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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杜从宜觉得(捉虫)


    第二日,一早晋王府的人来送东西,赵诚收了名帖,就出门了。


    康渤已经安顿好家小,见了他就说:“大人放心,生死有命,我一切听大人指示。”


    那天赵诚心情不佳,没说话,但今日还是认真和他说:“康渤,你的前程是你自己的,你的命,也是自己的,你记住了,你想出人头地,想被人看见,想见了相公们不用卑躬屈膝,想位极人臣,想建立不世功勋,都是为你自己,因为你在用你的命去拼,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是为要你的命,你明白吗?”


    康渤起初不懂,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应了声:“是。”


    雄壮的汉子,双眼赤红。


    道都懂,可真遇见知己,少之又少。


    送走康渤,赵诚回家见章奎来了一会儿了,正在看杜从宜的画,一个劲儿夸:“真不错,果真天分是天生的,我就是学不会,那年祖父带我去见先生,先生说我有几分聪明,但不多,我当时不服气,没想到,还真是。改日一定要为我画一副。”


    杜从宜心里有事,但满口答应:“没问题,师兄若是不着急,可以常来。”


    赵诚进门还好奇问:“你怎么来了?”


    章奎:“我这不是上你这里躲清闲来了。”


    赵诚听着就笑,章家几代望族,家业庞大,亲朋故旧也多,章奎要应酬的人也多,整日烦躁不堪。


    杜从宜:“你们聊吧。”


    她就坐在里间画架前开始起笔油画,赵诚和章奎就坐在旁边闲聊,章奎问:“官家,如今到底什么心思?”


    赵诚:“你是指?”


    “立储。”


    赵诚都笑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


    章奎看着他,认真说:“你别不当回事,连我祖父都猜测,官家突然把你带在身边,是不是想亲自教导你。”


    赵诚像听见了笑话一样看着他,好半天突然意识到。


    赵策这个不当人君的东西,可能真把他当刀子用了。


    他还是斩钉截铁告诉章奎:“不可能,因为有子恒在,子恒性情单纯,需要有人护着他。”


    章奎见他笃定,但家里祖父不是这么说的。


    祖父说,大宗正只剩这一根独苗,官家必然舍不得,赵诚就是最好人选。


    话是这么说,但章奎爷不确定了。


    “你觉得不可能,可相公们不这么想。”


    赵诚苦笑:“官家大约是,觉得我好用吧。大宗正推举我,我将来必定要为子恒办事。”


    杜从宜一边听着,手里的动作没停,但心里还是考虑章奎说的。


    和赵诚后来的变化,他之前是真的每日心情很好,出门当差半天,下半晌都在家里乐呵呵的。后来话也少了,眼可见的也不乐呵了。


    她有时候喜欢听他和惠安逗乐,因为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放松的时候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就那么聊了一下午,杜从宜的油画已经有了雏形,章奎晚饭后才走,因为今天吃的菜,都是他喜欢的,杜从宜又被正院那边叫去了,章奎还和赵诚说:“你能娶到我师妹,那真是三生有幸。”


    赵诚冷笑:“她怎么变成你师妹的?你这是倒反天罡了。”


    章奎却认真说:“她天分极高,你只要别耽误她,她将来成就必然比你高。”


    赵诚:“那我求之不得,我还真等着她出息了养我呢。”


    章奎真听不了这个,听的牙酸。


    “你这个人,怎么没皮没脸的?”


    赵诚一点都不怕丢脸,反而教他:“夫妻才是这辈子最亲近的人,儿女子孙,都是外人。”


    章奎见他越说越疯:“行了,知道你入宫当差受委屈了。改日遇到子恒,让他多多帮你吧。官家性情刚毅,确实不好相处。”


    赵诚:“知道就好。”


    杜从宜进了正院,听见陈氏在说:“我娘家那边来信,说是正月十五怕是没有灯会了,就想打发人来看看我,这不,我就想着,要不咱们府里让姑姑和姐妹们回来聚一聚。”


    杜从宜顺着女婢揭开的帘子进去,陈氏笑问:“你这两日在家做什么呢?我天天来祖母这里也遇不见你。”


    杜从宜:“就是东西,回了趟娘家,我娘家大姐姐生了。”


    老夫人笑着问:“是吗?母子可好?”


    “挺好的,有点早产,但母子都平安。”


    老夫人嘱咐说:“如今天气还冷,要照看仔细了,我这里有棵参,明日给你母亲送去,让她备着用。”


    杜从宜也不推辞:“那就谢谢祖母了。”


    陈氏感慨:“鬼门关一遭,也是凶险。”


    杜从宜:“是,我母亲也吓着了。”


    老夫人:“都留在这儿用晚饭吧,这边厨房新学的菜,吃着也好。”


    杜从宜:“祖母若是喜欢,只管让人来学。”


    吃饭的时候,陈氏尝到了麻辣兔丁,嚷嚷着说:“五弟妹有好吃的藏着不给我,我明日就打发厨娘去你们院里去学。”


    杜从宜:“大嫂若是喜欢,明日让这个厨娘去你院子里。”


    孕妇很好有这么好的胃口,陈氏是真的喜欢麻麻辣辣的口味,听了就说:“我就吃这个菜,其他的不用。”


    结果说的太早了,蹄花汤上来的时候,她也没忍住。


    过了前三个月,她的胃口彻底好了。


    老夫人见杜从宜吃的少,问:“不合你胃口?”


    “没有,我午睡起来吃了点心,这会儿不饿。”


    老夫人还是盼着她能早日开枝散叶。赵诚这一脉就他一个人,子孙多了当然好。但老夫人是个心里明白的人,不会出口催。


    “你们年轻,爱吃这些。我上了年纪,咬不动了。”


    杜从宜:“我口味也淡,吃的也不多。大嫂反而喜欢吃辣口的菜。”


    陈氏今晚吃的很满足,等晚饭后才和杜从宜商量:“十五的时候,我想着也不能出门了,要不咱们在家举办个小宴会,家里亲戚来聚一聚怎么样?”


    杜从宜不知道她为何有这个奇思妙想。


    “过几日的十五吗?”


    陈氏:“对,今年的花灯,眼看着也看不成了。”


    “那要和几位嫂子商量商量,二嫂是什么主意?”


    她一说完,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陈氏大约太心切,没当回事:“咱们办起来,然后让她们邀请娘家的人来。”


    老夫人刚才也没想到,杜从宜一提醒,她就反应过来了,吴氏的娘家人上不得台面,可其他人的娘家是不错的,比如刘婉月的娘家安平郡主的人来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太不成样子了。


    老夫人看了眼杜从宜,其实杜从宜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不想麻烦,因为她二月就要出门了,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但老夫人就是觉得她聪明,和邬嬷嬷对视了一眼,邬嬷嬷笑着说:“这事不着急,毕竟宫中还忌讳着呢。不过亲戚之间的走动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也不敢把话说死。


    陈氏想想也对,附和:“也是,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杜从宜:“大嫂若是想热闹,就等祖母寿辰的时候邀请亲戚们来。”


    陈氏:“祖母的寿宴,我请亲戚们来,成什么了?”


    杜从宜只管笑也不说话。


    陈氏白她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也不傻,想想就知道。


    老夫人也知道吴氏糊涂,但不能她劝说,她是长辈,最重要的是公平,不能有失偏颇。


    “你是长嫂,若是她们不对,只管教训,。我给你撑腰。”


    陈氏听着老夫人说的,叹气:“我能有祖母这话,就是受什么委屈,都值了。我母亲常说我命好,祖母和婆母都是和善人,夫君待我也没得说,我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她是个直肠子,可不是傻。


    “只是,我多句嘴,二弟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不是我偏心二弟,是她真的不像话,婆母总不好张嘴教训她。你们瞧瞧她做的这叫什么事?”


    杜从宜疑惑,不是为正月十五的宴会?


    她茫然看着陈氏,陈氏低声解释:“她把二弟书房的伺候的女婢发卖了。二弟这几年书房根本不留人,只有一个小厮,她前日又把那小厮也卖了,说不干净。气的二弟和她吵了一架就出门去了……”


    呵,这位想法还真别致。


    杜从宜好久都没说话,老夫人叹气:“我改日和她聊聊吧。”


    陈氏试探问:“要不要让她娘家人来问问。”


    老夫人摇头:“不用。”


    杜从宜对赵恒那个大男孩挺喜欢的,喜欢机械,喜欢研究自己的东西,也不是纨绔子弟,只是爱玩而已。


    吴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也尊重吴氏了,不好女色,除了没有爱情,这已经是比较好的家教了。


    女人不能在一些既定事实中,为难自己,为难对方,尤其是婚姻中。


    她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突然惊觉她居然在分析婚姻,她和赵诚之间相处的很愉快,甚至是有爱情的,所以她才会舍不得。


    她心里还是给自己打气,安慰自己这是在一个孤独的地方,她太孤独才会有爱情。她太需要陪伴了。*7.7.z.l


    等晚上回去,赵诚已经在等着她,见她郁郁寡欢,问:“祖母催生了吗?”


    她直接笑起来。


    “没有,说是二嫂把二哥书房的小厮给发卖出去了。”


    赵诚:“原来是为这个。”


    前一日赵诚约他去城外打猎,他要进宫,就拒绝了。


    “没事。”


    杜从宜问:“你说,姻缘真的是天注定吗?”


    赵诚:“对。”


    他向来不信神,但是忽悠杜从宜的时候,就非常唯心。


    杜从宜皱眉,还是和他有代沟。


    她们之间是不可跨越的代沟,他是个正直的人,甚至有点无厘头,但是在思想本质上,和她有天壤之别。


    正是这种区别,让她感到孤独。


    尽管他本质是个很好的人,但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第092章 从宜南下


    夫妻适当思考婚姻,但丝毫不耽误夜话交流,第二天一早赵诚神清气爽去进宫当差去了。


    杜从宜气的很晚,开始收拾行李,她有很多颜料都是赵诚给她搜罗的,她要研磨制作成颜料,带出门。


    这种工作琐碎又麻烦,她谁也不用帮忙,都是自己完成。


    她已经想好,出门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才显得很沉重。


    来安都感觉到她最近心情不好了,但几次安慰,都不得其法。


    赵诚一入宫,就被赵策训了顿,问:“听大宗正说,让他替你安排人去边镇了?”


    赵诚:“求了大宗正一张名帖,人自行北上,去求前程。”


    赵策:“你觉得朕不如大宗正的名头好用,是吧?”


    赵诚:“……”


    这属于没事找事。


    “官家说笑了。”


    今日内政会议,赵策不参与,不管事,在后苑闲着,正午阳光正好,听见高皇后领着人来了。


    赵诚默默站在赵策身后,装作木头。


    高皇后比上次看起来心情好一些,见了赵诚就问:“若甫今日也在?”


    赵诚乖顺回应:”见过皇后。”


    高皇后笑说:“这不,今日安平郡主,和几位夫人听说你来了,特意要来看看你。”


    赵诚听的汗颜,赵策反而兴致勃勃。


    “皇后快坐,他平日里最是懒散,几位夫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赵诚垂头站在背后一言不发,高皇后问:“若甫,怎么未带夫人进宫来?”


    高皇后等人,还不知道杜从宜的画被赵策收藏了。


    赵策也想起来,问:“你这是舍不得夫人出门?”


    身后的安平郡主却说:“听闻,五郎的亲事,是端王爷与人赌酒赢来的?门第不高,想必少些礼仪也是正常的。”


    赵诚依旧没说话。


    赵策抬眼皮看了眼赵诚,见他像没听见似的,才不得不问:“是吗?有这回事?”


    赵诚:“回官家的话,我夫人与我琴瑟和鸣,至于其他的虚名,都不重要。”


    他不屑和女人说话,尤其是没有权力,靠煽风点火的女人争长短,没有意义。


    高皇后笑起来问:“是吗?那更应该见一见了。”


    赵诚不说话,赵策就问:“怎么?皇后请不动你夫人?”


