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 飞机准时落地波尔图。
慕洵澜一身轻松地从通道里出来。
虽然他在飞机上也没睡多久,但身体却是难得的轻快。
他先是给林森西发了信息:[林医生,我落地了, 闻昭没有伤人吧?]
林森西那边秒回:[没有!从来没有照顾过那么好说话的老板澜笑了笑, 把手机放回了随身的包里。
他叫的车已经到了,纯黑的商务车, 在机场门口不算显眼。
慕洵澜对过车牌型号没问题, 就上了车。
“您好,可以走了。”
前座的金发司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背脊一抽一抽,充斥着某种诡异的兴奋。
慕洵澜心里“咯噔”一下,这不会是……磕药了吧?
但他手还没来得及挪到车门上,就听见前座的司机缓缓说:
“好久不见啊……”
“兄长。”
司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无比沧桑、却又很年轻的脸。
他是……“慕子昀?”
慕洵澜有些难以置信,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多年后的波尔图见到慕子昀。
要是没记错的话,早在他和闻昭在一起之前,慕子昀就被他发配非洲出差,为期三个月, 他应该早就回国了才对。
他手上的小动作被慕子昀尽收眼底, 后者目如蛇蝎:“兄长, 可别想着逃跑,如果你不想他出事的话…”
一部没有插卡的手机被慕子昀拿在手里,屏幕里正是昏迷不醒的斯年, 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他稚嫩的脖颈上。
“你想干什么!”慕洵澜瞬间呲目:“他还是个孩子!”
慕子昀幽幽一笑,白色的喷雾在慕洵澜面前喷出:“下地狱就知道了。”
那一下太猝不及防,慕洵澜脑袋一重,直直栽倒下去, 便再没了意识.
临海的废弃仓库。
慕洵澜是被一盆彻骨凉的海水泼醒的,泥沙混在着礁石,砸在身上,生疼。
他身后的仓库墙体已经完全破损,锈化的金属铁皮暴露在空气里,不到几米之外就是开阔悬崖大海。
“爸爸!”被绑在地上的斯年惊叫一声,想挪动身子帮慕洵澜挡这一下,却又被一旁凶神恶煞的外国男人踹了一脚,脑袋重重砸到地上。
“动什么动?不想活了?”
刺骨的凉意袭来,慕洵澜浑身湿透,他虚弱地伏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咳咳!!”
“兄长,终于醒啦。”慕子昀笑着蹲下身,带着老茧的指腹强硬地扳过慕洵澜的下巴,用一种随性的语气说:“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慕洵澜被他捏得难受,喉咙干涩到说出不话来。
“你知道吗兄长,我本来只想绑你一个的。”
慕子昀看向斯年:“但如果不是你儿子为了给你买蛋糕,今早落了单。我可能还拿不到那么多筹码呢。”
慕洵澜头痛欲裂,重重呼吸两下之后,身上尽数卸了力气。
他强打起精神:“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们一家三口的命。”慕子昀仿佛在陈述一件异常轻松的事情。
慕洵澜后背发凉,他盯着慕子昀嗜血的笑容,像是堕入了魔窟。
这些年逃离了过去,他同样和慕氏那些亲戚没了交集,但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从来都不止他一个。
“我和闻昭早就分手了,孩子的收养手续也不在我名下,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把他们扯进来算什么。”
“啊哈?”慕子昀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直不起腰来,整个厂房里都是他近乎癫狂的笑声。
“兄长,还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慕子昀把刀贴到了他脸上,和冰凉的触感一起袭来的,还有丝丝疼痛。
“五年前在山居的办公室,他闻昭一脚是怎么踹我的?在非洲他又是怎么找人为难我的?作为慕氏嫡系,我回国之后想拿回慕氏有什么问题吗?”
“可他逼着我爸和二伯交出股份,全部奉到你手里!我爸心脏病气发了,没抢救过来走了,那时候我在哪呢?老子他爹的被你男人押在非洲!”
