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了下来。
温之皎把手机收起来, 推谢观鹤肩膀,蹙着眉头,“松开, 你怎么总这么暗戳戳的占我便宜呢!”
谢观鹤挑起眉头,松开了手,道:“应该是我问, 温小姐怎么这么霸道, 好像只要你在,我就什么事都不能忙。”
温之皎偏过头, 撑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起身。她起来时, 搭在他肩上的发丝也滑落, 撩到他的脖颈。
谢观鹤呼吸重了些,却伸出了手。
“啧。”温之皎昂着头,将文件“啪”一声甩他手上, “你就装吧。”
谢观鹤闻言, 笑了声,道:“装什么?”
温之皎道:“装努力。”
他点点头,“猜错了。”
“老说这些神神秘秘的话。”温之皎轻盈地从他身边跳走,欢快地握着毛笔, 在纸上涂画了起来,“反正你知道我听不懂。”
谢观鹤嗅了下空气中的玫瑰香味,好几秒,他才道:“是温小姐现在不想听懂。”
温之皎笑起来,“还是听不懂。”
谢观鹤也笑,低头看文件了。
但他也没看进去多少,看几眼, 就望她作的画。偶尔他点头,也偶尔,他会提点几句,更有的偶尔,他忍不住起身扳正她的姿势,握住她的手教她。
一晚上下来,文件没看几页,精力全用她身上了。
温之皎一鼓作气画了一晚上,直到不断打哈欠了,那兴致才消散些。她伸了个懒腰,没忍住踮起脚转了个圈,裙摆飞扬了一瞬,她立刻像呆住的雕塑,望了眼谢观鹤。
谢观鹤支着脸,神情淡淡,只有眼睛含了点笑,“跳得挺好的,怎么不继续了。”
“怎么可能继续,随便转转!”
温之皎昂着脑袋,却有点生气似的,“懒得跟你说,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转过身,脚步有些快。
温之皎小时候练舞蹈很下过一番苦工,随后多年没跳,也就上次江临琛生日宴跳个不停。但她情绪很好的时候,总忍不住垫脚转圈,她觉得这很幼稚很不成体统,被谢观鹤见了,更有些生气。
她从来如此,一害羞或尴尬,立刻就会化为生气。
她才不要自己难受,她要让别人难受。
谢观鹤没被她的话呛到,只是笑了笑,道:“等会儿。”
温之皎转头,“干嘛?”
她刚说完,就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再转过去,望见佣人端着一个小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只石榴。那石榴丰盈而硕大,颗颗石榴籽都鲜红莹润,仿若宝石一般。石榴旁边,还放着几只怪模怪样的小点心,表皮散发着甜蜜的香味。
佣人端着托盘放到案几上,她的视线便也跟着托盘转,咽了咽口水。
“咔嚓——”
书房门关上。
谢观鹤望着她,眼神诚恳,“温小姐介意睡前吃些水果点心么?”
“既然你这么说了,”温之皎脚步加快,路过会客区的案几桌子时,还不忘拖个椅子过来,她行云流水地放好椅子,坐在谢观鹤对面。“那我觉得这个安排也不错。”
她拿起碟子一旁的两个小骨碟,推一个给谢观鹤,自己便开始掰石榴了。
谢观鹤怔了下,“我有刀——”
他话没说完,她就已经两手掰开了石榴,猩红甜蜜的石榴汁便溅到他衬衫上。他低头望了眼,她练了一天画,又吃石榴,倒是把他的白衬衫染上了点点红梅。
谢观鹤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又看她,她指节都染上了石榴的鲜红,但她满眼兴奋,将一块块红色的石榴籽塞进嘴里。如同嚼碎宝石一样,漫天的红此刻都聚焦于她的唇舌之中,她低垂着眼,红也满眼到她的唇角。
一颗颗失去血肉的籽吐到骨碟上。
她却被那些血肉所滋养,唇舌的红近乎妖娆。
谢观鹤喉结滑动,静静地看着她。没几分钟,她就吃掉一颗大石榴,又捻了几块点心。
“好了,我吃完了。你还说没有石榴,这多新鲜!”温之皎很满足,拿起湿餐巾擦了擦手上的果汁,又道:“你怎么不吃?”
谢观鹤顿了几秒,才道:“现在还不是很想吃。”
他又道:“剩下的两只石榴,温小姐也带回去吃吧。”
说完,他低头开始看文件,仍然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听见她又掰开了一颗石榴,鲜红的果汁这一次溅到了文件的一角,纸上洇出莹润的红。下一秒,一只指尖如血的手便伸了过来,捏住他的脸。
谢观鹤惊愕几秒,抬头,却望见她的手臂撑在桌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只手捏着一块石榴。她的黑色卷发垂落在桌上,和她匍匐的身姿融为一体,仿佛即将跃动狩猎似的藤蔓。
“怎么,这也会破你的戒吗?”温之皎捏着他的脸和下颌,眼睛里闪烁着好奇,被石榴染红的唇上有着笑,“每次都是你看我吃东西,这不公平,你也给我吃!”
她捏着他下颌的手上仍有着石榴的果香与点心混合的味道,轻盈地萦绕在他鼻间。她用的力并不大,他可以挣脱,可不知为何,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几乎被钳制的姿势。
温之皎将石榴抵在他唇边,命令道:“给我张嘴。”
谢观鹤唇动了下,张开嘴,吃下了石榴。
温之皎便以一种有些恶意,又有些好奇的眼光注视他。
谢观鹤便顶着她的目光,缓慢咀嚼,那双黑色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她。酸甜的汁水充盈口腔,又他的唇齿一路滑落喉咙,到达腹中,在浇灭胃部的火焰前便蒸发成黏腻的雾气。
他没能移开视线,对她扬了扬眉毛,薄唇也染了近乎灼眼的红,衬得他那张如玉脸庞都多了几分妖气。
温之皎很有些失望地松开手,微凉的温度从他脸上抽离,他捏着文件的手动了下。她很有些抱怨,直起身,“真是的,还以为吃了就会死或者昏迷什么的,结果也没事。我还喂你,便宜你了!”
谢观鹤笑了下,“让你失望了。”
温之皎大感失望,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头。
谢观鹤又在低头看文件,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
温之皎道:“谢观鹤,你刚刚是不是没吐籽啊?”
谢观鹤抬起头,在室内的暖光下,他的眼睛里也似乎有了温度。
他弯了弯眼睛,道:“忘了。”
温之皎:“……?这也能忘吗?”
谢观鹤没再说话了。
温之皎觉得很怪,但一转身,又愉快地走了。
她要回被窝里玩会儿手机,然后,明天继续画画!
不多时,谢观鹤放下了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位置前,转身倚着桌子,望向窗口。窗前,仍悬着他下午画的那副石榴,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这石榴显出了晦暗而涌动的红。
谢观鹤捻起她掰开的石榴,望着那张图,将一颗颗红近乎放到唇齿中。他仰头看着画,红色的汁液沾染指尖,连带着果肉的籽在咀嚼下,一路从唇齿里漫出幻觉似的血腥味,那血一路流到腹中。
天空陷入墨一般的暗中。
地球的另一边,阳光正好,江家庄园的绿植被照出几丝草腥味来。
庄园的住宅区里,江临琛一面走,一面看身旁的江远丞,“和你记忆中的没什么变化吧?”
江远丞没有回复,灰眸垂着,若有所思。
江临琛在心里咬牙,厌恶地看了一眼顾也,顾也却耸耸肩,仿佛是局外人似的。江临琛一时间心里更烦躁。
他知道江远丞失忆后,便立刻派人将和温之皎所有有关联的东西全部更换了。但她在这里生活过那么多年,这工程量少说也要三天,原本时间勉强足够,结果顾也这么一添乱,这才两天他就过来了。
大体应该没问题,可谁知道会有什么遗漏。
江临琛脸上不显,仍是温和的笑,金丝框眼镜下,眼神关切,“怎么不说话?”
江远丞只觉得头有些痛,心里有些怪异的空荡感。
他道:“总觉得,不太对。”
其实哪有什么不对,古董装饰仍是那些装饰,布局还是那些布局,有些古老的陈设甚至和十多年前一般……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没有差别。
顾也闻到:“哪里不太对?”
江远丞沉默着。
他显然答不上来。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里太大又太空了,而原本,这偌大的住宅区里会有更多格格不入的东西。
真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二楼有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房间,那房间上了锁。
江远丞路过时,没忍住驻足看了几眼,“衣帽间为什么上锁了?”
“你住院这阵子,我和妈住在这里,觉得原来的衣帽间太小,就重建了。目前还没建好,就先上锁了。”
江临琛道。
“重建……”江远丞重复道,又后退了几步,他有些了然,“难怪这么大。”
他记得,原来的衣帽间似乎也不至于占用将近半层楼的。
江临琛松了口气。
这是温之皎的衣帽间,里面还塞满了各种她的东西,还好他没生疑。
顾也倒是猜出了点什么,在他们走了几步后,他还对着门琢磨。
江远丞兀自上楼,江临琛便转头,冷冷地看着顾也,“别想进去,里面所有东西都有清单,少一件我唯你是问。”
江临琛冷着脸的时候很有些威严,但可惜顾也才不在乎。
他的手插进裤袋里,一脸惋惜,狭长的眼里有着笑,“着什么急,你说藏这里多麻烦,不如都扔了吧,顾家有的是大型机械,很快的。”
把她的东西扔了你去捡是吧?
算盘打得太响了。
江临琛转过身上了楼,懒得理他。
顾也摸着下巴,又转了几圈,十分惋惜地走了。
三楼,也是江远丞与温之皎卧室在的楼层。
江临琛的心有些打鼓,房间里她的零碎玩意儿最多,虽然大致确定都清理了,但难免害怕有什么遗留。
江远丞推开房间门,入眼先望见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垂落在落地窗旁。
他下意识走过去,站在窗台前,他掀起了窗帘。
什么也没有。
江临琛怔住,“怎么了?”
可江远丞全然没有回话。
他走到床前,一把扯下被子,又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他又发开了衣柜,各种橱柜,他将整个房间都翻了一遍,看得江临琛和顾也都有些震撼。
不多时,华丽宽敞的卧室被江远丞翻了个底朝天。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有些踉跄,阴郁俊美的脸上也愈发显出些焦急。直到再无东西可翻时,他才像条拆完家的狗,坐在了坐垫都被扯掉的沙发上。
江远丞握着手杖,手指摩挲着手杖的木质纹路,神色阴沉,一言不发。
顾也眨了眨眼,“拆完了吗?没拆完的话,我看你们家草坪草挺高的,要不一起拔了?”
江远丞没有理他,只是握着手杖,眉头蹙着。
“远丞,你在找什么?”江临琛努力保持着微笑和大哥的体面,依然关切,“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江远丞还是没说话。
又是几秒钟,他才开口。
“我不知道。”江远丞扶着额头,觉得内心积郁着些空荡与失落,不安的情绪让他几乎想要发火。他克制住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继续道:“我好像觉得,少了什么。我找不到了。”
他说完,眼睛有些发热,几乎有什么要从胸口溢出。
但一瞬过后,他又望向他们,眼睛理有着审视。
江远丞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临琛真是服了他这个洞察力,好几秒,才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远丞伸出了手,张开手掌。
下一秒,一只红色的樱桃耳坠浮在他掌心中。
江远丞靠在沙发背上,仰视着他和顾也,灰色的眼睛却眯了起来,显出了常为上位者的姿态。他话音缓慢,眼睛却从未离开他们,话音平缓。
他道:“这是谁的?”
他又道:“有人,原来和我一起住在这里,是吗?”
江临琛几乎下意识道:“不,这——”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顾也一把按住。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瞒的了。”顾也转头,示意江临琛闭嘴,又认真地看江远丞,“没错。你昏迷前有个女朋友,但是……”
江远丞的灰色眼睛颤动了几秒,追问道:“但是什么?”
顾也一脸复杂,江临琛咬牙。
顾也叹了口气,道:“过几天,我让你们见一面,让她当面和你说吧。”
江远丞站起身,撑着手杖,“我现在就要见她,你们都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
“我们是兄弟,相信我。”顾也一把按住江远丞的肩膀,狭长的狐狸眼里有着认真,情真意切地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有些事,我们不好说。”
江远丞闻言,只是蹙了下眉头。
最终,他没有反驳。
他们是兄弟,也许,的确事出有因。
顾也拍了拍他,“你先冷静一下吧。”
他转身。
江临琛被顾也这番话弄得心头火大,却也知道,事到如今,戳破了反而生疑。于是,他也只是上前,一把抱住江远丞,拍了拍他,道:“你先住客房吧,佣人待会儿会来收拾的。”
他又道:“耳环——”
“要我女朋友的耳环干什么?”
江远丞握紧了耳环,蹙眉。
江临琛:“……”
这什么都没想起来,怎么就这样了。
江临琛笑了下,道:“没什么。”
他保持着微笑与关切,缓慢地走出了江远丞的卧室,顾也正在门口等他。他们什么也没说,一前一后下了口,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刚站定,江临琛就抓着顾也的领子就想给他一拳。
“你发什么疯?!”
江临琛低声道。
顾也踹开江临琛的腿,姿态很有些倨傲和不耐,道:“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否认,江远丞就能把整件事全查出来。”
江临琛顿了几秒,承认他说得对。
江远丞这个人,嗅觉十分敏锐,又从来多疑,做事滴水不漏。如果他真的起疑心,温之皎这事绝对藏不住。那顾也这番话的意思,难道是……?
事到如今,谢观鹤都下场了。
能少一个对手是一个
死马当活马医吧。
江临琛看着顾也,道:“几天的时间,你上哪里弄第二个她来?”
顾也道:“我弄不来,但我知道有人能弄来。”
他笑了下,眼里有了些精光,“那个人盯了这么多年,我相信没人比他更了解江远丞和皎皎。”
江临琛道:“三天时间,我最多拖三天。三天后,我要去峰会见她了,我不可能把时间耗在这里。”
“你以为我愿意把时间耗在这里?”
顾也嗤笑一声。
温之皎陪谢观鹤参加峰会,少说也要再停留半个多月。而顾家、江家、陆家的人都收到了邀请,无论之后江远丞能不能想起来,现在先把他绊住不让他去峰会再说。
江临琛没有问顾也要找谁,他猜得到,他也不想关心。他现在只希望他能飞到她身边,而不是在这里跟顾也江远丞相互恶心。
他已经一周多没有见她了。
他很想她。
江临琛有些走神。
回过神的时候,顾也早就走了。他于是又走到窗前看了几秒天空,他开始思考地球另一边什么时候天亮,他想给她打电话。
顾也离开了江家庄园,靠边停了车,在车里打了个电话。
他听着电话里几经周转,终于一道声音响起了,冷漠而烦躁。
“顾先生有什么事吗?”
陆京择说。
他提前入住了古堡,此刻天空一片暗沉,正是浓重的深夜。他没有开窗,窗帘也拉着,房间里仿佛一片全然的黑暗,唯有指尖散发着一点橘光。
“失恋着呢?”顾也有种跟谁说话都喜欢抖机灵犯贱的自来熟,“陆先生之前若是答应我,让我唱戏多好,王宝钏好歹做了十八天皇后呢,您这——”
“顾也,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熟吧?”陆京择将烟摁在烟灰缸里,语气不耐,“如果是来挑衅,那你真有闲心。”
“江远丞失忆了。”
顾也道。
陆京择也知道这件事,没说话,垂着眼。
没有死已经很好了。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恍惚记得自己有女朋友。”顾也笑起来,话音带着愉悦,却又有了几分阴毒,“我觉得以陆先生对他和皎皎的了解,找到一个不会让他生疑的女朋友,应该不难吧?到时候,他和别人和和美美,她肯定也觉得江远丞和她的事儿过去了,对你以前做的那些……可不就能消气了?”
陆京择挑起眉头,只觉得难怪顾也在她那里这么吃得开,昏君可不都爱会出主意的奸臣酷吏?
“几天时间?”
陆京择道。
“三天。”
顾也回。
陆京择又道:“谢观鹤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你就别问我了,我真不知道。”
顾也道:“他能藏得很。”
陆京择直接挂了电话。
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从桌前起身,打开了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他望见满床的照片。
陆京择只是倒在床上,呼吸里都是烟味,他已经戒了很久。可他现在,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供他发泄。他将她的几张照片从脸下推到一旁,避免让它们沾染上他的呼吸。
他转过身,躺在满床的照片中,拨了个电话,黑色的瞳孔里凝着橘黄的灯火。
陆京择想,她会恨自己多久呢?
她的爱也好,恨也好,来得快,消散得也快。
到最后,什么都不剩,因为都是过去。
在更早以前,陆京择搜罗过一些和温之皎有些相似或完全不相似的人的资料,这也是他备用的砝码。不过他一直觉得这招数肤浅而低效,所以打消了念头,没想到现在要派上用场了。
陆京择打着电话,吩咐着事情,却抬手拿起一张照片。
他凝视着她的脸,笑了下,又觉得眼睛有点热。
皎皎,如果恨我,就恨久一点吧。
他突然想。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很快。
江远丞这几日都忙着重新熟悉公司的事,也忙着思考自己缺失的部分是什么。正在这个关头,顾也江临琛所说的,他的女朋友愿意见他了。
他们早上已经飞往了峰会,他则因刚出院不久,被劝在国内好好修养。他也并不觉有什么问题,只是现下,对于见这个女朋友,他便觉得有些局促了。
约定的地方是一处甜品店。
周围的人并不多,阳光射过玻璃门,投下晶莹的光辉。
江远丞刚进门,便一眼望见一个背影。对方背对着他,一头浓密的卷发散落在肩上,几根红色丝线被编入发丝深处的辫中,很有些灼眼。
他正凝望着,对方便转过头,露出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她很有些嗔怪,“你怎么才来!”
她说完,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似的,走了过来,“啊,忘了你……算了,你跟我来。”
她拉他的手,他却后退了半步。
对方有些惊异地瞪大眼。
江远丞顿了几秒,没有说话。
她便咬了下唇,道:“没事没事,失忆了的话,我看小说都说了会让人变了个样,我了解的!”
江远丞点点头。
他们一起入座。
她说起了很多事。
原来她叫陈意,他开车时,她和他打电话吵架了。吵完架,他出了车祸,她十分愧疚,一时间只想逃避。再加上,江琴霜并不同意他们交往,之后更是清理走了所有东西,也想趁这个机会让他忘了他们交往的事。
陈意说完,唇抿着,很有些委屈,眼睛红红的。这个神态,倒是让他怔了几秒,他觉得,以前应该也有人这么看他,也许就是陈意?
江远丞望向她的耳垂,她戴着一双红宝石流苏耳环,在她发丝间晃动。一瞬间,他的灰色眼睛眯起,零星的画面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他几乎捕捉不到。
在一闪而过的画面当中,他望见对方耳朵上晃动的红,像流动的火焰,从眼睛里烧到心脏。那是和面前的陈意,一模一样的一对耳环。
江远丞笑了下,道:“看来,你真的是我女朋友。”
陈意怔了几秒,很有些恼怒,“什么叫真的是?你要是想甩了我,干嘛还要见我?”
江远丞的笑意淡了些,转过头,像是在透过玻璃望天空。也像是出身,他望见店外的人来人往,也感觉到他的动作似乎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再次转回头,望向陈意,灰眸有着认真,“对不起,我好像……失忆后,就有点反应迟钝。我相信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没有想和你分手。但我现在对你并不熟悉,我们能再多见面几次,重新熟悉下。”
江远丞淡漠深邃的脸庞上有了点试探,“可以吗?”
陈意怔住,点点头,却又有些抱怨似的,“那你就少说刚刚那些惹人生气的话。”
她娇嗔的语调,给了他几分熟悉感。
他便又点头,道:“你能,把你的耳环给我吗?”
陈意惊愕,“啊?”
江远丞垂下眼睛,“家里没有你的东西了。”
陈意的眼睛闪烁了下,最后笑起来,“好。”
她摘下了耳环,递给他。
江远丞笑了下,“谢谢。”
这场甜品店的会面也不过十来分钟。
江远丞目送陈意离开,他想,他应该送一下她的。
这样,会显得他对这件事很相信。
他转过身,又回了甜品店,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他面无表情地冲洗着耳环,灰眸有着认真。
陈意的一些小习惯,语气神态,他很熟悉。
她的打扮风格,他也很熟悉。
她的耳环,更和他恍惚记忆里的一样。
可她,似乎不是他想要找的人。
江远丞捻起那对宝石流苏耳环,晃动的流苏与宝石在他眼睛里映出几分红来。
如果,她是自己女朋友,那么,他们并不相爱。如果,她不是自己女朋友,那么……她的背后会是谁呢?对方想要做什么呢?
江远丞拿出手帕,擦干了耳环,放进了口袋里。
他想,总而言之,它的主人不是陈意。
甜品店外,一辆车驶离。
副驾的人将刚刚拍下的几张照片发送过去。
很快,这几张照片传到了顾也手中。
顾也捏着下颌,笑眯眯地望着手机,照片里,江远丞与陈意面对面坐在一切,陈意微笑,江远丞低头,虽然没什么亲密举动,但是也倒是像对情侣。
嗯,她现在还不知道他醒了又失忆的事呢。
要不要,现在发过去呢?
顾也正琢磨,很快,便听到了飞机即将着陆的播报声。
嗯,还是先去见她吧。
他很想念她昂着下巴的气势。
第122章
温之皎在谢观鹤的别院里度过了相对宁和的三天, 说是宁和,但也有点像度假。她不太擅长概括自己的情绪,但这三天里, 她其实和谢观鹤不怎么说话。
她最近沉迷画画,在书房里画个不停,还很有自信地拍照发到了各个社交平台上。书房里好多时候, 都是她在转来转去, 反复找角度。
一开始,她还是默默拍, 但后面,她发现她让他让出光线好的地方给她拍照, 他也一言不发拿着文件起身继续看, 对她的命令一点都违逆。她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对他颐指气使起来。
谢观鹤并不是总在书房,偶尔也会出去一阵。但在书房看文件的时候, 她让他起身也好、让开也好、去坐别的地方的时候, 他都毫无被打扰的惊愕与恼怒,总是依言照做。
他好像天生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哑巴,干什么都是四平八稳,除了偶尔指导她的姿势和画画技巧, 就像是空气般隐匿在她的身边。
或者说,他也完全是个工作狂。
好像她怎么样,他都能不受影响似的。
温之皎想到这里,就有点较劲。她总觉得,世界都该跟着她的反应而大受影响,而她理所当然地就应该一举一动都要让人措手不及才行。
可谢观鹤也跟她较劲似的,哪怕她外放刷视频, 他眉眼都不动。
温之皎关掉了视频,又起身画了几笔。
虽然才画了两三天,但她画一些东西已经有模有样了,只是控笔仍然有些抖。她画着画着,又抬头看谢观鹤。
温之皎没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观鹤抬起头,“什么?”
“你看,你把我带到这里,”温之皎支着脸,眼睛里有着点光,“又不说好听话,又不送我喜欢的东西,又不讨我开心。”
谢观鹤每听一句,都点一下头,“然后呢?”
温之皎看他,笑起来,“你这样子,我不会觉得你很有意思的。”
“抱歉,”谢观鹤道歉道得很快,眼神温润,语气诚恳,“那我可能的确就是没意思的人。”
他们谁都不提现在这样暧昧的局面到底只是一种错觉,还是一种未曾言明的追求,亦或者从头到尾都应该是他们自然的相处方式。
她“啧”了声,又道:“你真没劲。”
他再次道歉,“抱歉。”
谢观鹤眼睛弯了弯,温之皎也只是挑起眉头。她不把话说破,他也不说破,于是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后,移开了视线。
温之皎很有些困惑,她在想,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总是很轻易地感觉到别人想要什么。爱啦,关注啦,抚摸啦,她的视线啦,而他们也总会流露出来那种渴望,让她轻易得知道什么是合适的诱饵。
可谢观鹤却全然没有,仿佛别无所图,只是一个圣光普照的菩萨,在她身上徒劳地挥霍耐心和陪伴。这可真奇怪,他看起来又不像没有人在身边,就会孤单到流泪的人。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有点像江临琛最开始的样子。
江临琛总是很有风度,温柔,体贴,好像她怎么样他都不会生气。但他伪装得不是很好,她总能感觉他有些幽怨地忍耐着,直到最后爆发。
可谢观鹤呢?
从来没有。
温之皎越琢磨,越觉得这个人真危险,隐秘的抵抗心理再次产生。她画下最后一笔,便悠然起身,跑出了书房。
不多时,她抱着支架又一路跑回来。
谢观鹤扬起眉头,“你要干什么?”
温之皎一言不发,将支架固定在案几上,拍了拍手,“我要直播!”
谢观鹤怔住,“什么?”
“我要直播画画,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画技!”温之皎看着他,眼睛里有点认真,又有点挑衅的意思,“估计会很吵,你要是嫌吵呢,你就出去。”
谢观鹤欣然点头,“请便。”
等会儿,就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冷静。
温之皎笑了下,开启了直播,对准着画。
隔着手机镜头和支架,她画画的姿势有了些困难,但画了几分钟后,她又觉得不错了。她不怎么经营网络账号,也只是前几天才分享初学画作,这会儿直播间自然没什么粉丝。
她偶尔看几眼,只有稀疏几个人问一些问题。
那些问题和画还没什么关系,都是说她的手好看,平时怎么保养。还有她的袖子好厚,现在夏天穿着热不热,以及这个桌子在哪儿买的质感很好。
温之皎:“……”
可恶,都看她画的画啊!
温之皎很有些恼怒,但有人问问题总比没人好,她开始胡诌。
“平时都在用牛奶保养手,牛是自家的,现挤牛奶。”
“不热,因为我现在不再国内,我在南极。”
“桌子是我室友从公司偷的。”
温之皎说完后面一句的时候,看见谢观鹤抬起了头,眉毛挑着。她立刻就看他,道:“我室友就在我身边,你们想知道他怎么偷的吗?”
她看了几眼手机屏幕,并没有什么人好奇。
但温之皎点点头,装作很多人问的样子,看谢观鹤,“他们想知道,你说说你怎么偷的桌子吧。”
谢观鹤翻过一页文件,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打开车门,搬走桌子,关上车门。”
温之皎:“……你抄袭!这明明是小品里的!”
