,对数字什么的还没特别的概念。
应蔚闻听他这样说,笑了下,“我说怎么等不到你来串门呢,九号楼五零一,往那个方向走,找不到问人。”
“找得到。”贺宇航想说他没那么蠢,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行,找得到,帮我把这两本书带回去,熄灯前我不一定回来,记得别锁门。”
“问个问题。”贺宇航在他转身时叫住他,“你对谁都这么没防备心的吗,钥匙随随便便给。”
“我给就进,谁更随便?”应蔚闻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贺宇航投降,“好好好,我随便,我随便。”
他钥匙随意一抛,扬手接住,“谢了。”
研究生宿舍楼跟本科的不在一个片区,两边离得不远,依次编了号的,找起来并不难。
应蔚闻的寝室在五楼靠近楼梯的位置,贺宇航爬上去没走几步就到了,这个时间回来的人不多,走廊里很安静。
知道应蔚闻是一个人住,但推开门的瞬间,贺宇航还是没能抵挡住冲击。
相较于四人寝的拥挤杂乱,少了多余的床和桌子,加之东西不多又收拾得很干净,舒适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在外租了个小单间。
这也太爽了吧,不仅有完整的私人空间,还不用应付奇葩的人际关系,放谁身上能不羡慕得两眼放光。
早知道脸皮厚点答应了,贺宇航忍不住开始后悔。
但想归想,他打算等后面军训结束正式开始上课了,就找个图书馆或者自习室泡着,不挨到点坚决不回去,回去了也不多废话,灯一熄准时往床上躺。
还有就是听从杨启帆的建议,也买个床围来装上,不过不买黑的,买大红的,给这阴间氛围整得再浓墨重彩一点。
应蔚闻跟他说遥控器就在桌上,贺宇航找到后把空调开了,其实这两天已经没那么热了,相较于刚来的时候,那几天晚上他可是热得睡不着觉。
应蔚闻桌上除了电脑水杯耳机以及一些必需品,剩下就全是书,一摞摞的专业教材,从桌角一直堆到地上。
看得过来吗,贺宇航替他把新借的两本放上去,他坐了一会,给应蔚闻发消息,问可不可以借他的电脑看会电影。
应该先回宿舍洗个澡的,再把电脑搬过来,贺宇航正寻思他这要求是不是提得有些过了,电脑这玩意多少有点私人,没想到应蔚闻很快回他了,说可以,密码一块发了过来。
一看是六位数字,贺宇航就知道是他生日,不得不说,比他三个生日的混合版还是低端了点。
【要看什么?】应蔚闻问。
【随便。】贺宇航说。
【D盘里有个叫电影的文件夹,点进去就有。】
贺宇航点进D盘,一瞬间脑子里还闪过丝疑虑,他和应蔚闻的对话,是在一个频道上,没聊岔什么吧。
……电影确实是正经电影,什么类型风格的都有,全部加起来一共有四十多部。
贺宇航浏览一番,最终选择了机器人总动员,他这会不想动脑子,就想轻轻松松心无杂念地看点有意思的。
结果点开之后发现,居然是英文原版的,调了半天也没把字幕调出来。
得,凑合看吧,靠他那点高中英语也不是不行。
好在主线故事简单,贺宇航连蒙带猜,竟也看进去了。
进度过半,外面传来敲门声,贺宇航按下暂停,起身去开,“不是说熄灯前回不……”
他止住话音,门外的人同样,在看见是他后,收起动作,问:“他不在吗?”
“不在,出去了。”贺宇航说。
来人应该是应蔚闻的同学,听说了人不在,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抬手在门上撑了下,贺宇航稍稍往后退,那人便绕过他走了进来,在空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
书桌上方的插孔里插着手机充电器,那人拿起线,接到了他自己手机上。
贺宇航仔细观察,确定他手机型号跟应蔚闻应该不是一款,所以显而易见的,那是他的充电器。
与此同时,另一张床铺确实是空的没错,可见这人不住在这里,却是这里的常客。
贺宇航灵光一闪,猛地想了起来,这人不就是下午的时候,跟应蔚闻一块进图书馆的那个吗,虽然换了身衣服,但身形和那张白到发光的侧脸还是极具有辨识度。
跟陌生人共处一室的感觉总归尴尬,贺宇航手悬在空格键上,犹豫还要不要按下去,这人没跟他打招呼,也没来搭话,靠在椅背上玩手机的姿态仿佛全然当他不存在。
“我先走了。”贺宇航扣上电脑,起身的那一刻,发现那人也在打量他。
“你怎么进来的?”就在贺宇航走到门边时,那人突然问。
他语气有几分生硬,要说质问也够不上,贺宇航不确定他是就这说话习惯呢,还是刻意把握了下度。
不过五楼,还能是怎么进来的,爬进来的不成,贺宇航也没多客气,“开门进来的。”
“钥匙呢,给我吧。”那人朝他伸手,目光落定后便没再收回去,他眼窝略微有些深,视线从下往上飘过来的时候,贺宇航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像是自带一股独特的,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傲气。
“桌上,自己拿吧。”贺宇航留下一句,转身出去了。
第30章 帅不帅【P】
这天晚上直到很晚, 贺宇航迷迷糊糊快睡着了,手机振了一下。
他当即被惊醒,眼睛还没睁呢, 手已经条件反射地从枕头底下拖出手机,一番操作给调成了静音。
好险, 这要是被葛飞听见, 直接开启捶床模式,那他们寝跟隔壁寝今天晚上都不用睡了。
贺宇航惊魂未定,抚了抚心口,才再次点开手机。
应蔚闻给他发消息,问他走怎么也不关空调?