    赵诚:“好叫官家知道,我夫人南下,去看家姐了。父母亡后,只剩我们姐弟,因为她去年出嫁后随姐夫去了扬州,第一次过年不在家,我夫人就想南下去看看她。”


    赵策不知是被他哪一句话打动了,好半晌才说:“你们都不错。”


    安平郡主看着赵诚不卑不亢站在赵策身边,心里难受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女儿曾见过一次赵五郎,就和她闹着非他不嫁,十分迷恋他的俊美。


    可她偏偏看不上,因为端王府早已经没落,也没有出挑的子弟,老端王不得官家喜爱,世子赵宗荣沉默不语,并无多大成就,端王府全凭一众亲朋撑着。


    更何况,赵诚只是庶支,父母早亡,自己也不聪明,没什么前程的平庸之辈。


    她不可能把女儿的将来,放在这种人的身上的。


    不论女儿怎么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服女儿,将来要做汴京城最尊贵的夫人,赵诚这样的人配不上她的女儿。


    可恰恰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刘家出事,她被皇后丢弃,吕大班败露,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宫。


    她不得不当机立断,将女儿嫁给族中小姑子的儿子,那孩子她见过,在她面前十分乖巧听话,对女儿更是百依百顺。


    刘家风雨飘摇的危难时候,她生怕连累女儿,做了最坏的打算,直接定亲,直到太子没了。


    刘家家主自戕,风雨才算是真的多过去了,她费尽心思,才让高皇后对她回心转意。


    经营任何一种关系,都需要付出数十倍的代价。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她当初看不上的平庸之辈,转头就青云直上,成了官家身边最亲近的子侄,他也并不是自己印象里的模样,甚至带着傲然之气,在官家面前都有几分任性。


    看得出来,官家很喜欢他。


    怪不得高皇后屡屡提起他,都有关切之意。


    可见朝中不是空穴来风,官家择嗣的意愿很明显,对他也很纵容。


    高皇后听了这个,神色就有些黯然,后宫出生的孩子极少,太子也只得了两个女儿,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可活着的人还活着。她还是要为自己的家族着想,她要维系和官家的关系。


    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赵诚只觉得棘手,一心想着赶快让杜从宜早点出发,所有人都蠢蠢欲动,他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尤其看起来尊贵的女人。


    安平郡主笑着说:“这么说来,倒是感谢你祖父给你定的亲事了。”


    赵诚:“听说六弟要去工部当差了,二伯母肯定心里感激。”


    安平郡主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着和身后的襄阳侯夫人说:“看吧,我就说他聪明吧?”


    那位沉默不语的襄阳侯夫人是高皇后的亲妹妹,她有个小女儿今年十六岁,还未定亲。


    几位夫人凑在一起,其实就是想看看赵诚,若是赵诚那位夫人出身太低不上台面,或者是实在配不上赵诚。赵诚夫人的位置,自然要空出来。


    只是遗憾她女儿已经成婚,没有机会了。


    赵策问:“这几日有没有见子恒?”


    “见了,他成熟了很多,破虏军十分勇武,子恒也是。”


    赵策笑起来:“他确实不错。”


    赵诚低头余光看了眼赵策,他确信赵策就是在养蛊,放这帮贵妇人进来搅局。


    晚上回去,他就和杜从宜说:“正月十五扬州肯定有游园会,你过几日出发,正好和云娘作伴。”


    杜从宜惊呆了。


    “你什么意思?”


    赵诚:“京中可能会有些乱,对你也不太好。”


    杜从宜生气问:“对我不好,我就得躲出去?究竟是什么事?”


    赵诚总不能说是,赵策养蛊,让那帮女人盯上我了。把你下堂了,换个名门贵女给我……


    杜从宜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决定,问:“我必须提前走?”


    “是。”


    杜从宜赌气:“我知道了,我过两天就走。”


    赵诚拉着人:“生气了?”


    “没有。”


    杜从宜也不管他,转身就出门去了。


    赵诚也想骂人,赵策真不是人,这下矛头都冲他来了。


    第二日开朝会,赵诚第一次见到范德,果然,连颂已经到了他手里。


    卷宗已经在案,赵诚都觉得有些棘手了,下了早朝他就去了刑部,范德人没在,但他看到了卷宗。


    连颂对《马球图》的事情并未认罪,只说是从南方客商手中买来的,并不识货,以至于在一场聚会中献给了御史台任职的好友林俊。


    总之案件在连颂这里不松口,赵诚盯着卷宗,很久都没动作。最后也没去见连颂。


    连着两日,杜从宜自己和老夫人商量了出门的事,并且说了这是赵诚的主意。也表示自己想回张小娘故里去祭拜。


    老夫人听着诧异,还是说:“这事原本不该这么着急,你一个人出门总归不安全。家里男人们也没跟着,家里肯定是不放心。”


    杜从宜:“我原本也想着二三月后再说,只是若甫着急让我南下去看云姐,所以我这几日就要出发了。”


    她推的干干净净,老夫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说:“他也是糊涂,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亲家母要是知道了,可是要怪罪咱们家的。哪有他这么办事的。”


    杜从宜也不吱声。


    老夫人不知是不是知道她没说实话,顺着话试探问:“你小娘是扬州人?”


    杜从宜:“爹爹说,就是在扬州遇见我们的,我并不知道。”


    老夫人也不好过多盘问,只说:“我原以为小五是个细心的,没想到这么不像话,打发你一个人出门。”


    杜从宜也不争辩。


    当晚赵诚回来,杜从宜就说:“后日一早登船,我只带来宝和惠安走。”


    赵诚一听,这是要决裂啊。


    “那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你先出发,东西我让人后续装船,至于行李,你什么都不用管。”


    杜从宜:“你和我说实话,究竟为了什么?”


    “连颂已经入狱,我信不过他。你最好出京。最晚夏天就可以回来了。”


    杜从宜听的不知怎的就很悲伤,所有的事情,她一再计划,但是意外总是出现的很突然。


    赵诚见她难过的要哭,赶紧抱着人说:“没事的,此事牵扯不到你身上,你只管去看游园,最好能送我一副价值连城的山水画。我夫人是汴京城最聪明,才艺最卓绝的女子,无人能比。”


    杜从宜很想说,赵诚,这些都是假的。包括我这个人,都是假的。


    第三日一早,他带着杜从宜在宋门外上船,麻二领着老卒们随行。


    杜从宜只带了一半的行李,出发的太仓促,她这几日一直沉默,一言不发。


    来安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当是她去看云娘去了。


    等人上船了,赵诚站在甲板上和她叮嘱:“万事不要出头,一切交给麻二,丰水期三到五日就能到,你们辛苦几日直达扬州后,记得给我回信。我该交代的都在信中,你自己看。”


    他还要等会儿进宫当差,确实没有时间和她含情脉脉分别。只是简明扼要交代完,就下船了。


    站在河岸上和麻二示意:“不要让陌生人上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船。明白吗?”


    麻二只管点头,也不出声。


    他目送着船缓缓走远,并没看到杜从宜哭,就他个人来说,这场分别是没有太大情绪的。


    男人和女人不同,他觉得她只是出了趟门,若是他时间宽裕,日夜不歇几日他就能到达扬州把人接回来,一切的问题都不大。


    第093章 赵诚


    杜从宜却知道,她应该不回来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赵诚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只是催促她尽快出发,她心里有预感,可能在赵诚眼里,只是一趟寻常的探亲访友,可与她完全不同。


    惠安不知道她怎么了,见她站在船头一个人在哭,就安慰说:“姑爷给你留了信,起风了,再哭伤眼睛。”


    杜从宜这才进了船舱,这艘船二层,船上的人有二十来个。


    说是行李带的不多,但还是装了将近二十箱的东西。大部分给赵昭云带的礼物,她出门走的急,甚至没有和其他人告别。


    算是悄悄出京。


    等船除了汴京城,水域渐宽,两岸景色开始层峦,她的惆怅也散开了,一心赏景,忘了汴京城里的烦恼。


    午饭是惠安在船舱里做的,饭菜简单,她坐在二楼窗口看着窗外,顺着汴水南下,到泗州,转淮水,然后再进漕渠直达扬州。


    赵诚走之前嘱咐麻二,不走夜路,只在白日行船。


    所以杜从宜到傍晚就在一个流水亭的镇子上,船靠在码头,一行人下船吃了饭,晚上都宿在船上,杜从宜一整日路过的风景实在多,就在桌上点了灯琢磨,突然想起将自己很久不写的日记打开。


    她很清楚记得自己箱子里只有两本,这会儿打开,变成了三本。


    她怀疑了片刻后,就说服自己,是自己记错了。


    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是自己写的,时间停留在成婚前。


    打开第二本,也是自己的,是最早的一本记录。


    等打开第三本,第三本很明显不是她的,因为纸质更好。


    开篇就是赵诚的丑字,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才和龙女站立两厢,菩提树……


    她看着词,很久很久没反应过来。


    惠安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问:“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是你叫嚷着要出门的吗?”


    杜从宜呆呆地问:“你就没发现,赵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惠安:“姑娘,姑爷对你,真的没话说了。”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


    “你们就没发现,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惠安直气壮:“当然发现了,他比别人聪明,也比别人……”


    “没让你夸他,再说了,他也听不见。”,杜从宜都服了。


    惠安以为她生赵诚的气,更加用心劝她:“姑娘,你可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当初出嫁的时候你就不满意,结果呢,姑爷对你百依百顺,你出门做生意,姑爷可什么都没管过你。如今姑爷更是步步高升,已经成了官家近臣,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咱得有良心,也要惜福,咱们杜家确实配不上人家端王府的。”


    多朴实惠安啊,富贵丝毫不能动摇她的品质。


    除了不聪明,真的没有缺点。


    杜从宜和她说的根本不是这个,但惠安已经说了事实,赵诚早就露出破绽了,只是她没当回事。


    就像这折戏,原本是《天女散花》的选段,梅先生的曲子。


    他不应该懂的。


    除非……


    他和自己一样,而且他比自己年纪大,更成熟。


    他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小姑娘画的齐白石的画不错,近代画轻车熟路,未免过于放肆了,算了,我也不拆穿你,你开心就好……


    杜从宜阴着脸,翻到第二页:小小年纪,私自出门上街,胆大不知险。汴京城泼皮无数,《水浒传》看少了,和连颂那等小人做朋友,早晚被坑,该打……


    杜从宜这会儿已经彻底确定了,这个混蛋!!


    居然骗她!


    他居然从头到尾都骗她!


    她是真气疯了。


    “啊……!”


    给惠安吓一跳,不可思议盯着她的样子,问:“宜姐儿,你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杜从宜:“赵诚,你这个混蛋!”


    惠安闭着眼就开始祷告:“天爷哟,可怎么办呀,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她闭着眼睛只管碎碎念。


    杜从宜也不想继续看了。


    但是她太生气了,站起身恨不得让船返回去,找赵诚论。


    他必然是很早就知道,而且还看了她的日记,然后把自己的日记放进去,等着她发现,可惜她自从成婚后,再没打开过这个盒子。


    所以,她一直没发现赵诚的秘密。


    现在想来,他有那么多的不同的地方,但是他狡猾自己遮掩过去了。


    她试探过他那么多次,他次次都掩饰的很好。


    这会儿她也不难受了,浑身斗志。


    赵诚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


    她慢慢陪他玩儿。


    惠安拜完菩萨,见她心情果然好了,只管说:“第一天离开家,可不能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今晚我和你睡。”


    杜从宜也不反驳,躺在惠安身边,特别有安全感,听着她微微鼾声,迷迷糊糊中,第一晚也就那么睡了。


    等第二天一早起来,是个艳阳天,杜从宜心情出奇的好,一点都看不出来前一天哭哭啼啼的样子。甚至问麻二:“你一直在给他跑腿吗?”