谢观鹤看了几眼文件,有些想笑,没再说话。
她也不再纠缠他,时不时对着手机叽里咕噜说胡话。
谢观鹤一边看文件,眉毛都没有抬,可她的话一句也没有落下。她的声音总是愉悦而欢快的,尽管总说些不着调的话,那语气的尾音也上扬着。
他握着钢笔一边转,一边想,难怪江远丞会把她藏得那么深。即便没有抬头看她,他也能想象出来,她脸上眉飞色舞的姿态,闪烁着光的眼睛、红润的唇、鲜艳的耳环,还有昂着下颌的张扬姿态。
不过很快,这愉悦的气氛就不存在了。
谢观鹤听见温之皎略带羞恼的声音,“什么叫我这种画也敢开直播,我分享都不行吗?”
他抬起头,看见她脸皱着,盯着屏幕看着。
温之皎狠狠戳了下手机屏幕,“是你先骂我的画的,怎么又变成主播语气太差了?你是神仙吗?说的话都不给反驳是不是?”
谢观鹤道:“怎么了?”
温之皎没回他,气得有点说不出话,“现在又说我脾气差带坏小孩了?!你,你,你——”
谢观鹤不太懂直播,但他听出来了,她吵架即将输了。
于是,他没忍住道:“注定不会有后代的人,担心这么多干什么。”
温之皎怔了几秒,立刻学舌起来,“就是啊!你这种劣质人还担心什么后代!”
对方显然没气馁,因为他看见她又捧着手机认真阅读着。
然后,谢观鹤望见温之皎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温之皎抬头,看谢观鹤,指着手机,深呼吸,“他,他,他——”
她尖叫道:“这人真不要脸!”
谢观鹤看了眼文件,又看了看她。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瞥了眼屏幕。
很快,他看见一大片字。对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还带着不少屏蔽词和表情,但不难看出对方的污言秽语。
谢观鹤思索了几秒,他抬起手点了下对方的头像。
界面跳到了对方主页,入眼就是几张肥头大耳的男子自拍。
温之皎又尖叫一声,“长这么丑怎么不照照镜子,到处恶心人!”
谢观鹤退出了界面,道:“走两步路淌一地油,注意别摔了。”
温之皎:“……”
她相当震撼地看他,“你讲话好刻薄。”
谢观鹤一脸淡然,“我关心他的人身安全。”
他话音刚落下,便见书房门口出现了小秦的身影。
他点点头,看了眼温之皎,道:“差不多就关了吧,这种人会越来越多的。”
谢观鹤起身离开书房。
他本以为这事结了,但事实上,当他花半个小时处理完事情再回到书房的时候,他望见温之皎蜷在沙发上,用毯子包着自己。
谢观鹤走过去,掀开毯子一角,很快望见一张带泪的脸。她头发散在脸旁,睫毛上还有着零星的泪珠,脸上是有些洇湿的红,鼻子都有点红。
他拿出手帕,道:“怎么了?”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咬牙切齿,不说话。
谢观鹤慢慢给她擦眼泪,轻轻拭去她脸上细密的汗珠,连带着睫毛上的泪珠也给她擦干净。他想,或许是又吵架了,估计还吵输了。
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一把隔着毯子,拥住她,扶娃娃似的将她扶正。随后,他也梳理了下她的发丝,最后倒了杯茶,递给她。
温之皎显然还在生气,或者难过,她漂亮的五官都拧在一起,偏开头。
谢观鹤叹气,将茶杯抵在她的唇边。
她这才动了下唇,喝了几口。
谢观鹤将茶盏放回案几上,望向窗外。
天空有些阴,L国在北半球,常年寒冷干燥,晴天也较少
他望了几眼,又道:“要去天台吗?”
温之皎声音有点沙哑,“不要,冷。”
谢观鹤笑了下,“可以升个小炉子,一边烤火,一边喝点热茶。”
温之皎又挑剔道:“可是又没有太阳。”
“但可以写生。”谢观鹤转过身,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把她身上的毯子缠了她几圈,道:“天台有盆景绿植,试着画一下,怎么样?”
温之皎鼻子还是红彤彤的,眼睛里也红红的,看着娇气又委屈。
好一会儿,她才道:“那好吧。”
谢观鹤点头,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他领着她上了天台,一阵风吹过来,很有些冷,她披着毯子也没忍住抖了抖。但不多时,小火炉和手炉就送了过去来,玻璃穹顶下,周边的暖风机也有了热流。
温之皎面前支着画架,周身暖融融的,她眺望着周遭萦绕的盆栽,又望到天台外那密密麻麻的建筑。一时间,她仰着头,伸了个懒腰,就捏着笔准备画了。
她目前学的比较浅,只能慢吞吞地勾着大概的形。谢观鹤坐在她身旁,不时揽住她的腰部,握住她的手教她定型。
不多时,天台与盆栽,还有天台下隐约建筑的形勾勒得七七八八了。
温之皎觉得,这就很不错了,对着画欣赏了起来。
谢观鹤见状,才道:“发生什么了?”
“刚刚吵完架,突然就好多人进来了。”温之皎又觉得很生气,蹙眉,“然后又有人故意跟我吵架一样,说不好的话,我越生气,结果那些人就发得越多!气死我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
“那为什么哭了呢?”
谢观鹤道。
温之皎长长叹一口气,道:“吵完架心里好烦,就画画,越画越难看,就更生气了。说不上来,就很烦。”
谢观鹤唇动了下,正要说话,可她却抬起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他蹙了下眉,她却凑近,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们的距离很近,进到彼此的睫毛都迎面打了声招呼。
温之皎说:“不要说我心不静啊之类的废话,人就是会突然很烦的好不好。”
她看见谢观鹤的眼睛凝视她,弯了弯,似乎是同意。
温之皎松开手。
谢观鹤道:“你不是很喜欢吗?”
他又道:“画得再难看,难受的是别人。”
温之皎:“……”
她有点被气笑了,拍他胳膊,“所以你是说我画得不好看?”
她又道:“你觉得我画得不好看还教我画画?!”
谢观鹤:“……”
他略思索了下,道:“教你画画,是觉得它能让你开心。”
他又道:“你画画的时候,都很开心。”
在病房里时,他见过很多次她抱着蜡笔画,一脸成就感满满的样子。
温之皎转过头,凝着他。
这次,没有了她的手的阻隔,他们的睫毛没有打招呼,但是彼此温热的呼吸却已纠缠在了一起。
温之皎笑了起来,眼睛里有着灼灼的光,“哦,所以你在讨我开心?”
谢观鹤没有说话,侧过头,道:“下雪了。”
温之皎立刻被吸引注意力,也望过去。
果然,天空下,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火炉里,柴火哔啵作响,如同鹅毛的雪花轻飘飘的。
温之皎立刻开心起来,奔去天台中心,接着雪花看了好一会儿。她一会儿看看染上白雪的绿植,一会儿靠着栏杆眺望远处的雪花,最后冻得脸红红的,灰溜溜回来烤火。
她道:“好小的雪啊,我还以为能玩打雪仗。”
谢观鹤道:“天气预报说,过几天的雪会很大。”
温之皎立刻有了些期待,“那我可以戴那种毛绒绒的帽子了!哦对,我还看中专柜里的一款手套,我明天看看这里的店有没有卖,不对,雪天的话,我要想想穿什么类型的大衣!”
她开始幻想自己的冬日穿搭,大脑忙碌着。
没几秒,却听到谢观鹤的声音。
他道:“没有错。”
温之皎“嗯”了声,看谢观鹤。
谢观鹤笑了下,道:“我在讨你开心。”
他又道:“也一直在说好听话,送你喜欢的东西。”
温之皎缓慢睁大眼,几秒后,她的唇弯了起来。
她语气轻快,“看不出来,搞不懂,不明白!”
谢观鹤的手指捻着红色的流珠,垂下眼,从善如流地道歉,“抱歉。”
温之皎凑近他,道:“你老这么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鬼才感觉得到,所以我才不信!”
谢观鹤的脖颈抽动了下,抬眼望她,从她的眼睛一路凝到唇。几秒后,他道:“我只是——”
一句话才吐了个开头,身后咚咚咚的脚步声便打断了后面。
那脚步声十分重,带着些刻意为之。
他再次垂下眼,停下了,却觉得火焰从喉咙烧到了耳边。
“呜呼,这里真暖和!”
一道带着笑的,张扬又快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温之皎转过头,便望见了一道挺括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宽外套,里面是卫衣与牛仔裤,裹着条格纹围巾。他的黑发向后梳,露出了那张明朗昳丽,如春风拂面的俊美面容,眼镜后的狭长眼睛里含情带笑。
“皎皎,好久不见。”
温之皎扭过身去,他也半点不尴尬,抬着手过来一把抱住了谢观鹤。
谢观鹤蹙眉,他立刻松开。
顾也道:“二人世界这么久,开心不开心?”
谢观鹤没说话,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他那双沉郁的黑眸。
顾也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说话,从背后搂住温之皎,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怎么不跟叔叔打个招呼,叔叔小时候还抱过——”
“哎呀!”温之皎一把捏住他的嘴,瞪他,“没看到我在画画吗?”
顾也笑眯眯的,转过头蹭了蹭她的脸,望她的画。
几秒后,他道:“画这么好,我托个关系给你挂卢浮宫里得了。”
“少说胡话!”
温之皎脸上很有些得意。
顾也靠着她肩膀,越过她看了眼谢观鹤,挑起眉头。
谢观鹤一脸镇静,拿起一侧案几的茶杯喝了口茶。
顾也收回视线,勾引她,“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有个小集市,又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呢,要一起逛逛吗?”
“不要,我昨天去了,感觉都很丑。”
温之皎翘起嘴。
昨天下午她跟谢观鹤去的,原以为要狠狠花钱,可没想到那集市看着很热闹,可地摊上那些东西,又贵又不好看。谢观鹤倒是看中了几个小玩意儿,她却一无所得,气得晚上她狠狠甩毛笔,多溅了些墨汁在他文件上。
“不啊,我看着都挺好玩的。”顾也握住她的手背,道:“你这画重了。”
温之皎蹙眉,“你懂画画吗就教我?”
顾也笑意更大,跟只狐狸似的,满脸春风,“懂啊,我十项全能,吹拉弹唱都会。”
他这么说着,握着温之皎的手动了动,在画纸上画了只水墨的猫咪。简单几笔,就是一只猫背对着人生闷气的样子。
温之皎眨了眨眼,“啊,好可爱!”
“可爱吧,”顾也道:“在课本上练了好多年。”
他又抱着她晃了晃,“去吧去吧,我打赌,跟我去玩,肯定比昨天好玩。”
温之皎被他晃得怪叫几声,放下画笔,“那好吧。”
顾也便得意洋洋地握住她的手,又看了眼谢观鹤,“放心,我会送她回来的。那我们去玩了,你好好画画吧。”
谢观鹤的手指敲了下膝盖,看向温之皎,道:“别着凉。”
顾也握着温之皎的手就下楼,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谢观鹤。谢观鹤还是四平八稳的样子,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他们下楼,他才站起身。
他走到天台处,往下一看,很轻易地望见顾也的车。
这么冷的气候里,他还开着一辆超跑,他坐在驾驶座给她系安全带。画面好看得宛若时尚画报里的图片,随后,那车便一路驶动了,她的卷发随风飘扬起来。
谢观鹤没有说话,他只是踱步回去。
他坐下,拿起画笔,将她的画取了下来。
在崭新的一页,他勾勒几笔,也画了几只猫。但不知为何,似乎总不够鲜活,要么,就是更写意些,显得细长。
谢观鹤扯下画纸,在这一瞬,他想,原来画得不好看的时候,人真的会被自己气到。
谢观鹤垂着眼,呼吸重了些。
他突然觉得,怎么什么都有些碍眼。
他又抬起手,望自己的手。
他从自己指尖一路望到手腕,又挽起袖口,很快,在手臂上望见起伏的青色脉络,还有些似烧伤又似缝合的浅白色的伤口。当年做过手术,又经多年时间,不细看几乎望不见那些伤,也不会让他回想起某场火灾事故。
谢观鹤端详着手,却冷不丁听到一道声音,“皎皎呢?”
他回过神,慢条斯理地将衬衫放下,捻着流珠,“你来晚了,大概十分钟前,她和顾也去玩了。”
谢观鹤又转过头,望向江临琛。
江临琛身姿如松隽拔,穿着黑色大衣,里面是灰色衬衫与西裤,黑发上、围巾上、连同黑色的大衣上都有着零星雪花。他表情冰冷,金色框眼镜下,眼神幽深,“又是顾也?”
他的心情差到极点,素日里温柔斯文的脸上,只有阴沉。
为了比顾也提前一步,他订了最早的航班。
万万没想到碰到了延误,又让顾也抢了先。
江临琛眯着眼,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谢观鹤耸肩,“不知道。”
他脸上含着笑,无悲无喜的样子,“天气这么冷,不然喝杯热茶?”
“我没心情跟你玩这套,你就不怕她有危险吗?”江临琛感觉自己现在说话毫无条理,他攥着拳头,插进裤袋里。几秒后,他道:“他们去哪里了?”
谢观鹤沉吟几秒,“说是去集市了,但,我猜顾也不会带她去那里。”
江临琛又道:“没有安保跟着吗?”
谢观鹤脸上有了点似笑非笑,道:“我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
“你——”江临琛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最后,他道:“她的号码给我。”
现在在国外,她应该换了电话卡,他打不通她的电话。
谢观鹤喝了口茶,道:“如果她想回复你,什么软件都回复你。她不想理你,你到她面前,她也看不到。”
“谢观鹤,我现在懒得跟你斗嘴。”江临琛神情阴沉,“我现在见不到人,非常烦,你也少给我讲这种话,你以为你是谁?”
谢观鹤道:“谢观鹤。”
江临琛深呼一口气,刻薄了起来,“我今天就在这里等着,我见不到她,你也休想有机会。”
谢观鹤道:“那你轻便吧,这里还挺暖的,我要会去看文件了。”
他又道:“你现在不是正宫吗?总要有容人的气量吧。”
江临琛知道他在刺江远丞失忆那个事儿,他恍然,笑了下,“怎么,事实不也差不多?她呢,跟陆京择是初恋,跟江远丞订过婚,甚至还差点答应陆京择订婚……怎么看,兜兜转转,你都是第三者啊。”
谢观鹤挑起眉头,道:“至少我没被拒绝。”
江临琛本来就火大,闻言,笑意更大,“至少我不会不敢提,你也怕被拒绝吧?”
他语气带着讥诮,“你想徐徐图之,也看她愿不愿意接受咯。”
谢观鹤倒是没有被刺到,只是道:“在这里等着,是最笨的决定。后天我们就会入住古堡,你完全可以在古堡里等她,这样显得从容很多。”
“我他妈从容不从容要你管?”江临琛爆了粗口,道:“我今天就要在这里等,就要见到她。”
他是认真的,他感觉自己现在应该显得很蠢。
但他处理不了这些事了,他只觉得他们太久没见了。
江临琛没有再说话,转身下了楼,去客厅坐着了。
他又开始看手机,给温之皎发消息。
输入框里,他反复措辞,没能想出来更体贴的回复。
[临琛:我到了。]
[临琛:听说你出去了,我等你回来。]
[临琛:带了个小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临琛:天气有些冷,注意保暖。]
“嗡嗡嗡——”
滑雪场里,手机在背包里狂震动。
温之皎戴着头盔,几缕头发垂落在脖颈,滑雪镜盖住了大半张脸。她踩着滑雪板,身体摇摇晃晃的,加上格外厚的滑雪服,像只晃动的企鹅。
此刻已经是夕阳,滑雪场上的人并不多。
顾也同样穿着滑雪服,头盔与滑雪镜下是高挺的鼻梁与薄唇,下颌仰着,“别怕呀,穿这么厚,摔倒了也不疼的。”
“不要!我都多久没有滑过了,摔伤怎么办?”
温之皎踩着雪板,一点点蹭着雪坡,怕得要死。
“哈哈哈哈哈好笨啊你!”顾也笑声爽朗,他拎起雪板,笨重地转身,“来,看我滑。”
温之皎转过头,就望见他像更笨重地高大企鹅,抱着雪板一扭一扭地上坡。她笑了起来,“你比我笨多了!”
顾也道:“那是你没看见我翩若惊鸿的身影,看好了啊。”
他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高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模糊又缥缈。
很快,他踩着滑雪板,俯身一路冲下来。
两边的雪从他脚下飞起,激起一层漂亮的雪雾,头盔下,他的黑发飘扬,脸上带着笑,他的技术倒是真的不错,手臂张着,速度极快,几乎一瞬间就滑到了她身侧。
护目镜下,他的眼睛弯着,唇上都是笑,侧头看她。
温之皎缩着身子,生怕被撞到。
偏偏下一秒,顾也一伸胳膊,一把搂住她的腰部,将她连带着厚重的滑雪服都抱到了怀里。那雪板顷刻就因重量的改变而晃动了下,雪一路从他们身边飞溅,两人摇摇晃晃。
“啊啊啊啊啊啊!”
温之皎吓得尖叫一声,顾也却用更大的笑声盖过去。他扶着她的腰部,却有意加速一般,那雪板之上,冰凉的冰屑雪花飞过他们身侧,寒风一阵阵吹拂他们。
她吓得要命,一阵眩晕感却袭来,连带着神经都兴奋起来。
顾也亲了她一口,那吻也挟着风与雪。
他笑道:“刺激吗?”
他话音落下,雪板也正正停留在最底下的雪坡低。
温之皎整个人都是懵的,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顾也。她几乎没站稳,过强的刺激,让她有些晕乎乎。但从坡上下来,一路如此顺滑,仿佛乘风飞行了一般。
她仰起头,看着顾也。
顾也笑眯眯,来讨她的吻。
下一刻,温之皎后退几步,狠狠撞向顾也。顾也一个猝不及防,被撞了个人仰马翻,在雪里扑腾好一会儿,过重的滑雪服让他有些狼狈。
温之皎则更笨重地骑在他身上,狠狠打他,“吓死人了!让你吓我,让你吓我!”
顾也抱着她的腰部,一手挡着脸,“疼疼疼,别把我隐形眼镜打出来了,真掉装备你又不捡!”
温之皎爬到他身上,用力一扯,把他滑雪镜扯了下来,望见他那双狭长弯着的眼睛。他长得本就好看,被她压在雪里,唇更红,黑发映在雪里。
顾也道:“不准打——啊!”
他话音没落下,就感觉脸上一阵温热,带着点痛。
——她在咬他的脸。
顾也捏捏她的脸,笑了起来,两人呼吸的热气凝成一团雾气,洇散在两人脸上。他抱住她的脑袋亲了一口,她立刻松口,要挣脱。他便抓起地上的雪塞她脖颈里,温之皎尖叫一声,也抓起雪塞他脸上。
两个人这一刻都像雪地里的动物,你咬我一下我哈你一会儿,身上都散落着攻击彼此的雪。
当他们从滑雪场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有些湿漉漉,脸红鼻红,看着都狼狈极了。两人看着对方,好半天没说出花,全在嘲笑对方。
等他们玩完,吃完饭,他送她回谢观鹤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天有些微亮,但仍是暗沉的墨。
温之皎还没下车,便望见江临琛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灯光下,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清。
顾也在驾驶座上,话音带着点怪异,“在这里演上望妻石了。不,不对。”
他懒得多琢磨,只是抱着她亲了一口,“明天见。”
温之皎一把推开他脸,脸还有点微醺的红。
她刚刚喝了些这里的特产酒,有点醉。
顾也愉快地目视她下车,随后一踩油门走了。
他哼着歌,望了眼后视镜。
哎呀,都抢着要当男朋友啊未婚夫啊老公啊,还不是只能站在门口等一个喝醉鬼混的人回家。他才不需要,他只要永远跟她玩得开开心心就好了。
不过,她要是能不回来,跟他一起过夜就更好了。
顾也想到这里,又觉得有点不爽。
温之皎迷迷糊糊地下了车,走路有点晃,她走到江临琛面前,脸红红的,含糊不清道:“好久不见啊。”
她喝醉了酒,眼睛却更亮。
但江临琛的眼睛却有点红。
好几秒,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随后,他一把抱住她,深深吸了一口她的发丝。
他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皎皎。我等了好久。”
温之皎有些晕,却笑起来,“你是不是¥#%¥哇?”
江临琛笑了下,“什么?”
温之皎道:“你看着好像有点难过。”
江临琛没说话,他现在烦得想杀人,但他决定先抱她一会儿。
*
夜色沉沉。
江远丞从文件中抽身,很有些疲惫。
他的效率不该这么低,但不知为何,今天见过陈意后,他便总有些分心。他总忍不住揣测,他到底遗忘掉了何种重要的事,才会在醒来后,如此地不舒服。
不止不舒服,还有失落,无法专注,以及……压抑。
江远丞看了眼手机,手指却误触一下,点到了微信。他原来的手机毁坏了,许多数据虽然都已找回,型号也相同,但他总有些不太习惯。
他正要切出去,却正正好望见新来的一连串信息。
都是陈意发的。
他又望了眼文件下堆叠的一份资料。
那是陈意的个人资料。
她和顾也与江临琛,江琴霜甚至是江家任何一个人的关系,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重合点,也没有显示过有过往的交际。所以,陈意不是顾也与江临琛的找来的。
可如果不是他们,他又该怀疑谁呢?
江远丞醒来后,他们也还,姑姑也好,都说他的女友就是陈意,资料也显示和他们无关。那,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低头,与陈意的对话里,消息再次刷屏。
陈意的分享欲十分旺盛,一连串的消息,似乎也不需要他回复,一个劲儿的发。江远丞设置了免打扰,才一下午一个晚上,已经被刷屏了。
他没有耐心往上翻,他只是在想,如果陈意是他的女朋友,以前她给他发这么多消息的时候,难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吗?如果没有说过,那他对她的感情,现在也应该能支撑他容忍才对。
还是说,失去记忆,的确也会失去感情?
江远丞又陷入这个矛盾中。
这一次,陈意在邀请他明天看电影。
她说,是她最喜欢的鲨鱼系列电影,他经常陪她看,说不定看了电影回想起来一些什么。
江远丞犹豫了几秒,熄灭了屏幕。
他灰色的眼睛垂着,他现在有些疲惫。
以后再回复吧。
江远丞觉得自己醒来后,就处在完全的黑暗中。
他不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失去。
江远丞没有坐电梯,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习惯了走楼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二楼,他一抬眼,就往见了占据大半层的衣帽间。
这会儿,衣帽间门口已经上了木封条。
江远丞走了过去,封条说整修完毕,正在去甲醛。
他站在这扇门前,歪了下头。
他觉得或许应该让人来去掉封条,可他又觉得那太慢了。
“咔嚓——”
“咚咚——”
巨大的声响骤然惊动了值夜班的佣人。
几个佣人从佣人房出来,便望见二楼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影。夜间走廊的灯总是柔和昏黄的,那道身影站在门前,深邃俊美的脸庞上毫无表情,晦暗的光落在他身上。
他握着一柄斧头,用力劈砍着木质封条,衬衫下肌肉鼓动,眼神专注。
木屑飞扬之中,封条纷纷断裂。
江远丞放下斧头,曲起颀长的腿,抬腿用力一踹。
落锁的门轰然被踹开,带出了一阵玫瑰香味的气流。那气流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若有似无,仿佛马上就要散去。
江远丞的瞳孔颤动了下,喉咙里干燥,却感觉眼睛有些刺痛,也有些酸。他蹙眉,打开灯,一盏盏华美的灯光亮起,映照出衣帽间来。
那是一大片连绵的衣裙首饰,缤纷的颜色在他灰色的瞳孔中炸裂开来。除了首饰,里面还有无数颜色跳脱,稀奇古怪的家具玩偶,还有无数堆叠在一切的装饰。
江远丞的头一阵疼痛,他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灰眸湿润着。
他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头疼,还是因为这味道带来的眼睛的酸涩。
他有些呼吸不过来,喉咙仿佛被什么堵塞住。
有很多东西在脑中跃动,又消失。他全然无法捕捉,只能感觉到,记忆中,它们的主人穿戴或抚摸过拥抱它们。
江远丞走到那堆物品前,很快,他望见一本相册。
他的心轰然提起,他抬起手,有些颤抖,翻开了相册。
下一秒,他望见无数甜蜜眷侣的照片,陈意对着镜头微笑,陈意搂着他的肩膀,雪山下,陈意抱着他的脸……
满满的,全是陈意与他的过往。
江远丞的眉头蹙着,许久,他缓缓闭上眼。
他合上了相册。
江远丞走出衣帽间,拿出了手机。
[陈意:明天去看电影吧,好吗好吗好吗!]
[江远丞:可以。]
他回了信息后,突然发觉,他的头上有细密的汗水。
江远丞想,今年的夏天真是漫长。
他昏迷前,似乎是夏天,昏迷后,现在还是夏天。
他失去的记忆,似乎也和某年的夏天有关。
他被困在了夏天吗?