卧槽, 这人……明明走他后面, 怎么不关空调呢,他可开的十六度啊。
贺宇航坚决不背这个锅,【后来你有朋友来了, 他没关吗?】
应蔚闻没问是什么朋友,要么他回来时见到了那人,可那样的话怎么还会来说贺宇航不关空调。
那就是没见到, 应蔚闻回来前那人已经走了?那他还不问, 难道真的一把钥匙到处给, 给到自己都忘了的程度?
贺宇航挺想问问应蔚闻那人是谁的, 怎么这么个态度, 但背后说人不是他所为,而且就一面的事,拿出来问显得他这人小心眼。
【电影怎么也没看完?】应蔚闻换了个话题。
【有人来找你,我就先走了。】贺宇航睡眼朦胧,硬是支棱着, 怕自己不关空调的事惹应蔚闻不高兴了,尽管他已经有点摸清楚应蔚闻的脾气,知道这种小事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果然应蔚闻之后没再提空调的事,只说:【不用管他,你看你的。】
哦,原来他知道是谁啊。
贺宇航眼睛就快要睁不开了,但应蔚闻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下次。】他说。
正式开始上课后,贺宇航日子比之前好过了点,虽然还是没有能一起上下课吃饭的朋友,但在一块见的次数多了,同学之间偶尔也能聊上几句,有时还会帮忙给占个座。
听说他一个人被分到了高年级宿舍,多多少少还都抱有点同情。
贺宇航这段时间也在尽可能地适应独来独往的节奏,没办法,谁叫他没赶上大部队呢,从以前的众星捧月到现在的形单影只,心态转变不可谓不快。
但说实话,他其实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个人分享欲旺盛,喜欢呼朋唤友,耳朵和嘴巴不能同时闲着,让他跟个哑巴似的一天蹦不了几个字,别说外在环境怎么样了,自我折磨首先就能把他逼疯。
杨启帆倒是一直会给他发消息,不仅下了课发,上课还偷摸着发,变着法地安慰他。
他给贺宇航举例,说他俩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不是因为坐在一起。
物理上的距离从来不是决定因素,最终必定还是性格和人品使然。
贺宇航感觉他跟哄小朋友似的。
他顺着杨启帆的话,【那咱俩都不坐一起了,都没机会认识,怎么还可能成为朋友?】
【会的。】杨启帆很笃定。
贺宇航问为什么。
【因为我会想来认识你啊。】
这一下猝不及防的煽情差点给贺宇航整泪目了,但转念一想,【你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杨启帆发了个微微笑的表情,【你要这么想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唐远呢,你跟他走得近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吗,你自己说的。】
杨启帆这下隔了很久才回,【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贺宇航看过照片,后来有幸还见过一次真人,挺一样的啊,那个叫唐远的,杨启帆新交的朋友,跟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类型。
【是你跟他不一样。】
贺宇航更加不解了,再要问,杨启帆不回他了。
其实关于长相,贺宇航跟别人不同,他属于从小就帅而自知的类型。
能不知道吗,照镜子看不出来,身边人的态度还能没数,从小到大可以说追的人没断过,郝卉月防他防得紧,防到男女通杀,很大一部分原因估计就是怕他早恋。
十一后他们学院和隔壁电气工程的组织了场篮球友谊赛,贺宇航报名参加了,他从初中开始就在篮球队里混了,水平用他的话说很是值得臭屁一番,且难得的不挑位置,前锋打得了,后卫也跟得上,几乎可以算是全能,加上出挑的外形条件,但凡有比赛,他必然是里头最出彩的那个。
这几场也不例外,就属他得分最多,球只要传到他手上,看台上必定是欢呼阵阵。
他们学院几个男生之间配合得也好,完完全全的顺风局,上半场打完,领先对面三十多分,几乎是胜局已定。
贺宇航彻底打爽了,长久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他顶着满头的汗走下场来,正接人递过来的水,一抬眼,在场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应蔚闻。”
贺宇航脸颊被晒得发红,整个人犹如冒着热气,他朝应蔚闻小跑过去,背着身后大片的夕阳,一双满含笑意的眼浸得深黑透亮,“你怎么在这,看多久了?”