    上次在连颂的别院里她见过麻二,当时麻二的态度十分强硬。


    麻二见她好说话,就安慰说:“今日行船一天,晚间尽量停靠在城里。”


    杜从宜:“不着急,慢慢走,遇到繁华的城镇就停下来,大家都辛苦,一定要吃好。”


    麻二见她不像昨天那么伤心,他也不敢问,只知道大人再三叮嘱要保护好夫人。按照上次跟着大人打架的经历,他算是知道,这位夫人可是大人心尖尖上的人,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


    只要夫人高兴了,一切都好说。


    她看了风景就拆行李,将颜料和纸笔拿出来,中午天气好停靠在河边镇上,一行人下船去爬山,去游玩。


    在溪水边写生,听码头的人聊天。


    她是开心了,赵诚却水深火热。


    杜从宜前脚走,后脚他就收到了襄阳侯府的请帖,请帖是送到他手里的。


    他斟酌再三,还是将帖子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帖子就明白了,沉默片刻问;“急着送她出京,是因为这个?”


    赵诚:“是也不是,她性格单纯,应付不了这些。后宅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正好阿姐说想家了,就让她出门去看看。”


    老夫人以为他真有什么想法,听他说完,笑起来:“你也是杞人忧天,咱们端王府是不够显赫,但后宅里的事情,还轮不到其他人惦记。我知道了,帖子我替你回,安心当差就是。”


    赵诚并没有和她提起其他的。


    他走后,老夫人就和邹氏商量:“用我的名义,给襄阳侯夫人送一份礼。小五年级小,但拎得清轻重,襄阳侯这么胆大,肯定是有高皇后的影子,那位安平郡主也不是等闲之辈。官家到底要做什么?”


    邹氏皱眉:“要不,我去走一趟?”


    老夫人摇头:“不必,既然帖子直接给小五,就是不准他拒绝。还是让我这个老东西来处吧。”


    邹氏低声说:“母亲不必这样说,襄阳侯府也不过是个恶空架子,凭借着高皇后的缘故,才有几份体面。只是她们好快的动作,这么快就盯上了小五。”


    邹氏是一点都不怵这些。


    老夫人:“官家的枕边人,自然最能揣测官家的意思。”


    赵诚一入宫,就见赵策已经在御营军中了,赵吉领着人操练,有模有样,赵策见他来就问:“你这个统制官做的不够格,去给朕耍一套枪法看看。”


    赵诚其实并不擅长用枪,但冷兵器时代,兵器一寸长一寸强,长枪是最常用的。


    他耍枪平平无奇,还不如赵吉出彩,只是擅长弓箭和近身互搏。


    赵吉这个傻孩子还在鼓励他:“五哥箭法了的,枪法不如我练的久。”


    越说越完蛋。


    赵策果然来劲,甚至没正眼看他,就问:“是吗?那让朕看看你的箭法。”


    赵诚躬身应是,取了弓箭,他寻常用四石弓,因为练的久,耐力好。


    今日用五石弓,先射十箭,准头都好,赵策见他稳稳半扎,是自小的功夫。


    看得出来他小时候是吃了苦头的,这么滑头的小子,人聪明但是爱偷懒,下了苦功夫却藏着掖着。


    就是让他瞧着不顺眼。


    赵策不说停,他就一直射,最后连宗瑞都忍不住咳嗽一声,赵策才懒懒说:“不错。”


    赵诚最近操练的多了,不如前几天酸疼,站在一侧乖巧不说话。


    赵策对赵吉和颜悦色说:“子恒看着壮实了不少,武艺也多有进步,改日让大宗正瞧瞧。”


    赵吉:”谢官家。”


    赵诚木愣愣站在一边,赵策问:“赵若甫,范德那边怎么样了?”


    “回官家的话,范大人那边进展顺利。”


    赵策:“哦?那你细细说来。”


    赵诚:“……”


    这是和他诚心过不去了。


    见他丧里丧气的,赵策就来气,问:“老实说,怎么了?”


    赵诚肯定是不能得罪范德,只好说:“夫人离家,臣真转反侧夜不能寐,没休息好。”


    赵策大约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赵吉都不敢抬头,低着头偷偷地笑。


    赵诚心想,他早晚是个溜须拍马的奸臣,这都是赵策逼的。


    赵策骂了声:“出息!”


    出奇地再没有训他,反而和身边的宗瑞说起了今日的军报。


    辽金人确实北返,我军根本没追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敢追。赵策心绪难平,就有点想动赋税了,朝中相公们不敢轻举妄动,催着春耕尽快落实。


    总是朝中欣欣向荣,去年冬天罢免了一批人,一批人获罪,如今新年新气象,总归是不一样。


    赵策又问:“听说,年前李相公的儿子,求到你那里去了?”


    赵诚已经不意外他知道了,这人君猜忌心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少。


    他老实答:“是,大概是想托臣给官家递认罪书吧。”


    “为何是大概?”


    “因为他话没说话,被臣轰出去了。”


    赵策听的大笑。


    第094章 贵妇


    赵策不管信不信,但对赵诚这个态度是很满意的。


    赵诚不论是不是诚心,但对赵策的话也是绝对服从,在思想层面,是绝对拥护赵策,赵策说天下人不是好人,赵诚也绝对不反驳。


    权力面前,人就是这样。


    赵诚尽可能避免,但内宅的女人们可不这么想。


    襄阳侯夫人的宴会上,杜从宜没来,原本想替高皇后调教的贵妇人,都有几分恼怒。


    尤其是端王府的老王妃给回的礼,可见赵诚根本不给她们面子。


    安平郡主看着回礼笑说:“端王府这位老王妃,也是个慈善人。对家中小辈们倒是护得紧。”


    襄阳侯夫人轻描淡写说:“国事是重事,岂容她们放肆。”


    高氏和姐姐高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姐姐稳住后宫,自然是要将储君掌握在手中,如今赵诚未必是官家选中的人,但官家能把他放在身边,将来必然要委以重任。


    她们不错能错过任何机会了。


    一个赵诚,一个赵吉,最有可能的两个人。


    张相公一派在太子殁后轰然倒塌,让高皇后成了无根浮萍,再无根基。


    赵诚的夫人,出身低小官之家,杜家名声不显,几个女儿倒都嫁的不错。


    这不,都亭侯府就有一个。


    都亭侯夫人马氏是个规矩十分严谨的人,为人有些刻板,但人品还算正直。


    见了几位夫人只管打招呼,安平郡主问:“夫人没把小辈们带来?咱们这把年纪,就是喜欢看年轻人热闹。”


    马氏听得意外,只是搪塞说:“她们在家热闹着呢。”


    襄阳侯夫人直奔主题:“听说你几个儿媳妇都生的聪明,我倒是没见过。改日一定要见一见。”


    马氏:“她们呀……”,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管笑。


    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了。


    能让高皇后的妹妹,这位家世显赫的侯夫人追着她打听,除了京中最近最出挑的子弟赵诚,也没别人了。


    只是她不清楚对方冲她来,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好笑,当年那位赵诚的夫人,差点就成了她儿媳,可见是命中注定,那位姑娘的疾言厉色她至今记得。


    真真一点亏不吃。


    “郡主娘娘气色不错。”


    安平郡主听的一梗,都知道她忙忙碌碌一场,转头空。


    女儿的亲事,因为刘家牵扯到吕大班的案子,匆匆定了,女婿才貌不出众,胜在听话乖巧。


    马氏一回府就问杜从珍:“你四妹最近怎么样了?姐妹之间还是要多走动。”


    杜从珍不敢答,婆母催促多次,让她去拜访四妹,她嘴里应声,并未真的去过。这会儿呐呐:“挺好的呀。”


    马氏:“你四妹夫如今高升,一家人总要一起庆祝一番。”


    杜从珍对这些一概不知,好奇问:“他不就是在守城门吗?”


    马氏看着人,一时心梗,她是如何蠢笨至此的?


    固然儿子不像样,可杜从珍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她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一通,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杜从珍也知道不得婆母待见,乖乖出去了。她回了院子里就问碧月:“你知道四妹夫最近升迁了吗?”


    碧月诧异,年初二回家不是大家都说了吗?难道姑娘没听见?


    “听说升至官家身边了,惠安见了人就炫耀。”


    杜从珍听的立刻呆住,居然升至官家身边了。真真是一步登天……


    怪不得婆母和她生气。


    可那也不是杜从宜的功劳,她只是……命好而已。


    “明日咱们去二姐姐那边看看。”


    杜从珍终于愿意出门了。


    杜从宜出门没几天就是上元节,只是宫中一律从简,不庆祝不设宴,那日官家不见人。


    唯独召见了赵诚入宫。


    宫外各家不动声色的走动,端王府今年十分低调,老端王过了年就不见人,也不再教训儿孙了,赵诚又经常不在家,大家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个能听进去教训的人。


    所以都闭口不言。再者,官职决定了话语权,毕竟他位置特殊,赵宗荣是对他闭口不言。府中能管他的人不在,他可不是就是个单身汉。


    导致赵恒这几天就赖在他院子里不回去。


    正月十五等赵诚回来,已经亥时了。一进院子里,来安就紧张兮兮冲他使眼色。


    他还诧异:“怎么了?你们大娘子来信了?到扬州了吗?”


    来安小声说:“正院那边让你回来后去一趟。”


    赵诚看了眼东面,点点头,什么话没说,进房间换衣服去了。


    等他到了正院,一屋子亲戚,那位小姑姑也来了。听来安说安顿在正院隔壁的萍园里,还有那位大堂姐,周家的亲戚。


    屋里邹氏和陈氏婆媳,还有刘氏陪着客人。


    他挑起门帘进去,一屋子的女人全都看向他,场面确实有些壮观了。


    他还在想要从哪一个开始打招呼,结果老夫人问:“才回来?吃过晚饭了吗?”


    他心里感慨,老太太是个厚道人。


    “没有,我刚进门。今日家里来客也不知道。”


    老夫人见他走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就伸手摸摸他的手,催邬嬷嬷:“快给他煮碗面,他一整日也没歇息。”


    屋里的女人们自然听见了这话,不论想打听什么,或者是想问什么,都得等他吃完饭。


    这个过程够他了解清楚情况了。


    要么说,老夫人是个厚道人。


    邬嬷嬷让人煮了面,他就站在老夫人身边和周家的亲戚打招呼,那位是老夫人的侄媳,见赵诚对老夫人十分尊敬,笑说:“要么说姑姑家里的孩子们瞧这让人眼热,个顶个的听话。”


    赵诚吃着面,赵敬和赵恒兄弟两个也回来了。


    赵诚眼神打了个招呼,心想着应该也不是大事。


    赵敬:“五弟回来了?”


    赵诚茫然:“嗯。”


    赵敬接着就说:“今日官家谁也不见,听说就召你在身边……”


    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急切了。


    赵诚低着头只管吃面,装作没听见,赵恒问:“还有面吗?给我也来一碗。”


    说完还加了一句:“五弟妹不在家,你院子里的厨娘做饭也不上心了。”


    赵诚嘟囔:“厨娘都让她带走了。”


    其他人:“……”


    邹氏听这两人就像没看见这帮人似的,只管聊自己的。想起父亲给她的信中询问说朝中有人言,此子非凡,或肱骨或枭雄。


    她一时间不能把这个评价和赵诚联系在一起,从她进府里这么久,赵诚向来对她尊重,不亲近但也不疏远。


    小姑赵琬仪和赵敬说:“你们兄弟几个出息了,将来也要守望相助,咱们端王府的将来就要看你们兄弟两个了。你是大哥,要当起责任,小五聪明,做事也谨慎……”


    赵诚听的心里笑起来,新鲜了,从前没人说他聪明,凡是见了他都是夸一句俊俏,仿佛他是个笨蛋美人。这才多久,突然他就变聪明了,再也没人拿他的脸说事了。


    可见,脸好看,除了能骗杜从宜,对其他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赵敬;“姑姑说笑了,弟弟们都聪明,只不过我和五弟年纪合适了而已,等弟弟们入仕了,将来自有他们的前程。”


    赵琬仪确实没把刘氏放在眼里,要不是赵诚出息,赵诚也不会入她的眼,她毕竟是端王的小女儿,一辈子顺风顺水。


    赵昭容问赵恒:“二哥,你要不要吃点别的?”


    赵恒坐在赵诚身边不挪窝,只说:”不用,我吃碗面就行。”


    赵诚悄声问:“这两天忙什么?”