第123章
凌晨的空气最为寒冷, 但即便如此,江临琛仍在门口拥抱了温之皎许久。他抱得很紧,手臂拦住她的肩膀, 吻从发丝落到耳朵后。
温之皎本来就醉了,全身热着呢,被江临琛这么抱着, 一时间很是感觉全身发汗。她有气无力地推他肩膀, 想从他胸前钻出来,却被拥得更紧了。
她话音含糊, “放开,热, 我难、难受……”
江临琛深深吸了口气, 眼镜蹭到她的发丝,也被他们之间的呼吸染上了些许雾气。可他丝毫顾不得那么多,又蹭了她一会儿, 才终于松开怀抱。
温之皎终于长长喘了口气, 微醺的脸上红润而透着细密的汗水,几缕发丝都黏在了脸上。她身体挂在他的手臂上,仰着头,眼睛亮晶晶, 可话音一听就知道还醉醺醺的,“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江临琛脸上有了微笑,眼镜下的眼睛有了些疑惑,“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他又道:“天气很晚了,你一直没有回消息,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全。”
江临琛说完,却见她把眉毛抬高又放下, 眼睛眯着,像是怀疑。
他抬起手理了理她的发丝,又亲了下她的额头,“一股酒味儿,等会让佣人给你煮点醒酒汤,喝完了等醒酒再睡。”
温之皎迷惑地点头,像出神,眼睛聚不了焦似的。
她又伸出手,“不是说带了礼物吗?给我。”
江临琛笑了下,“在大衣口袋里。”
“哦,好。”温之皎又是点头,费劲地身上的大衣里掏了掏,好一会儿,她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条造型别致的手链。手链上点缀着红色的宝石,即便在夜间,也能看出来流动的红色光芒。她笑起来,“好看诶。”
江临琛见她笑,也笑起来,亲了下她的脸,“我帮你戴上。”
她便也伸出一只胳膊,抵住他的胸膛。
隔着衬衣,那炽热的胸膛与跳动的声音仍然传到她的手心上。
江临琛低头,将大衣和她的袖子挽起。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晦暗。
温之皎有些奇怪,迷迷糊糊地看向手腕。很快,她望见她手腕上缠着一圈纸手环,鳞次栉比的构造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她想了会儿,想起来,这是购物小票。
温之皎和顾也吃饭前还去逛了本地超市,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特色小零食和玩具。自然也打出了一条长长的购物小票。后来他们吃饭,餐厅人多,他们等座时,顾也闲着没事就把小票缠成了一个纸质手环套她手上了。
她笑他像小学生,又把他随身带的烟盒拿走了,从里面撕了锡箔包装纸缠他发丝上假装是锡纸烫。打闹中,终于能进餐厅吃饭了,他们就也都忘了这个事。
温之皎舌头有些大,脑子很混沌。一看江临琛,他脸上又像温和明朗的样子,方才他那脸上的沉仿佛错觉似的。
江临琛抬起手指,撕下了她手腕上的手环,低着头,将锦盒的项链取出系在她手腕上。温之皎在他怀里靠着,抬起手,对着庭院门口的路灯照了照,望见宝石切面上跳荡的光落在白皙的手腕上。
温之皎笑起来,“好看,确实好看。”
她眼皮有点睁不开。
真受不了,那酒一开始感觉酸酸甜甜的,怎么时间越久越觉得醉。
江临琛回头,打开门,扶着温之皎,“你喜欢就好,回去休息吧。”
“嗯嗯嗯——”温之皎在他怀里回头,一把勾住他的脖颈,“江临琛。”
江临琛停了动作,低头看她,“怎么了?”
他有几缕黑发落在脸旁,俊美的脸上在灯光映照下显出了几分担忧。她仰着头,唇动了下,他便俯身,“你说——”
江临琛话音被一阵带着醉意的温热堵住,他惊愕几秒,扶住了她的腰部。
温之皎踮着脚,勾着他的脖颈,吻了几秒就笑一会儿,带着酒味的玫瑰香混合着热气。她的笑声有点沙哑,又有点恶意似的,“你好点没有?”
江临琛被她突然一吻,还未吻回去,她便抽离,令他有些恍惚,“什么?”
温之皎却又亲他脸颊,亲了下他的唇,仰头,凝视他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因醉意有些红,有些湿,却也亮,满是笑。
江临琛被她的视线攫取了所有注意力,只能望着她。
她抬起手,摘下他的眼镜,他的眼睛下意识眯了下,显出几分冷峻来。但顷刻间,他眉眼又弯了弯,格外温柔而斯文。
“皎皎,你醉了,在外面太冷了,回去说。小心感冒。”
江临琛说着,又看向她有些湿漉的唇。
“好,那我们回去。”
温之皎点头,手却又勾住他的脖颈,吊在他身上。
江临琛点头,正要转身,她却又一垫脚吻他的唇。他再次惊愕,却立刻扶紧了她的腰部,低头吻回去,她捏着他的眼镜,动作颇为愉悦地用眼镜轻轻敲他的脖颈。
那敲击毫无力道,冷意中带了些酥痒,他的身躯几乎都因为这敲击而绷紧,唇舌的纠缠使得他愈发干渴。他吻得十分投入,将所有带着酒味的津液尽数掠夺而走,慢慢的,那醉意也像从她身上传染到他身上了似的,他有了些眩晕。
温之皎仰头,抽离这吻,眼尾有了点湿润,笑了声。
江临琛脸颊上也染上了潮红,眼神怔忪,喉结滑动,又想要追逐她。她却抬起手,推他胸口,他下意识后退,却撞到绊住了台阶。
一时间,他有些踉跄地向后摔去,狼狈地坐在台阶上,背部靠住了门。温之皎也摔在他怀里,他立刻用腿接住她,她便也跪在他腿上,身体紧贴他的胸膛。
路灯将门口照出一小片昏黄,他们坐在光芒中。
“嘶——”
江临琛倒吸了口冷气。
他又低头望她。
她懵了几秒,又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好玩似的,调整了下姿势,侧坐在他腿上。
温之皎戳他的脸,“还委屈吗?”
江临琛沉默了几秒,笑了下,“我吗?没有。”
温之皎也笑,手臂挂在他脖颈上,仰着头看他的脸,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真的不委屈啊?真的不难过啊?我刚刚一下车,感觉你快哭了,特别可怜。”
江临琛笑挂不住了,低着头,没看她。
“要是你还说没事,那我就回去睡觉啦。”温之皎继续看着他,又道:“所以,你——”
“嗯。”江临琛应了声,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把她抱紧。他那总显得游刃有余的姿态全然消散了,眼睛又有点红,凑过来贴着她的脸亲,话骤然密了起来,“凭什么不是顾也就是谢观鹤?我都那么久没有见你了,一直在医院里走不开,本来应该是我先到的。皎皎,为什么一条信息都不回?他甚至都没有带礼物!皎皎,你看看我,这条项链我选了很久,我知道你一定喜欢的!”
他的负面情绪轰然炸开,仿佛又像是在玻璃电话亭里,恐惧症犯了之后,所有压在成熟聪明的温柔假面下的怨念炸开了似的。
“你跟他玩了那么久,现在才回来,你就这么喜欢顾也吗?我不明白,究竟我差在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皎皎,皎皎,我好难过……我好想见到你,想得都没怎么睡觉……皎皎,再陪我一会儿……皎皎,我明明也很优秀,我等了你好久……”
江临琛开始吻她,啜她,吸她的肌肤,他说话的速度又快又毫无起伏更无逻辑,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的话在唇舌里与空气与她的肌肤混成闷闷的声音,他亲她的耳朵,吻她的脖颈,温热的湿润一路刺激得她起鸡皮疙瘩,她想要抽离,他的腿却固定住她的腰部,肩贴她,手臂禁锢她,把她抱得严严实实。
救命,救命,怎么比她想象中的更疯啊……
温之皎有点后悔哄他了,反复想要挣脱,却被黏得更紧了。她听他说话听得头更晕,被他亲得呼吸急促,又被他抱得浑身发汗。可他的失控一有了开头,就一点都不打算停,将她的手指手背,手心手臂,所有能触及到的肌肤全部都吻了一遍后,才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
温之皎被缠得受不了了,推他脑袋,“好了没有?”
江临琛话音闷闷的,“没有。”
温之皎将手伸进他的黑发中,轻轻扯他头发,“现在还没好吗?”
江临琛顿了下,“没有。”
温之皎本来被他弄得有点烦,现在又觉得很好玩了,于是从他的头发摸到耳朵。她保住他脑袋,轻声道:“我想你了。现在呢?”
江临琛抬起头,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微红的眼睛里的湿润便格外明显了。他眉眼柔软了些,却偏开眼睛,没说话。
温之皎亲了他的眼睛,又道:“我头真的好晕,我要睡觉了。”
“好。”江临琛这么说着,却又看她,“皎皎。”
温之皎:“……”
她有点绝望,又亲了下他另一只眼。
江临琛这才笑了下,没看她的眼睛,可那笑很快又蔓延到眼睛里。
不多时,他扶着她起身,又恢复成之前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聪明人的样子了,显得可靠又体贴。他将她安置在沙发上,给她盖上毯子,叫佣人煮好醒酒汤,又心情愉悦地吻了下她的脸才离开。
温之皎喝完醒酒汤,仍然还是晕乎乎的,艰难地洗漱完,才被佣人扶着回房间。她路过书房时,却见书房里仍然亮着灯。
都凌晨了,按理说谢观鹤早该睡了。
他拥有着格外恐怖的健康作息。
温之皎叫停佣人,打了个混着酒味和汤味的哈欠,拧开门。
书房里,谢观鹤背对着她,手里握着毛笔,似乎在画画。她便依靠着门边,喊了声,“谢观鹤。”
谢观鹤转过身,金相玉质的面容上有着温润的笑,在灯光下,愈发显出几分清冷飘逸的气质来。他道:“温小姐回来了?”
温之皎点头,却又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不睡?”
谢观鹤道:“睡不着。”
他又道:“早点休息,养养精神,明天要去古堡了。”
在这样的气氛当中,他们并没有多少话好说。
温之皎也只是揉了揉脑袋,转过身,却又回头道:“对了,下午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
谢观鹤黑眸弯了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哦那就好。”温之皎彻底走了,关上门,“晚安。不对,再一会儿都要说早安了,随便你怎么安吧。”
“咔嚓——”
门落了锁。
谢观鹤转过身,放下了毛笔。
他望向宣纸上形态各异的猫,垂着眼。
温之皎回到卧室,钻进被窝里,满脑子都是过两天去古堡,睡得格外昏沉。
窗外的暗色终于有了些亮度,慢慢的,太阳也露了脸。
时间在温之皎对古堡出游的期待下过得很慢,但在她专心画画和骚扰谢观鹤,以及顾也、江临琛这几日时不时的拜访下又显得很快。
两日一转眼过去。
温之皎一大早就醒来了,她困倦地打开窗户透气。
刚一打开,便望见几辆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看来差不多要出发了。
她很有些开心地奔去洗漱。
第124章
和陈意约定看电影的时间是午后。
午后向来是让人微醺放松的时间, 也是适合在各类建筑里穿行,享受冷气与漫长虚无的时间。
江远丞派了司机接陈意,等陈意到电影院的时候, 他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他穿着简单的外套衬衫与西裤,黑发下五官深邃,灰色眼睛里有着淡漠, 身形宽阔修长, 手边握着手杖,即便相隔一段距离, 陈意依然一眼看到她。
她立即奔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一边叫他一边抱怨, “怎么喝的都不买?你想渴死我吗?”
江远丞看了眼时间,道:“我包场了,会提供的。”
他转身, “快开始了, 走吧。”
陈意话音甜美,又抱怨了几句,伸手过去。
江远丞走在她前方,像是没注意到似的, 手正好伸入裤袋中,手腕的表盘闪烁过冰冷的光。她的手落了空,她道:“连手都不能牵吗?”
陈意快步走到他身前,挡住他的脚步,脸上很有些受伤,“就算你说失忆后我们要重新熟悉,可你根本就在躲避我, 连手都不愿意牵,你究竟想——”
“如果我说是,你能怎么样?”
江远丞问。
陈意怔住。
江远丞后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灰眸平静,“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是怎么对你的,对你又有什么感情,但是现在的我没有。”
他像是站累了,微微俯身,撑着手杖,“我只想找回我的记忆,如果你不想配合,我可以开张支票给你。陈小姐,不要对我有所要求,我的心情并不好。”
陈意的眼睛闪烁了下,像是流泪了,全然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变——”
“我一直如此。”江远丞脸上没有任何起伏,这使得他本就冷峻的五官显得愈发阴鸷。他抬起手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将她拨开,擦肩而过,“电影快开始了,要看,还是要走,都随你。”
他径直走向电影院,胸口积郁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与热流,使得他总觉得空气有些浑浊。
江远丞并不想说这些话,但看过相册后,他意识到,他或许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些感情。他也许会一辈子感到如此的焦灼、虚无、痛苦以及压抑,但陈意的存在并不能弥补这些,所以他现在只需要得到那些回忆。
他入场坐下,电影院的服务生推着一辆小食餐车到他身旁。
不多时,陈意也进来了。
她坐在他身旁,似乎在压抑哭声。
不多时,陈意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是忘了那些过去,才会这样的,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江远丞望着电影屏幕,望见一头跟八角一般的鲨鱼旋转着,激起层层浪花。他突然笑了声,电影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压抑的情绪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而是……一种轻松。
恍惚中,他仿佛身处一个更小的影院里,但也是同样的空旷。有人小声呼唤着,那声音更细小,更紧张,带着些害怕的喘息。
“这鲨鱼——啊啊啊……呃啊!好血腥!”
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从回忆中到了耳边。
江远丞猛然惊觉,转过头,望见陈意与自己隔着一个位置。她的手紧紧攥着扶手,身体瑟瑟发抖,电影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
——如此相似的场景,但怎么会如此陌生。
是因为隔着一个位置吗?
江远丞道:“坐到旁边。”
陈意脸上有了些惊慌,又有了些委屈,“可是你刚刚对我那么凶,我不敢。”
江远丞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意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手抓着扶手,仰着脸望他,“我可以抓你吗?”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混合着餐车上的味道,让他有了些眩晕感觉。
江远丞道:“不可以。”
在闪烁的光影下,他的神色晦暗,并不像在开玩笑。
陈意咬了下唇,没再说话,只是抓着扶手。
每逢电影到了惊险的地方时,她便小声惊叫。
江远丞面无表情的看着电影,可他胸中却有了火焰。那种火焰掺杂着某种愤怒与烦闷,骤然压得他胃部翻涌出呕吐欲,他起身离开了影院。他攥着手杖,速度越来越快,脚踝处传来酸痛的感觉,刺得他额头上有了些薄汗,可他没有停下。
他一路走出影院,坐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江远丞撑着额头,闭着眼。他的心脏紧绷着,那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更为浓重,冷汗一阵阵冒出。他的眼睛有些发热,头部的每根神经都撕扯着他的肌肤,令他的额头疼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种结果?
明明,一切都和恍惚中的记忆重叠,可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切都错了位?
他应该完全放弃那一段回忆,还是,即便每次回忆都只能拥有这样虚无欠缺的窒息感与酸涩感,也要将陈意放在身边去重复那些过去,直到回忆起一切?
不知何时,一阵玫瑰香气传入鼻尖。
江远丞抬起头,俊美的五官上仍缺乏表情,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如鹰隼般锐利淡漠的光,眼尾却有了些潮红。
陈意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上也仍是一片伤心的样子。
她道:“你是腿又痛了吗?很难过吗?”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道:“抱歉。”
他呼出一口气,没再看她,而是望着商场吊顶的灯光,直到那冰冷的光终于映入他空茫的瞳孔中。他才用艰涩的声音,缓慢道:“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粗鲁的。”
他只是无法控制敌对的情绪,也无法控制住某种恐慌与焦躁。就好像,他醒来的一瞬,他就已经在失去,并且失去得越来越多。
陈意吸了下鼻子,“没事,我知道。我们慢慢来。”
她又道:“我们以前也吵过架,比现在凶多了。”
陈意想起了有意思的事似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就开始讲了。
江远丞听着几句,刚压抑住的烦躁又唐突冒头。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失去的记忆,可为什么,每当她提起过去,他却如此的焦躁?那种感觉简直就像,他并不想和她共享他的过去,而她却想觊觎他的宝物一般令他不安。
“你渴了吗?”
江远丞打断了她的叙述。
陈意顿住,点点头,“渴了,我要喝草莓汁!”
她指了指商场门口的一家奶茶店,“我看那里有个新品山楂草莓汁,听说很酸,我们去喝吧!”
陈意说着,便高高兴兴起身,想要拉着江远丞过去,又在伸手的下一秒抽回。她认真地看着他,道:“在你想起来前,我会克制住的。”
江远丞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应该感动,心疼,同时心酸吗?
可他什么感情都交付不出来,他只能沉默。
陈意像只雀跃的小鸟一般,飞了过去。
走到了商场外,盛夏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他们,将路边的花草都晒得蔫蔫儿的。充斥着热意的气流铺面而来,宣告着即便是盛夏的尾巴,它们也能如此气势汹汹的事实。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不少学生们都在门口一边喝一边聊天,人也多。
陈意站在吧台前等待,望见了学生们,便道:“高中感觉距离我们都好远了,你还记得吗?就是我高中时……”
她十分自然地讲起了过去。
江远丞站在她身旁,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并没有听清楚她说话的内容。他凝望这天空上灿灿的太阳,望着肥厚的树叶被阳光烤出绿色的汁液,也望见附近的学生们擦着汗水抱着篮球。
陈意讲了会儿,视线却像被什么了吸引了似的。
江远丞望了眼,很快,望见与购物商场大楼依傍着的大楼。
那高耸的楼层外有块巨大的屏幕,此刻,正放着L国工业与经济交流峰会的宣传片,L国那已然是一片冰雪世界。宣传片中,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脸上被冻得通红,雪花落在他们的大衣与发丝上。他们行走的路上,已是白雪皑皑,一闪而过的古堡,也化作了白色的城堡。
江远丞看了几眼,突然有些难言的压抑。
有的国家已经是冬天了,有的人却被困在了夏天。
“8920号,您的奶茶已经做好了。”
“好的!”
陈意马上转头,接过奶茶。
奶茶似乎很酸,她立刻被酸得抖了抖,脸上却十分开心。
江远丞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司机会送你回去的。我还有些事处理。”
“好吧……”
陈意有些失落似的,却又笑笑。
江远丞想了下,又转头道:“你想去玩吗?”
“去哪里?”
陈意睁大眼。
江远丞望向屏幕。
陈意便也跟着望过去,她的眼睛颤动了下,立刻道:“L国吗?不要!”
她又道:“那里好冷,我不想去!我们别去,你不是要找记忆吗?那里我们又没有什么记忆要找。”
江远丞灰色的眼睛望向她,握着手杖的手指摩挲了下杖头那块漂亮的鱼。他脸上仍没什么表情,话音轻了些,像是态度缓和,又像是某种审视。
他道:“你刚刚看了很久,我以为你很感兴趣。”
陈意一时间感觉自己失言,心脏升到喉咙。她逼迫自己挤出了些笑,道:“我是太热了,感觉那个纪录片拍得很凉爽解热好不好?再说了,你刚刚出院没多久,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江远丞移开了视线,轻飘飘的,仿佛打消了念头,“嗯。”
他没再多说话,转身离开了。
陈意松了口气。
她望着江远丞离开后,对着前来的司机摆手,“你们不用送我回去了,我打算再一个人逛逛。”
等司机们也离开后,她才将手边的奶茶扔到垃圾桶里,转过身重新点了一杯。
远处,一辆车缓缓升起车窗。
“江先生,现在回庄园还是去公司?”
司机问道。
江远丞坐在后座,手杖撑在身前,灰色眼睛垂着。
陈意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喝酸的,却在他面前装作喜欢。是因为从以前就在装,还是因为,有的人爱喝,她并不确定自己记不记得对方爱喝呢?
他又望了眼窗外的大楼,此刻,屏幕上已经在播放其他的内容了。
他其实并没有想和她一起去,他想说的是,如果她想去,可以送她过去玩。可她好像默认了自己是和她一起去,所以突然反应强烈了起来,那L国会隐藏着什么吗?毕竟……他知道,江临琛、谢观鹤、顾也这会儿应该都在那里参加交流会。
陈意是自己多年的女朋友,她没道理会害怕与他们接触,或者害怕自己与他们接触。
不,不对。
江远丞拿起一边的平板。
他重新打开了一个名单,查询许久。
很快,他翻到了一个有些眼熟,却从未打交道过的人的名字。
——陆京择。
陆家与谢家多年不合,而江家与谢家关系密切。
如果陆京择要对江家,对他下手,他并不意外。
只是,这会和陈意有关系吗?
比如,多年前,陆京择就让陈意故意接近自己。所以她并不爱那酸涩的东西,却也装作喜欢,因为她曾经用过类似的借口接近自己,所以到现在也不得不假装如此。
想到这里,江远丞眉头蹙了起来。
他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荒谬,并且似乎对陆京择有无来由的敌意。
他们并没有接触过,还是不要先用敌意来揣测他好了。
江远丞定了定神,却骤然感觉负面的盒子被撬开一角,一个夹杂着厌恶与憎恨的揣测又出现在脑海中:可也许,陆京择就是个什么下作手段都会用的人,所以,最好想办法先一步置他于死地,以免除更多后患。
他的眉眼动了动,有些惊愕于这个念头。
是因为他失忆了,思考也失去了方向,导致他被混乱的思绪牵引成戾气这么重的样子吗?
汽车引擎发出细小的声音。
车内一片安静,司机并不催促,只是等着命令。
后视镜里,江远丞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眸子里一片冷漠。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庄园。”
他又道:“我这几天住公司,陈意问的话,就告诉她我正在忙。”
司机点头,“好的。”
车辆缓缓启动,回了庄园。
一阵风吹过,云朵渐渐地散去。
太阳一路下滑,成就了一个金黄的日落。
悬铃木与诸多高大粗壮的树隐匿在古堡之中,在金黄的光泽下,仍显露出几分浓稠的墨来,无端让人生出些恐惧。
古堡的规模并不算大,但陡峭华丽的外观,和规整的绿植都叫人耳目一新。
这次是官方举行,皇室成员提供的古堡的活动,即便是娱乐交流的性质更大,但有些必要的流程似乎仍然无法避免。
温之皎与谢观鹤是早上抵达的古堡,在那长得夸张的餐桌,随处可见的繁复华丽的吊灯,印着宗教符号的壁纸还有怪异的建筑冲击下,吃了一餐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早餐。
吃完早餐,谢观鹤江临琛顾也等正式与会人员又开了一个长到夸张的会议。
幸运而不幸的是,温之皎在随行人员的名单里,不用参与夸张的会议。但她与此同时,也要和官方派来的工作人员,以及其他随行人员与家眷一起参观整个古堡。而这正是温之皎绝望的地方,因为这些人很快开始了社交,而里面不乏有人认出来她。
有的人认出来,她是江远丞的未婚妻。
有的人说,之前都在传她要和江临琛订婚。
还有的人问,她是不是和顾也在交往。
然后,他们发现,她在谢观鹤的随行名单里。
最后,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绕开了有关她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因为所有人都确定,无论她到底和谁有关系,都不是能轻易讨论的对象。
当温之皎终于熬到参观结束时,更大的煎熬来了。
那就是,这里即将举行一场烧烤晚宴。
菜单提前发到了所有宾客手中,只要望一眼,就能轻易看到各种新奇的菜肴还有制做方法,配图的菜,香味都要溢出菜单。
温之皎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一会儿捶床,一会儿又走到窗口吹冷风。
古堡内部有专门的宾客区,每个房间并不算大,但古色古香且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与家具,还是颇有情调的。温之皎作为宾客待遇的随行人员,和谢观鹤住的是套间。
这会儿,谢观鹤似乎还在忙,并不在房间里,无缘感受到她的崩溃。而顾也住在她旁边的房间,倒是先从阳台看见她把脑袋伸出窗户的样子了,他立刻笑道:“干什么呢?给脑袋降温?”
温之皎转过头,望见顾也正撑着阳台栏杆,看风景。
她立刻道:“给我闭嘴!我讨厌你!”
都是他们,才让她有好吃的也不能参加晚宴!
温之皎还要骂几句,一阵风吹过,吹动她房间前那一列悬铃木,些许绒毛吹过,她连打几个喷嚏。顾也见她一连串喷嚏,又眼睛弯弯,笑了起来,却走回房间。
没两分钟,敲门声就响起了。
温之皎没理,对方便拧门进来。
她转头,果然是顾也。
顾也跟偷鸡的狐狸似的,手臂紧贴着身侧,晃悠着快步过来。随后一伸手,搂住她的腰部,冰冷的脸贴到她脸上,“嘶——冻死了冻死了!给我暖暖!”
“烦不烦,起开啦你。”温之皎扭了扭身体,“晚宴快开始了,你还不快下去。”
“这不还有一会儿么,”顾也亲她脸颊,眼镜框贴着她额头,“你要想去咱们一块去。”
“我不去。”
温之皎心情烦。
“为什么啊?前几天找你,你说几句话就又绕回来古堡,怎么来了又不开心?”顾也抱着她晃了晃,话音变得很轻,“碰到什么事了?”
他的手往下伸,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胃不舒服?”
“不是,”温之皎拍他的手,瞪他一眼,“不想被你们烦。”
“不想被我们烦,不也被烦了这么久?”顾也笑眯眯的,捏她小腹的肉,玩来玩去,“总不能饿着吧?我打听过了,这里晚上可阴森了,想吃东西要自己去餐厅呢,到时候饿死你。”
温之皎闻言,倒有些犹豫,却又拧眉头,“那我饿着,我不怕饿。”
大不了,到时候去骚扰谢观鹤。
反正他好像总藏着一堆吃的。
“那你总要先说说,到底为什么不去吧?”
顾也蹭她脸。
温之皎好几秒,道:“他们老问我!”
顾也笑了下,“问什么?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温之皎抬起脚,狠狠踩他一脚。
顾也叫了声,疼得昳丽的五官拧成一团,“你真把我当垃圾桶踩。”
他报复似的,硬抱着温之皎一顿亲,从脸亲到脖颈,笑得嘴咧到后脑勺。他哄道:“怕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怕注视和谣言吗?”
“是,但是老被问就很烦。”温之皎推他手臂,脸上很有些烦躁,“下午参观的时候,好多人加我微信,你看看!”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顾也很快看见一溜红点,全是耳朵的表情。其中甚至有大胆的人在问,哪个跟她分手了,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她。
顾也道:“陆京择?”
温之皎尖叫一声,“你提他干嘛!”
顾也诚恳地眨眨眼,“陆京择分手了,你把联系方式发过去呗。”
温之皎:“……神经!”