慕洵澜动了动唇瓣,神色没有一点意外,这就是闻昭能干出来的事儿,如果他能早点注意到他的反常,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但对于慕子昀和他父亲,慕洵澜也不存在说愧疚,毕竟他们干的更恶心百倍的烂事也不少。
“还有这个孩子。”他用刀指着斯年:“我爸都说了,你下台之后山居肯定归我继承,就因为收养了他!那么小一个孩子手里都有山居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凭什么啊?”
“兄长,我在非洲吃了那么多苦,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你们啊?”
慕子昀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提着慕洵澜的衣领,冲他怒吼,像是恨不得把人吞拆入腹:“我的完美人生都是你们一家毁的!我才是继承人!你们都得下地狱!”
匕首被他插进腿包里,慕子昀指使着外国男人:“把他们俩绑在窟窿边上,等闻昭来了,一起推下悬崖喂鲨鱼。”
几个蒙面的外国男人得令,抓着慕洵澜的头发,强硬地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接着把父子两人绑到了一起。
都是死过一遭的人了,慕洵澜也没多害怕,但斯年是被连累的,他咬咬牙,不得不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趁着还没被拖到窟窿边上,慕洵澜低喝一声:“等等。”
“兄长,上路之前还有什么话想说吗?”瞬息间,慕子昀的心情又变得不错起来,仿佛刚才暴怒的是另一人。
“如果我们三个都死了,那你想要的东西也只会会被别人接手,倒不如我们谈个条件,我把山居所有的股份都给你,你只需要放了我儿子。”
“嘻嘻,不劳费心唷兄长。”慕子昀笑眯眯蹲下身,一手掐着慕洵澜的脖颈,另一手拿出手机,对着他们录像:“我觉得我想要的东西,不管是股份还是命,闻总都会给我的。”
说完,他按下发送键,一条匿名短信,发送成功。
“你说对吗,兄长。”慕子昀歪着脑袋看他。
“疯子!”慕洵澜狠狠挣扎两下,但他整条胳膊都被反绑在背后,压根动弹不得。
外国男人把父子两人拖到了仓库的墙体破损的大窟窿处,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就是高耸的悬崖。
“我早就疯了,可以让你们随意践踏的慕子昀已经死在了非洲。”慕子昀坦然看向他:“兄长,不枉我布局了这么久,好好享受这场狂欢盛宴吧。”
他们最后被提着胳膊吊了起来,脱离地面的重力感袭来,两个人像破烂的布条一样,剧烈晃动着,慕洵澜用两条腿固定住斯年,没让他撞到生锈的铁皮墙。
“爸爸,对不起。”斯年忽的意识到,有些话再不说,就已经晚了,“后来父亲都跟我讲了…我不该这么说。”
尽管整个人都被绑得难受,但慕洵澜还是冲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尽可能地轻松:“没关系,爸爸原谅你了。”
斯年倏一下就红了眼睛,望着爸爸清亮的双眸,他心里突然生出来一股十分强烈的求生欲。
海风袭来,被吊起来的两个人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晃动,大半个身体都被砸到铁皮墙上。
又是一下不轻不重地砸弄,斯年突然瞥见了铁皮墙上那一小块要掉不掉的金属碎片,心里突然有了一计.
医院。
林森西自从收到了老板娘落地波尔图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是美滋滋的。
投资来~投资来~
一千万买房~一千万买车~
他悠哉悠哉地背着手,快活得像一尾鱼。甚至还好脾气地坐在病床前给闻昭削苹果。
“老板,快点好起来唷,那我明年投资就有理由要一个亿咯,嘿嘿。”林森西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心情无比的舒畅,连老板那张臭脸都看顺眼了。
闻昭没接,他从看财经新闻的间隙里挪出眼,瞥了林森西一眼:“太闲了是吧?”