    赵恒偷偷和他说:“连弩。五弟妹真是天才,她画的图纸几乎没什么出入。”


    赵诚心里笑。


    犹豫再三问:“二哥,愿意去军中吗?”


    赵恒:“干什么?”


    “领一支自己的弓弩军。”


    兄弟两个在餐桌上嘀嘀咕咕,其他人好奇问:“你们聊什么呢?”


    赵恒被赵诚的话震住了,大约赵诚的问题太突然了。


    赵诚随口说:“讨论这个*7.7.z.l面,该怎么吃才好吃。”


    屋子里都是女人,嘈嘈切切声不断,时不时还有笑声。


    赵诚被吵得脑仁疼,等吃完了,老夫人的那位侄儿媳才问:“论辈分,你要该叫我一声婶婶,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今日就是来和你祖母说一声,听说前几日你驳了襄阳侯夫人的面子。”


    赵诚听的好笑,扭头看了眼祖母:“辛苦您跑一趟,只是夫人南下,去看阿姐,帖子又送到我手里了,家中女眷不在,我就将帖子交给祖母了,只是襄阳侯夫人的威严太大了,我祖母的礼她看不上,是不是?我只是在官家身边当差的祗候,后宅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


    他听的真的有些来气了。


    高皇后态度怎么样暂且不说,这些贵妇人的嚣张行径实在令人厌恶。


    赵婉仪听得云里雾里,见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小五不可无,襄阳侯夫人是高皇后的亲妹妹。”


    赵诚好无所谓说:“我明日把祖母的礼带回来。她既然看不上,端王府也不必结交外戚。”


    赵婉仪:“越说越没谱了。都说了她是高皇后的妹妹,哪能平白无故得罪她?”


    赵诚始终不接赵婉仪的话,而是转头和老夫人说:“祖母替我受累了。这差事确实不好当,机锋、窥探、挑衅、暗示,全都来了。只是我眼下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只好让您继续受累了。”


    老夫人从头到尾都静静听着,最后见他这么说,微微笑起来。


    “不碍事,你只管当好的你的差事。谁的手也伸不进咱们家里来。”


    老夫人说完,赵诚就站起身和在场的人抱歉说:“我那里还有些信要回,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出了门他的脸就阴了,真以为他整日笑嘻嘻,陪笑脸,就是好脾气。


    一个两个蹬鼻子上脸。


    第095章 出门在外


    赵诚一走,其他人都呆立。


    可能谁也没想到他会生气。,而且完全不顾长辈的面子,赵婉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炸了。


    “他什么意思?冲我来的?”


    老夫人看着这个傻女儿,稀里糊涂,真的是一路不清楚。


    “没你的事。”


    赵敬意识到,赵诚的差事可能比他想象的更重要,或者说,他在官家身边,已经让后宫的人盯上了。


    难道真如京中传闻的那样,官家看中了他……


    赵敬回头炯炯有神看着祖母,老夫人避开他的目光,和侄儿媳妇笑说:“刚才你可是夸早了吧,都是这个犟脾气,和他爹爹一样。”


    周夫人也不恼,毕竟赵诚的脾气也不是冲她来的,她反而笑说:“男儿嘛,该有的脾气还是要有。挺好的。”


    赵昭容坐在赵恒身边,看着赵恒吃面,一边悄声问:“五弟是不是被官家选中了?”


    赵恒摇头:“别听他们胡说,五弟那个人鬼得很,他只要不松口,事情肯定就有变数。”


    他还在考虑赵诚说的,去军中独领一支军。


    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诱惑。


    邹氏最后说:“成婚后,他就成熟了。小五媳妇功不可没,这明显是冲小五媳妇来的,难怪他生气。”


    刘氏一整晚都没说话,这会儿才说:“怪不得,小五媳妇独自出门也是胆子大。”


    老夫人随口说:“前几日和我说了,我想着也不用声张,若不然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出门,听说云姐有了身孕,去看看也好。”


    赵诚回了院子,就和来复说;“去查一查高家。”


    来复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高家,但见他少有的发火,就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诚:“有人不让我好过,我也要给她们找点事做,高皇后的妹夫,不就那个酒囊饭袋,好色成性襄阳侯吗?”


    来复低头:“我懂了。”


    就是找麻烦。


    赵诚觉得,肯定是赵策暗示了什么,高皇后等人才会这么急不可耐。


    他问来安:“你们大娘子就没有信回来?”


    来安:“没有,怕是在路上了。”


    来安一直提心吊胆,操心赵昭云,但是又放不下赵诚,就这么整日在家牵肠挂肚的。


    家里少了一个人,突然就显得静悄悄的,明明一年前他也是一个人在家。可杜从宜突然出门,家里突然就空了,可能是呱噪的惠安也跟着走了,来安都说,惠安不在家,家里静悄悄的。


    来安可能终于解,惠安放肆无状的性格,杜从宜却完全由着她。只要她在家,家里叽叽喳喳的就很热闹。


    赵诚一个人在杜从宜书房里看书信,她书房里很多东西都带走了,尤其是囤的纸和颜料,还有些书,明明没带走多少东西,突然就空了。


    他一回头,看到架上最上层的放她日记的盒子不见了,他起身就在书架上翻找,也没找到,那就是她带走了。


    呵呵。


    他就说,这都几天了,人该到扬州了,怎么还没信。


    合着,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跟他赌气呢?


    他想起来就好笑,傻里傻气,都不知道防着点枕边人,就敢学人好色。


    暂且让她生气几天,要是再不来信,他真能南下一趟,把人带回来。


    第二日进宫当差,他就变得倦怠了,去的晚了,又和宗瑞嘟囔了几句,被赵策骂了一顿,第三天照旧,连着几天,最后直接被赵策罚去御营军中给郭奉做陪打去了。


    赵诚是乐呵呵去了,赵策更生气,问宗瑞:“他和你说什么了?”


    宗瑞也不敢说,高娘娘这不是……也是……”


    赵策见宗瑞吞吞吐吐,骂道:“你也想跟着他去操练?”


    宗瑞一个激灵,跪在地上:“他说,夫人不在家,总有人给他做媒……”


    赵策冷笑:“这他还不满意?”


    他说完,就明白了。


    宗瑞也不敢接话,殿内静悄悄的。


    赵策再一句话没说,起身直接回北苑了。


    赵诚和郭奉练了一天拳脚,累到极致,直接躺在演武场望着天,叹了声:“痛快!”


    郭奉见他这样,问:“当差不痛快?”


    赵诚:“不是不痛快,是不自由。”


    郭奉嗤笑:“自由?大丈夫建功立业,你要什么自由?”


    赵诚一点都不嫌丢脸答:“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做个富贵闲人,万事不愁。”


    郭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倒是另类。”


    赵诚:“我二哥手里有一批弩机,你若是感兴趣,可以让他带你去城外看看。”


    郭奉:“你二哥?”


    “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学无术,没什么出息。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神童。”


    郭奉不以为意,问:“多大的弩机?”


    “射程三百步。”


    他一说完,郭奉脸色都变了。


    “在哪儿?”


    “不着急,改日让他在城外给你演练,你说,三百步的弩机,够不够他领一支兵?”


    “够。”


    “那就好。”


    赵恒是个纯粹的人,不是那么能吃苦,但也不赖。将来朝中有赵敬护着,他一辈子不说平步青云,但前程一点都不会差。


    端王府里的儿孙,都有各自的前程。兄弟们都有出息了,才不会显得他太突兀。


    不用宫中当差早早就能归家,晚上照例回信,康渤已经到了大名府安顿好了,并在那里见到了韩彦,康渤像他嘱咐的那样,先是沿路观察,去了更北的边镇,然后才返回大名府找吕顺报道,吕顺确实给大宗正面子,康渤直接任裨将。他信中说北方难逃的百姓很多,沿路北上,一路上南迁的人不断,除了离不开土地的百姓,但凡有家资的人都南迁了,只有无恒产的百姓依旧生活在靠近北方的边镇,因为离不开赖以生存的土地。


    再向北被占领的地方,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却成了辽金的百姓,有人做奴隶,自然也有人求前程。


    等他看完信,赵敬兄弟两一起来了。


    都知道杜从宜不在家,兄弟两也不想之前那么拘谨,赵恒进了院子就喊:“五弟!”


    赵诚懒懒应了声:“二哥。”


    赵恒进来就喊:“我今日收到通知,明日和韩将军去城外试弩机。你去不去?”


    赵诚摇头:“我就不去了,你多和大哥和大伯父商量。”


    赵恒嬉皮笑脸:“父亲管不住我,让我自己决定。”


    赵诚猜,赵宗荣低估了赵恒的本事,没觉得是什么大事。


    赵敬皱眉,对他两暗地里的事情不太满意:“你确定他能领一支军?”


    赵诚:“那我可不能保证,要看郭奉的意见。你明日之后可以直接去问郭奉,他会和你说实话的。”


    赵敬心想,你胆子真大。


    “你们观政结束,定好去哪里了?”


    赵敬:“我还是想北上。”


    “大伯父什么意见?”


    赵敬叹气:”父亲老了,已经多有力不从心。”


    赵诚心想,他是遇冷了,和你爷爷一个样。政治战场遇冷,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很难会起复,除非和领导的思想高度一致。


    这场角逐中,没有赢家。


    兄弟三人还喝了一场酒,赵诚没事,赵恒也没事,就把赵敬一个人喝醉了,也可能是他心里有事,说不出来。


    第二天在御营军中当差,操练破虏军也是寻常,赵诚还能偷懒,结果宗瑞匆匆来找他,说:“官家召见。”


    赵诚跟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宗瑞:“还不是因为你。”


    赵诚莫名其妙。


    赵策今日宴请了很多相公们,高皇后也在。今日不谈政事,因为李伯继弹劾范德私德,接着林申茗也加入进来,南北之争,北派压制南派已成局势,吵了有一阵了。


    今日赵策宴请大臣们,其中就取了《江山图》,众人见了画,极尽溢美之词。赵策只说这是汪伯言的学生的画。


    汪伯言太了解官家了,张嘴就说:“说来也巧,我那位小学生,正是官家身边当差的小赵官人的夫人。天赋极好,技艺更不在老夫之下,偏偏年纪也小。”


    这是汪伯言第一次直白夸杜从宜,杜从宜学艺那么久,他一直冷眼看着,批改功课的时候十分严苛,少有温和鼓励的时候。


    他说完在场的都静悄悄的,赵策笑起来:“是吗?宗瑞,去召赵若甫过来。”


    赵诚来了就是这么个局面。


    他也不在乎,赵策问什么都应声。


    高皇后问:“那真该让本宫瞧瞧,能画出这等景色的女子,也该是好颜色。”


    赵诚躬身:“回高娘娘,夫人南下,至今未归。”


    赵策盯着他,不相信就这么巧,他浑身心眼子,不可能不知道别人盯着他。


    就问:“什么时候南下的?”