她本来就因为被人打听而烦,他这么一提陆京择名字,她更烦。今天被安排进房间的时候,她就有看到陆京择就在她附近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凝着她,视线却经久不散,吓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温之皎彻底翻脸了,一把抓着顾也的头发,狠狠把他推出房间。
顾也一米八几的个子,被她揪着头发揪成一米几的小人,连连求饶,脸上却笑个不停,觉得她炸毛的样子格外可爱似的,还不忘在挣扎中反身亲她手。
温之皎跳脚好几次,才把他轰出去。
“砰——”
厚重的门合上,顾也一鼻子灰,却笑得更开心。
他一转头,便望见陆京择的视线。
陆京择在相隔不远的房间,似乎刚出来。
顾也抱着手臂,捋了捋头发,昂着下颌,“哟,陆先生。”
陆京择冷冷地望了一眼他,转身离开。
顾也觉得更好笑了。
陆京择不会等着在宴会上找机会和她说话吧?可她根本就不想去,她下定决心不做的事,很难有人劝得动。
顾也琢磨着,走向另一道楼梯。
他刚走两步,望见谢观鹤迎面而上。
顾也笑眯眯道:“她不想去。”
谢观鹤蹙眉,“什么?”
顾也倚着楼梯,让出一侧位置,镜框下,眼睛弯弯。他道:“她说天气太冷,烧烤油腻,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去。”
“是么?”谢观鹤笑了下,“我看你是想让她饿着吧?”
顾也蹙眉,昳丽的面容上有着惊讶,“我哪里有这么坏?”
“饿着了,也不会先找你发火。”
谢观鹤摇摇头。
顾也笑出声来,“那确实。但是呢,你打算给陆京择机会?”
谢观鹤跟菩萨似的,低眉垂眼,唇边有着淡笑。
他没有说话。
“谢观鹤,”顾也收起了笑,狭长的眼睛里有着些审视,“我以为你将多年的密辛挖出来,不止是为了稳坐钓鱼台。但你还是将她带来了古堡,不要和我说她想来,她想做的事情有一万件,这并不是不可取代。你何苦白白给了陆京择机会?”
他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是他,他不会再让陆京择有机会再接触到温之皎。如今,谁不想少个对手呢,谁不想独占鳌头呢?
顾也话音低了些,眼神锐利,“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观鹤的手指拨动着红色的流珠,城堡保留着原有的风格,楼梯即便铺就了漂亮的地毯与华美的装饰,却也依然狭窄。此刻夕阳已快被暗色侵蚀,那交融的光便从窗户落在这狭窄的楼梯中,使得他的流珠如燃烧的焰火。
谢观鹤道:“你如果明白了,你就不会甘心在这个位置了。”
他笑了下,黑眸弯了弯,随后他转身上楼,与顾也擦肩。
顾也怔了几分钟,也骤然笑出来。
他觉得实在好笑。
谢观鹤这人,真的封建到一个地步了。
谈恋爱,都得整出党争夺嫡的风范来。
怎么,这辈子只当正室是吧?
顾也翻了个白眼,下楼了。
谢观鹤刚上楼,便望见江临琛被温之皎推出房间,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
“你走啦走啦,你去吃,我要睡觉!”
她的声音在门口闷闷地传出。
江临琛叹了口气,又笑了声,摇摇头转身走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观鹤,径直走向另一方向的楼梯。
看来真的很难请。
谢观鹤无来由地笑了下。
谢观鹤等了会儿,等他下楼了,才从拐角走到房间门口。
他拧开锁,刚推开门,就迎接来了一个抱枕。
“干嘛又来!我都说了我心情不好,别烦我!”
温之皎躺在沙发上,面“背”躺着,话音又闷又高。
谢观鹤没回话,一把抓住了抱枕。
他没有说话,将抱枕放在她身旁。
温之皎扭过头,抓住抱枕垫在头下面,又扭头过去,用一头卷发对着他。
谢观鹤便拉过了椅子,拿起案几上的梳子,俯身捞起她的腰部。将她拖拽过来,她心情不好,却也没有阻止,被他拖到了沙发边上,背靠着扶手。
他缓慢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认真几分钟后,给她扎了个高马尾后,他才放下梳子,“下去参加晚宴?”
“不去不去不去!”
温之皎扭头。
她那蓬松的卷发立刻掠过他的脸,也从他指缝间流走。
谢观鹤捻了捻指间,嗅到空气中淡淡的玫瑰香。
他想了想,道:“露天晚宴划分了很多区域,有个区域依傍泳池和花园,距离舞台和主宴会桌比较远。”
温之皎望着他,眼睛垂着,没有说话。
有根发丝垂落在她眼睛上,穿过了睫毛。
谢观鹤伸手,轻轻拿下了那根发丝,“我们可以单独在哪里设一桌,理由是,那里更安静,不希望被人打扰。”
他又道:“没有你的允许,谁都不能靠近。”
温之皎的唇动了下,像在思考。
谢观鹤笑道:“那里虽然没办法观赏到舞台,却也可以和活跃气氛的,当地的歌舞团一起跳舞。他们会穿梭在宾客之间,邀请宾客们一起跳舞,还会分发代表祝福的信物。”
温之皎又望着他,“真的不会被打扰被一直问无聊的事吗?”
谢观鹤微笑道:“其实,只要你跟我坐在一起,就不会有人敢打扰你。”
他又道:“开宴的时间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温之皎抬起手,用两手捧着他的脸。
谢观鹤怔了下,却仍微笑着,任由着他端详。
温之皎凑近他,眼神认真,“会好玩吗?”
谢观鹤道:“听说为了招待我们,烤的肉,都是从附近农场直接采购的。而且,烧烤晚宴又不用遵守他们皇室那套就餐礼仪,基本是半自助。”
温之皎:“……!”
她立刻直起身,道:“好!”
新鲜的肉,烤起来肯定又嫩又香!
而且还是特色菜肴!
还有歌舞团!
谢观鹤见状,便握住她的手,笑道:“走吧,再晚就没办法改变座次了。”
温之皎脚步轻快起来,走到门外的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前,马尾摇晃着,露出了白皙的一截脖颈。
夜色浓重起来,宴会热闹非凡,歌舞团穿行宾客其中,身上的饰品叮铃作响。恒温的泳池旁,散发出一阵阵氤氲得热气,一片片雪花悄悄落下,又蒸腾成水汽。
巨大的烤肉被众宾客切成一块又一块,迷迭香与欧芹的香味混合着肉香。
花园与泳池旁,只单独设了几个小桌。
一桌只有谢观鹤与温之皎。
远处的中心区更为热闹,灯火通明,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但好在,这里也有专门的表演人员,倒也不冷清。
温之皎全程都在吃,吃得脸通红,嘴也有些油。
这一次,她还是没忍住喝了好多杯甜酒。
即便前几日已经领略了它的厉害,但是吃肉总要配些酒的!
歌舞队从中心区域跳到周边的区域,很快来到了温之皎这一桌前。
谢观鹤摆摆手,温之皎却“咚”一声放下酒杯,笑了起来,“我要来!”
她说着,就起身过去,歌舞队的人将斑斓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一旁的人吹奏着,跳着,温之皎便披着外套,牵着舞者的手跳着,马尾一晃又一晃。
温和的光落在谢观鹤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柔和。
他笑了下,望着她跳动的身影。
温之皎跳得并不标准,但披着彩色的外套,脸上也被涂了几道鲜艳的民族纹饰色彩后,却也很像那么回事。她牵着舞者,左右脚跳动着,全当做跳交谊舞,仿若晃动的色彩。
她跳得比很多人都投入,一时间,让歌舞队的人都大笑起来。她和歌舞队绕着附近几桌宾客都跳了几圈,才有些累似的,松开了手。
温之皎正要脱下外套,领舞的人却摇摇头,比了些收拾。
跟在她附近的翻译道:“她说你跳得很开心,这件外套送给你了。希望你喜欢这个国家,喜欢这支舞蹈。”
温之皎怔了下,眼睛有了亮光,立刻点头,“快快快,快和他们说,我非常喜欢!”
很快,领舞的人便也开心地拥抱了她一下。
温之皎跟着翻译往原来的坐席区走,披着外套,没忍住旋了几圈。那彩色的披风,便也骤然绽开了花似的,宴会区的灯光很多,可她仍被这旋转的披风映衬得如唯一的华彩,眼下的彩色涂饰也发着光一般。
谢观鹤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睛里映出她如火焰一般的色彩。
温之皎注意到,跟他招手,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声音。
“皎皎。”
温之皎转头。
一个男人站在暗色中。
他穿着大衣与衬衫,黑发下,容颜英俊,气质冷淡。他的黑眸望着她,眼下有些阴影,显得神秘而冷峻。
——陆京择。
温之皎立刻后退。
没几秒,她的手背便被抓住。
随后,她被拉到了身后。
温之皎仰头,发现是谢观鹤。
她便立刻抓住他衣服,有些惊慌,“让他离我远点!”
谢观鹤闻言,笑了下,望向陆京择。
陆京择的眼睛痉挛了下。
他的表情仍然平静。
但这一刻,他喉咙的却似有刀子一般随着呼吸起伏。
谢观鹤道:“陆先生,请回吧。”
陆京择越过谢观鹤,只是望她身后,话音有些沙哑,“皎皎。”
温之皎缩着脑袋,不冒头。
好几秒,她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你……怕我?”
陆京择问。
他的话音很慢。
温之皎的面色白了白,她探出头,看陆京择。
好几秒,她道:“我才不怕你,我恶心你,滚!”
陆京择想要笑,但是没能笑出来。
他只是道:“如果我是来道歉的呢?”
道歉?
陆京择还会道歉?
温之皎想想都觉得好笑。
谢观鹤眉眼没动,只是转头看她。
温之皎琢磨了一会儿,道:“好。”
她又看谢观鹤,“我不会有危险吧?”
谢观鹤闻言,笑了声,“不会。”
他看向陆京择,让出了位置,道:“陆先生,请吧。”
温之皎冷笑了起来,转身就走。
陆京择跟上他,却又被谢观鹤握住胳膊。
谢观鹤轻声道:“陆先生,你知道吗?宴会开始不到五分钟,江临琛就突然离席了。”
陆京择蹙了下眉头,转头看他。
谢观鹤松开手,笑了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谢先生还真是时刻考虑制衡啊。”陆京择也笑,眼神有些冷,“但,花无百日红,事情不总能如你愿。”
他转身就走。
谢观鹤没急着走,只是望着天空。
天空仿若被打翻的墨汁,黑成一片,在灯光之中,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仿佛舞动的精灵。机场里,人流稀少,旋螺桨转动,绞碎了气流与灯光。
雪花洋洋洒洒落下,很快,落在黑色的伞面上。伞下,一人站着,他穿着黑色大衣,西装三角套映衬出对方宽阔的肩膀与高挑的身材。他伸出手,手腕间的表盘折射出冰冷的光,雪花落在他黑色的手套上,指尖洇出几分深色。
江远丞仰头,灰色的眼睛里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零星的雪落在睫毛上。
第125章
夜色下, 山峦重叠,耸立在高处的城堡隐匿其中,显得很有些阴森。但此刻城堡灯火通明, 烟花燃放,又给城堡增添了几分梦幻的色彩。
城堡里,四处飘逸着烤肉、蜜酒、浆果与点心的味道, 穿着传统服饰的卫兵四处巡逻。宴会中心处, 一片欢声笑语,唯有在靠近花园与泳池边缘的地方, 显得格外安静。
灯光并未疏忽此处,只是也并未有人光顾这里, 仿佛这是一块视线之外的遗忘之地。
没几分钟, 两个人影到来了。
温之皎走在前面,她的脚步很快,却也带着些慌乱。她自己未曾察觉, 但她飞扬的发丝, 还有抓着裙边的手却已显露无疑。
陆京择走在她身后,将一切动作看得分明。
其实这已经是可以双方安静谈话的地方了,可温之皎的脚步没有停,她几乎又围着周遭走了好几圈, 才消磨掉某些情绪一般陡然站住转身。
“不是要道歉吗?道歉,就现在。”
温之皎抱着手臂,昂着头看他。
陆京择站在她身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远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终于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神很沉,从她的发丝望到额头, 从脸颊望到手臂,最后垂着眼。
他半跪下来。
温之皎立刻后退半步,吓了一跳,有些惊愕,“你干什么?下跪也没有用!”
她话音刚落下,却感觉脚踝上传染来了微凉的触感,仿佛如蛇一般缠绕上来。她再一次一惊,下意识扶住一边的树,抬脚挣扎,“你要干什么!王八蛋,你给我——”
温之皎兀自挣扎,却骤然感觉踹到了什么,紧接着便听见一声闷哼。
她惊愕望过去,望见自己一脚正踹中他的肩膀,他半跪的身姿晃动了下直接坐在地上。他拧着脸,表情冷淡,似乎只是觉得有些脏。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握着她的脚踝。
温之皎有些崩溃,“你,你这样我叫人过——”
她话音没说话,却感觉他的手指顺着脚踝将自己的鞋脱了下来,紧接着,他拿出两个创可贴,贴住她的脚后跟后,才将她的鞋重新穿上。
陆京择松开手,站起身,他拍了下身上的灰尘,望着她,“还疼吗?”
这是温之皎的小毛病。她走路重心似乎问题,偶尔会发生左脚穿鞋磨脚的问题。这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爱观察自己的两只脚,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而陆京择也因此会随身带创可贴,以防止她突然哭天喊地。
没想到现在还带着。
但很可惜,她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她知道,这是他在服软的手段。
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们每次吵架,他永远是最先投降和好的。但是,除了他觉得自己错的时候,其他时候,他只愿意服软。
正巧,温之皎在大多时候也不在乎对错,要的就是服软。所以,只要他能让自己消气,她乐于接受。
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感觉她再也没办法消气了。
温之皎突然笑了下,道:“你跟我服软也没用,我不想原谅你,我也不想理你。如果你要道歉,道完赶紧滚。如果不道歉,那现在就滚。”
陆京择道:“那你怎么样才会消气?”
“我不会消气。”温之皎扯了下唇,道:“所以我说,我只要道歉,我不要你服软。”
她提起裙子,抬起脚,晃了晃脚,带着点讥诮,“再说了,你以为哄小孩呢?两个创可贴就想让我理你,陆京择,我实话说,你就算刚刚真跪下来了——”
温之皎放下裙子,眼睛弯弯,语气轻了些,“我也只会觉得你骨头软,有够好笑。”
她脸上的笑容格外甜美,光芒都映在她眼眸中,也愈发使得她的美尖锐而盛气凌人。
陆京择没有打断她,只是一句句地听,听到最后,他才笑了下。他的笑里并没有任何其他成分,更像是机械性的笑。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怕我呢?”
陆京择注视她的眼睛。
温之皎蹙眉,“怕你什么?”
她笑起来,“怕你噗通跪下来吗?”
陆京择走近一步,俯身。
温之皎下意识后退半步。
下一秒,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气势被压倒了。
她在无意中。露了怯。
一瞬间,温之皎便觉恼羞成怒起来,抬起手朝着他的脸打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温之皎用的力气很大,自己的手几乎都要痛了,但她顾不得,她直视他的双眼,“离我远一点,谁让你靠过来的!”
陆京择的脸上有了鲜红的掌印,可是他脸上并没波澜。
他抬着头看她,道:“被说中了,所以——”
“啪——”
温之皎又扇了一巴掌过去。
陆京择这次挨了巴掌,话都没停,继续道:“你是不打算原谅我,因为你发现,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对——”
“住嘴,滚远点!”
温之皎打断他的话,又抬起手。
陆京择仍然继续逼近,鞋尖几乎已经抵住她的脚尖,那是一个拥吻的距离。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的手仍然扇到了他的脸上。
只是这次,力道大不如前。
陆京择钳制住她的身体,低头看着她,“你就算继续打,我也要继续说。”
“松开手,松开——”温之皎掰他的手,最终没忍住抬起手死死揪着他的领子,“陆京择,我真是见了鬼了才相信你的鬼话!”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
“相信了我的什么鬼话。”陆京择笑了下,他的一侧脸上已然有些浮肿,唇角有了血迹,黑发散落了几缕,可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在灯光映照下,他的笑竟显出了几分讥诮,“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会祝福你和江远丞。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一点都不在乎你离开我的事。我更没有说过,我不恨你。”
温之皎“哈”了声,也不再费尽挣脱他了,笑起来了,眼睛里有着光,“你终于说了,那不就完了吗?你恨我,但你对我和江远丞做的那些,就是报复咯?既然报复完了,我们是该两——”
“是两清了。”
陆京择捏住她的下颌。
他的黑眸凝视着她,弯了下,“所以,我们就该回到从前了。”
“你发什么疯,你以为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从前?!”温之皎偏开头,几乎要被气笑了,“如果我不知道,你不是打算骗我一辈子吗?”
陆京择平静地问:“如果不是我早知道你和江远丞早就暗中在交往了,你不也打算骗我一辈子么?”
他继续道:“没有我,江远丞也迟早会发疯。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即便会伤害你,但那只是短暂的,我终究会回来。我知道你在他身边很难过,但我会弥补这一切。我曾经告诉你过你,只要最后,你选择的是我就够了。”
温之皎怔了几秒,她近乎失语,最后,真的笑了出来。
他确实说过。
她那时以为,那一句话是她为了江远丞甩了他的事一笔勾销。但他说的实际上是,他对她和江远丞做的事一笔勾销。
“你到现在了还跟我狡辩,”温之皎感觉这一切都很荒谬,“你哪怕真的和我道歉,我都不会选你。但现在过来,把我又气一顿,我可以确定我一辈子不会选你了。我看你一眼都恶心,滚,滚开!”
她的话音到了最后,几乎有了些愤怒。
陆京择的手从她的肩膀滑到腰肢,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道:“我不是过来气你一顿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是这种人。现在暴露真面目了,你怕了,想走了,早就来不及了。你应该更早就发现我是个疯子。”
他轻声道:“你追我的时候,温随可正好因为我跟你说了一句话,到处纠结人霸凌我呢。但就是那样,我还能喜欢上你,还能跟你谈恋爱,宁愿给你当狗,你觉得我正常吗?”
温之皎的瞳孔颤动了下,她惊在原地。
好一会儿,她才道:“那个……人……是你?”
陆京择笑出声来了。
他道:“皎皎,现在是不是更怕我了,怕我发疯,带着你一起死?”
温之皎的脸白了几下,脖颈抽动起来。
她这一次,没有再狡辩。
她的确怕了。
“你承认了。”陆京择眼睛有些红,脸上仍然是笑,“但有什么好怕呢?就像你说的,陆京择是个贱骨头,到头来怎么对待还是会回头跟你摇尾巴,拿出你以前的态度来啊。”
温之皎的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
陆京择轻声道:“现在,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没有死?”
“没有错!”温之皎深呼吸几秒,“我真恨上一次,没有真的对你开枪。你真的该死,疯子,没用的东西,恶心又讨厌,我现在只想咬断你——”
“来吧,”陆京择松开了束缚,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下一秒,她就感觉手中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紧接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我提前吩咐过了,再加上谢家和顾家的人在,就算死在这里了,这也会是一场暗杀。责任,不会有半分落在你身上。”
温之皎的脑子轰的一瞬空白,全身仿佛被泼了冷水一般。
她感觉全身发凉,眼珠颤动着,往下看了一眼。
——那是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刃。
在灯光的映照下,它发出凛冽锋锐的光芒。
陆京择用力,那刀刃便几乎要扎入他胸口。
温之皎这会儿尖叫都叫不出来了,几乎失声,只是不断向后挣扎着。
救命,她还年轻!
她还不想坐牢!
温之皎吓成了静音,可陆京择却紧紧注视着她的脸,视线没有从刀刃上偏移一瞬。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尽管胸口依然有了些刺痛感,他依然没有松手,“上次你不敢,这次你也还不敢吗?如果不杀了我,你就会一直怕我,一直被我缠着,哪怕你恨我恨到死,我也会长长久久地活着了。”
他的话音甚至带着些诱惑。
温之皎完全无暇顾及这一切是真是假,她只是紧紧攥着刀把,身体用力往后挣脱,她的心跳得异常快,汗水从额头落下。她说话都有些喘息,咬着牙,带着恨,“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脏我的手!”
陆京择眼睛又弯了弯,眼尾有了些潮红,几颗泪水迅速地从他眼睛里摔下来。他轻声道:“你应该利用现在彻底解决我的。或者,干脆利用我这个疯子的感情,把我当成畜牲一样折磨差遣,可你偏偏怕我,讨厌我,恶心我,硬不起来心又拉不下脸。”
温之皎崩溃了起来,眼看着刀刃就要没入他胸口,些许零星的血迹依然渗透他的衬衫,她深呼吸,道:“你个神经病,王八蛋!陆京择,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你死了都还要脏我的手,你自己找个地方去死行不行!”
在她幻想着自己余生都活在杀了人的阴影的未来时,她却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笑,就像以往她和他点菜他做饭似的。
“可以,当然可以。”陆京择俯视她,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即便他们之间阻隔着一把匕首。他继续道:“来命令我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更多。皎皎,为什么不呢?像以前那样,我会去做的。”
陆京择骤然松开了手,她踉跄几步,匕首也骤然从手里掉落。
温之皎立刻将手里的刀扔到地上踩住,她俯身,喉咙里满是喘息,她又仰头望了眼陆京择,他似乎被刀刃扎出小伤口,血流缓缓流淌,浸染了一片。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随后伸出手。
温之皎长长叹了口气,她麻了。她觉得这个时刻,哪怕是世界末日来了,她也能冷静了。
她道:“你又想干什么?”
陆京择道:“刀给我。”
他笑了下,“我可以听你的,自己解决,只要你说出来。”
温之皎闭上眼,她笑了出来。
这一瞬,她突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她睁开眼,望着他,“你打定主意觉得这样能让我相信你,不怕你发疯伤害我,也能让我消气吗?你做梦,我不会信你一个字,我更不信你会自己杀了自己。”
陆京择淡淡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
温之皎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一定会消气。”
陆京择笑了下,“至少葬礼你会来。”
温之皎哽住了。
她扶着额头,转过身走了几圈,最后,她望见一大片跳荡的光芒。
水面波浪起伏,仿若流动的丝绸。
她笑了下。
温之皎道:“跳下去。”
她走近,用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
那是她刚刚打过的地方。
这一次,她的动作很柔和,是轻柔的摩挲。
温之皎仰着脸,看着他如墨的眼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跟我吵了一架,逼我杀了你,觉得这样我就会信你以后不会伤害我。少来了。你现在就跳下泳池。”
陆京择小时候曾溺水过,从此对下水有恐惧。
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游泳,现在不知道会不会。
陆京择只是回应她的眼神,道:“之后呢?”
“看心情。”温之皎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你今天折腾我折腾得不轻,如果你要是死在水里,我心情会很好。所以,到时候我不仅出席你的葬礼,我还当众宣布我是你的呃,那个——”
陆京择补充:“遗孀?”
温之皎点头,指着泳池,“去啊,现在就去。”
她用着近乎挑衅的眼神望着他。
陆京择低头,亲了下她的眼睫,没有说话。
随后,他转过身,走向几步开外的泳池。
他对着她,直直地向后倒去。
“唰啦——”
一瞬间,巨大的水花溅起。
然而这水声混杂在远处交响乐的声音中,无人察觉。
温之皎冷笑了一声,蹲在了岸边,凝视着陆京择。
他倒下去的一瞬,就因无法找到立足之处,在水里游动扑腾。他全身湿透,胸口的血在水中消散,黑发尽数淋湿,湿漉漉贴在他脸上。
在水里时,他完全失去了素日的冷淡与从容,脸在水面与水下沉沉浮浮。他颀长的四肢挥动着,仰着头,水珠沿着漂亮的下颌线滴落。她看见他在水中,五官拧着,喉结滑动,紧闭着眼,她几乎分不清哪些是水珠,哪些是泪珠。
真新鲜啊。
即便在度假村里,他也总是离海边远远的。
可现在,在这游泳池里扑腾。
温之皎的眼睛里倒映出水里的波光,显得那双眼亮极了,那亮光又使得她漂亮的脸上有了几分幽暗的美。她看得很认真,看他的手搭在岸边,但下一瞬他控制自己抽回手,让身体继续在水里沉默。也看着他几次睁开眼,寻找她的视线,看他在溺水状态下,那双好看的眼睛被泳池水泡得血红。
一阵冷风将夜气带来,混着恒温泳池水上飘起的雾气,更夹杂花园深处哪些寒带植物的味道。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怒气,怨气,都随着这阵风消散了。
或许,还有陆京择的一丝生气?
温之皎不知道,她只是看见泳池里,陆京择的身体缓缓下沉。在一片碧绿当中,他的发丝犹如海藻在水中飘扬,脸色苍白,俊美的五官毫无生气,衬衫西裤都像绽开的花朵,衬得他像一座大理石石雕。
她随手捞起一块鹅卵石,望泳池水里扔了下。
温之皎道:“可以了,我消气了。”
鹅卵石沉到水里,跟陆京择一般。
不同点是,鹅卵石沉得了一会儿才到底,陆京择已经到底了。
温之皎:“……”
糟糕,看出神了!
天空一片暗沉,方才的雪停了一会儿,却又开始下了。冬日的雪总和夏日的雨相对应,反复无常,时长时短。
江临琛和L国官方人员将江远丞接上了车,江远丞似乎很困倦,一上车,便开始闭眼休息。江临琛坐在他身旁,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可几乎想要将他摇醒,询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远丞来已经发觉了什么吗?
不然为何,传来的消息仍然是他在公司加班,并且有点抵触陈意?
江远丞和陈意才见过两次面,就两次,就发现了?
还是,两次见面都不满意,所以借故逃避陈意?
可偏偏那么多借口,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事情已经发生了,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他见到温之皎?
但如何让温之皎也配合,或者,江远丞的事要如何和她说?
江临琛的大脑十分混乱。
机场到古堡的车程将近一个小时,他也在脑内反复思考了一个小时。在车驶入古堡时,江远丞终于睁开眼,醒来了。
江临琛笑了下,“飞机转机都需要两天多,没怎么休息?”
“嗯。”江远丞似乎猜到他要问什么,灰眸平静,“国内太闷了,我想到你和顾也观鹤都在这里,就来了。”
他笑了下,“我醒来都没和你们聚一聚,感觉很可惜。”
车已停好。
他们刚一下车,工作人员便引着他们道:“前面就是露天烧烤宴的场地了,请跟我们来。”
“不用。”江临琛拍了下江远丞的肩膀,笑道:“还是先安排一下住处吧,我弟弟现在似乎更需要休息。吃的,等他醒来再去餐厅。”
他又看向江远丞,道:“正好我接你往返也有点累,一起回去休息吧。”
工作人员正要点头,江远丞却道:“我刚刚睡了会儿,还不困,倒是有些饿。”
他道:“你要是累了,你先回去休息?”