林森西被那阴森森的眼神看得一激灵,下意识就把手抽回来:“不不……哎呦!”
他突然尖叫一声,手里的苹果滚落在地,而左手手腕上的手环正散发着一抹无比刺眼的红光。
“小年年!”林森西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给他设的报警程序!”
闻昭没应,他僵直着身子坐在床上,瞳孔充血,整个人仿佛坠入无限深渊。
iPad里正播放着一部视频。
屏幕里,慕洵澜和斯年被吊在半空中,而身后就是一片汹涌汪洋大海。
“我艹!”林森西吓了一大跳。
视频还在继续。
“闻总,好久不见啊。”诡异的声音从iPad里传来:“今天天气真好,擅自请你老婆和孩子喝杯茶,在悬崖边上看看风景,不介意吧?”
“咔嚓!”
一声无比清晰的响动传来,闻昭竟然徒手捏碎了iPad!
“嘻嘻嘻,带上Ailan的股份转让协议,一个人来视频最后的地址找我,如果没有按照约定做的话,闻总应该比我更清楚会发生什么。”
屏幕陷入黑暗,林森西能非常确切的感受到,整个病房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他老板缄默得像入了定,若不是一下一下颤抖的后背,林森西都要以为人没了。
检测心跳的仪器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林森西眼见着那条线异军突起。
闻昭一把扯掉身上多余的线管、点滴,那力道丝毫不收敛,血差点溅了林森西一脸。
“老板,别冲动,你单枪匹马过去是打算送死吗?”林森西耗费毕生勇气,死死拖住了暴怒边缘的闻昭。
闻昭机械地偏了偏头,一双闪烁着猩红暗芒的眼眸动了动:“滚。”
他动了动胳膊,林森西整个人都被掀翻,一米八的大男人砸在床上,直接眼冒金星。
他趴在床上吐出血沫,颤颤巍巍拿起手机求援:“爹的!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
距离视频发送成功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盛夏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铁皮墙烫得像块炭,阳光从窟窿里直射进来,慕洵澜和斯年都被晒得睁不开眼睛,嘴唇干裂。
慕洵澜经历过两次手术,这么吊起来四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他胸腔难以抑制得泛起一阵刺痛,从肺部一直蔓延到喉咙。
“咳!咳…”
嗓子好像进了沙子,火辣辣的疼,但什么都咳不出来,反倒把五脏六腑都扯得难受。
“爸爸,你还好吗?”斯年小声问他。
慕洵澜点头,脸色白得跟纸片一样:“爸爸没事。”
“父亲会来救我们的,爸爸别睡。”斯年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把慕洵澜托起来,这样他会好受一些。
慕洵澜已经有些恍惚了,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其实不想闻昭过来。
他太清楚自己在闻昭心里的份量,慕子昀要的东西,毫无悬念,闻昭一定会给的。
也挺可笑的,在他想明白了要好好和闻昭在一起的时候,上天给他闹了这么一出,多像是在惩罚他们相爱却又错过的这些年。
慕子昀掐着手表,从医院到废弃仓库的位置少说也要一个小时,他压根不着急,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吊起来的父子俩,如果其中一个神志不清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外国男人就会又泼上一桶海水。
咸/腥的水汽铺面而来,身上的所有衣物都湿重得往下坠,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袭来,慕洵澜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
“兄长,你说闻总是不是不爱你了啊?都那么久还不过来。”慕子昀故意刺激他:“也对哦,闻总这几年在欧洲如日中天,你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床上塞人。”
“万一哪天没防得住……这可不妙啊!”他故作惊讶:“是吧兄长,你肯定不能接受身上不干净的伴侣吧。”
慕洵澜索性不再强睁着眼睛,但慕子昀说的那些话其实挺对的,他有很强的感情洁癖,而闻昭从皮相到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他要是真想,绝不可能干干净净。