    赵诚真想骂人。


    “好叫官家知道,是正月初八出门。”


    赵策斜眼看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再没说话。话被大宗正接过去后,就过去了,再没人盯着他了。


    杜从宜原本计划正月十五前到达扬州,但途径徐州,杜从宜对这里满是着迷,带着人进城,住了几日,然后去周边逗留,一边写生,一边游玩。


    扬州那边迟迟等不到她,汴京城收不到她的信,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幸亏麻二忠心,每日都给赵诚送信回去。


    杜从宜对这些毫不知情,而且她也不在乎,那只狗不是聪明吗?让他大聪明自己在家聪明吧,反正她出门后,一年之内,是不准备回去了。


    在徐州过了正月十五,她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画东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游山玩水,就像赵诚说的,这个时代出门的人少,所以出门在外的人都有戒备心,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所以她格外小心。


    这里离汴京城远了,自然也热闹,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徐州城很热闹,可惜杜从宜在城外的山上,借住在城外道观中。


    第096章 女孩子


    她走访了很多遗迹,并不想后来的人对遗迹做保护,这个时代就像时代的封土,一层叠加一层,时间的尘灰足以掩埋那些历史中璀璨的痕迹。


    她找不带铅笔,只能让麻二帮忙去做,去找画眉的黛色笔用来画速写,制图。


    就这么一路顺水漂流,等到扬州的时候,正月都到尽头了。


    吕好蒙和赵昭云等了快一个月,才把人等到,连赵诚的信都来了,都不见杜从宜。


    杜从宜站在扬州城外,望着远处的千顷良田,感慨:“真好。”


    南方还是富庶一些,沿途南下,能看到女子带着孩子也能出门讨生活,商业环境宽松的时代,对女性的桎梏一点不少,但劳动力才是最主要的根本。


    她在沿途的记录中写的全是沿路的经历。


    赵昭云一出嫁就跟着夫君南下,最放不下的就是弟弟, 第一次收到赵诚的信说杜从宜来看她,她哭了一夜。


    逢年过节,弟弟送她的礼都是按车算,远远望见杜从宜她就开始哭,哭到杜从宜到了跟前,她还止不住。


    也才二十一岁的姑娘,杜从宜比她要高挑很多,伸手拥抱着她哄说:“不能哭了,再哭,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


    赵昭云哭着笑,笑着哭。


    她父母去世的时候才十五岁,只觉得天都塌了,后来弟弟不求上进,姐弟两个的将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她担惊受怕的。后来弟弟为了她差点没命……


    后来,就越来越好,弟弟越来越有出息。夫君说弟弟成了官家近臣,那是登天的前程。


    她就像做梦一样。


    总觉得在弟弟和杜从宜面前,她成了小姑娘。


    赵诚眼里的赵昭云真和大学生没区别,杜从宜对她也全是怜爱。毕竟两个人都比赵昭云大不少。


    吕家家世不低,吕好蒙又疼老婆,来了扬州就购置了宅子,赵昭云在这里上面不用伺候婆婆,和吕好蒙两个人关起门过日子,别提多舒心。


    性格比未出嫁的时候开朗很多。


    和杜从宜说:“阿弟年初给我来信,说让你一个人出门,我狠狠骂过他了。出门多苦啊,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门。”


    杜从宜听的心里笑,面上丝毫不显,总不能说她一点都不苦,她心里舒服着呢。


    杜从宜催她:“快回去了,外面风冷,小心累着。”


    赵昭云有了身孕,但身体很好,和杜从宜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一点都不显生疏,大约是想家了,见了杜从宜就问:“阿弟真的在官家身边当差了吗?他有没有闯祸?他后来学聪明了,都会拿我开玩笑了,肯定也不闯祸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他……”


    杜从宜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觉得很好玩,一个离家的小女孩,就是会想家。


    “他稳重了很多,做事也周全了。很担心你,生怕你受委屈了,或者是受委屈了不敢和娘家人说,怕他这个弟弟不中用,当不了你的靠山。逢年过节就会嘱咐一定要准备送礼给你,让你在婆家做最得意的媳妇。”


    杜从宜说完,觉得自己真会哄孩子啊。


    看赵昭云哭的一塌糊涂,她心里骂自己真是个怪姐姐。


    赵昭云哭但是高兴,等进了扬州城,确实步步是景,处处亭台楼阁。扬州的富贵,不是说说而已。


    等进了宅子,和北方的宽阔不同,南面的宅子精致,但景色足。


    她跟着赵昭云进了内厅,格局和北方完全不同,但细微处的建筑的构造上反而是相同的。


    赵昭云非常开心,招呼说:“拂柳,快让厨房准备开宴,宜姐到了。”


    杜从宜:“先不着急,夫君给你准备了礼物,先拆礼物,路上耽搁了,这会儿才到。快拆吧。”


    她是发现了,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赵昭云一哭她就想送她礼物,给她做花裙子,送花首饰,总之什么都想给她。


    赵昭云是个软糯的小女孩,很容易听指令,听杜从宜的先拆行李,一箱箱礼物搬进来,她就开始哭。杜从宜替她打开箱子,有半箱的首饰,金银首饰,珍珠珊瑚玉器,绒花仿真花,装了一箱子。


    剩下的是料子,一些玩具,接着是药材皮毛等等。


    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杜从宜拉着她试首饰,每一套首饰都好看,赵昭云都喜欢,一边换一边问:“祖母还好吗?大伯娘呢?四妹呢?”


    杜从宜:“都好,祖母和家里人都惦记着你。”


    赵昭云哭说:“都怪他,当初非要……”,答应吕好蒙的求情,害得她刚出嫁就出京了。


    杜从宜问:“怎么?不满意姐夫?”


    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她调侃,都不知道回击两句,可爱到让杜从宜都舍不得欺负她。


    两人细细碎碎的聊天,吕好蒙送两人回来就去当差了,等傍晚回来,见赵昭云也不萎靡了,精神百倍正在看杜从宜画的赵诚的画像,偏写实的速写能真实还原本人的神态,看得出来她想念弟弟了。


    吕好蒙对杜从宜和赵诚一样的怂,反正就是不胆大。


    见了杜从宜问:“中午没来得及问,五弟还好吧。”


    杜从宜诧异,不是章奎说,吕好蒙三个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吗?


    合着最后就赵诚成了小辈,他两都平白涨了辈分。


    “挺好,师兄说十分想念你。”


    “那个阴……诚甫这个人,就是不爽利。”,吕好蒙把出口的脏话强行咽回去了。


    杜从宜当作没听见,只管和赵昭云说:“若甫给姐夫也带了东西。”


    吕好蒙想起赵诚也没个好脸给他,听说他姐姐怀孕了,就写信把他臭骂了一顿,以前也没这么爱骂人,难不成当官了,爱骂人了?


    但是他总归没。


    “是吗?让我看看。”


    赵诚给吕好蒙带的是一套弓,一支弩机。吕好蒙就喜欢这些,反复看,看完傻笑:“不早了,该吃晚饭了,云娘不能饿着。”


    杜从宜看着两个早恋小朋友,觉得挺好玩。


    惠安这几天累着了,等晚上睡的时候还和她感慨:“姑爷家里的人,家教真的没话说,即便爹娘早逝,你这位大姑姐是真真的好教养,对你也没话说。”


    杜从宜问:“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惠安想了很久,杜从宜以为她睡着了,结果黑暗中她突然说:“姑爷人品没话说,姑爷的朋友也是好,这位姐夫院里也没个伺候的人,和姑爷对你分毫不差,可见姑爷的品性是值得考验的。”


    惠安就是大智若愚。


    只是杜从宜想,真遗憾,你想的很深刻,可惜你的姑爷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心里满是秘密,连枕边人都骗,那这世界,就没有他能信任的人吧。


    也不知道他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对人的戒心这么大,明明她满是善意,他丝毫不为所动。那,就是不喜欢吧,他其实应该不年轻了,或者是深刻的爱过一个人吧,老男人,简直狗东西。


    等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她终于开始细细回想赵诚这个人。


    赵诚不知道她在骂自己,更不知道她月底到达了。在御营军中操练了小半月的破虏军,他每日累的要命,赵策折腾他,还要晚上召他当值,这下好了,一天连睡觉都宿在宫中了。


    谁也见不着他了。


    他也很光棍,和宗瑞称兄道弟,日日让赵吉来给他送饭,官家不就是故意让他当这个靶子吗?他可以当,但赵吉也要在跟前走动。


    治国安邦的策略他不想学,怎么识人也难。


    就如那位范德范大人,始终不肯买他的账。


    二月初八,他和赵策请假,要回家看望祖母,赵敬给他托人递了消息,说祖母病重。


    赵诚为了请假,简直声泪俱下,陈情表背诵的流畅自然。


    赵策看着他‘惺惺作态’,难得问了声:“当真是上了年纪,你祖母是不是周老大人的幼妹?”


    赵诚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里来了。


    依旧答:“是,祖母的哥哥确实是周大人。”


    赵策叹了声:“朕有些印象,是个慈爱的人,宗瑞,内库取一支五十年的参,宣张三元一起跟着去看看。”


    宗瑞看了眼赵诚,见他直气壮,都没刚才态度谦恭,他看的都无奈了。


    赵诚犹豫之后还是谢恩了。


    赵策没好气:“你倒是不客气,滚吧。”


    赵诚臊眉搭眼挨了顿呲,也不生气,起码赵策这个人嘴贱,但是心胸还是有的。


    他前脚走,后脚赵策就感慨了一句:“倒是个孝顺的。”


    宗瑞听的心惊肉跳,赶紧说:“官家调教的好,小赵大人只是性情桀骜。”


    赵策冷哼:“他什么时候听话,才是怪了。”


    赵策知道,赵诚这种早慧的人,是难受制于人。他也知道,起初他是真的计划好,让赵吉接任,他几乎没有动摇过。


    尤其太子走的那夜,他连着几夜没合眼,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可下定决心,等到大宗正将赵诚带到他身边,他想起这个人了。


    赵诚一看就是那种聪明而擅长偷懒的男孩子,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类孩子了。


    可惜太子和赵吉都不聪明。


    太子性情阴柔,少有活泼的时候,赵吉腼腆单纯。唯独这个赵诚,一点就通,聪明的过分了,可又善于装傻,朝中的事情他大约是都明白,每日在他面前装成傻子。


    人就是这样,总有恶趣味,恨不得每日骂他一顿,让他紧一紧皮。


    相处久了,也平添了些乐趣。


    甚至心里也会动摇,最初的决定,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不,他不确定。


    只是还需要看看,一切不着急,一切都不急。


    慢慢来。


    第097章 兄弟夜话


    赵诚像吞了苍蝇一样,领着宗瑞和那位御医回了家。


    离家好几天,等再回来居然觉得家里都陌生了。


    宗瑞进了端王府送药,不到半天,相熟的亲戚们就都知道了。


    人是赵诚带回来的,赵诚也解释不清楚了。


    老夫人是春天感了风寒,发热难退,赵诚守在床前问:“还冷吗?”


    老夫人睁开眼,看着他,糊里糊涂问:“淳直啊,你舅舅劝你三思,北上的路不太平。你不能只顾着自己……”


    赵诚听的皱眉,这是烧糊涂了,他回头仰望着外面的人,问:“张太医,祖母这是?”


    张三元这两日被宗瑞盯着住在端王府里,对赵诚自然和和气气说:“大人,老夫人是年事已高,难免损了心神。暂且稳定着呢。”


    她能把赵诚当成他父亲,只是有点恍惚了,因为赵诚一进门就来了正院,还穿着官服。


    赵敬劝赵诚:“回去先换身衣服,休息休息,祖母这里有我在。”


    陈氏今日也在,杜从宜走之前和她说了声,但没亲自去打招呼,她就有点小心眼生气了。


    这会儿见了赵诚还是有点生气,只是今日长辈们都在。


    张三元也不敢用猛药,只是温和滋补的药用了,赵策这个人不吝啬,宫中的药不要钱似的,宗瑞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等一剂药下去,等了一个半时辰,老太太短暂睡了会儿就醒了。


    再醒来果然精神气看着好些了,见大家都在,还感慨:“老了,不中用了。连累你们也不安生。”


    邹氏抚着她起来,用被子裹着她,赵宗荣和赵敬父子就站在窗前,赵诚反而坐在前厅的罗汉床上,见宗瑞还是不肯回去,就问;“你今晚也住我这里?”


    宗瑞笑的像个弥勒佛:“小赵大人说笑了,既然老夫人情况稳定了,老奴也好回宫和官家复命。”


    赵诚看了眼里间,眼神制止了其他人,自己独身送宗瑞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屋子里的人散了一些,只有大房的人在了。


    见赵诚进来,赵宗荣就问:“宗大班回宫了?”


    “是。”


    “官家打发人来的?”