江临琛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却弯了弯眼睛,“也行,不过我先跟你过去吧,顺便和顾也他们交代下你的事就回去了。”
江远丞也点头。
工作人员笑了下,“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江临琛和江远丞都没说话。
这里距离宴会场地并不愿,两人刚走到附近,便先望着一阵阵闪烁的红光。再望过去,发现车里唰拉拉下来一片医护人员,整个现场里几乎一片混乱,有的人还在跳舞喝酒,有的人在尖叫,而更多的人是站在周围看热闹。
江远丞蹙眉,“是有人过敏了吗?”
“不是确认过菜单了吗?”
江临琛也有些纳闷。
他们走近了些,很快,便望见一个湿漉漉的身影躺在担架上。医护人员们的速度很快,但奈何人多,担架上的人也摇摇晃晃。
在一片红蓝光与灯光的交错辉映下,江临琛一眼便望见担架上的人的面容,金丝框眼镜下,面上浮现了惊愕。
江远丞也望见了下,下意识蹙眉。
——好眼熟。
这是谁?
他的头有些痛,转头便望见江临琛的神情,便道:“哥,你认识他?”
“啊,嗯。”江临琛顿了下,道:“陆京择。”
他又道:“他似乎失足掉入泳池了。那泳池水还挺深的。”
江临琛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声。
江远丞有些诧异表哥的这声笑,可唇动了动,竟也跟着笑了下。
下一秒,他们对视了一眼。
几乎同时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些怀疑。
江临琛正要说话,却骤然望见几个安保往外开路,谢观鹤脚步稳健地跟在安保后面。他怀里捧着一个湿漉漉掉水的身影。那身影蜷缩在他怀里,他目视前方,从人群中走出。很快的,离他们近了些的时候,那带着哽咽的哭声也响了起来。
“啊啊啊啊好吓人,他突然就跳了好可怕——”
“呜呜呜呜救命,我好怕,他还拽着我下水——”
“他会不会死啊?呜呜呜,真的好吓人,救命——”
那哭声一阵接着一阵,话音含糊,却带着惊天动地的架势。
江临琛立刻听出这声音的主人,下意识转头。
江远丞和他们的距离并不愿,很轻易就认出了谢观鹤。他看不清楚他怀里抱着的人,因为她的脸埋在谢观鹤的怀里,只能望见她蜷缩颤抖的身影。湿漉漉的黑发黏连在身上,脖颈处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肌肤,几乎要映出灯火。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的,又像是从染缸里捞出来的,手臂、衣服、背后全染上了乱七八糟的彩色痕迹。
她哭得声音并不大,含糊且带着啜泣,全闷在谢观鹤的怀里。谢观鹤像是被她叫累了,抖了抖,将她抱紧,手拍了拍她的背部。很快,谢观鹤带着她被更多的安保簇拥着离开,从他们的身前掠过。
江远丞的灰色眼睛里映着他们的成双的影子,却冷不丁被江临琛拍了下肩膀。他转过头,望过去,像是有些出神,“什么?”
“你在看什么?”
江临琛笑了下,“看那个哭包吗?”
江远丞的唇动了下,他点头。
他道:“感觉,她好吵。”
但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他在心里补充。
江临琛笑了下,“那是你曾经的嫂子。”
江远丞的眼皮痉挛了几下,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再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已经望不到人了。
江临琛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要说这些伤心事了。”
他又道:“既然你也来透透气,我们好好玩玩。”
得想个办法,把你安排到最偏的房间里。
江临琛心里想。
但事情往往就是,他越怎么想,便越不这么发展。
工作人员表示,多余的房间在打扫。
所以,江远丞今晚要和江临琛住一个套间。
可问题是,江临琛住在……温之皎谢观鹤的套房旁边。
而套房之间的阳台,几乎可以轻易眺望到彼此以及窗户。
江临琛的大脑迅速思考了起来。
首先,他现在要稳住江远丞。
其次,他得瞒住温之皎,江远丞醒了,来了,且失忆了的事。
最后,他还得和谢观鹤沟通一下。
江临琛刚在脑子里列出计划,便听江远丞道:“观鹤和……嫂子已经订婚了吗?”
江临琛顿了下,“没有。”
他又道:“怎么了?”
江远丞看向他,道:“你甘心把爱的人让出去吗?”
江临琛:“……”
他笑了下,脸上有了几分温和,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呢?”
江远丞蹙眉,“哥,你谈了恋爱像变笨了。”
江临琛:“……”
第126章
当谢观鹤抱着温之皎走出人群, 带着她回到房间时,温之皎这才没再哭。
谢观鹤横她一眼,将她放下了, 道:“现在去洗漱吧。”
佣人送过来浴巾和换洗的衣服,托盘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谢观鹤解开了袖口与领口的扣子,拿起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一抬眼, 望见她温之皎现在跟只水鬼似的,衣服与头发都黏腻在一起, 两手抱着脑袋发出一连串质问,“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有用吗?”
她着急得要命。
平日里, 她是最受不了这种黏黏糊糊的感觉,但现在,她竟也一点不在意, 只是不断追问着谢观鹤。
谢观鹤笑了下, 挑眉,“他死不了,你就没事。”
“可是他都那样了,”温之皎声很有些崩溃, “我是不是真闯祸了?可是那是他自己——”
谢观鹤将浴巾一把盖住她脑袋,用力往下压了下她脑袋,道:“冷静点,去洗澡,天气很冷。”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可是——”
谢观鹤的黑眸垂下,俯身凝着她, 手隔着毛巾拍了下她脑袋,“他就算真死了,我又没死,去吧。”
温之皎脑子仍是一片混乱,却还是抬眼看他,最后点点头,转身去洗漱了。浴缸里热水已经放好,充满暖意的白色雾气像大朵大朵落下的云朵,她那有些冰冷麻木的身体似乎也被这云朵蒸出了点汗。
这浴缸有些大,水也深。
温之皎蹑手蹑脚爬进浴缸,温热的水流缓慢流过她的身体,原本凝固的血液仿佛也流动了起来。她靠着浴缸,回想着谢观鹤的话,祈祷这陆京择别真死了。
她不得不承认,看他在泳池底挣扎痛苦时,她看得很开心。所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着都快死了,她本想转身逃窜,没想到走了几步就撞到谢观鹤。
谢观鹤看她一脸慌张,只是蹙眉,“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又转头看了下她身后,“他人呢?”
温之皎崩溃地指了指泳池,“在里面。”
谢观鹤眉头蹙了几秒,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头看她,她已经哭得满脸泪水,五官凝在一起,眼睛里满是水泽,闪烁着无措的光。
她抓着他的袖子,“想想办法啊,怎么办?”
“不是我推的,他自己跳的,他非要说我不原谅他就去死。”温之皎的泪痕在光下也散发着光,睫毛被泪水融成一簇簇,唇红而湿润,肩膀颤抖着,“然后他跳下去了,现在他一点反应都没了,怎么办,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话支离破碎,正如她此刻的神情。
谢观鹤闭上眼,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随后,他睁开眼,道:“他从挣扎到昏迷的时间里,你在做什么?”
温之皎的泪水瞬间停住了,她咬着唇,仰脸看着他,眼神移开了。
几秒后,她才认真地凝视他,话音里带着无措,“我吓到了。”
谢观鹤挑眉,道:“不。”
温之皎的眼珠转动了下,像洋娃娃的玻璃球眼珠因被拿起而跟着转似的。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缺,只是静静看着他,但一瞬过后,她几乎立刻张开唇,泪水又落下。
谢观鹤抬起手捏着她的下颌,阻止她即将开始的胡闹。
“答错了。”他俯下身,看着她,“你的确吓到了,你想救他,所以跳下水。但他太重了,你没有救上来,自己也濒临溺水。他靠近泳池的原因是他接了一通电话,脚滑踩到了边缘,你正好喝醉了,所以一个人透气。当救援人员来的时候,你也受到了十足的惊吓,哭闹无状。”
温之皎怔住,“可是他——”
“我叫人过来,他们来的时候,你必须得在泳池里。”
谢观鹤看着她,“没时间了。”
他松开手,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泳池边缘。他看了眼泳池里的场景,打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看着她,随后,他抬起手对她招了招。
他用口型道:“跳。”
温之皎一咬牙,掀起裙子就往里面跳。
“哗啦——”
水声响起。
温之皎拍打了下浴缸的水,从回忆中脱身,方才那混乱的状态也消散了些。她有什么办法,反正她已经尽力了,是他自己愿意的。如果他真的……千万不要变成鬼来找她!
她将脑袋埋进水里,憋了会儿其,又猛地抬起头。新鲜氧气源源不断挤入她的鼻翼当中,那些焦虑的情绪也暂时被抛之脑后。
温之皎洗漱完后,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到房间,发觉谢观鹤已经离开了。
他应该是去其他房间的洗漱间洗漱了。这毕竟是古堡,即便招待客人的客房区多年来不断扩建维修,但一个套房内仍然只有一个洗漱间。
温之皎猜得没有错,此刻,谢观鹤也刚洗漱完。
他刚走出盥洗室,便望见了江临琛坐在沙发上,手指敲着膝盖。顾也站在窗边,两只手伸到窗外,举着手机发信息。而江远丞坐在沙发另一侧,正在喝茶。
刚刚还只有顾也,现在倒是热闹了。
谢观鹤面色不变,对江远丞微笑了下,“好久不见。”
顾也扭过头,“惊喜吧,我这房间能装的人还真挺多。”
江临琛看向江远丞,话音带着笑,“要是裴野在这里,就更热闹了。不过可惜,他似乎还有比赛。”
“确实。”江远丞点点头,只是道:“我一醒来,裴家居然从如日中天,到如今的地步,着实令人意外。”
他又看向谢观鹤,道:“陆京择为何落水?”
顾也转过身,背靠着窗外,收起了手机,脸上带着点笑,“说是失足,不过各种原有,恐怕只有某些人知道了。”
他看向谢观鹤。
江远丞便也看向他,灰眼睛中有些探究,“他动过手吗?”
他醒来之后,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他比较疑心陆家与谢家如今的状况如何。
“嗯,不重要。”谢观鹤略过了这个话题,只是笑着看他,“我听说你醒来之后失忆了,现在记忆恢复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问题?”
“没有。”江远丞顿了下,才又道:“慢慢来吧。”
江临琛喝了口水。
江远丞又道:“我听说,你的女朋友,原来是我哥的未婚妻?”
江临琛一口水差点噎住,却立刻止住喉咙里的咳嗽声。他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道:“远丞。”
江远丞笑了下,道:“我不知道,你会做这种事?”
顾也没说话,倚靠着窗户,手撑着下颌,偏过头。
他感觉这一切都格外幽默。
谢观鹤顿了顿,笑道:“你确定要直接问?”
江远丞点点头,又道:“她还是顾也的初恋?”
顾也终于绷不住,笑出声了,却立刻捂住脸,喉咙里溢出了声叹息。一时间,顶着三人的视线,他用着悲戚的语气道:“唉,往事已矣,都是兄弟。”
谢观鹤挑起眉头,却道:“她曾经确实有个初恋,也确实订婚过。但不重要。”
“我不能理解。”江远丞的握着手杖,灰色眼睛凝着他,“我原本以为,只是他们在捉弄我失忆了,可这如果是真的,我们还坐在一起说话。这不符合常理。”
“远丞,”江临琛叹了口气,“事情很复杂,我们都不想意气用事。”
他道:“或者说,有些事更应该私下解决。”
江远丞却没有理江临琛的话,而是沉默。
几秒后,他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
他直接起身离开。
门合上。
江临琛扶住额头,道:“他起疑心了。”
他凝了一眼顾也,又道:“多亏了某些人非要自己分配个角色。”
“那你自己不也没有防住,他人都到这里了,连消息都没有。”顾也笑了声,“再说了,江远丞眼睛毒着呢,猜到我们有什么事瞒着他是迟早的,就看他能不能猜到咯。”
“我会盯住江远丞,”江临琛望向谢观鹤,“你呢?”
谢观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道:“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
江临琛挑眉,脸上含着笑,“但现在,我们可以做到,不是吗?”
“江临琛,我之前就想说……”顾也眼镜下,狭长的眼里都是笑,“自从江远丞快醒了,到现在,你做事一直很有失水准啊。”
他笑吟吟地道:“你是不是……恨你的弟弟,恨得失去理智了?”
江临琛眯了下眼,黑眸沉沉,“管好你的嘴。”
顾也笑意更大,眼睛放光,“我说中了你就急了?要我说,你也别盯着江远丞在那里恨了,你还是恨恨谢观鹤吧。他可不跟你一边儿,压根没想着防江远丞。”
谢观鹤闻言,笑了下,道:“他迟早会猜到的。”
“所以你就给了她和陆京择见面的机会?”江临琛冷笑一声,“谢观鹤,你太看重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了,所以你自以为能制衡其他人和她的关系……你就没有想过,她有一天将你弃之如履?”
他眼镜弯了弯,“你现在,连跟她交往都没落上吧?”
“不会给我的东西,同样也不会给你们。”谢观鹤并没有被刺激到,仍是四平八稳的样子,他垂眸,望向江临琛,道:“你们要的太多了。”
她从未成长过,过去会如何,现在就会如何,未来就会如何。所以,她永远不会真正领悟社会与时间所称颂的真诚、爱、自我约束、纯粹,同样,也正因她不领悟,才会吸引这么多人渴望她能领悟。可是,和她索求爱也好,关系也好,她不会理解,她只能认为他们要的是那一瞬间的注视与笑。
顾也笑起来,道:“们里没有我,我和她要的一样。”
他要的就是那一瞬间的注视与笑。
多好玩啊。他喜欢和她玩。
谢观鹤没有理他的打岔,只是看向江临琛,“她上午会去看陆京择,下午晚上都会休息。但是,她很容易改变主意。”
他觉得多说无益,起身往外走。
江临琛也懒得停留,跟着出了门。
顾也却笑眯眯的拿出手机发消息。
“嗡嗡嗡——”
手机震动了下。
温之皎没有理,只是趴在床上,浑身发热,困倦至极地在被子里蹭了蹭身体。她在想,这古堡里的暖气是不是开太大了,好热。还有,这些所谓的皇室床品,为什么看着漂亮,盖着浑身痒痒的。
难道是有虱子?
不对,这里还挺干净的啊?
温之皎想着,又打了个喷嚏,脑子更晕了。
她迷迷糊糊想,难道是发烧了?
烦死了,先睡吧。
温之皎也委实困了,下定决心不管,在黑暗中闭眼就睡。
在凌晨时分,整个城堡一片安静之时,一道尖锐的哭声骤然响起。
最先听到的,是谢观鹤。
他睡眠本来就浅,睁开眼时还有些怔。
下一刻,他就点亮了床头灯,看了眼时间。
四点二十八分。
这个时间?
谢观鹤蹙眉,却听到那哭声断断续续,离自己越来越近。紧接着,他的门被“咚咚咚”的敲响,不用想,他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他立刻起身,顾不上穿鞋,快步打开门。
门一打开,怀里便扑进来一阵玫瑰的温热。
谢观鹤低头,“怎么了?”
“救命,救命,我身上,我身上——”
温之皎抬起头,泪眼练练,在微弱的灯光下,也能感觉她眼睛里的光。她像是失却了所有安全感,流露出比晚上还有无措的惊恐,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爬,“怎么办?怎么办?”
谢观鹤甚至没办法理智思考,只能抱着她,任由她挂在身上,四处找开关,“没事,没事,我在,没事。”
“啪——”
灯光打开。
这一刻,谢观鹤终于知道她如此恐慌的理由。她的脸上满是红色的细小疹子,那红疹并不密集,却触目惊心,从她的脸一直蔓延到脖颈。
这对于温之皎来说,绝对是致命性的打击。
谢观鹤低头,将她放在床上,撩起她的睡衣。很快,他在她的手臂、腿上,甚至腰间都看到了稀稀疏疏的红疹。
温之皎哭得全身抽搐,比哭陆京择那会儿真情实感多了。她几乎呼吸不过来,一度有些缺氧,话音含含糊糊地喊着毁容了,喊着想去死,喊着好难受好痒的话。
所幸,古堡里有专门的医生,且就住在离客房部不远的区域。
十几分钟不到,医生们就来了。
“似乎是——悬铃木过敏。”
医生小心地下了诊断,“虽然没有做皮试,但悬铃木过敏的症状在这里多发。”
温之皎已经哭累了,坐在谢观鹤怀里,贴着他的胸口,眼睛红肿,嗓音沙哑地道:“我在国内从来没有过敏过,肯定是那个床品有问题,我睡的时候就难受……”
“温小姐,是这样的,过敏原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这里和国内的距离极其遥远,水土十分不同,所以有些东西您原来不过敏,但现在可能会过敏。再加上您夜间饮酒过,又落了水,免疫力降低,这个也有一定影响。”
医生解释得很详细,开了药方,又拿出了几盒药与一管药膏。
温之皎根本顾不上,只是抬手挠手臂,被谢观鹤按住手。她是真的很痒,两条胳膊被挠出了些许腹中的红痕,一张漂亮的脸上,红疹不多,可疹子却带起一大片红痕。
她道:“我要多久才能好?我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留印子?”
“一周左右一般就会好。”医生又道:“至于痕迹的话,温小姐尽量不要挠,挠破的话流血结痂肯定会有疤痕。挠的话,也最好轻一点。还有,可以的话,离过敏原少一些。”
医生们陆续离开。
可温之皎心情没有半点好转,吃完了药,涂完了药膏,还是焦虑至极。
“可是这里到处是悬铃木啊,我会不会一直好不了?”温之皎的声音已经沙哑透了,她努力止住哭泣,可喉咙里还是冒出了哽咽,手扯着谢观鹤的衣服,“怎么办?我好难受,我现在就好痒。”
谢观鹤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等天亮,我让人安排个周围没有悬铃木的房间,现在你休息吧。”
“不要,我觉得我房间那些床品肯定有问题!”温之皎开始疑神疑鬼,“这么严重,那个被子枕头说不定都有虱子,我睡的时候就不舒服。我过敏肯定也有这个原因。”
她开始走来走去,“为什么这么倒霉啊,我才住进来,我还买了好多衣服打算拍照的。这里的水是不是也有问题?这个鬼地方,又老又旧又破——”
温之皎怨天尤人起来,又坐回谢观鹤的床边,拿出手机看了看脸。看了两秒,她又哭起来,“丑死了,好红,像蚊子包,还肿肿的……呃啊……呜呜呜……”
她哭得格外伤心。
谢观鹤放下手里的药方和用药禁忌,起身,坐到她身旁。他扶住她的肩膀,扯过被子,道:“你今晚先睡这里吧,明天起来就好些了。”
“可是我现在好痒,浑身都好难受,”温之皎仰头看他,突然又一转头将脸埋进枕头里,“痒,真的好痒……”
他给她盖上被子,轻轻拍她,可她一点都没有止住的意思,不断抓挠着。他抓住她的手,她便在被窝里蹭着,声音像蚊子叫,
她唇紧紧咬着,额头出了点微汗。
谢观鹤叹了口气,拿出手帕,给她擦汗。又抬起手,轻轻挠她的各处红疹,她似乎好受了些。闭着眼,泪水不停,安安静静地哭着,看着十分狼狈可怜。
可下一秒,她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随后,她又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小小的,“不要看我。”
她忍着哽咽,道:“我现在好丑,我自己都不想看我自己,像被蜜蜂蛰的狗。好讨厌,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带我来这里……”
一如往常,将责任都甩出去,可这话如今却只有伤心。
她好像完全没了分寸,背部颤抖着,脑袋后,刚刚枕过的地方都是泪痕。
温之皎哭得很安静,小声地啜泣。
可哭着哭着,她却感觉自己被谢观鹤搂住了腰部。紧接着,他将她拖到怀里,她立刻将脸埋在他肩膀上,不想让他看自己的脸。
谢观鹤道:“痒得难受,就咬我吧。”
温之皎果断张嘴,咬住他的肩膀。
谢观鹤喉结滑动了下,却轻轻挠她的后背,脖颈,挠挠又轻拍。跟哄孩子似的,肩膀的痛感慢慢减少,只有小声的啜泣和混杂着孩子气的话。
“为什么世界这么讨厌?”
“所有人都针对我……”
“我讨厌我自己的脸……”
谢观鹤拍着她的背部,好一会儿,道:“不丑。”
第一句话落下后,剩下的,原本应该藏在心里的诱哄也终于一句接着一句。他挠着她的红疹,话音轻得像风,耳朵微微发红,“一点都不丑,没有人觉得你丑。就算有疹子,也漂亮的。不要哭了。”
说到最后,谢观鹤眼神没有变化,额头却有了细密的汗水。
这些话于他来说,已经过于缺乏分寸了。
可他实在,不想看她哭得这么难过了。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转头看他,眼睛里包着泪,“真的吗?”
她的泪水落在鼻尖。
谢观鹤唇动了下,他吻了下她的鼻尖,那一滴泪水便从舌尖顺着舌头,落入喉咙。她涂了药膏,那泪也带了药膏味,他望着眼肿肿,脸也有些肿,满脸小疹子的她。他点头。
真的。
温之皎终于好了一些,又将脑袋埋进他的肩膀上。
谢观鹤便也继续给她挠痒痒,时不时轻轻拍那些小疹子,让她不那么痒。不多时,她的头靠住他的脸,身体也渐渐瘫软了,耳边是她匀称的呼吸。
看来,睡着了。
谢观鹤望向窗外。
暗沉的天空已经有了些亮色。
谢观鹤将她放回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温之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谢观鹤似乎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就把自己送到了新房间,周遭的陈设和昨日早就不同了。她也顾不上巡视领地,只是迅速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照镜子。
望见的脸的一瞬,她又忍不住想哭。
疹子没那么肿了,但放眼望过去,还是在她的脸上形成一片米粒似的红。乍一看,还以为是一脸小痘痘。她立刻回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上痛哭。
她再也不会快乐了。
她也不想去看陆京择死没死了。
现在,她才是最想死的人。
第127章
“温小姐?是这样的, 她昨夜因悬铃木过敏,已经搬离到其他建筑楼居住了,由于我的值班时间, 并没经手此事。具体的您可以问谢先生,这是他凌晨通过另一位管家安排的。”
古堡的宾客宴会楼下,生活管家看向面前的男人, 认真道。
过敏?
顾也挑起眉头。
他略一回想, 便响起她昨日下午,对着悬铃木倒的确打了几个喷嚏。
哎呀, 那完蛋了。
顾也笑眯眯的,心里可没笑意。
他可太了解这小祖宗了, 什么情绪都是来去如雨, 但扯上脸的话,那就要闹个没完了。他不清楚她过敏有多严重,但他猜得到, 她过敏期间绝对不会见人的。
过敏又不会传染, 再说了,她就是满脸痘痘,还能丑到哪里去?就算嘴歪了,他也能下得去嘴亲两口, 惹她几下。
顾也心里打定主意,打算等下午会议开完,就把这古堡翻个底朝天,势必找到人。不然真让她躲起来,见不到人,他得难受死了。
他琢磨着,正要往外走, 却一眼望见谢观鹤的身影。
顾也马上笑起来,拔腿走过去,“哟,一夜没睡呢?”
谢观鹤衣冠整齐,神情淡漠,唇边含着笑,只是眼下有着轻微的青黑。他平时从来作息规律,睡得早起得早,如今这青黑,看着应该是压根没怎么睡。
他没等顾也说下文,径直往前走,说道:“不会告诉你她住哪里的。”
“你这就没劲了。”顾也扯了下唇,走到他身旁,“你那套房安排我都不想说你,要不是她在你的随行人员里,我不好下手,你以为你能占得了这个便宜?”
谢观鹤微笑道:“愿赌服输。”
顾也挑眉,扯了下唇,道:“陆京择那边有消息了,没什么事,救回来就出院了,哥们真是铁人。”
“看来他扳回了一局,恨不得早些来收割成果了。”
谢观鹤如此道。
“但你不是把她藏起来了么?”顾也笑了下,望了眼他,“他怎么收割?”
“不用套话。”谢观鹤望了眼他,“我没有和他说,但他想找人,怎么都能找得到。”
顾也耸耸肩,“那你下一步呢?”
谢观鹤垂下眼睛,却停下脚步,看着他。
顾也意识到什么,狭长的眼里闪过了什么,眉头微蹙。
他道:“这么有自信?”
“没有自信。”谢观鹤笑了下,“所以你要帮我。”
顾也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的。”
谢观鹤捻着流珠,眼睛弯了弯,“话不要说太早,这对你有好处。”
“怎么,要给我个西宫的名分啊?我可没有本事跟您一个地位。”顾也嬉皮笑脸的,俊美昳丽的面容上却满是讥诮,“跟你谢观鹤合作,旁人从来都只能吃亏。”
谢观鹤的微笑愈发温和,波澜不惊,“但我们合作从来都很好不是吗?”
顾也笑眯眯道:“我的字典里没有共享,她又不是物品。”
他眼里淬了毒似的,“你少打我的主意。”
“当然,她是人,而是人,总会有所偏爱。”谢观鹤望着他,“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胜算不大。江远丞与陆京择切实地和她有过更深的感情,而江临琛,始终姓江,并且,在她心里,江临琛的危险性更低。”
他笑了下,继续道:“你以为你有优势,是因为,我从没阻止过你去接触她。”
“就算你阻止,我也能做到无孔不入。只不过——”顾也微微蹙眉,眼神逐渐深了些。下一秒,他笑吟吟道:“你居然不绕圈子了,看来是铁了心要跟她确定关系?可是呢,我帮你的好处,也只是一个承诺不阻止来往,这算什么?太次了。我顾也做事,从来不管约束。”
谢观鹤道:“如果我说,我能让你和其他人都站在一个起点呢?”
“你想重新洗牌?”顾也挑起眉头,“不错,现在我愿意听听了。”
谢观鹤这个时候却卖起了关子,道:“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顾也笑道:“可以啊,不过呢,到时候我要是不满意,我可不会配合。就怕你临门一脚,我收工回家了。”
谢观鹤也笑,没再说话。
顾也垂着眼,打起了小算盘。
重新洗牌,可不是容易的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步走到订婚?结婚?