可那是闻昭,他绝不会和其他人有染。
这点慕洵澜要是现在都看不清楚,那他觉得也没必要和好了。
“你少污蔑我父亲。”斯年恨恨看着他:“他才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小侄子,话别说得太满,男人都是一样的。”慕子昀摊摊手:“你还小不明白,以后……哈,没有以后咯,下辈子再慢慢品吧。”
突然,那几个靠在一起的外国男人动了。
其中一个蒙面人抬抬下巴:“Mu,来了。”
废弃仓库敞开的大门中央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闻昭高大的身影被海风簇拥。
他当真单枪匹马赴约。
“闻总,终于来了啊。”慕子昀诡笑着回头:“是等不及要和老婆孩子团聚了吗。”
当看到被束缚着双手、吊在半空中不醒人事的慕洵澜时,闻昭呲目欲裂。
他有狗屁个资格复和,从前没有在闻人羿手底下护住慕洵澜,现在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闻昭凛着一双充血的眸子,举起手里的文件袋:“东西在这儿,字签好了,放人。”
“我怎么知道这份文件是不是假的。”慕子昀狡诈地看着闻昭:“万一闻总骗我,那我这平头老百姓,再上哪组织一次这样的会面啊,还是劳烦闻总换一下人质吧。”
慕子昀动了动眼神,示意蒙面男人上前去拿文件袋。
慕洵澜听见熟悉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他眼见着那封文件袋就要被领走,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激怒慕子昀,用尽所有力气,大吼:“别给他!”
“唷,兄长精神还很好嘛。”慕子昀笑了笑:“不急,很快闻总就会来陪你了。”
闻昭那张阴沉沉的脸上终于裂开浅笑,“没关系宝贝,你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需要你这样!”慕洵澜近乎崩溃:“公司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抬手让给一个烂人,太不值得!”
“可是你值得。”闻昭捏着文件袋的骨节都在发抖,“公司没了可以再成立,宝贝,我们耗不起下一个五年。”
“天呐,真精彩的爱情啊!”慕子昀拍手叫好。
他示意把人放下来,然后把桌上的麻绳扔到闻昭脚边。
两行清泪顺着慕洵澜脸颊滑落,他怔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不许!闻昭!你不许妥协!”
蒙面人迅速用麻绳束缚住了闻昭。
慕洵澜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碎了个彻底,他嘶哑着声音哭泣:“混蛋!混蛋!要你这么牺牲!”
等蒙面人束缚住了闻昭,慕洵澜和斯年也摇晃着落了地,但手上的绳子还没解开,就被另一个外国男人带着往前走。
至于那份文件,则被蒙面人带着,呈给了慕子昀。
“真好。”慕子昀满意的笑了。
他走上前去,用文件袋拍了拍闻昭的脸,侮/辱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闻总,想不到你也有这天啊。”
闻昭瞳孔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那双狭长的眸子死死衔住慕子昀,仿佛随时都可以把他撕烂。
“可别这么看我闻总,兄长会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慕子昀抬手按住俩父子的肩膀,没让人再往前走。
慕洵澜咬牙切齿,他别开肩膀:“拿开你的脏手。”
“脏?啊哈…脏?”慕子昀变本加厉,“兄长,我变成这样全拜你们所赐,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脏!”
他抬腿踹在闻昭小腹上,直直把绑在一起的慕洵澜和斯年拽回来,扭曲着五官说:“都太天真了,我可没打算放过你们。”
“打!给我把闻昭往死里打!”
几个亡命之徒团团围住闻昭,拳头从各个方向挥来,但他两条胳膊都被束缚着,除了摇晃着身体躲避,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慕子昀终于露出的满意的眼神,他掐着慕洵澜的脸,强迫他注视着整个过程:“好好看看吧兄长,看看他是怎么被揍成残废的!”
