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那场洪水的情况没有波及城中, 但郊野荒原外一片狼藉。
四处都是山崩碎石与垮塌的山林,仿佛经历过一场天崩地裂的肆虐与惩罚。
也像是山神自毁以保数万生灵。
临安城方圆百里几乎都要重修。
时隔三月,临安城内已经被清理得与洪灾前无异。
水坝进一步加固, 因此鹿瑜没有随他们回京。
在雨季彻底结束前,兴修水坝的工人得了朝廷赏钱,兴高采烈地回乡。
纷纷计划着休整几日, 再赴朝廷征工重修家园。
初秋时节, 临安城内天高气爽, 繁荣重现。
在外逃难的百姓闻讯接连回家,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再见故人归。
送走鹿瑜带来的朝廷治水队伍与援兵那日, 邓知府问着鹿瑜,“听说三殿下和令姑爷都找到了。”
鹿瑜笑呵呵地, “找到了,昨晚给小女写信准备送回京呢。只不过三殿下去找人了,要晚些启程, 不与我们一起走。”
邓知府感叹不已,心下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啊。”
“谁说不是。”鹿瑜叫封行渊过来打了个招呼。
邓知府打量着眼前清秀俊丽的少年, “此番多亏了封大人。”
“你说说,上哪找这般乖巧听话又知书达礼、还有勇有谋的姑爷。”
封行渊眉梢微扬。
听邓知府夸他夸得很是舒心。
上次听到这般夸奖, 还是他夫人夸他。
夫人好久没夸他了。
思及此,封行渊轻啧一声, 看向身后行军的队伍。
说来行军队伍走得慢, 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一旁鹿瑜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的, “不敢当不敢当。”
他们正互相寒暄着,封行渊等不及,出声道,“今日日头正好,二位慢聊,我先行一步。”
“诶好,”鹿瑜答应着,听着封行渊的话,还以为他是说想要去前面探探路,“对了,贤婿你走前面啊,记得先给咱们开一开路。”
鹿瑜说着一转头,发现封行渊已经跑没影了。
秋风扫过地面落叶,鹿瑜尴尬的转过身朝邓知府笑道,“这孩子,打小身法就利索。”
邓知府连连称是。
城门外送行一片欢声笑语。
不乏城中百姓拿了些吃食点心跑出来迎送。
被将士们推拒。
邓知府其实也准备了,只不过就知道他们不要,就趁着职务之便,都塞进了他们的箱子里。
等路上休整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看到。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无非是路上能走得舒服一些,吃饱穿暖罢了。
鹿瑜朝他作揖行礼,“这些时日,多亏了邓大人帮忙。”
“哪里的话。”邓知府摆手,“是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自去年你来,如今你我也算是生死一场至交。”
行军上路的号角吹响,鹿瑜最后说了两句话,“若是赋闲,也可来京城游玩,我必招待好你们一家。”
邓知府莫名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朝他们摆手,“哎呀,不用客气。”
“走吧走吧。”
邓知府本想再推几个来回,听到身后没动静,转头一看鹿瑜他们都上了马车,“真走了啊。”
邓知府看着马车启程的背影,还是忍不住高喊道,“路上小心!到了京城给个回信啊!”
鹿瑜从马车里摆手答应着。
封行渊快马加鞭,比鹿瑜的信要早到几日。
因此临安城治水与重建的队伍回京时,他与鹿微眠坐在皇城城门上看着。
城门大开,长安城内百姓夹道相迎,一片庆贺与欢呼声。
高呼司空大人肱骨,国父大人英武。
国父大人是指封行渊。
文武百官一致商定,便也如此执行。
鹿微眠不知道那百官里,有多少封行渊的人。
反正自打她进宫以来,一切顺风顺水。
朝堂上,没有人敢对她有什么非议。
自然也没有人对封行渊有非议,再加上西陵兵马还在京。
他们说,国父以身涉险换国运康泰,当之无愧。
鹿微眠看着封行渊闲散地倚靠在旁边,听着楼下山呼海啸的夸奖。
他眼帘低垂,手里把玩着下人送上来消暑的折扇,在思忖着什么。
很快抬起头与鹿微眠对视。
鹿微眠冷不防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别开头看楼下,“看我干什么,他们在迎你。”
封行渊看着她,“你没有迎我。”
鹿微眠唇线绷直,轻抿一口茶盏,“我怎么没迎你。”
她其实还有点气。
现在还说生气,显得她小心眼。
但怎么可能不生气嘛。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剥夺她对他的记忆,鹿微眠给他倒了一盏茶,“你就当我忘了你啊,我迎陌生人都是请喝茶的。”
对面男人看着她推过来的茶盏,沉吟片刻。
大抵是觉得不够,遂将手中折扇“哗啦”一声合拢,忽然起身,“可我不想喝茶。”
他起身带来的侵略感,让鹿微眠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茶盏。
封行渊从桌子对面绕过来,目的性有些强。
这让鹿微眠有点害怕,不自觉地起身想与他拉开距离,“这位公子,你要注意一些,我们素未谋面,男女授受不亲……”
封行渊:“亲哪?”