这样倒是能洗牌,不过啊,谢观鹤下这种海口,总得考虑其他人能不能让你如意吧?就算其他人没本事组织,但他顾也要是分不最大的到好处,分赃不均,他可就背刺了。
顾也心情颇为愉快,眼镜下,含情带笑的眼睛里闪过了精光。
他又道:“首先,她住哪里?”
谢观鹤挑眉,道:“后山临近马场的小型公馆群里。”
“那不是古堡管理马匹和园艺的佣人们住的吗?距离主城堡很远吧?”顾也有些惊讶,“她住得习惯吗?”
“只有那里没有悬铃木。”
谢观鹤有些无奈地道。
不多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会议现场。
不少媒体已经架好了机位,恢弘的礼堂里,中文与L国语在大屏幕上闪烁。桌上写着铭牌,一派严肃华丽景象,不少人刚一入场,就被记者区的人拦着提问。
在这样的场合里,江临琛的到来就有些显眼了。
他几乎在会议即将开始时,才姗姗来迟。
江临琛与顾也的席位依傍。
顾也笑道:“怎么有人鸠占鹊巢啊?”
江远丞在重新接手江家的事,而江临琛则在交接,交接完就会卸任。按理说,他和江远丞都在的情况下,怎么也该是江远丞出席。
江临琛听出来顾也在找茬,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我巴不得把巢让回去,好去陪皎皎。”
江远丞之前已明确拒绝,又是半夜赶来,自然也只能加在随行人员名单里。他早早起来去协商更换与会人员,眼看协商不成,又怕赶在中午前叫人安排了个远离温之皎的住所。
“你说你,防什么呢?”顾也一边给台上演讲鼓掌,一边从微笑的唇里挤出话音,“怕是连在脑子里想她都怕被江远丞读心吧?真可怜。”
江临琛目视前方,英俊的脸上也是笑意,慢慢鼓掌,话音也从唇里挤出,“总比有些人啊,变着法的献媚,最后还被身边人拔得头筹好。谢观鹤当大房,你当小三,兄友弟恭。”
顾也立刻还击,“也比弟弟当未婚夫,自己当备胎好。”
“但未婚夫没了,备胎可以换,你看谢观鹤会让你上位成功不?”
江临琛脸色不变。
两人对视一眼,都微笑着,眼里都是怨毒。
会议室外,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古堡建筑高耸而精致。萦绕古堡的是被剪成几何形状的绿植,从上往下看,绿植弯弯绕绕像条河流,时不时与彩色的花圃毗邻,时不时与蓝绿色的泳池或河流接壤,最终蔓延到一大片漂亮的草场与树林里。
依傍着草场与树林的公馆群里,一间公关的采光格外好,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了房间。温之皎趴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她感觉她今天要把泪水哭尽了。
为什么,今天这么漫长?
她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周过去,才能等到过敏消退?
温之皎想着,又拿出手机看了眼脸。
还是一脸红点,和大片的晒斑似的。
温之皎张着嘴,又想哭,可她哭得太累了。
她翻了个身,暖融融的阳光落在发丝上,她望了眼窗外。
从这里望过去,是望不尽的绿。
温之皎猛地坐起身,将佣人送过来的午餐狼吞虎咽地吃掉,又洗了洗手,吃药上药。最后,她找到了谢观鹤准备的画具箱,她一鼓作气,一手抱着画具,一手拖着木椅子,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不能再想这些了!
她摆好画架与椅子,也准备好颜料,打好水。又顶着阳光,回到房间翻找出修身的针织鱼尾长裙裙,套上一件蕾丝连帽披风,加上了白狐皮草大氅。又穿上长筒靴,对着镜子转了一圈。
最后,她含泪将蕾丝帽束起。
一瞬间,温之皎在蕾丝的间隙中,望见镜子中的人大半张脸已全部被蕾丝所遮挡,而尖尖的下颌又被皮草的绒毛所遮罩,几乎只露出一张唇,以及浓密如海藻的卷发。乍一看,镜中的人仿若白而毛绒,恍若一只雪白贵气的狮子猫。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脸了!
温之皎很满意,走出门开始画画。
虽然这蕾丝十分阻挡视野,但她已决意绝不摘下。慢慢的,竟也有些习惯了。她沉下心来,画了好一会儿,刚给樱桃划上一个梗,却骤然感觉腰间传来一道力量,淡淡的药水味袭来,她吓了一跳。
“啊!”
樱桃梗画歪。
温之皎转过头,从蕾丝纹路里,望见一个脸色黑发白肤的男人。他眼神有些沉,唇边有些笑,无端显出几分霜雪似的疏离。
她缓缓睁大眼。
“我还魂了。”陆京择俯身,贴她的脸,冰冷的温度隔着蕾丝,也让她汗毛耸立。他声音沙哑,跟破风箱似的,黑色的眼睛机械性地移动,“皎皎,我来找你了。”
温之皎:“……”
她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温之皎被这冰冷地怀抱吓得大脑空白,扔了画笔,便要扶着画架起身。可下一秒,她就被他勾着腰,一把抱起,他咳嗽了几声,身体也踉跄了下。
温之皎见状,立刻要往外窜,陆京择被她的力道带着,身体再次摇晃几下。最终,她成功得逞,他摔在草丛上,她躺在他怀里,手立刻去抓草丛要往外爬。
“救命,救命!有鬼!鬼!”
温之皎凌厉的嘶吼声响起。
这声音很快惊奇一片鸟群来,他们附近的一个公寓,二楼的窗帘也被拉开。
陆京择见她这样挣扎,没忍住笑出来,但笑着笑着,却又咳嗽几声。她回头望了眼,望见他俯身咳嗽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唇更白,而张开的出唇舌里确实一片浓稠的红。
温之皎怔了几秒,他是咯血了吗?
等下,鬼还会流血吗?
陆京择也感觉到她的视线,他吞咽了几下,唇间有了点红。
他笑起来,“我没死,出院了。”
温之皎:“……”
她叫道:“你王八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抓起手边的杂草和土块,就冲着陆京择扔,陆京择仰着脸,黑眸直直地凝她。她想了几秒,没扔出,又放下了。
温之皎烦躁又扯了几下草,隔着蕾丝望他,“你怎么还没死?”
陆京择直起身,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怀里。
他低头,隔着蕾丝亲她的脸,“那你,还要继续——”
“别说了!”温之皎捂着耳朵,听他说这些命令就烦,只是道:“你少亲我,我还没完全消气,我还是不信你,我还是讨厌你!”
她一脸说了一串排比,可唇已经微微翘起来了。
陆京择看得并不清楚,只觉得蕾丝后,她的面容影影绰绰,红唇也模模糊糊地动着,让他眼神深了些。他看了好几秒,才道:“啊那怎么办?”
温之皎掐他大腿,“不准学我。”
陆京择倒吸一口冷气,又咳嗽几声。
温之皎的背部立刻直起来,往旁边躲,好奇的眼睛凝望着他。几秒后,他脸上有了薄薄一层汗,眼尾微红,眼神有些湿润,看着格外病弱而疲惫。
他斜睨她一眼,话音淡漠,“不会吐到你身上的,放心。”
温之皎“哦”了声,手指又开始拔草,却望他,“你怎么不继续住院?”
“想见你,想知道,我这一条命还能被折腾几次。”陆京择贴近她的脸,“这蕾丝真碍眼。”
“你别管。”温之皎偏开头,“别碰我的造型,我现在是神秘千金风格,懂吗?”
她现在很别扭,她不想原谅他,可鉴于昨晚他濒死的状态确实取悦到她。以及,他现在看着是有点惨,她打算给他点好脸色,可又不想太好。
温之皎正在处理自己的脸色,可陆京择却直接抬手掀起了她的蕾丝面纱。
一阵风吹过,面纱撩起,陆京择钻进面纱里。
下一秒,他望见一脸红点的温之皎,眼睛红肿,神情惊讶。她肩膀耸动着,眼里又有了湿润,唇咬着,几乎又要尖叫又要痛哭。
陆京择惊愕几秒,可下意识却按住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
温之皎立刻用力拍他肩膀,五官皱着,一副想哭的可怜样子。陆京择的舌头勾她的舌尖,手指扶着她的脸,很轻地抬手她的发丝。好几分钟,面纱里,他们的呼吸纠缠,脸都有些红,那冬日的雾气氤氲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抬手捂他的眼睛,“我都说了我不要摘下来,你还——我再也不会原谅——”
陆京择道:“这么漂亮的脸,挡起来干什么?”
温之皎要大闹的架势立刻收起,手往下滑,看他眼睛,“可没有我原来漂亮,跟原来比简直难看死了,像□□!”
“那也是□□公主。”陆京择的话从她指缝中泄出,闷闷的,他望着她的脸,“再说了,比起这些红疹,你眼睛红肿才影响脸。”
他道:“是过敏了?”
温之皎撇嘴,“悬铃木过敏。说是气候水土影响的。”
“真可怜。痒不痒?”陆京择眼神没什么变化,即便面纱下,他们彼此呼吸已经让这个小空间充满了热汽,让他们的脸都红了,他也四平八稳的。他轻轻摸了摸她的红疹,又亲了口,“现在呢?”
温之皎:“……你嘴上又没有止痒药。”
陆京择:“当然没有,只是借口。”
她觉得搞笑,抬手推开他的脸,“起开!别烦我,我是看你可怜才理你的!没代表我原谅你,走开,别影响我画画。”
陆京择被她推出面纱,可唇边有了点笑。
他看向她,垂着眼,道:“好。”
他又抬眼,眼神深深,手扶她的脸。
陆京择道:“皎皎,这一次,我也不会放手。无论对手是谁,如果你要恨我,就恨吧。你的爱与恨消散得太快,能被记住也不错。”
温之皎似乎笑了下,面容在面纱后影影绰绰,徒增几分缥缈。她的手扶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手背上的伤疤,话音带着笑,“陆京择,你现在再和我说这个,不怕我又生气吗?”
她的手从他的伤疤一路抚摸到手腕,“你是不是忘了,你才让我看见你最可怕最讨厌的面目?”
陆京择喉结滑动了下,胸口积郁着闷与痛。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溺水的后遗症。
他只是道:“是。但没有关系,我已经把一切交付给你了,我的弱点、把柄、那些愧对于你的真相、我真正的性格……要怎么对我,都可以。”
温之皎笑起来了,她的唇仍是影影绰绰的。
陆京择隔着面纱,再一次凑过去,吻了下她。
随后,他扶着她起身,道:“我缺席太久了,必须要在中场前去参加会议了。”
温之皎一偏头,步伐轻巧,大氅上的绒毛随风飘动。
陆京择闭上眼,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呼吸中喉咙都是血腥味。他知道,此前的天秤砝码重新归零了,此刻扳回的一成,也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砝码。
他又睁开眼,转过身,眸色沉沉。
可走了几步,又仰头望了一眼前面的公寓二楼。
二楼的玻璃折射着光芒,灰色的窗帘早已拉上。
错觉吗?
陆京择蹙眉,摇摇头离开了。
二楼的灰色窗帘后,站着一个青年。
他穿着燕尾黑西装外套,肩膀与手臂的肌肉撑满褶皱,马甲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衬衫上的宝石领扣闪闪发光,贴身裤下是一双长筒马靴,显出他修长的双腿。手边夹着圆形的骑马帽,黑发下是深邃英俊的面孔,灰眼睛衬得他这身骑马服装束更如中世纪的勋贵公子。
江远丞感觉心脏跳得有些异常地快,血液在血管里涌动得极快,他有些迷惑。他方才,是目睹了……陆京择和他的女朋友?
如果是女朋友,为什么不安排到套房里,而是安排到这里?
难道是,他的情人?
江远丞蹙眉,没想到,被安排住到这里,还能遇到这种事。他又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胸口,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塞在那里,说不上来的沉郁。
她是谁呢?
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又在远处,自然看不出来。
但他只觉得,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
江远丞压抑住胸口莫名汹涌的感情,只是垂着眼,下了楼。
不要想那么多,天气那么好,去骑一圈马吧。无论是国内那些谜团,还是失去的记忆,还是昨晚或者今天看到的女人……多骑一会儿,少想一会儿。
江远丞下了楼,路过方才他们所在的公寓前。
两栋公寓本就是斜对过,他便望了眼。
她已经离开了,公寓门没合上,画架和水桶还在门前。
阳光下,他望见画上鲜红的一盘樱桃,橙红得仿若火焰,烧进他的眼中。他的头有些闷痛,恍惚中,仿佛望见一颗巨大的樱桃树,一嘟噜又一嘟噜的樱桃在眼前晃悠,而身下传来催促的声音。
江远丞下意识想要去触那画,可下一刻,却听见公寓里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收回手,转过身,往另一方向急匆匆走去。
他不想让自己像个可疑的人,可鼻尖却沁出了些汗水。
在这个冬季里最平常的一日,他却感觉到一阵阵燥热。
他听见心脏在耳边狂跳,他分不清,这是不是心虚。
真奇怪,他也会心虚吗?
江远丞脚步匆匆,身后,温之皎转着钥匙走出公寓门,开心地将门锁上。
随后,她大步走向马厩,脚步轻快。
马厩十分宽大,马匹们在马术师们面前,虽高头大马,却都是一副温驯的样子。温之皎站在会中文的马术师前,认真地询问道:“我能不能不换骑马服,我就想慢慢骑马慢慢逛,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选一匹温驯的马。”
“可以啊,不过你这身裙子能上马吗?”
马术师很有些怀疑地看她的鱼尾裙。
温之皎笑了下,俯身,从鱼尾裙一侧拉开拉链。下一秒,这裙就变成了高叉裙。裙子里,居然是还有一条白色骑马裤。
马术师:“……没问题,还挺稳妥的。”
她想了会儿,牵出一匹马来,道:“就这匹马吧,这匹马跑起来快,但是呢,散步也最慢。”
温之皎望了眼棕色的马,比她在国内骑得那些要高大许多,她有些发憷。但当她骑上去后,视野骤然开阔,身下的马则慢悠悠踱步。
一瞬间,她便感觉放松了一下。
虽然高大很多,但是马鞍也大好多!
温之皎骑着马,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在马背上晃晃悠悠,晒着太阳,一下子感觉精神好多了。尽管隔着蕾丝面纱,她也觉得操场遍地的绿也往眼睛里钻,而芳草的清香也扑面而来。
起初,她还让驯马师帮着她牵马,可慢慢的,在马上吹风的感觉便让她心野了起来。她表示自己要骑会儿,便握着缰绳,夹着马肚小跑起来。
马摇摇晃晃,迈着蹄子欢脱至极。
温之皎笑出声来,笑声被风吹散,身子摇摇晃晃,却更加被轻柔的风裹住全身般舒适。马跑了一小会儿,她便有些怕了,便抓着缰绳想要放慢速度。
她转过头望了望四周有没有马,可一转头,却在余光中望见一个身影。对方也骑在高头大马上,并没有戴着头盔,正在调整姿势似的,俯着身体,阳光落在他深邃俊美的侧脸上。他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望了过来。
温之皎隔着蕾丝,隔着遥遥的距离,望见一双灰色眼睛。阳光下,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几乎掺杂着几分青蓝,仿佛一颗宝石。
温之皎的心脏猛地一跳,瞳孔骤缩,手用力抓紧缰绳。
救命,是江远丞?
错觉吗?长得像?
他死了?他才是鬼魂?
他要索命了?
不对,他醒了?
他要来抓她了?
温之皎大脑空白,一道雷电仿佛从她的头顶劈下,又骤然劈得她背部全是酥麻与冷意。多年前,他满脸是血的一幕恍惚重复,紧接着,却又是从记忆回溯中看到的场景,她几乎全然呆住。
下一刻,身下骤然响起一声嘶吼,紧接着,马被她勒得抬起前蹄。温之皎瞬间失去平衡,她几乎要摔下马,她颠簸几秒,那马顷刻间迈动四肢。
它飞奔起来,一瞬间,周遭景色全然化作糊掉的油画。
温之皎在马身上摇摇晃晃,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在她尖叫的一瞬,马匹飞奔起来。
远处,江远丞正要收回视线,却望见这一幕,他的灰色瞳孔骤缩。
似乎,是那个陆京择的情人?
她惊马了?
她努力想要恢复平衡,可马却越跑越快,她越用力勒马,那马却越觉得这是命令。在一片颠簸中,温之皎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那马无数次要将她甩下马,又屡次要撞到哪里。她一路尖叫,视野在蕾丝面纱下,被泪水糊得愈发模糊。
在温之皎几乎绝望之时,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两匹马的马蹄声交叠重复,形成一出激昂的交响曲。
温之皎不敢回头,不断尖叫,“救命!我停不下来!后面的人救救我!”
而她身后,江远丞俯身,黑发飞扬,握着缰绳尽力追赶。他望见她的身姿摇摇晃晃,白色的容貌与卷发也飞扬,哭腔又吵又无助。
……有些耳熟。
江远丞顾不得更多,眼神专注,很快,两匹马即将接近。江远丞与她齐驱并进,颀长的腿夹着马肚,转头望了眼他们的距离。
随后,他眯了下眼睛,一把伸手过去。
下一刻,温之皎只觉得一个温度握住了自己的手。
温之皎转头望过去,望见一双灰色眼睛。
他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用力甩动,试图勒马。黑发下,他深邃的眉眼蹙了下,似乎是发现他这样很难用力。
温之皎在晃动的风景中,吃了几口风,却喊道:“快想想办法啊!你快点啊!”
江远丞怔了几秒,唇动了动。
她在命令自己?
他是在帮忙而已。
可不知为何,他这么想着,身体却先一步反应。下一秒,他抬起一只腿,两脚在飞跃的马匹上踩着马镫,他直起身。
两匹马此时都已进到了树林,他这个动作顷刻间就让他的手臂刮到了一旁的树枝。那锋锐的树枝划开燕尾服与衬衫,划出一小道伤口,血液汩汩流动。他顾不得更多,抬起腿跨越过去,身体倾斜几下,最后稳稳坐在她的马匹上。
这动作极为冒险,当真的坐到她背后时,他额头上也有了几分冷汗。他一手扶住她的腰部,另一只手隔着她的手拉住缰绳,在这极进的距离里,玫瑰的香气混着药膏的味道,让他的唇抿了抿。
她的肩膀紧贴着他的胸膛,抖个不停,卷发不断搔刮在他脖颈上。
江远丞努力直视前方,握着她的手,用力握住缰绳勒马。马的速度慢了一些,他下意识道:“要慢慢减速。身体保持平直,握缰绳的姿势不对。”
他说完,忍不住蹙眉,却听到怀里的人喊:“别教我了,我要吓死了!你烦不烦!”
江远丞眼睛睁大,“你——”
他觉得她态度真不好。
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草坪一处。
江远丞松开手,踩着马镫下马,他刚站稳几秒,便听见她的哭声。他抬头,发觉她正看着她,即便隔着白色的蕾丝面纱与她大氅的容貌,他仍然望见她紧紧咬着红唇,十分紧张的样子。
他张开嘴,似乎一个名字就要从嘴里吐出。
但没有。
江远丞伸出手,“下来吧,没事了。”
他伸出手,她吸了吸鼻子,搭着她的手下了马。
她显然被惊吓到了,下马时也格外无力,有些腿软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蕾丝帽面纱落到脑后。他低头,便望见了她的脸,他的瞳孔颤动了下。
她的头发一片凌乱,几缕发丝黏连在苍白的脸上,眼睛红通通的。她脸上有一大片零星的红点,在一片泪光中,像一片红色的小雀斑,让她漂亮的容颜多了几分红滟滟的色彩。白色皮草绒毛随风摇晃,黑发如墨,偏偏,眼睛红,鼻尖红,脸上红,唇也红。
顷刻间,江远丞的灰眼珠便被这红灼伤了似的,瞳孔骤然扩散。他的手攥紧了她的腰部,玫瑰的香气点燃血液,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回响。头部的每根神经瞬间绷紧,他的眼睛颤动了下,喉咙里有一万只白鸽要冲出来一般。
他低头,眼睛里却落了一颗泪。他有些茫然,可胸口处,却有什么一点点充盈着。
找到了。
他想。
此刻,他胸膛里,那一块缺失的拼图在骤然间浮现,完美无瑕的空隙。
江远丞长久地凝视她。
他在想,她到底是谁?
下一刻,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皎皎!”
他转过头,却发觉远处,江临琛与谢观鹤都在。
他们应该结束了会议。
江远丞松开手。
他拿出手手帕,扶着她的肩膀,擦着她的脸。
温之皎眨着眼,身体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这一瞬,她突然感觉,他有些奇怪。
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他要是发疯,她就甩锅骂他没用。他要是安慰,她就蹬鼻子上脸。他要是心疼,她就哭十分钟。可他什么话都没说,灰色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不远处,江临琛与谢观鹤都快步赶了过来。
江远丞却俯身擦着她的脸,凝视着她,阴郁深邃的脸上没有起伏。
他道:“你就是……皎皎啊。”
他收回手帕,折好,放入口袋里,视线从她的眼睛一路看到唇。
谢观鹤快步走过来,将她完完全全看了一遍,又抱住她。
他声音很轻,带点笑,“他失忆了。”
温之皎呆在原地,望向江远丞。
江远丞似乎在和江临琛说话。
可下一秒,他的视线就望过来了。
江临琛挑眉,“你在看你的前嫂子吗?”
“我和她认识。”
江远丞道。
江临琛笑了下,“她和我交往过,也订婚过,你们当然认识。”
江远丞没有说话,手却伸进口袋里。他小臂上的伤口不断流血,几乎渗到了他的手上,他紧紧握着手帕,那血夜也一路流到手心的帕上。
江临琛道:“陈意今天联系我了,说她找不到你,很担心你。”
“没关系,告诉她我只是散散心。”江远丞笑了下,“至于订婚的事,等回国再做打算。”
江临琛怔了几秒,“订婚?”
江远丞仰着头,感受着手心里的黏腻与热意。
他话音轻了些,又望向他,“当然,我们交往了这么久,也该考虑考虑了。”
江远丞越过江临琛肩膀,望见了温之皎。
她像是丝毫不愿过来,抱着谢观鹤的脖颈,埋在他怀里。他便也无奈似的,将她抱起,往外走。
江远丞攥紧了手帕,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被攥住。
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绝对不能让他们起疑。
她到底,在他的过去扮演什么角色呢?
皎皎。皎皎。皎皎。皎皎。皎皎。
江远丞在心里一遍遍叫这个称谓。
叫到最后,他眼睛有些发热。
像是失而复得,又像得而复失。
第128章
谢观鹤抱着温之皎, 步伐稳健,低头望着她,“下来吧, 会客室快到了。”
“我不,我不,我不——”温之皎将脸埋在他怀里, 话音闷闷的, “我要一个人待着,我不要跟他们在一起。”
江临琛与江远丞在他们身后几步的位置, 可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觉得脑子一片慌乱。
失忆这样的剧情她倒是不陌生, 小说电视里也看过无数次。
但出现在身边时, 她还是有些无法思考。
谢观鹤只能不断抱着往下滑的她,凑近她的耳畔,道:“你越这样, 反而越容易让人怀疑。”
“可是、可是——我要——”温之皎话还是有些断断续续, 她没有说话,看向他,“我要怎么办?”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江远丞。
他们之间已经阻隔了太多。
有时候,真相也是一柄钝刀。
它切开过往的脉络, 将血肉磨做一团。
她没办法将所有过错扔给他,再以沉默与逃避来对抗他的一切情绪。她同样也没办法完全原谅他,让时间倒流,让关系回到过去。
面对他本身,对她来说已经足够耗费大脑了。
他却又失忆了,她便更迷茫了。
温之皎只能望着谢观鹤。
谢观鹤低头,对上她求助的视线, 却突然笑了下。
他道:“为什么看我?”
温之皎扯着他胸前的衣服,手指沿着他衬衫纽扣的纹路摸来摸去。她声音小小的,“你不是很有主意吗?我这么倒霉,都是因为你带我来这里。我又过敏,搬过来又碰到他。都是你……”
她脸上的面纱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望见她的脸影影绰绰,唇抿着。
谢观鹤点点头,望向前方,道:“他现在有女朋友了。”
温之皎睁大眼,攥紧了他的纽扣,她差点没控制住音量,“什么?!”
她眨了眨眼,感觉大脑又空白了几秒。
好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往前冲。
哇这人醒来几天了,失忆多久了?居然有新欢?
人渣,居然这样就移情别恋?!
等下,她好像自由了?
她现在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不对,他这么快就有新女友,难道之前就出轨了?
出轨过的话,她能不能找江琴霜要精神损失费?
在乱七八糟的想法中,谢观鹤又简单地抛出了一些话,这些话宛若轰炸一般,让温之皎隔几秒就被炸得大脑空白一次。听到最后,她的眼神已经呆滞,只依稀感觉很多本小说从她脑中闪过,各种标签也闪着光。
#替身梗
#嫂子文学
#强取豪夺
……
一行四人很快就到了城堡内的小型医疗机构。
机构并不大,同样是古色古香的陈设。
谢观鹤刚走到门口,便接到了电话,一时间,只剩他们三人。
温之皎脑子还有些晕乎乎,在等待区找了个沙发坐下,江远丞被护士扶着,询问着状况。江临琛背对着江远丞,站在她身前,隔着面纱轻轻捏她的脸。
他轻声道:“等会儿不要睡觉。”
温之皎望着他,有些疑惑,“啊?”
“有研究提及过,收到了刺激后,立刻睡觉的话,会做噩梦,而且会因此留下更多印象。尽可能等八个小时后再睡。”江临琛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却有些爱怜地用手指触了触她脸上的小疹子,“还难受吗?”