    “是,我同官家告假,说祖母病了,回来侍疾。”


    赵宗荣却不接受他的说辞,只说:“家里用不着你来侍疾,你该本本分分当差。”


    赵诚:“……”


    好嘛,你也是个大聪明。


    赵宗荣这个人就很矛盾,他如今只是个五品少监,仕途跟着父亲一样,早已经没指望了,但是他儿子出息,二甲第四名,开了年再门下省听差,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二儿子听说和郭奉有了交情,得了中军总领郭奉的赏识,将来也不会差。他沉寂的心思,又上来了。


    侄子更是成了官家近臣,虽然赵诚这个时候有些敏感,京中的传闻他有耳闻,但还是觉得不可能。


    官家是个性情刚直的人,不可能越过祖宗礼法,轻易就定下过继宗室子弟的。毕竟后宫若是有出,也未可知。


    赵敬见赵诚一直在招待宗瑞和张三元,这会儿见祖母精神好些了,又催说:“五弟累了一整日,先回去休息吧。”


    邹氏也说:“小五先回去休息吧。”


    赵诚也没客气,只管说;“祖母这边若是有什么,只管来喊我。”


    他再去摇人,伺候人的活儿他干不了,但是摇人的活儿可以做。


    等他走后,赵敬其实还是担忧他,尤其官家如今宠信他,连内侍省总管宗瑞在他面前都客客气气的,诸不知朝中的相公们见了宗瑞都客客气气的,五弟对宗瑞却丝毫不客气……


    他心里胡乱想着,一边听着邹氏和父亲商量着。


    赵诚回了家,进门就开始脱衣服,这身官袍看着耀眼,其实穿着并不舒服,来安见他好不容易回来,也是开心,跟在后面一边接衣服,一边说;“早早听了消息说你回来了,这会儿面已经准备好了,吊的高汤也在灶上热着,再配一碟拌菜,这是大娘子说你最爱的吃法……”


    赵诚进了内屋,听她提起杜从宜,笑问:“你们大娘子的信来了吗?”


    “大娘子的信没回来,但是云姐的信来了。你先看,我去厨房催一催。”


    赵诚换了身棉布的袍子,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赵昭云给他的一叠信,居然攒了这么多。


    第一封信居然是杜从宜第一天到扬州的时候写的,心中赵昭云将杜从宜夸的天花乱坠,就差明着说,弟啊,你能娶到这样的贤妇,是你命好了。


    赵诚几乎能想到杜从宜是怎么哄人的,先刷礼物,后语言哄骗,然后就是连环夸赞,总之就是情绪价值拉满,怎么开心怎么哄。


    要不然按照赵昭云的性格,跟属兔子的似的,胆子小的很,怎么可能突然这么热情大胆的用词。


    挺好,人都好就好。


    后面的信都是赵昭云和她解释,杜从宜的画多好,她去了哪里,泛舟湖上,或者登山住在山里,相约夏天去南京,总之她是怎么开心怎么过。


    赵诚看着信,琢磨着,小姑娘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那可不成,他独守空房一时半会儿,还成。


    要是一直不回来,那就麻烦了。


    来安端着晚饭进来,问;“今晚不进宫了吧?”


    赵诚:“我连着几日都不用进宫。”


    来安舒了口气:“能歇一歇就好,大娘子一出门,你也不回来,咱们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个人气。你说这算什么事。”


    来安还是不能解杜从宜为什么非要出门。


    “这段时间有亲戚之间的信吗?”


    来安:“有,前几日就有大娘子的姐姐来帖子说要来做客,我也不知道和谁商量,就擅自回了帖子,说她去看咱们家大姑娘了,你也不在家。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有急事,你若是有时间,去问一声也好。”


    赵诚吃着面点点头,他最近确实忙的顾不上管家里的事。


    等吃完晚饭,赵诚坐在房间里继续看信,回信。


    赵敬已经从正院里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陈氏。


    杜从宜也不在家,赵诚也懒得去隔壁书房,就直接让两人进了屋子,陈氏看了眼难得感慨;“五弟妹不在家,你这屋子里也冷清得很,平日里她在家屋里的灯必然很亮,家里也热热闹闹的。”


    赵诚听的一怔,也是。她可会享受了。


    “云姐有了身孕,我就让她去看看。”


    陈氏嘟囔:“还不肯说实话?母亲和祖母都和我说了,我好歹也是长嫂,难不成不值得她托付两句知心话?”


    赵诚好笑:“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到时候肯定又是少不了你的礼物,你也知道她年纪小,家里的事情不爱操心。出门散散心也是好事。”


    陈氏听着,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


    什么叫她年纪小,家里的事情不爱操心。


    “什么叫她不爱操心家里的事情?你院子里的事情她不管的好好的吗?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嫌弃她?”


    赵诚只管笑,越说越离谱。


    反而赵敬说:“她天赋极好,出门多走对她有好处。”


    陈氏叹气:“你这升的快,倒把她显得成了糟糠之妻,我们这等发妻,真真是配不上你们了。”


    赵诚听的偷笑,这对夫妻也是妙人。


    赵敬轻咳:“不可胡说。”


    陈氏嘟囔:“怎么不是?你们没心思,但也*7.7.z.l架不住人家有心人打主意啊。”


    赵诚看了眼赵敬:“这是……”


    陈氏:“有人给你大哥送妾,而且还是官宦之后,哪有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女子,如今也甘心做妾。真真是世风日下。”


    赵敬:“你不要乱想,我不是拒了吗?”


    赵诚:“拒了最好,咱们府里经不起风浪,若是被人盯上,谁也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


    赵敬:“六弟也有了差事,跟着他岳丈,去了工部。”


    赵诚不在意这些,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诚见赵敬像是有话说,就吩咐来安:“你送大嫂先回去吧,我很久没和大哥下棋了,想和大哥多聊聊,你多领几个人。”


    陈氏月份大了,也累了,听赵诚这么说,站起身说:“行了,你们兄弟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也不碍你们的眼了。我就先回去了。”


    两个大男人看着人走了,赵诚问:“大哥想说什么?”


    赵敬:“林副相,想动税赋。”


    赵诚问;“他想怎么动?”


    “只是提了条陈,上了折子,第一条就是摊丁入亩。让两府相公们压下去了,但这是压不下去的,他能直接递奏折给官家。这件事大家讳莫如深,你觉得官家会用他吗?”


    赵诚听的很久都沉默,但最后还是老实答:“可能会吧。”


    “可他明明……”,明明是投机取巧者。


    “大哥,他若是真能办好这件事,是真的大功德。”


    “我不是说这个想法不好,而是,这会引起动荡的,搞不好……”,东南民乱,最后会反的。


    “大哥不要急,只是到了两府,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有定论的。”


    赵敬最后偷偷问:“听说这个政策,最先是你提出来的?”


    赵诚迟疑地点点头。


    赵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脑子,之后试探问:“官家,对你到底是……”


    赵诚笑起来:“大哥,其实想问的是这个吧?”


    赵敬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子恒性情纯直,需要有人替他挡着风雨。”


    他仍旧坚信不疑,赵策对他的纵容和严苛,只是在培养为赵吉趟路的人,他很不幸被选中,将来为赵吉摇旗呐喊。


    “北方军费,今春又超支了。”


    赵诚和他老实说:“这一战必定要打的,不是官家想不想打。就算官家不打了,北方的辽金将来也必定也会倾巢南下。这件事不该有任何侥幸心,枕戈待旦是所有人都该有的准备。”


    第098章 历史的必然


    赵敬没有上帝视角,他不能解赵诚说的历史必然性,朝中的新旧派之争,南北之争,文武之争,任意一个课题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宏大的命题。


    普通人终其一生,在历史长河里,都难以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对历史的必然,也并没有任何先见之明。


    大部分人都没有。


    但是赵诚知道,赵策有。


    赵策对北方辽金人终有一日会南下这件事,十分笃定。


    一个优秀的帝王,确确实实能看的更远,更深。


    只这一点,他就比在朝那些想苟一苟,再苟一苟的文臣要强百倍。


    赵敬:“官家的态度未免太过激进,旧派才伏倒,难道新派就都是好的吗?趋炎附势之辈层出不穷,就如林副相,环绕在新派身后的商贾巨甲趋之若鹜,并没有比旧派好到哪里去,诚然,新派锐气逼人,难道旧派就真的都该死吗?”


    赵敬被拖进这种无休止的党争中,人都变得浑浑噩噩,尤其赵策这位官家后来自己不出声,让底下的人自己吵自己闹。


    赵诚不能给他说,人性使然,各派论都不对,整个封建制度造就了这种争夺。


    “大商无政不稳,大政无商不活。这话听着没有道,可其实呢?都知道,万事要看你的目的,过程纵然重要,但只要达到你的目的,就是好的。”


    赵敬不能接受这个说话。


    “你这是,为那些贪赃枉法开脱。”


    赵诚:“可若是朝中的政令不下乡,你又该如何?东南赋税已经到极致了,缓一缓,是可以的,林副相想要这个泼天的功劳,他想争这个头一份,助他一助,又何妨?只要他能办成,能惠及一方百姓,就算他为了邀功,为了权力,起码,他做了好事。那其他人呢?口口声声为了东南百姓,文采斐然,奏折写一张又一张,最后,百姓头上的税还是十之八九,而他们也可大言不惭说,为了北方,苦一苦东南百姓,至于骂名谁来背,肯定不是他们。所以看问题,我只看结果,至于做什么,为什么要做,都不重要。”


    赵敬听了赵诚的,也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的,虽然激进,刻薄,但没错。


    “原来,你们都心里清楚。”


    赵诚安慰他:“大哥在门下省观政,见得多了,体会也就多了。每一件事都有两面性,端看怎么有利,对谁有利。不光相公们难,官家也难,百姓更难。”


    赵敬手里握着棋子,突然觉得五弟是个极深沉的人。


    他至今都没有看透他。


    兄弟两人之后再没有聊这些,而是一心一意地下棋,赵诚终于不用和赵策下棋那样小心翼翼,用人工智能喂出来的技术,暴虐赵敬一通后,把赵敬都打懵了。


    趁着赵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将人打发回去了。


    赵敬走后,来安进来问:“怎么聊这么晚?累不累?”


    赵诚正在屋子,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喜欢自己的东西,听来安问,摇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赵敬缺少一个领路人,需要有人给他一些指引,但不能过多干涉他的成长,他年纪还小,需要一些帮助。


    赵诚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史书留名的人物,他的品性正直,性情也够坚韧。


    来安:“大娘子送回来一箱礼物,我忘了和你说,跟着若日的信一起回来的。”


    赵诚扭头问:“在哪?”


    快两月了,真狠心,一走了之,小姑娘欺骗感情很有一套嘛。


    箱子放在书房里,还挺大一箱。


    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他当初放在她日记里的那本。


    嘿,真记仇。


    底下都是些扬州特产,是给家里人的。


    前几日已经收到赵昭云送回来的礼物,送给府里的人了,这是杜从宜单独给院子里的人准备的,赵诚翻了翻,都是些小玩意儿,就说:“剩下的你看着处吧。”


    他带着笔记本回房间了,随意翻看才发现,里面从他点评杜从宜几页之后就空了。


    后面全是她续写的部分:


    赵诚其人,私心重,心思深。少有喜形于色的时候。


    初步推测,他年长我很多,且出身不高,从年幼开始,受过很多委屈,所以疑心重,猜忌心也重,能力强,掌控欲强。


    赵诚看的好笑,他也不过三十来岁,可……


    杜从宜说的也不算错,她对自己的评价虽然有怨言,但不算错,甚至很准确。


    他从家乡的村子里走到首都,他花了三十年,而杜从宜这样的小孩从出生就在这里了。


    他们天差地别。


    就像当初前女友执意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是说厌烦了国内的一切。


    他不能解,为什么厌烦?从出生就生活在首都的人,一辈子几乎都站在金字塔尖的人,为什么不能知足?非要去遥远的国度,一切陌生的地方,去寻求另一种刺激?


    他当完全不能接受,觉得信念都崩塌了,他用了三十几年,从一个被父母丢弃的乡下小孩,走到繁华都市,从一无所有,到公司的中层,在繁华都市里有了栖息之地,他的安全感全都来自于此。


    可前女友不是的,她看过的世界更广袤,她的爱好,看过的世界,和他不同。


    他后来终于想通,以至于前女友移民两年后回国遇到他,他即便不能和她继续做朋友,毕竟被甩不是件好事情,但确实能解她的想法。


    他一个人想了很久,乱糟糟的也没个头绪。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去去了正院,老夫人已经醒了,状态看起来好些了,张三元还是有些本事在。


    老夫人见他回来,就笑着问:“你回来了?”