“路过,有一会了。”
“怎么样,我帅吗?”贺宇航咧起嘴角,“帅不帅?”
“帅。”应蔚闻把他手里的水接过来,拧开后还给他,“特别帅。”
帅是贺宇航今天听到的最频繁的夸奖,场下多的是人在喊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应蔚闻的这一声最顺耳,也特别能让他高兴。
“跟我去吃个饭吗?”应蔚闻问。
“现在吗?”贺宇航说:“我还有半场没打完。”
“那等你打完,我先过去,好了给我电话。”
还以为是临时起意喊他吃个饭,没想到是有约了,不过能叫上他,应该不是太私人的饭局,贺宇航爽快答应,“行,那你地址发我手机上,我一会就过来。”
比赛毫无悬念,他们学院赢了,有人提议出去吃一顿庆祝下,贺宇航挺想去的,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但想到已经答应应蔚闻了,他只能抱歉地笑笑,说有约了。
“这么着急,别是约了妹子吧。”
“他有妹子约是什么稀奇事吗,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有人调侃。
贺宇航确实挺急的,距离应蔚闻走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再不抓紧点,饭局都该散了。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回的宿舍,还得抓紧时间先洗个澡。
进去时宿舍没灯,窗帘也没拉开,黑咕隆咚的,加上独特的配色,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贺宇航正摸黑呢,冷不丁椅子腿在地上摩擦的刺耳声响起,接着人影晃动,他头皮一麻,后背蹿上来股寒意,吓得一巴掌拍在了开关上。
“操!”待看清楚后,贺宇航忍不住骂了声,“你在啊,在怎么不开灯啊!”
葛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无事发生一般,开始整理起他的床铺。
他大概是有严重的强迫症或者洁癖,这点贺宇航观察过,平均一天下来整不下二十遍,不爬上去整,就在下面整,边边角角挨个整过去,不放过任何一条缝隙和褶皱。
此外葛飞还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以他的床为基准线,往前数一块砖,到门中缝的位置是他的,别说放东西,别人就是走也不能,这也是贺宇航不太能忍的点。
他有两次就是因为鞋脱得过了界,一早起来直接来了个原地大隐身,最后还是经詹永亮提醒,找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才找回来,为这事他差点跟葛飞吵起来,想到詹永亮说的跳楼,才硬生生又忍了下去。
贺宇航心里有气,葛飞经常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给他们制造源源不断的惊喜感,基本上他每冒出来一个新的需求点,他们就得再自我阉割三分。
贺宇航这边还没收拾完,眼见着葛飞又要往床上爬,他赶紧一个起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面板,“你不会是又要睡觉吧?”
葛飞漆黑的瞳仁盯着他,不说话,手指照着贺宇航的指缝抠了进去。
“拜托,你睡够早了,总要留点时间给我们活动吧,这宿舍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住。”
贺宇航有时候怀疑詹永亮话里的真假,就葛飞这脾气,这偏执的性格,以前真的被欺负过吗,他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而且是他就这么不定性呢,还是这段时间心情尤其不好,贺宇航发现他在宿舍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经常一整天都不出门,也看不到他吃饭,整个人消瘦得如同快要干瘪了一样。
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吃不上饭,贺宇航还偷摸给他送过零食,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全被葛飞扔了出来,那之后贺宇航仅剩的一点同情心也磨灭了,几人一个宿舍住着,处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我要睡觉。”葛飞仍旧是面无表情。
贺宇航跟他商量,“你等我收拾完再睡行不行,我一会要出门,出去了随便你怎么睡。”
“我要睡觉。”
贺宇航忍着火,他真的有点受够了,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他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他是出了钱的,不是寄人篱下。
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好心情此刻荡然无存,贺宇航的指缝被抠破了皮,渗血了,就这样葛飞都没放手。
“操!”贺宇航骂了声,挥开他,一拳砸在了开关面板上。
头顶日光灯闪了两下,灭了。
不是坏了灭的,是葛飞关的。
他好像读不懂或者干脆无视了贺宇航的愤怒,像个被设置了关灯代码的机器人,尽职尽责只为完成任务。
贺宇航抓起背包,摸黑把换洗衣服什么的一股脑地往里塞,临走前又看了葛飞的床一眼,“哐”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去他妈的吧,这人真的有病,有大病,就该劝他去好好治治,而不是他妈在这助纣为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