温之皎仰着脸,看他,道:“难受。”
可一抬头,便越过他的肩膀,望见了他身后的江远丞。
他们坐在等待区里,而江远丞被扶到了一旁的病床上坐着。
这会儿,医生正在用镊子取他伤口里的树枝。
不知为何,病房里格外安静,消毒药水的味道弥漫。这显得凝滞与冷峻的氛围中,只有镊子与银托盘摩擦的声音,以及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江远丞脸色苍白,额头有着汗水,灰眸平静无波。他的手臂已被固定住,银色的镊子深入伤口搅动寻觅着,又敏锐地夹住插入其中的树枝拔出,带出了些微血液。
温之皎看了几秒,立刻有些痛似的,脸也白了白。
可下一刻,却又对上江远丞的视线。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直白且专注。
这视线的交错不到一分钟,可江临琛却立刻偏移了下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他脸上仍是和煦的笑意,眼镜下,黑眸弯弯,仔仔细细梳理着她脸颊旁的发丝。
江临琛贴着她的脸,热气打在她耳朵上,他话音很轻,轻得只有他们之间能听到。“别看小叔子啊。”
温之皎:“……”
她顷刻间有点耳热。
倒不是害羞,而是一种尴尬与忍笑。
温之皎抬起手,狠狠扯江临琛的脸,想笑又不敢笑。江临琛见她笑,那一直微蹙的眉头便松了,低头,抵着她的额头。
“皎皎,我更听话。”
江临琛话音有些认真,眼睛却没有看她。
温之皎笑了声,轻轻道:“闹脾气?”
江临琛不说话,瞥了眼她,又移开,唇边有点笑意。
温之皎正要说话,却听到一声低吟。那声音很轻,也很沉,夹杂在错乱的喘息里,一瞬间便消失。江临琛顷刻间收回了那露出肚皮的姿态,露出了稳重且儒雅的笑,直起身,转头关切道:“很疼吗?”
她也偏头看了眼。
所有树枝碎片已挑出,医生正在消毒。
江远丞脸上仍是苍白的,淡淡笑了下,“没事。”
医生道:“接下来要缝针了,稍等。”
江临琛走过去,望了眼他的手臂,两寸长的伤口,尽管已经不再渗血,可皮肉仍一片狰狞模糊。他蹙眉,道:“缝针的话,还是上麻药吧。”
“不用浪费时间。”
江远丞道。
他低下头,看着衬衫上的猩红。
不多时,门被推开。
谢观鹤进来,望见他的样子,也有些担心似的,走过来询问了几句。随后,他又转身安抚温之皎,道:“我刚刚问医生要了些安眠药,如果晚上睡不着的话,你再吃。能睡得着的话,就不要再吃了。”
他说完,取出了一个手指大的药盒,里面装了两颗药片。
温之皎接了药盒,却听江远丞的话音骤然响起。
他道:“皎皎。”
仅仅是一个称谓。
温之皎便吓到一条,手抖了抖。
她连忙拿住,放进口袋里。
好几秒,她才挤出一个笑,对他点点头。
医生已经端着托盘过来,准备给他缝针了。
江临琛与谢观鹤的视线都望向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他的视线却只凝着温之皎,令她有些坐立不安。
糟糕,不会想起来了吧?
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便又被打消。
江远丞道:“陈意说,她很想你。”
江临琛眉头微蹙,谢观鹤望向温之皎。
温之皎眼珠动了动,有些惊讶似的,笑起来,“我和她没见过几面吧。”
她的心脏跳得有些厉害,只庆幸刚刚谢观鹤给她“补充了背景设定”
“嗯。其实我说谎了。”江远丞笑了下,额头有着细密的汗水,医生缝针的动作没停,针尖穿过他的肌肤,可脸上的笑却岿然不动。他道:“是我发现陈意没什么朋友,似乎有些孤单。虽然我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我听闻,你和我哥哥曾经……”
他的话没继续说,望了眼谢观鹤。
谢观鹤似乎毫不在意,喝了口茶。
江临琛也笑吟吟的,手指放在另一手的表盘上,轻轻敲了敲。
温之皎的手放在膝盖上,歪了下头,眼睛看着她。她鼻尖有些汗水,但感谢这面纱,她相信她现在看起来绝对正常且镇静。
这一句话断在这里,竟没有一个人接话,像猫踩在键盘上,让文档唐突被几行空白切割成的空间。
江临琛删去了空白行,道:“我猜,你是希望回国后,皎皎能和陈意交个朋友?”
江远丞灰眸中有着些恳切,“是的。”
“哦,没问题。”温之皎笑笑,道:“你对你女朋友真好啊。”
狗东西。怕陈意孤单,以前倒是不怕她在庄园里孤单。
祝你们百年好合,锁死,再也不要烦她了!
温之皎恨恨地想着,有点闷,却又有点释然。
像一枚戴久的戒指,取下时,手指有些空,却也轻松。
谢观鹤低头,望见她的裙摆上沾染了些草屑。他便俯身,抬手拍了拍她裙摆的灰尘与草屑,又望向她,“下午茶的时间到了。”
温之皎巴不得能离开,马上点头,“好呀,我刚刚被吓死了,也想吃点东西压压惊。”
江临琛道:“正好,我也有些饿,不如一起?”
“这样的话,让远丞一个人缝针也太可怜了。”
谢观鹤语气轻松,像是在开玩笑。
江临琛也一副开玩笑的样子,望向江远丞,“用不用我给陈意打个电话,让她坐飞机来陪你?”
“不用。”江远丞眉头蹙了下,“转机麻烦,时间也久。”
他继续道:“她帮我找回记忆,已经很辛苦了,我也是希望她能不要这么为我担心,才决定出国找你们帮我的。”
江临琛笑道:“我和顾也在那几天,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还能怎么帮你?”
“正因如此,”江远丞点头,眼睛望向了谢观鹤,“所以我来找观鹤了。”
他的眼睛从谢观鹤脸上落到温之皎连上,蕾丝面纱随风飘动,他看不清她的脸,便又滑落到她殷红的唇上。几秒后,他笑道:“没想到又碰到了皎皎。”
不知为何,温之皎觉得,他每次称呼她“皎皎”时,那速度总是又慢又快。仿佛在他舌尖辗转了一百遍,才又倾吐出来,令她有些难受。
温之皎蹙了下眉,不愿望他,可他的视线如此赤忱,仿佛已经投过了蕾丝面纱的间隙,要渗入进来望她似的。
江远丞道:“我没有你的记忆,我想你是否有时间,和我讲一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及,对我和陈意的事,你了解多少?”
温之皎张嘴就像拒绝,可谢观鹤的手却动了动。
谢观鹤微笑,道:“能帮得上忙当然可以,但皎皎她过敏了,身体难免不舒服,不是很想和人接触。你今天能偶遇她,也是因为她希望能住在清静的地方散心。不如,等她过敏好了,再帮你?”
江临琛也道:“我知道你找记忆心切,但有些事,也许越急才越难处理。”
江远丞似乎觉得很有道理,“是我太着急了。”
“那就等……你有空了,过敏好了,我再打扰你吧。”他又看向温之皎,询问道:“戴着面纱,也是因为过敏么?是花粉?”
“不是,是悬铃木。”温之皎对他的追问又怕又烦,却保持着笑,“戴面纱是因为我不想见人。”
江远丞点点头,不再多问。
也是这时,医生道:“缝合完了,记住不要碰水,避免发炎。用的线不需要拆,你多注意就好。”
“谢谢。”
江远丞起身。
也是这时,温之皎才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到打湿了几缕黑发,胸前也有了些湿痕。看来的确很痛,他一直在忍着。
江远丞取过一旁的手杖,深呼了口气,仰着头,汗水从下颌滚落喉结。他又望向他们,道:“正好,我也没吃东西,一起去吧。”
江临琛笑了下,“还是怕孤单是吧?”
江远丞表情淡漠,挑了下眉头。
……所以刚才在拖延时间?!
温之皎突然反应过来。
她的脸皱成一团。
天哪,好烦!
到底怎么能摆脱啊!
温之皎甩开谢观鹤的手,仰头,正要说话,可谢观鹤却抬起手,给她整理了下衣服。他低头,轻声道:“你一个人离开,他后脚就会跟上。”
温之皎:“……”
啊啊啊啊干什么啊!
他不是已经不记得了吗?!
谢观鹤整理完她的大氅,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没几秒,他就感觉她的手用一种不情愿,忸怩的姿态滑进手心,又置气似的掐了掐他。
他笑了下。
在他身后,江临琛垂着眼,思索着对策。
江远丞的视线则从谢观鹤与温之皎交握的手上划过。
他的手指动了动,又触到了方才的手帕。
这阵时间里,擦过她汗水与泪水,也沾染他血液的手帕变得已然有些硬了。他便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他几乎只忘掉了他和“陈意”相关的那些记忆。
那温之皎呢?
他们认识,可他也忘了她。
只是恰巧一起忘了,还是,她和陈意关系密切,亦或者……陈意是另一个伪造的她?
他望向温之皎的背影,又想起来,她倒在他怀里,犹如玫瑰盛放的红的唇,以及那淡淡的香气。那只樱桃耳环,那对流苏耳环,还有香气的主人……比起陈意,显然与温之皎更为相称。它们和她一样,红得张扬,艳得肆意,又任性得毫无道理。
江远丞知道这一切都是猜测,他要做的,就是证实他的猜测,并从中拼出所有图案。他相信,她和他,绝对不只是认识。
“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温之皎的指甲陷入他的掌心。
她感觉今天一整天,遇见江远丞后,要把一个月的“啊那怎么办”份额都用完了。
“和你平时相反。”谢观鹤被她掐着手心,却仍有闲心,手指蹭了蹭她的手背,轻声道:“安静,温柔,端庄,不许尖叫,还要讨厌酸的。”
温之皎:“……”
她现在就想尖叫。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隐藏本性更令人痛苦的事吗?
温之皎暂时想不出。
但当他们一行人走进餐厅的时候,她想出来了。
因为她看见了陆京择,他似乎刚坐下,外套挂在椅子上,衬衫解开了几颗扣子,很有些散漫地握着一个针筒,在给自己注射葡萄糖,表情毫无波澜。
下一秒,陆京择便捕捉到她的视线,望了过来。他眉眼动了动,将针筒拔出,扔到垃圾桶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饶是谢观鹤也没想到事情可以精彩成这样。
因为他刚刚才给顾也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把江远丞弄走。
他的额心跳了跳。
“嗡嗡嗡——”
谢观鹤的手机震动了下。
他没有接起,也不需要接起,因为身后响起了一道爽朗的声音。
“好多人哇,还以为回国了。”
顾也笑容灿烂。
温之皎:“……”
她没有多大的感觉。
地狱十八层和地狱十九层的距离,令她毫无波澜。
第129章
温之皎反复地思考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来古堡?
自从来了这里, 又是被人围着八卦,又是差点弄死陆京择,又是过敏, 又是撞上江远丞……再到现在……
她望着周围坐着的人:左边是谢观鹤,右边是顾也,对面是江远丞, 陆京择则坐在江临琛旁边。
下午茶自然没有继续戴着面纱的道理, 她不得不取下来,忍受着所有人的视线。她无处遁藏, 一抬眼,无论看哪儿都能对上某个人的视线。当然, 在座所有人也不仅是只看着她, 更多是彼此相互看看,又都笑笑,只是那笑都没到达眼底。
也因此, 这气氛便更尴尬了。
一时间, 并没有什么人说话。
直到侍应生送来了茶水与点心后,才有人先说话。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顾也,他一手撑着椅背,一手玩着怀表西马甲上的金色怀表, 笑吟吟的看了眼陆京择,又看了眼江远丞。
他道:“远丞,你和陆先生还没见过吧?需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吗?”
温之皎眉毛动了动,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捏着叉子将面前的蛋糕切下。她毫无胃口,但她觉得,她还是表现得有胃口比较好。
陆京择脸上没什么波澜, “没有这个必要,小江总的名字已经够如雷贯耳了。”
“陆先生也是。”江远丞喝了口茶,眉眼不动,只是望了眼他身旁的温之皎。几秒后,他又道:“不知陆先生和皎皎是什么关系呢?”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所有视线都聚集到他身上。
温之皎也攥紧了银叉,脑子有些慌乱。
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来了什么?
江临琛笑了声,眼神有些探究,“怎么会问这个?”
陆京择也笑,眯着眼,望着江远丞。
江远丞接收到诸多视线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十分坦然地望向温之皎。下一秒,他笑了下,却看向了谢观鹤,背部靠着椅背,“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今天似乎看到了陆先生和温小姐说话,看起来很熟稔的样子。”
谢观鹤回以温和的笑,“我和陆先生有过几次往来,皎皎也因此和他熟识。”
陆京择扯了下唇,没说话,手指敲着桌面。
“见笑了。”江临琛拍了拍江远丞的肩膀,“他醒来之后,对身边的事都比较敏感,总有点喜欢盘根问底。”
温之皎缓慢松了口气。
但偏偏,一杯冰淇淋推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是顾也。
顾也笑吟吟道:“尝尝,这是你最喜欢蜂蜜奶油糖霜冰淇淋,味道还不错的。”
温之皎:“……”
谁要吃那么甜腻的东西啊!
她看了一眼那粘稠的糖霜,只觉得唇齿里都有了些反胃的涎水。
谢观鹤挑眉,用两根手指抵住杯子,看向顾也,“她现在过敏,免疫力本来就低。”
“谢观鹤,你这管得太多了,皎皎本来就喜欢吃甜的,吃了心情会好很多啊。”顾也这么说着,眼睛弯弯,唇边带了点恶趣味的笑,“是不是啊皎皎。”
温之皎:“……”
她一把握住冰淇淋。
随后,她悄悄深呼一口气,露出了很轻的微笑,细声细气地道:“是啊。”
温之皎绷着脸上的微笑,一匙一匙地挖着冰淇淋吃。她还记得自己现在的人设,因为吃了几口,便立刻对着所有人都掩唇笑笑。
“很好吃。”
她绝望地说。
谢观鹤眼睛里含了点笑,好几秒,才道:“还是不要多吃。”
温之皎丝毫没有温婉与害羞的概念,因此这会儿演起来,就显出了几分故作娇嗲的别扭。她甚至格外努力直着腰,昂着脖颈,一副子不敢看人的样子,低垂着眼,手放在膝盖上。
江临琛望着她端着的姿态,便觉得很有些好笑,专注地看了几眼。
顾也的眼睛圆溜溜的,他仰着头喝茶,喝着就咳嗽了起来。
江远丞支着下颌,看着她低垂的眼睫。
眼睫弯弯的,盖住了她的视线,显得低眉顺眼。
温之皎咬牙。
她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绝对都在笑她。她格外想要发火,用脑袋把所有人都捶一边,可不行。因为她现在不能在江远丞面前露馅,必须要保持人设。
陆京择收回了视线,也笑了声,却道:“当初真应该答应让顾总好好唱一出,说不定还能拉上谢先生一起唱,毕竟孟不离焦。”
江临琛闻言,全当听不懂似的,“顾谢是世交,自然关系好。”
“现在也不晚啊。”顾也笑眯眯的,却望向了江远丞,“远丞,听江临琛说,你和陈意也好事将近了?届时,需不需要我和谢观鹤上台给你唱两出戏?”
江远丞抬眼,笑道:“恐怕出不起那么高的价格。”
“都是兄弟,说这些干什么,免费献唱。”顾也支着脸,望向陆京择,“也圆了陆先生的遗憾,啊,不好意思。”
顾也挑起眉头,一副子失言的样子,握着茶杯对他举了下,“不要介意。”
江远丞听出端倪,道:“看来我错过了很多事。”
“也没什么。”江临琛瞪了一眼顾也,觉得他这挑衅实在多余,笑道:“陆先生曾有订婚的打算,不过阴差阳错,没有成。”
陆京择笑起来,话音冷冷的,“好一个阴差阳错。”
“我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观鹤全然置身事外似的,安慰道:“缘分未到而已。”
江临琛道:“缘分的确玄妙,早一步或者晚一步,都不成。”
顾也笑起来,“说谁早又说谁晚呢?”
“早与晚都无妨,最怕的是——”陆京择扫了眼顾也与江临琛,话音很轻,“来得无缘无故,无名无分,无轻无重。”
他又望向谢观鹤,道:“或者,自觉来得正好。”
谢观鹤只是笑,抬起手理了理温之皎的头发,低头看着她,“怎么了,还是没有胃口吗?”
陆京择眼神沉了沉,也看向温之皎。
温之皎:“……”
在这个情景下,谁还能有胃口吃东西?
你们自己很有胃口似的!
她丝毫不敢撒泼,只是温驯地笑笑,不说话,做足了姿态。
可温之皎已经踩上谢观鹤的脚。
谢观鹤笑了下,不说话。
顾也倒察觉到似的,立刻伸了个懒腰。
随后,他的手便顺势落在她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
温之皎:“……”
呃啊啊啊!
她抬起另一只脚要踩他,他却立刻踮起脚,用脚尖摸索她的脚踝。
温之皎:“……”
她将面前的碟子盯出了花,再不敢动。
江临琛冷笑了声,脸上仍是得体的微笑,“顾总既然累了,不如回去休息吧?”
“不累,我舒服得很。”顾也支着脸,狭长的眼扫了一眼所有人,笑得很有些轻佻,“这位置舒服,暖气不大,点心正好都是我喜欢的。”
“这位置可是谢观鹤给你留的,怎么都不谢谢人家?”江临琛话音揶揄,金丝框眼睛下,眼神冰冷,“难怪跟他关系好不是?什么事都惦记着你。”
“我跟他是兄弟也能怪我?”顾也不以为然,挑眉,看向江远丞,“你看,远丞不也给你留了个观赏窗外景色的好位置,你也得谢谢他。”
江远丞笑了下,道:“我们坐在一起倒不意外,但你坐在观鹤和皎皎旁边,不觉得影响他们么?”
陆京择闻言,笑出了声。
他道:“小江总的眼色格外好。”
江远丞望过去,却望见他眼神里的怨毒。
他有些惊愕,但下一刻,也冷冷回望过去。
“我的眼色从来不错。”江远丞道:“才见一面,就让陆先生看出来了。”
“不见面也看得出来,眼色好,眼神好,眼光也好过头了。”陆京择扯了下唇,又道:“想来有些人也是如此,才喜欢这么横插一脚。”
温之皎:“……”
呃啊,头好晕,他们都在说什么啊!
“横插一脚这词用得太过了,”顾也说是这么说,手却挠了挠她的腰部,语气轻快,“我位置就在这儿,那有什么办法?”
“顾总这话有道理。”江临琛一转话锋,却谁都没看,笑道:“顾总的位置从来稳定,比谢观鹤的位置稳定多了。”
谢观鹤笑笑:“一味求稳也还好,只怕稳中求乱,徒增麻烦。”
“风水从来轮流转,今天你做了这东,明天指不定是谁。”陆京择像是已经厌倦了,站起身来,拿起外套,也笑:“不过呢,向来都是攻城容易守城难。”
他道:“我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陆京择说到最后,视线落在温之皎身上。
温之皎笑得脸都僵了,却也十分得体地对他点头,“慢走。陆先生。”
说完,她又害羞地低头,一副体贴花瓶的样子。
陆京择见状,点点头,“也祝温小姐吃得开心,温小姐既然嗜甜,想必也会喜欢这个。”
他将一碟马卡龙端到她面前,转头离开了。
温之皎:“……”
啊啊啊啊啊干什么啊啊!
不过陆京择一走,她还是能感觉到,气氛还是稍微轻松了一些。
温之皎并非感觉不到他们的唇枪舌剑,可偏偏他们说话个顶个的喜欢绕圈子,一句话里全是机锋,她每次一思考都感觉大脑晕乎乎的。
谢观鹤握住了她的手,看向她,“是累了吗?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江远丞又垂下眼,他面前放了一碟草莓蛋糕。
草莓红艳,果香混着奶油的味道,甜美至极。
他拿起叉子,剖开草莓与蛋糕,鲜红的汁液顷刻与奶油混作一团,流到白瓷碟上。
温之皎还没说话,江远丞便站起了身。他看向他们,道:“有个工作邮件,我回去处理下,先走了。”
他对他们点点头,起身离开。
温之皎终于按捺不住,长舒一口气。
江远丞走到出口,一眼望见了陆京择的背影,他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一拐弯,和等候在外面的助理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
他眼睛动了下。
果然,他不打算离开。
江远丞转身,走向和他相反的方向——餐厅的另一个入口。
古堡内的餐厅分了正门、侧门、后门,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厚重的地毯从一层铺垫到三层,回廊的设计,使得正中心的水晶吊灯愈发折射出漂亮的华彩,彩色玻璃也光芒染上彩色。
江远丞走上二楼,坐在边缘的位置,远远地眺望着一楼的人。
“嗡嗡嗡——”
手机震动了起来。
温之皎看了眼信息。
她翻了个白眼。
[ljz:来盥洗室。]
[皎生惯养:不要]
[皎生惯养:你逼我吃马卡龙]
[ljz:皎皎,你也不想]
[ljz:把你们以前的照片发给江远丞吧?]
[皎生惯养:……]
[皎生惯养:你敢惹我?]
[皎生惯养:我现在就去挠你,王八蛋,我生气了!]
温之皎深呼一口气,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谢观鹤挑起眉头,道:“正好我也想走了,我跟你一起。”
“不要这么粘人!”温之皎低头,按住他的肩膀,“我去了。”
谢观鹤顿了下,“但我觉——”
温之皎拿起马卡龙,塞进他嘴里,点点头走了。
顾也见状,立刻要动作,可她一转身,便从座椅间旋身离开了。
顾也扑了个空,有些不爽,道:“哎呀,她肯定偷溜走了,这一溜走,谁知道会遇到谁?”
“不会。”
谢观鹤道。
但,不溜走,也说不准会遇到谁。
谢观鹤笑了下,并不打算说出来。
他并不觉得她遇到陆京择或是江远丞有什么问题,欲速则不达,事急则生变。将她圈在身边并不是理智的做法,也并不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的做法。
谢观鹤只是喝茶。
江临琛却只是冷笑,“你倒是有资格说他?为了口舌之快,将陆京择和她过去的事都抖出来。”
“陆京择难道会明说,把局拆穿么?”顾也笑吟吟的,“江远丞听出来不对又怎么样?木已成舟,他能挽回多少?”
江临琛顿了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也说得不无道理,如今局面的确混乱。
江远丞就算记起来一切,又有什么名义来搅局呢?
他不过是另一个陆京择,全都毫无立场。
可江临琛的心里仍有些烦躁。
她身边,有一个姓江的就够了。
另一边,温之皎满是烦躁地走进盥洗室。
可刚进去,背后却骤然传来一道力量,将她硬生生拉近了洗手间。
温之皎甚至来不及尖叫。
“咔嚓——”
洗手间的门合上。
她一猜就知道是陆京择,转过头就冲着他咬过去。可陆京择却十分直接凑过脸来,她尖锐的牙齿直接咬上他的唇,顷刻间,他唇上就被她咬破,鲜血从他们相接的唇上流出,浸染彼此。
温之皎怔了下,松开唇,可他却接着吻上。
血液便与涎水唤作一团,在他们的吻之中交织。
温之皎用力捶他肩膀,将他捶得喉咙里低吟了几声,那声音也从他们的唇中泄出。可他一点都不松口,她终于承受不住,张开唇,让那混着血的□□灌入喉咙中。
陆京择的呼吸有些急促,也终于送开口。他眼角有些红,冷峻的脸上有了些笑,唇上的伤口格外红,无端显出几分旖旎。
他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眼睛数她脸上的小红疹。
温之皎又踹又打,用脑袋撞他,“你怎么这么讨厌?!烦不烦!”
“嗯。”陆京择点头承认,道:“我就是很讨厌。”
她挣扎几番,毛绒绒的大氅连带着蕾丝披风都从肩膀滑落,露出了内搭的露肩连衣裙,以及白皙的肩膀。她肩膀上也有几粒小红疹。
陆京择便身后摸了摸,“多久好,看着真难受。”
温之皎闻言,大怒起来,抬手就抓他头发,“谁让你看了?!混账东西,我不想好吗?!”
“疼。”陆京择被她抓得不得不低头,却笑起来,话音无奈,“我说,看着替你难受。”
他脸上因疼痛有了点红,黑眸睨她一眼,却望着她,唇找到了她肩膀。他轻轻亲了几下,又从肩膀一路亲她脖颈,专门找她的小红疹似的。
温之皎上了药膏,玫瑰与薄荷,还有她肌肤的温热都晕染出几分热气。此刻,被他亲亲闻着,便又觉得有些瘙痒,抓他头发的手松弛了,搭在他肩膀上。
“别弄,痒……啊都怪你,我身上又开始难受了。”
温之皎推着他脑袋,身体缩了起来,不断蹭着他。
陆京择便更专注,从她脖颈后又吻到背部,要把她的红疹都亲一遍似的。他的腿钳制着她的一只腿,手紧搂住她的腰部,她几乎要半坐在他膝盖上,身体后倾。
温之皎仰着头,肩膀耸动几下。
陆京择的吻带着湿润与热气一路覆过去,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温之皎被满脸通红,眼睛有着水液,唇也水润极了。她仰着头,额头的碎发湿漉漉的,“你真的有病,我咬死你算了!”
她说是这么说,却在他怀里蹭了蹭。
全身又有点痒痒的,烦死了。
陆京择抱着她,慢慢挠她身上的红疹,道:“谁让你说我嫌弃。”
“你——”温之皎一把把他从身上撕开,又对着他的肩膀使劲儿咬了口,“起开!”
陆京择仰着头,喉结滑动,被她咬得面色苍白,而唇却更红,尤其是那点伤口。
好一会儿,温之皎才感觉泄了点气。
她道:“再威胁我,就不只是咬你几口了!”
陆京择点头,手指却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皎皎,今天一桌坐满了,感觉怎么样?”
温之皎:“……”
她瞪了一眼他。
陆京择笑了下,“我可比你难受多了。”
温之皎走到洗手台,脱下了大氅与蕾丝披风,轻轻挠着身上的红疹。她才懒得理他说什么,她现在只想挠痒痒,难受死了。
陆京择从背后抱着她,亲了下她的脸,“皎皎,怎么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呢?”
温之皎还是不理他,他便只能有些落寞地亲她的脖颈。
她推开他,“走开!”
陆京择这才笑了下,被他推走了。
他走出洗手间,从盥洗室穿过,一路离开。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走廊尽头走出。
洗手间里,温之皎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够后背的拉链。
可够了一会儿,手臂酸涩,仍没有摸到拉链。
烦死了,刚刚他亲的时候,拉链松动了些。
她又觉得痒,所幸拉下来挠痒。
结果现在够不到,烦死了!