    赵诚哄她:“是啊,马上就是您生辰了,这不,回来给您过寿了。”


    老夫人笑起来:“你们都好好的,我过不过都无所谓。就怕连累你们。”


    赵诚笑着摇头,用杜从宜送回来的小玩意儿逗她,邬嬷嬷进来说:“舅老爷来看您了。”


    大约是听说昨天赵诚领着宗瑞,官家的赏赐声势浩大,周家人听到了消息,今日又来了。不过老爷子是真的疼这个妹妹。


    赵敬一早上去相国寺上香,等回来见周家人来了,赵敬问赵诚:“你今日当真不进宫?”


    赵诚;“我向官家告了假,在家侍疾。”


    赵敬嘟囔:“祖母这里有我,何况,父亲和二叔都没在这儿……”


    言下之意,是轮不到他这么累。


    赵诚好笑:“比起当差,我倒是宁愿在家陪祖母。”


    赵敬看了眼里面的人,兄弟两站在院子里嘀咕,邹氏出来笑着说:“你们两个饿说什么呢,快进来陪你们舅公,我去安排午饭。”


    邹氏就像个定好的闹钟,一刻都不歇息,赵诚问:“四妹呢?让她来这边院子里玩。”


    邹氏:“她就会捣乱,前几日你们才送她一批玩具,这会儿正美呢。”


    赵敬:“九弟前几日找我,我等会儿去接他。”


    邹氏轻轻笑了声,赵诚第一次见她这么笑,仿佛只有说起她的儿女的时候,她才会轻松地笑。


    赵诚回头就和邬嬷嬷说:“让人去接四妹过来,我让来安带厨娘过来帮忙。”


    邬嬷嬷笑着说:“这边厨房里的菜也学得差不多了。”


    他也不在意。


    赵敬听着他安排这些内宅的琐事,细无巨细觉得很不能解,前一晚色厉内荏的人,为什么会沉迷宅在家中,每日逗弄小孩为乐。


    赵诚是真不想和哪位舅公说话,这次那位大人回来,是为赵策管钱袋子的,听意思是让他代替林副相的位置,张文饶张老大人已经年逾七十了,这位舅公就是预备役了。


    赵诚知道很多朝中的人事任免和预备人选。


    相公们都未必有他看得清楚,因为身在局中,反而会患得患失。


    所以他很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但是今日逃不过去,今日来的是周崇和他儿子儿媳。


    周崇见赵诚跟在赵敬身后进来,就问:“若甫今日没当差?”


    赵诚:“我前日向官家告了假。”


    周老大人老当益壮,反而他儿子看着有些老气横秋。


    “官家身边离不开你,再者宫中内侍省独大,也不是长久之计。”


    意思就是让他抓住主动权,和宗瑞一争高下。


    赵诚心说,去年秋天,赵策手起刀落亲手杀了吕大班,你去问问内侍省的人,现在有谁敢和’权’这个字扯上关系?


    “那就让御史台的大人们上书劝诫一番为好。”


    他是一点都不想沾,周崇看了他一眼,见他滑头避而不谈,也就不再提起了。


    邹氏回来果真领着赵昭月,她见了赵诚就飞奔来和赵诚撒娇;“五哥,那个会转的盒子是五嫂哪里买的?”


    邹氏皱眉训了声:“你的规矩呢?”


    赵昭月立刻回过神,规规矩矩在周老大人面前行礼喊舅公。


    周崇笑着摆摆手,也不训斥,老夫人笑说:“弟弟妹妹们被小五惯的整日知道疯野。”


    赵昭月嘟囔:“才没有,五哥和五嫂说,让我好好读书,将来教我本事。”


    周老大人笑问:“教你什么本事?”


    赵昭月:“教我很多啊,我可以做很多,我算学就比九哥好,我绘画也不差,五嫂的画极好,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童言无忌,赵诚并不当回事,杜从宜给赵昭月讲的故事,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赵敬哄她:“你五嫂的书画十分了得,你好好学。”


    周崇突然说:“说起书画,范德闹的沸沸扬扬的案子,御史台连连弹劾他公报私仇,听说刑部人都关不下了,因为一副假画,将那书画商几代人都拷问的没完没了,实在是犯不上。”


    赵诚听了,大约是知道范德提审的是连颂。


    赵敬感慨:“范大人铁血手腕是出了名的。”


    周老大人:“听说是快结束了,早点结束吧,闹的人心惶惶。”


    赵诚心里想,要尽快去见一面连颂。


    第099章 爱情


    每每几个男人议论朝政的时候,老夫人都是静悄悄的,从来不出声,赵诚起身进了内屋,坐在她床前,问;“今日好些了吗?”


    他伸手摸了下额头,今日基本不发热了,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地方,上了年纪的人风寒对他们来说都非常危险。


    老夫人笑说:“好的差不多了,幸亏张太医妙手回春。到时候记得给人家备礼。”


    赵诚逗她:“备什么?那是官家让他来的,那是旨意,不信问宗瑞。”


    老夫人无奈看着他,他只管笑,就是不改口。


    然后两个人都乐了。


    老夫人知道他聪明,他比其他孩子都聪明。连哥哥都说赵诚比你们想象的更聪明。


    可见,他是真的聪明。


    “不可胡说,小心祸从口出。”,老夫人软软地提醒他。


    赵诚笑起来,看见老太太,他就像自己奶奶,个头不到他肩头的老太太,瘦瘦小小的,却背着山一样的重量,每个月攒了鸡蛋卖钱给他凑学费,要供他读书,又要接济过的不太好的两个姑姑,生了个混蛋儿子,一辈子都是吃不完的苦,最后却在睡梦中猝然长辞,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


    这是他一生走不出来的噩梦。


    老夫人伸手摸摸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老夫人是心疼他,没爹没娘的孩子,前两年还莽撞的很,出去还惹祸。自从成亲后,突然就长大了,苦命人都早知事,这话是不差的。


    祖孙两个逗乐,周老大人还在和赵敬聊户部的事情,朝中的人事。


    说是聊,其实也是校考赵敬的意思。


    赵诚和他们不在一个赛道,也不想掺合,周老爷子的儿子,也就是老夫人的侄子是经学博士,一辈子在太学教书,看着老实的很,听说学问很好,午饭前赵宗荣就回来了,赵诚问老夫人:“想不想看戏?要不请个戏班子来家里唱一出,散一散病气吧。”


    老夫人听着也有些心动,一整年府里事情多,邹氏忙了一整年,孩子们也是一天都没轻松。


    赵诚见她没反对,就接着说:“那就交给我,我这几日准备,您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些了,正是踏春的时候,家里也热闹热闹。”


    事情说定了,也没人反对,老夫人上了年纪到底受不了,喝了药就睡了。


    午饭后赵诚就出门了,他先是去拜访了一趟汪伯言,将杜从宜带回来的画送去交作业。


    汪伯言是个深沉的人,在他面前几乎不提朝政,看着画问:“她到扬州了?”


    “是。”


    汪伯言盯着画,始终神色莫辨,杜从宜的技艺在他看来,不止是有天赋,而是有些诡谲,变化莫测,让人出乎意料,他问过杜从宜师从,结果她含糊其辞说是自己小娘教的。他从没见过一个十几二十岁的人,拥有这种能力。


    “沿路南下,她倒是见识了不少。”


    赵诚:“比起之前,她的画少了技巧,多了风土人情。”


    汪伯言盯着几幅画,突然回头盯着他问:“《马球图》是不是她画的?”


    赵诚和他对视几秒种后,确信,汪伯言认真研究过杜从宜的用笔和习惯和技巧。


    最终点了点头。


    汪伯言大约是早就怀疑了,或者是官家心里也起疑过。


    “她最初住在杜家十分拮据,其小娘病中,卖画为生,人事观南楼的掌柜连颂,后来张小娘去世后。她一直卖画为生。我只知道画是她画的,但什么用处,她也不清楚,她甚至不知道那幅画在官家手里。”


    汪伯言:“我看过三次画,第三次,在画中看到了她的名字,九宫。”


    赵诚听的汗颜,那就是她造假的时候,也留了心眼?


    赵诚:“这我倒是不知道。”


    汪伯言:“所以,官家后来也不追究画究竟出自谁的手了。”


    汪伯言毕竟是她老师,还是护着她的。


    赵诚作揖;“谢您的回护之恩。”


    汪伯言看着画感慨:“让她出京避祸,也是好事。确实天赋奇高。那副《马球图》单说技艺,她这个年纪的人,无人能及。”


    赵诚听的更汗颜。


    汪伯言是个严师,也是个厚道的老头。赵诚投桃报李,问:“那我是否需要去范大人府上走一趟?”


    汪伯言摇头:“那倒不必,你去和官家坦白一声。”


    未免太冒险了。


    赵诚没言语,汪伯言也只是提点了一句。他比赵诚看得深,君心莫测,有些事情放在桌面上了,没多大事。藏在桌下,谁说得清呢?


    赵诚琢磨了一会儿,才说:“等下次,我和官家认错吧。此事我本已知道,再不说,真成了欺君。”


    汪伯言笑笑:“是这个道。”


    一拨就转,是真的聪明。怪不得官家喜欢他。


    下午去别院让人定了最新的戏班子,才回府去了。


    他一进门,来安就说;“宫中今日又有赏赐,晋王府也送了东西,这会儿人还没走。”


    赵诚奇怪晋王府谁来了?


    一进正院听见赵吉说:“祖父都好,只是忙碌抽不出时间。”


    女婢替他揭开帘子,他顺着进去,见老喷子今日居然进了正屋,看着精神头不太好,赵诚问了声:“您今日瞧着面色也不大好。”


    赵士义其实也感了风寒,只是全家人都关心着老太太,他自己就没好意思兴师动众,还是赵宗荣这几日守着他,他院子里的两个妾吓死了,生怕他有个好歹。


    邬嬷嬷是个善解人意的人,顺着他的话说:“老爷也染了风寒,这不,宫中又赏赐了补品,晋王府的大宗正也让人送了礼。”


    赵诚这才问赵吉:“今日不当值了?”


    “我这两日轮休了。”


    赵诚笑笑:“怎么没有出城去玩?”


    赵吉乖乖说:“听说五哥祖母病了,我来看看。”


    赵士义歪在罗汉床上,笑眯眯的,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喷子模样。


    “你祖父还康健吧?也上了年纪,要保重身体。”


    赵诚客套几句,里间的老夫人就说:“若甫领人去你院子里吧,别和我们呆在一起,都是病气。”


    赵吉想客套几句,邹氏立刻说:“去吧,你祖母这里有我。”


    赵诚领着赵吉刚出门,赵吉垂首跟在他身后,也不像刚才那么健谈了。等进了屋,他还是这样。


    赵诚问:“怎么了?官家骂你了?”


    赵吉摇头,犹豫片刻,试探问:“五哥,你和我说实话,官家是不是要过继宗室子弟?”


    赵诚从来没有和赵吉提过,所有人都没有和赵吉提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一圈,问:“你觉得呢?”


    赵吉摇头:“我不知道,我昨日听到一种说法,我就是那个人选。”


    赵诚:“大宗正觉得呢?”


    赵吉摇头:“我不知道。”


    “子恒,不论你将来是谁,你只是你自己。身份再换,但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自己。”


    他这话说的很唯心,只是单纯安慰。


    赵吉一听就知道了,好半天都不说话。


    他这话说的很唯心,只是单纯安慰。


    赵吉一听就知道了,好半天都不说话。


    赵诚问:“你听谁说的?”


    赵吉心虚:“没谁,只是操练的时候,听人背后议论。”


    “他们排挤你了?”


    “没有。”


    赵吉接受不接受,这个结果不会改变,这是他将来要走的路。


    也可以说,这是他的命运。


    他从一个宗室子弟,要成长,最终变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祖父大约是已经同意了。”


    赵诚:“大宗正百年之后,终究和现在不一样。不过不着急,你慢慢想,想明白了,自然就懂了。”


    赵吉眼可见的慌乱,但并不是全都是沮丧。


    又或者,他不止是听到关于他的传闻,或许还包括自己的。


    或许,他今日只是来试探自己的反应?