慕洵澜惊恐的睁大眼睛,瞳仁外凸,眼前只剩一片血光弥漫。
渐渐地,拳脚声停了。
闻昭宛如一滩烂泥,倒在血泊里。
“闻昭!不是要跟我和好吗!”慕洵澜痛呼出声:“我同意了!你动一下啊!”
空气里只剩下缄默。
“兄长,哭什么,那么漂亮一张脸哭了多叫人心疼。”慕子昀笑着替他擦干眼泪,“不过也没什么,马上你们就能在大西洋里团聚了。”
他拽着衣领,把两人往窟窿旁边带。
千钧一发之际,斯年不知怎么挣脱了绳子,他死死抱住慕子昀的大腿,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啊!”慕子昀吃痛,抬脚就踹,但无论他怎么打压,斯年都没有松开手,“爸爸……跑!”
慕洵澜瞳孔骤缩,他这才发现斯年的手腕上全是血!一枚锋利的铁片坠落在地。
“杂种,”慕子昀抽搐着,一把扼住斯年的后颈,“老子真是小瞧你了!”
他一把抽出别在小腿上的匕首,想给斯年一刀。
“砰!砰!”
两声没有消音的枪响震碎了湍急的空气。
风声携火药味一齐刮过慕洵澜的侧脸,子弹陷进肉里的声音异常清明。
血液和惨叫声一同飞溅,慕子昀的左右的小腿上已然血流不止。
原本瘫在地上的闻昭举着黑漆漆的手/枪,敛住眼神。
“别动。”
空洞的枪口在蒙面人和慕子昀之间来回游荡,像索命的幽灵。
慕洵澜猛然反应过来,他迅速俯身咬住斯年卫衣的兜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带着人往后撤到闻昭身边,只留慕子昀一人在窟窿旁边踉跄。
蒙面人显然慌了,欧洲不比非洲,虽然可以合法持枪,但那证实在难办,他们哪知道那么短的时间内,闻昭真的能搞把枪出来。
“快把人质抓……”
话还没说完,仓库外边传来凄厉的警笛和救护车声,几人顿时大骇。
由于所有人质已经脱离危险,一大伙儿警卫冲上前去,直接把所有人包抄在死角。
慕洵澜抱着奄奄一息的闻昭,和脸色发白的斯年。
他俯下身去,用侧脸轻轻蹭了蹭闻昭满是血污的脸,眼前忽然就有些迷乱。
原来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绑架的事情暂告一段落,等着慕子昀及其同伙的,只有牢狱之灾。
闻昭的伤势很重,肋骨、膝盖上的新伤老病凑在了一起,出抢救室的时候,医生说,再不好好养,那就真站不起来了。
斯年手腕上的伤口同样不浅,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后续缝合好伤口了也需要大补。
最后是慕洵澜,介于他的大型手术史,医院给他安排了全面身体检查,前前后后弄了一星期,直到所有结果都驱于稳定,他才被允许离开独立的观察室。
不过这两天也不无聊就是了。
[W:宝贝,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澜:检查完。]
[W:什么时候才能检查完呜呜呜呜…]
[澜:我不知道。]
[W:医生都不让我来找你,我今天偷偷溜出来好不好?]
[澜:不好。]
[W:可是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快发疯!]
[澜:没不让你想。]
这种没有营养的小对话,闻昭每天都会给他发,一连就是满屏的消息,如果漏回了一条,闻昭都要生好久闷气。
但意外的,慕洵澜虽然性格上不爱表达,其实他挺喜欢闻昭那股黏糊劲儿的。
从独立的观察病房里出来,慕洵澜压着消息没告诉闻昭。
病房里,闻昭“身残志坚”,床上、床边柜上,到处都是堆在一起的文件,他眉头紧锁着,似乎有些焦躁。
慕洵澜没敲门,轻轻压下了门把手。
闻昭没抬头,他以为是助理小张,嗓音冷漠得像机器:“6号的文件已经批完了,7号的两个小时之后过来拿,按照葡萄牙时间晚上七点安排跨国会议,接瑞士、英国、挪威……”
他一连说了好长一串,见门口的人还站着,正要抬起头来训两句,没成想却撞入一双清润漂亮的眼睛。
慕洵澜穿着病号服,清泠泠地站在门口,一头银白的发丝垂坠,淡得出尘。
闻昭立刻就收敛了身上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肉眼可见的兴高采烈,“宝贝,你好了!”