在温之皎被这拉链弄得烦躁时,却听到洗手间门口传来细微的声音。
“咔嚓——”
太好了,有人要来了,让她帮帮忙。
温之皎眼神一亮,但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下,这好像是男洗手间?!
她反应了几秒,马上抓起大氅与披风进了一个隔间合上门。
“唰拉拉——”
水龙头的声音响起。
温之皎抱着大氅,弓着背部,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有些焦急。
哎唷,赶紧赶紧啊!
上个厕所前还洗手干什么!
很快的,水龙头被关上。
抽纸被抽出的声音响起。
接着,便是隔间门的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很好,理论上她跑得够快的话,现在就能冲出去,然后去女洗手间!
温之皎心里一喜,正要拧开门锁,却又听见一个动静。
“咔嚓——”
“当啷——”
又是一道隔间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温之皎愣住。
但那声音却不断响起。
简直……就像这个人再不断检查哪个隔间有人似的……
这个念头起来的一瞬,温之皎汗毛倒数,额头有了冷汗。
什么情况?
打扫的?
工作人员?
检查?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现在这个样子,都绝对无法见人啊!
温之皎有些崩溃,隔间门推开又合上的声音不断接近,最终,她望见隔间外有一道阴影。向下看,她轻易地望见一双黑靴,上面沾染着些许灰尘与血迹。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这好像是……
很快,她的猜测被验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出来吧。”
江远丞道。
温之皎:“……”
救命,他怎么在这里?!
他想干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发现了什么?
温之皎大脑一团乱。
但江远丞的声音很快响起,“暂时不会有人进来的,想离开的话,就趁现在。”
他说完,又耐心地等待着,灰眸没什么起伏。
几秒后,隔间门打开。
“咔嚓——”
他望过去,却先望见她的黑发散落在脸颊旁与肩上,身体弓着,毛绒绒的大氅抵在胸前,白皙的皮肤浮现于眼前,肌肤上的红点格外艳丽,但更为眼里的,还有那一连串如樱桃一般映在她肌肤上的痕迹。
温之皎轻声道:“我拉链,拉不上。”
她的发丝蓬松而卷曲,散落在肩上,愈发使得那白皙的肌肤与吻痕引人遐想。
江远丞的灰色眼睛颤动了下,却垂眼,道:“转过去。”
温之皎有些不习惯他的语气似的,蹙了蹙眉,转过身。
江远丞将手杖放在一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一用力,她便被推回去。温之皎顷刻间意识到不对,转过头,可江远丞却抬起另一手反手锁了门。
不是,你那手不是刚缝针吗?!
怎么能这么灵活?!
温之皎大为震撼,道:“你想干什么?”
“帮你拉上拉链。”
江远丞语气平静。
但他的眼睛却从她的发丝一路扫过她的脖颈,露出的一大片背部,以及她的眼。他抬手搂住她的腰部,一手触上她的背。在被全然禁锢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抬起手撑住隔间的门,半个身体都压在他手臂与怀中
江远丞捏着拉链,手指却抵住了她的肌肤,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她,她肩胛动了动,仿若振翅的蝴蝶。而背部那些红痕,无论是红疹亦或吻痕,都仿若她覆在翅上的图案。
他撩起了她的发丝,也擦过了她耳朵。
她抖了下肩膀,很奇怪,他竟感觉到,她在催促他快点。
他的灰眼睛凝着那些红,道:“你的追求者很多。”
温之皎转头看着他,眉头微蹙。她真想现在就撒泼,但她还是忍着,垂着眼道:“我想,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的确。”江远丞的手指在她背部慢慢攀附,“我只是有些好奇,无意冒犯。”
温之皎道:“谢观鹤都没管我,你为什么管。”
江远丞没有说话,将裙子的拉链拉上。
他松开手,却没有松开腰间的束缚。
他道:“正因如此,才好奇。”
温之皎动了动身体,拧眉,“松开手,我不然我告诉你未婚妻了。”
江远丞也松开了腰间的束缚,喉结动了动。
几秒后,他道:“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肌肤的触感,拥抱的感觉,抚摸的感觉。
都很熟悉。
真奇怪,触觉原来也有记忆么?
江远丞想。
“因为我和你未婚妻用的同款香水。”温之皎见陈意这个法宝有用,立刻抛了出来,“我不喜欢勾三搭四的男人,你可以出去了,我可以不计较你今天的冒犯。”
江远丞顿了下,道:“我原本并不打算进来,只是,有人又要进来,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打开门,拿起手杖,往外走,“我送你回去休息。顺便,我也想询问下关于过去的事。”
“你是不是——”温之皎很想骂人,却忍住了,只是用着客套又礼貌的态度道:“我身体不舒服,现在我不想聊这些。”
江远丞转过头,灰眸平静,“你在心虚吗?”
温之皎心脏漏掉一拍,蹙眉,“你在说什么?你——”
江远丞笑了下,没有说话。
他们走出洗手间与盥洗室。
刚走出去,温之皎就急匆匆地想往外走。
江远丞没有跟上,只是握着手杖,远远望着她的背影。
另一边,温之皎脚步匆匆,刚出了走廊,便撞到谢观鹤怀里。
谢观鹤扶住她,低头看她,正要说话。她却直接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抱住他,喉咙里拖着长腔嚎叫了一会儿,那嚎叫也是闷闷的。
他怔了下,猜到了什么,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部。
“江远丞他不是走了吗?结果,结果——”温之皎又扭扭捏捏好一会儿,才崩溃道:“总而言之他找我了。他很怪,他说我追求者真多,他还抱我了!”
她唇翘起来,一副子焦躁的样子,走来走去。
她道:“江远丞好可怕,我感觉他——”
谢观鹤抬起手,在她耳边动了动,下一秒,他摘下了一只耳环。温之皎望过去,只见他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只殷红的樱桃耳环。
她话音有些恍惚,“……我丢了一只,一直没找到,早就扔了。”
温之皎抱着谢观鹤的手臂,“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是不是——”
“事到如今,”谢观鹤扶住她的腰部,语气平淡道:“你只能跟我订婚了。”
温之皎:“……”
她更崩溃,“我才不要!”
谢观鹤对这个回复一点不惊讶,看着她。
温之皎拧着脸,“你都没有好好追我,又不说好听话,又不告白,又不会送合心意的礼物,又不——”
谢观鹤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很轻,一触即分。
温之皎有些惊愕,谢观鹤却没事人一样,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她道:“你什么意思?”
他好几秒,才道:“难过的意思。”
温之皎冷哼了一声,“你就是趁火打劫,我根本不觉得你是真心的。”
“那,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谢观鹤笑了下,“再求一次。”
温之皎道:“我还不答应呢?”
谢观鹤带着她走出了餐厅,望了眼天空。
他话音很轻,“那就没办法了。”
温之皎:“……你不多说点挽救我的印象分吗?”
她觉得实在有些奇怪。
他没说订婚的事前,她完全能自然享受他的一切。
可他刚刚一说,她现在怎么都觉得奇怪了。
觉得他人奇怪,性格奇怪,说话奇怪,牵着她的手也奇怪。
谢观鹤沉默很久,却道:“多说多错,错多了,你就要威胁我了。”
温之皎:“……”
更奇怪了!
第130章
“所以后天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你是不是想绑架我?”
“为什么不是明天?”
“你说话啊!”
回去休息的路上, 温之皎满脑子都是问题,这些问题又全部从嘴里跑出来。她一会儿扯谢观鹤的头发,一会儿拽他胳膊, 一会儿甩开他的手从他背后往上爬。
这会儿,他领口都被拽松了,她还在扯他衣襟。
谢观鹤原本还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却也被她吵得歪头, 身体摇摇晃晃。他倒也不烦躁,只是觉得好笑, 道:“你这样像猴子。”
温之皎昂着脑袋,“那也是好看的猴子。”
不过她还是松开了手, 抱着手臂, 又道:“是你非要勾起我的好奇心的!”
谢观鹤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望着她,“但除了我, 也有别人不是吗?”
温之皎有些疑惑, “什么?”
谢观鹤俯身,望着她,道:“你不觉得,所有人都在用你的好奇心接近你吗?”
温之皎就这点最糟糕, 充满好奇心,碰到纸箱便要探头进去望望。于是,心怀不轨的人总用这样的未知去撩拨她,她也总上当探头,发觉不妙才跑开了。但到了下一次仍重蹈覆辙,反反复复在纸箱里腾挪转移。
谢观鹤很罕见地将这话挑明到这个程度,但他此刻凝视着她, 眼神认真,等待着她的答复。他并不觉得会得到答案,她从来拥有逃避他人探寻内心的天赋。
她到底有没有心呢?
显然有的,只是那颗心只有她自己。
任何人的窥视,都会惹恼她。
此刻,温之皎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时也是笑着的,头歪着,像是在打量他,眼睛里闪烁着水润的光泽。
谢观鹤顿了几秒,也笑,道:“走吧。”
温之皎抬起手,又拽住他的衣服。
谢观鹤只好转头,叹气,道:“你说吧。”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温之皎仰着头,走到他身前,看着他,“你甚至没有他们做得好,他们都能让我高兴,你不行。”
她又道:“你不要跟着我,我要自己回去了!今天不想跟你说话了!”
温之皎一甩头,卷发飞扬,露出了白皙的脖颈,还有几颗小红疹。
谢观鹤跟上去。
她转头瞪他。
他站住不动。
她才又转头继续走。
他便又跟上去。
好几个来回后,温之皎终于有点生气了,脸红红的,指着他:“你跟我玩什么木头人吗?!”
谢观鹤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玩得应该还不错。”
温之皎:“……真讨厌!”
她说完,突然想起来自己也这么跟过顾也,一时间觉得被回旋镖,指着他好一会儿,一跺脚不管他了。
谢观鹤便落后她几步,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打开手机回个消息,一会儿又捻起树上的雪花。温之皎可就不开心了,她一边觉得谢观鹤幼稚,自己不该理他,一边又感觉被他跟着,是天气也糟糕,太阳也糟糕,雪花也糟糕。
好一会儿,她才烦躁地转头。
谢观鹤便又停住了,在几步开外,一幅闲庭信步的样子,从容至极。
温之皎道:“你非要惹我不高兴。”
“不是。”谢观鹤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道:“我在想办法让你高兴。”
他停在她面前,将摘下的花朵的雪花掸开,随后将花朵插在她耳边。
谢观鹤道:“那个问题很糟糕吗?”
“没有错。”温之皎坦然地望着他,黑色的眼睛里映出他的面容,“我就是喜欢好玩的事,他们费尽心思地用这些来讨好我,却又惹恼我,本来就是他们的错,但你问得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
谢观鹤道:“对不起。”
他又道:“也许我只是害怕了。”
温之皎眨了眨眼,“什么?”
“害怕到最后,还是不能讨你开心。”
谢观鹤笑了下。
“撒谎。”
温之皎才不信。
谢观鹤注视着她的眼睛,最后只是摇头。
他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
她的手一点都不安分,他却不像以往,轻松地放她的手走,而是一路握着,甚至有些用力。
温之皎这会儿才隐约感觉,也许……他说的不是假的。
他从来都是什么事都不显露端倪的,但这会儿却沉默了一路,紧紧握着他的手。就连步伐,都比平常快了些,这怪异的气氛马上传染了她,她便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他,也不说话。
到了公寓门口,谢观鹤站定了一分钟才松开手。
温之皎立刻抽开手,甩了甩,指控道:“手都被你握痛了。”
“抱歉。”谢观鹤从善如流地道歉,又道:“到后天前,你都可以给我答复。”
温之皎:“……”
她觉得好笑似的,道:“订婚吗?你以为我会反悔吗?”
“也许。”谢观鹤一本正经道:“我猜江远丞这两天还会找你的。”
他低下头,和她分析利弊,“江临琛和江远丞毕竟是兄弟,选择江临琛,你仍然躲避不了他。陆京择呢,目前你还没有原谅他,那就只剩顾也了。可是顾也至今没有提出告白与求婚,我想,你并不喜欢当主动的人。”
温之皎听完,愈发觉得好笑,“你在推销你自己吗?”
她又道:“你就不怕我突然又觉得江远丞不错?或者,陆京择没那么可恨了?再或者——”
谢观鹤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这一次,他吻得很投入,眼睛眯着,可时间依然很短,不到半分钟他便抽离了这个吻。
温之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茫然抬头,望见谢观鹤垂着眼。
他眼尾有些红,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温之皎探头,看他的脸,“你又干什么?”
谢观鹤喉结滑动了下,平复呼吸,才抬头看她,道:“害怕。”
他笑了下,说话带着点喘,可仍是四平八稳的样子,“正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想听了。”
……即便说这样的话,他仍是一脸霜雪,无悲无喜的样子。
不过,眼尾的红,还是让他有了些说不上来的妖气。
温之皎眨了眨眼,终于笑了起来,道:“你好奇怪。”
她道:“你为什么总是能一脸平静地撒谎,真的好能装啊。”
谢观鹤道:“确实。”
他很赞许这个评价似的。
“你要是不会说好听话,就别说了,”温之皎感觉他还不如一直古板又客气地叫她温小姐好了,也好过现在,她抬起手扯他领口,让他低头,“你每次淡淡地亲我还有讲这种话时,就像有大阴谋一样,特别——”
她话音顿住,随后,眼睛缓缓睁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温之皎的掌心触到他胸口,那颗心脏跳动的节奏有力却又紊乱,几乎要穿透他炽热的胸膛跳到她的身上。她仰头看着他,他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眼神认真,唇边有着笑。
……他心跳得好厉害。
她无来由感到了些荒谬。
谢观鹤注意到她话音的中断,问道:“怎么了?”
温之皎收回手,感觉手上都染上了他血液的温度。
她道:“你——”
谢观鹤:“嗯。”
他仍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温之皎:“……”
她不说话了,将他一推,转身道:“你休想用江远丞威胁我。”
谢观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进了公寓后,才转身离开。
公寓门关上,温之皎靠在门上,脑子里满是问号。
她左右挑眉,问题像一堆小球,从左滚到右。
谢观鹤心跳得那么厉害,怎么能装得那么冷静的?
温之皎越琢磨,越觉得谢观鹤之所以能如此,不过是笃定,她一定会因为江远丞的威胁而答应他。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绝对不要中计。
她心里窝着火,又去画画。
画累了,才伸了个懒腰去睡觉。
许是今天受到了几次惊吓,她这一觉睡得极长,又噩梦连连。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天黑漆漆一片,她身处黑暗中,心情很有些差。
肚子空空,一身汗水,头重极了。
温之皎爬起来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望见客厅里佣人送来的餐食,只觉得毫无胃口。她又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才看两秒,便发觉一连串的信息。
[ljz:你睡了吗?灯都关了。]
[ljz:我在门口给你放了些药和糖。]
[顾也是人:睡这么早?]
[顾也是人:本来相待你看演出的。]
[顾也是人:算了,你好好睡觉,明天再带你去玩。]
[临琛:你身体好些了吗?]
[临琛:我让佣人送了些吃的。]
[临琛:远丞没去打扰你吧?]
[谢观鹤:明天上午有会。]
[谢观鹤:口袋里的用药说明记得看。]
温之皎:“……”
好多信息,一条都不想回。
算了,都十一点了,他们应该不会来烦自己了!
温之皎这么想着,反而松了口气,起身出了门。
餐厅两点多才关,她应该能吃上想吃的饭菜。
所谓出国就这点不好,永远只有第一周为异域美景美食而感到新鲜,到了第二周,胃就开始渴望一些热乎乎的国内食物了。
即便是夜晚,但古堡内也灯火通明。
温之皎一边琢磨要吃什么,一边看着电子地图找路。刚走一段距离,却听身后传来了鸣笛的声音,她让开路,盯着地图放大又缩小。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
车窗缓慢降下。
温之皎望见一双灰色的眼睛,是江远丞。
温之皎:“……”
服了,怎么这也能遇到?
她开始怀疑他在蹲点。
江远丞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温之皎道:“餐厅,我饿了。”
“嗯。”江远丞应了声,道:“我也准备去,一起吧。”
温之皎没忍住道:“我说我去死你也会顺路吗?”
江远丞怔了下,没有说话,她甚至感觉他的灰眸闪烁了下,像是有点困惑似的。她顷刻间反应过来自己的人设,扯出一个笑来,道:“抱歉,我有点饿,心情不好。”
“可以理解。”江远丞点头,道:“上车吧。”
温之皎深呼了口气,道:“谢谢。”
她坐上了后座,紧靠着车门,与一旁的江远丞拉开距离。
江远丞没有再搭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仿佛他真的是个好心人似的。温之皎稍微松了口气,又在心里反复给自己打气:不要露馅,不要耍脾气,要客套,要疏离。
她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建设。
江远丞一路无话,他只是隔着抬起手指,轻轻触了下车窗玻璃的倒影。倒影之中,她目视前方,表情绷着,灯光与他的影子与她的倒影重重叠叠。
他的手指点了点她脸上的红点。
她脸上的红疹消了一些,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不多时,车停在了餐厅门口。
这时候的餐厅人也不少,都是工作人员。
温之皎选了些食物,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江远丞对面。江远丞吃东西并不快,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坐在他对面,又不敢大快朵颐显出以往的吃相,便也只能一点点吃。可这样,他们相处的时间又无形拉长。
她心里很有些焦急,唇翘了起来,只一味喝着蜜酒。她格外喜欢L国的特产蜜酒,滋味实在酸甜,喝完酒,她有了些微醺,心情倒是轻快了些。
温之皎低头吃饭,江远丞望见她唇上的湿润,脖颈的经络抽动了下。没一会儿,他也仰头喝了杯蜜酒,放下餐具,道:“我吃完了,还有事,先走了。”
……她不想理他。
那就这样吧。
江远丞起身,垂着灰眸,撑着手杖往外走。
温之皎:“……?”
她有些费解,原本以为他会更难缠的。
难道真的也只是顺路?
温之皎不想管那么多了,她低头开始大快朵颐,迅速吃完了面前的东西。随后,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走,脚步轻快了些。
走到门口,他的车已经不在了。
她心情便更好,跳脱着走下了台阶。
虽然回去的路要走上许久,但她吃饱了,心情也好转不少。即便这样的路,也全当是散步。古堡里遍布卫兵与安保,她便走得更慢,偶尔抬起手掠过花圃的叶子,又掐下几片叶子。
而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江远丞凝望着她的背影。
她果然在逃避自己。
江远丞想。
是在害怕他吗?
可为什么呢?
他们之前,真的只是认识吗?
江远丞的脑子有些乱,却仍然撑着手杖,缓慢地跟着她。他现在并不想弄清楚太多问题,他也弄不清楚,她和别人的关系有着那么多谜团,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他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很快的,就连这个问题也被忽略。
在灯火之下,她走路时快时慢,有时会被一块石头或一片花草吸引目光,也有时,觉得一切百无聊赖,走得飞快。即便照明足够,她也开着手机手电筒,方便她随时查看些无用的东西。他看着她自拍,看着她找角度,还看着她突然旋个圈。她好像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寒冷的夜晚,她甚至愿意踩自己的影子。
如果,他在她身边,可以为她做很多事。
江远丞想。
他可以帮她拍照,可以搂住她的腰,可以和她聊今天的天气为何这么冷。如果她愿意,他们甚至可以一起喝酒取暖,寒冷的地方总有这样的习惯,在微醺之中于夜色下游荡。
当这个念头唐突冒出时,他站在了原地。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他却走动不得。
仿佛也有这么一个夜晚,他和她漫步走过大街小巷。她跑来跑去,卷发在风中飞扬,玫瑰香中混杂着酒的味道。
“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朋友!”
恍惚的声音响起。
面容模糊的人指着一棵树,只能望见微笑的唇角。慢慢的,一阵风吹过,那些半透明的雾气悄然散去,如幽魂似的面孔,缓缓浮现。
一瞬间,那即将清晰的脸再次蒙上雾气。
可这一刻,他的眼珠颤动了下。
——是她。
那个人,一定是她。
过去的真相模模糊糊。
但现在的她,格外清晰。
她,是他要找的人,要找的一切。
江远丞攥紧手杖,脚步仓促起来,很快,却也跑动起来。可她的身影在他方才的恍惚中已经消失,即便他几乎踉跄地追着她消失的方向走过去,可却只能望见两条鹅卵石铺就的路。
两条路的绿植毫无相似,即便路灯,也完全对称。
江远丞站在两条道前,没有再动,他望了眼四周,像是在迷茫。夜晚蒸腾出淡淡的雾气,那些雾气在光下缥缈,又一丝丝渗入周围的花圃里。
晦暗的光影在他深邃而俊美的脸上打下阴影,他撑着手杖,俯下身,跪在了地上。一丝不苟的黑发垂落在脸颊旁,他的灰色眼睛里显出无边的沉,薄唇抿着。很快,他抬起手指触了下膝盖前的鹅卵石。
江远丞站起身,撑着手杖,转过身往回走。他走了几步,却抬起腿,直接踩入花圃之中。他走了几步,手杖划过碎石,他险些没有站稳。他顾不上更多,只是从花圃之中穿过。
当他穿过花圃,很快,便望见依傍的松树。
松树的清香幽幽擦过他的鼻翼。
江远丞走了几步,很快望见一道隐约的灯光。他走近,就看到了一只手机放在石头上。石头边,一个身影跪着,捏着尖锐的什么东西在刨土。
温之皎专注地刨着坑,却骤然感觉一道身影覆在自己身上。她正有些惊讶,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却先听到一道声音。
“找到了。”
那声音有些沙哑,很轻,却又熟悉无比。
温之皎顷刻间没了动作,仿佛从头浇下了桶水,血液骤然凝固。她喉咙哽住,耳边响起了一道尖锐的鸣叫声。
他俯下身,阴影一寸寸退去,露出了一张阴郁而英俊的面庞,灰眼睛犹如鹰隼一般紧紧凝视她。
——以前,他每一次找到她,都会说这么一句。
完蛋了。
一切都完蛋了。
温之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的唇颤动着,好几秒,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远丞沉默着,望她,道:“刚刚看到了你,一眨眼不见了,现在找到了。”
温之皎喉咙里郁积的气一下消散了,绷紧的神经一根根松弛,背后仿佛都有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她唇张着,泄出了一点气,道:“哦。”
江远丞望着她的神情,低头望着她的坑,道:“你在干什么?”
“挖坑。”温之皎道:“有只松鼠冻僵了,我觉得很可怜。”
她说完后,那濒临崩溃的心情消散了,又找回了理智。
温之皎道:“不过我想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距离。请你看在,你未婚妻的份上,和我保持距离。”
她说完后,望江远丞。
可江远丞只是看着她挖出来的小坑,道:“这里的土比较硬。”
温之皎有些不爽,“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江远丞起身,脱下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随后,他拿起她的手机,用手电筒照了照小坑,伸手。
温之皎蹙眉,“你干嘛?”
江远丞道:“我帮你。”
温之皎望了望自己的手,咬了下唇,把手里的小木棍递过去。江远丞照了照,摇头,道:“很脆,很容易断。”
“是啊,我都挖断好几根了,可我又没有别的东西。”
温之皎想着,又道:“而且我想让它快点入土为安。”
她掏了掏口袋,掏出来了一只小松鼠。
那松鼠毛皮黯淡,僵着身体躺着。
“真讨厌冬天啊,一到冬天总是这样。”温之皎用手蹭了蹭松鼠的背部,“还是夏天好。”
江远丞道:“你很喜欢夏天?”
“没有人会不喜欢。”温之皎望向他,“难道你不喜欢?”
曾经很讨厌。
但现在,他喜欢了。
江远丞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杖,他站起身,“照着它。”
温之皎连忙接过手机,照着小坑。
江远丞低头泥土的纹理,攥着手杖用力,顺着某个方向捶下。那挖断了两根小树枝的坚硬之地,竟很快松动起来,他撬动了几颗土石后,小小的坑很快就变大了。
“可以了,可以了!”
温之皎喊道。
江远丞停了手,撑着手杖,缓解左腿长时间站立的酸涩。
温之皎小心翼翼地将松鼠放进去,又掏出了几朵花,放在它身上。将它葬下后,她双手合十,认真道:“来世别当动物了。”
江远丞笑了下,“那当什么?”
温之皎睁开眼,望着他,“当花,当草,当泥土,不会痛就好。”
江远丞道:“我的腿的确很痛。”
温之皎又站起身,道:“今晚谢谢你。但还是要保持距离。”
她伸出手臂,挡在两人之间,道:“就这样。”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道:“那有没有答谢?”
“有啊。福气。”温之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或许是他还没想起来,也或许是共同埋葬了小松鼠,她精神不再那么紧绷了。她走到他身前,也不回头,“你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才积了福,这辈子这么有钱。”
她又指了指他的拐杖,“用黑檀木拐杖用来挖坑也不爱惜。”
江远丞望了望手杖,灰眼睛一寸寸从拐杖,挪到了她的脸上,最后看向她的眼睛。他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是黑檀木。”
温之皎哽住,“什么?”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一看就看出来了。”
江远丞恍然大悟,“你对木材很了解。”
温之皎点头,笑了下,开始打补丁,“只是见过而已。也可能我记错了。”
“的确。”江远丞一步步迫近她,笑了下,“这不是黑檀木,这是阴沉木。”
温之皎有些愕然,“这不——”
怎么可能?江远丞订做手杖的时候,工匠还说过,这特地用了最珍贵的黑檀木。他为什么否认?他这是在诈自己?
“我刚醒来的时候,还不是很会用它,手杖多有损伤,于是找了工匠修复。”江远丞打断了她的话,望着她,缓慢道:“我下意识叫它黑檀木时,工匠才和我说,当年她误将黑檀木与阴沉木说混,所以这是阴沉木。阴沉木比黑檀木更昂贵稀有,材质相差极大,她以为我能看出来,却没想到我对此不熟,至今还以为是黑檀木。”
温之皎脸色一点点变白。
“所以,你是怎么记错的呢?”江远丞抬起手,撩起她脸颊边的碎发,他道:“那只耳环你戴着很漂亮,为什么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