鹿微眠退开几步,远离茶桌,“你不要乱来,你的罚期还没到呢。”
她说完,确认他没有进一步的动向,趁着还能逃掉,转身就走。
封行渊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笑了。
小夫人规矩可真多。
鹿微眠听着身后的动静,他还真乖乖的没有追上来胡作非为。
表现还不错。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惩罚。
无非是西陵长老说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又舟车劳顿,短时间内不宜再进行过于剧烈的活动。
尤其是情-事,他一向贪多,在对自己身体控制能力差的时候,意志力也薄弱,很容易对咒术失去控制能力。
动情时,是他意志力最脆弱的时候,他脑海中的幻想越疯狂,就会在不经意间引动咒术。
毕竟咒术也是依靠意志力催动。
她起先也没想那么严格,只是封行渊刚回来时,她多看他两眼,他都忍不住。
罢了,鹿微眠想本来也是要有些规矩的。
她都说了,再用一次就不要他了。
他那般坏地滥用术法,怎么能一点惩罚都没有。
七日禁-欲而已,已经很宽容了。
况且鹿微眠也是听长老说才知道,滥用那个东西,会反噬心脉。
难怪当时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心脏很疼。
无非是她压过了他的自由意志,所以那时候反噬是在她身上。
鹿微眠刚刚下皇城城墙,就有人前来与她说,“鹿司空回来了。”
鹿微眠心下雀跃,“眼下在哪?”
下人回禀着,“先回了趟司空府,准备午后进宫。”
“不必进宫了,我去家里见他。”鹿微眠如今自由得很,又没人管束,想去哪都无所谓。
皇城规矩管不着她,到底她也不是正经的皇家太后,但却有着同等的权力。
鹿微眠乘着马车,到底是要回家看父亲母亲,也不好跟封行渊分坐两个马车。
只能同乘前往司空府。
鹿微眠在马车上比划了一条分界线,“你在这边,我在这边。”
封行渊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偶尔在她问听没听见之时点点头。
乖得不行。
鹿微眠有点舒服,还是夫君听话了好。
到了司空府,家中张灯结彩,下人早上就开始准备今日的团圆饭,见到鹿微眠与封行渊回来更加惊喜。
孙嬷嬷连忙说着,“方才夫人还觉得可惜,姑娘姑爷不能回家用膳,这话撂下你们就进门了。”
院子里的下人催促着叫他们进屋,鹿峥跑来接他们。
只不过与家宴不同的是,司空府外有禁军把守。
午膳早早的准备好了,很是丰盛。
饭桌上鹿瑜视线一直在鹿微眠和封行渊来回打转,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阿眠,可是想起来了?”
鹿微眠差点忘了自己在大家面前一直装着忘了他。
她明知故问,“想起什么?”
“就是……”鹿瑜示意,“阿轸。”
“没有啊。”鹿微眠故意道,“我跟他还不熟,就是旁人都与我说,他是谁,我才知道一些。”
封行渊凑近些许,“那我是你的谁?”
他的距离突然间靠得极近,近到鹿微眠能看见他浓密眼睫下的戏谑光影,连气息都仿佛能触碰到。
鹿微眠哽住。
这到底是在长辈面前,这般近的距离有些不成体统。
鹿微眠偷偷在桌下拍了他大腿一下。
不等她抽离,手掌就被人不动声色地捏住。
封行渊得逞便人模狗样地坐正身子,状似良善温和道,“许是想起来还需要时日,我也不急。”
鹿瑜点点头,附和道,“眼下一切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日子还长,慢慢就能再熟悉了。”
在鹿瑜看不见的角度。
封行渊将鹿微眠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又慢又重的揉捏着。
那只骨节分明的漂亮大手浸了些滚烫的温度包裹着她,掌心和手指上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手。
将鹿微眠葱白手指都捏得微微发红。
生生将她的脸也捏红了。
封行渊还若无其事地与鹿瑜搭话。
鹿微眠抽动了几下,抽不开,轻咬唇瓣。
鹿峥坐在对面,硬生生看着鹿微眠的脸变红,“阿姐,你……”
鹿微眠生怕他看出什么来,“吃你的饭。”
封行渊拖腔带调地接了一句,“你好凶啊。”
还不都是因为他。
鹿微眠抽不开手,只能恼羞成怒地又踩了他一脚。
这回封行渊没有阻止她,由着她踩着自己的官靴。
力道不重,哪怕是她整个人踩上来都不重。
只是心底升起一股轻微的麻痒。
他声音很低,“踩太轻了。”
鹿微眠脸颊瞬间涨红。
他真的好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