    赵诚在短暂的片刻,胡乱想着,但并不想用最坏心思揣测赵吉的用心。


    相比赵诚的左右两难,杜从宜就显得如鱼得水,她在扬州城里逛了两次,就带着人出城游山,在三月初五,告别赵昭云继续南下,去往杭州,然后再辗转南京。


    她的目的并不像赵诚说的那样,单纯是来看赵昭云的。


    只是赵昭云留不住她的,她带着厚厚的书画,带着各色颜料,带着账簿,带着几十名随从。


    赵昭云留不住,自然也不能挡着,杜从宜哄她:“我在杭州有些产业,趁此机会去看看,等北上,还会来陪你的,你只管好好休息。”


    赵昭云要不是有身孕,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出门。


    她前脚走,赵昭云和吕好蒙的信后脚就入京了。


    来宝盯着河上往来的船,和她说:“这些都是商船,尤其是那艘,四层高啊,可见里面都多华贵。”


    出了汴京城,外面的天下,一点都不比汴京城逊色。


    杜从宜回头伸手搭在眉骨处远远眺望:“那大约是哪家的官眷吧。”


    来宝感慨:“姑爷做事向来低调,若是咱们亮出身份,想必那样的船也不是不能住。”


    杜从宜出门这么久,一直避讳想起赵诚。


    他这个人其实是很冷血的,她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


    她想要的爱情,也和实际的完全不同,她喜欢热烈,喜欢叛逆,喜欢积极被肯定,打破原则的偏爱。


    可偏偏趟进了温水煮青蛙的锅里。


    赵诚除了脸好看,其他的完全不符合她的标准。


    他做事谋定而动,做事不动声色,连喜欢都是。一切都是权衡考虑清楚后井井有条的安排。


    她讨厌这种人,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种人。


    此刻漂泊在千里之外的长江支流,因为孤独,她还是不可避免想起赵诚,若是他在,必然安排的妥妥帖帖,起码会逗她两句。


    他居然真的一封信,都没有给她,哪怕解释一句也好。


    一句都没有。


    第100章 权力


    伴着水声,杜从宜起身回船舱,铺纸开始给赵诚写信。


    听见甲板上惠安问来宝:“沿岸看着真繁华,这里比北方繁华很多啊。”


    惠安嘟囔:“繁华是繁华,可那也不是家,咱们的家在汴京城,汴京城虽然有很多不好,可那才是家。其他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她低头犹豫片刻,写下:三月初六,顺水而下漂流,路过瓜州,穿过码头岸上人流攒动,河上往来船队成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沦落到一个人流浪的地步。


    甚至不知道我和你,以后究竟会遇到什么险境。


    你说,人这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追求什么?为了什么?


    又好像一直在失去,一直在追求,永远得不到,永远在遗憾。


    我很恍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因为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经历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并没有像那些玄幻作者笔下写的,突然变聪明,找到生命的意义,然后成就一番伟业。


    相反我还是那个我,反而还不如从前,不断犯错,过得更混乱。虽然赚了一些钱,但并没有变得更好。


    反而怀疑这一些是否是真的,尤其是你。


    我始终不能相信,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我看过你说的山川河流,见过人间疾苦了,可是并没有你说的开悟,只觉得众生皆苦。


    可我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的,我讨厌你身上所有的特质,可我又一直被你这样的人保护指引,觉得我很可笑吧?


    尽管笑吧,我就是这么幼稚。


    ……


    她有些自暴自弃,可是想念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却又希望他能看懂。


    女孩子,总是这样。敏感又脆弱,倔强的自卑。让自己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无。


    赵诚收到杜从宜的信的时候,杜从宜人已经到了南京。


    三月踏春,官家想去黄河边巡视河防,宫中正在准备,他是御营中军的人,肯定要随侍左右。


    在这之前,他如汪伯言提醒的那样,没过几天就和赵策承认错误。她模糊了时间顺序,只是说《马球图》是杜从宜的炫技之作,被有心人买走了……


    从他开始陈述,到他说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宗瑞的脸从平静,变的惊恐,最后面色煞白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捅这么大的篓子……


    尤其牵扯到先太子的案子里去了。这种时候,为什么不能让事情过去呢?


    赵策始终平静听着,只问了一句;“所以,你夫人并不是南下探亲,是吗?”


    “是。”,赵诚答的干脆。


    赵策静静看着他:“既然你隐瞒了,那为何又愿意说了?”


    “欺君之罪,不敢犯。”


    赵策突然暴怒,举起手里的镇猛的就砸过来,砸在他肩上,他一动未动。


    宗瑞吓得立刻跟着跪在下首嘴里重复着:“官家息怒,请官家息怒!”


    那是青玉雕的实心的镇纸,尖角砍在他肩上,当即就见了血,他生生挨了。


    他第一次垂首乖顺跪在赵策面前。


    跪在权力的脚下,只觉得世事无常。


    赵策问:“你就没什么和朕说的吗?”


    他说:“夫人年幼,心无杂念,一心追求技艺,非她之过。酿成如此大祸,臣请官家责罚。”


    宗瑞急的要命,根本拦不住他发疯,盼着他能说句软话。


    赵策冷笑一声:“范德说你几次到刑部,想见见那位书画商。好,朕给你旨意,你自己去了结了这桩事。”


    了结?是个好词。


    赵诚闭着眼沉默了很久,才睁开眼答:“臣领旨。”


    让他去杀了连颂,不可谓不毒。


    可他不能拒绝。


    汪伯言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范德的异样,才会特意提醒他,让他自己去坦白。


    果真,没有事能瞒得住帝王。若是将来被他翻起来,杜从宜肯定难逃一死。


    说来可笑,人人都说官家十分喜爱他,偏爱他,可权力至高的人,容不得一丁点的隐瞒。


    他心知肚明,这是赵策对他的惩罚。


    赵策看着他瘸着腿,一步一步退出去,闭着眼问宗瑞:“这就是你说的乖顺?”


    宗瑞张张嘴,不敢应声。


    官家容不得欺瞒,当年太子就是这么瞒着官家,为东南的学子谋利,瞒着官家一步一步,父子走到了决裂……


    只是最后赵策说了句:“他倒是有情有义。”


    这是他第二次说赵诚有情有义。


    宗瑞小声应答:“小赵大人和夫人,情深意重。择师也是他替夫人求的汪相公。可见他是真的珍惜其夫人的才情。”


    赵诚一身凛冽,带着人直接进了刑部,这次遇到了范德。


    那位范大人不愧是硬骨头,面相就硬气得很,面色冷峻,一张驴脸拉着十分不讨喜。见了他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赵诚今日没了往日的耐心,同样冷着脸吩咐:“按照官家旨意办事,望范大人配合。”


    范德果真没有为难他,他长驱直入进了刑部大牢见了连颂。


    连颂被关在最里面,其实算起来他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因为他都没有沾染权势,赵诚一直知道他上蹿下跳,从来没把他当回事,因为他不过是求财,坏不到那个份上。


    可今日,他奉命来取连颂的性命。


    真可笑。


    连颂被拷打过,不止一次。像滩烂泥一样趴在那里不知死活。


    赵诚站在这里都还是觉得很荒缪,太子忤逆,关连颂什么事?关杜从宜什么事?


    就因为一幅画,离间了天家父子之情?


    连颂求财为自保,攀附汴京城里的贵人。贵人们身有功名,家族有威望,可以沉寂下去,为什么连颂不行呢?


    很久之后,连颂才动了一下,爬起来看了眼来人,也没想到来的人是赵诚。


    等看清人,才爬起来哑着嗓子问:“赵大人。”


    赵诚:“我长话短说,此案……该到此为止了。”


    连颂脸上都是污秽,发如枯草,听了赵诚的话,不可置信地怔怔发问;“我们连家……几百口人命,难道都该死吗?”


    “我不知道。”


    连颂突然跪着疯了一样求他:“赵大人,我与杜从宜相识,是我贪图觊觎她的技艺,明知她贫苦窘境,刻意利诱,贪图她的技艺卓绝,所有的仿画都是我处心积虑,去讨好贵人们了,和她没关系,一切罪责都在我,她确实不知情。求大人赐我一死,连家几百条人命是无辜的,是我贪心不足,罪责全在我一人……”


    他*7.7.z.l求到最后,已经是嘶声力竭。


    赵诚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所有被卷进这桩事非里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去。可罪魁祸首不还是那对父子吗?


    “连颂,我救不了你。”,赵诚只能和连颂这么说。


    连颂为了连家几百口人命求他:“是我痴心妄想,可我对杜……九宫从无半点私心,我确实欣赏她才华,是我居心叵测……”


    一个聪明人,落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求生路了。只求死后不要连累太多族人,至于脸面这种东西,早已不重要了。


    赵诚想起工作后,第一次熬夜辛苦几个月,被人剽窃成果,他愤怒之后,还是不得不吞下去,因为他不能闹大,闹大了自己的工作保不住,也伤不到对方分毫……


    那种不得已的屈辱,不得不低头的愤怒,最后,都咽下去了。


    他无奈说:“你我,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连颂真的不是小人。事实上杜从宜这么久没被供出来,就因为连颂没松口。


    连颂伏在地上泪眼模糊,颤着声祈求:“我自裁后,大人能为连家人,在官家面前求一声情吗?”


    “可以。”


    连颂叹笑起来,哭着笑着说:“可惜我,配不上大人这样的朋友了。”


    连颂死的很干脆,丝毫没有犹豫。


    一刀毙命,赵诚闭着眼不敢睁开看他一眼。


    赵诚等他死后,他立刻回宫复命,他就跪在福宁殿,一字一句为连颂求情:“连颂,本是南京府人,中秀才后,回家经营书画楼,人已死,其罪已消,连家几百口人命,是无辜的,连坐未免杀生太过,臣求官家放连家众人一条生路。”


    他回来的路上想了千百个由,可跪在这里,突然就明白,不需要任何由。


    没有法律规定,连颂犯的是全家都要死绝的罪。


    端看赵策的心情。


    几百条人命,只看一个人的心情。


    赵策刚平息的怒气又被他提起来,这几个月因为太子的事情,范德可谓是一个一个的清算,谁也别想逃脱,为储君报仇,是所有人都有的心准备。


    赵诚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死罪消,连累无辜的人枉死,没有意义。


    赵策阴着脸盯着他,不说话。


    宗瑞眼睛都眨瞎了,赵诚只是跪在那里垂着头不抬起来。


    赵策问;“人死了?”


    “是。”


    “你杀的?”


    “不是,连颂自裁,希望能让家人得到宽恕。”


    赵策冷笑一声,殿内静静地,一炷香的时间后,刑部通报的奏折就到了。


    赵策才突然说;“赵若甫私见罪犯,致其狱中畏罪自杀。连家男丁,凡是涉案者皆斩,其余不追究,五代之内不得科举。赵若甫,摘去爵位,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那是权力给人的屈辱和惩罚。


    他垂首一声不吭,也没有谢恩一说。


    只是静静跪在那里。


    宗瑞想提醒他,但见赵策怒气的脸,又不敢多嘴。


    赵诚就那么被拉出去廷杖,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没有求饶。


    行刑的时候已经暮色起来了,打到最后他人都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天边一片红。


    最后是赵吉把人送回去的,其实是宗瑞安排的。


    赵吉吓坏了,赵诚浑身是血,人也恍惚了。


    送回家来安吓得差点昏过去。黑暗中更是让人害怕。


    端王府里谁也不敢吱声,邹氏匆匆来看他,内屋里赵诚人醒着,只是疼痛难忍,心情极差,只和邹氏说:“大伯母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这个院里不要让人进来,府里不必惊慌,若是有什么事,子恒会来通知我。若是宫中有什么旨意,记得通知我一声。”


    邹氏见他条清晰,也稳住心神,“那就好,太医就快到了,今晚喝了药,一定仔细发热。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来安到底稳重:“我知道了,今晚轮流守着,必然不能让他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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