他很想掀开被子就下床把人抱进怀里,但奈何床上堆的文件太多,直接掀了也不是,一本一本慢慢放也不是。
慕洵澜没说话,就看着闻昭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然后又见他猛地顿住了身。
“宝贝,你怎么不说话……”
仅仅是几分钟没得到回应,闻昭心里就升腾起一股莫大的不安,他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唇瓣,想靠近,但又害怕被拒绝,所以僵硬在原地。
因为闻昭压根不确定慕洵澜是不是真的想原谅他,那句“不是要跟我和好吗,我同意了。”很有可能是吊桥效应下无意识出口的。
毕竟,吊桥效应的红利,他早在第一次破开慕洵澜心防时,就已经吃上了。
不是吗?
可结果是什么,等慕洵澜稍稍清醒些,就开始反悔了。
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闻昭毫不怀疑慕洵澜现在就是来跟他说再见的。
他压抑的胸腔蔓延起丝丝刺痛的酸涩,那双眼眸一下就红了。
闻昭哽咽两下,还是决定戳心窝子的话都由自己来说。
他真的太害怕听到慕洵澜又拒绝他了。
“你是来找我道别的吗。”
闻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线都在发抖,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成了拳头,青筋凸起,隐忍到了极致。
慕洵澜拧眉,什么鬼。
如果真是来找闻昭道别,那隔离的那几天他还多此一举回消息干什么?还不如直接拎了包就走。
慕洵澜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又听见闻昭痛苦地说:
“没关系宝贝,我不用你这么做,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就好了,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不用内疚。”
“走吧,以后都不用来看我了,自己好好的。”
“保重。”
慕洵澜:“……”
神经叨叨的,好想一巴掌呼过去让他清醒清醒。
但想到闻昭这些年过得不好,健康也丢了,慕洵澜叹息一声。
唉,算了。
老公是自己的,教教还能要。
闻昭捂着眼睛不敢动,他不敢去看慕洵澜的表情,更怕自己再看一眼就舍不得放手,用尽一切手段都要把人留下来。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轻微的脚步声。
闻昭觉得他真的猜中了,慕洵澜就是来和他告别的。
不愿意、不愿意!
这三个字就像诅咒,死死缠住闻昭。
那一刻,他崩不住了。
所有伪装起来的坚强都瞬间崩塌,泪水湿润了指缝。
闻昭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呆呆的站在原地,明明都已经被丢下了,还哼唧着希望能被重新接纳。
但下一瞬,一双微凉、绵软的掌心轻轻捧住了他湿滑的侧脸。
熟悉的冷香钻入五脏六腑,闻昭心尖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松开了掌心,就见原本应该离开的慕洵澜主动捧着他的脸。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距离那么近,近到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被捕捉到。
闻昭红着眼睛开口,嗓音沙哑难耐:“宝贝…”
慕洵澜打断他:“嘘…”
他掌心微微动了点力气,把闻昭僵硬的脑袋拉下来点,然后踮起脚尖,主动吻在了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上。
“唰”地一下,闻昭大脑一片空白。
但唇瓣上柔软、温热的触感又是多么真实,慕洵澜在细细品尝他的唇缝。
闻昭原本就紧绷的身体崩得更紧,他像是第一次接吻的小男生,手足无措到连基本的换气儿都不会。
慕洵澜踮累了脚尖,唇瓣就微微后撤下来。
他雪白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少见的红晕,眼睛也是柔软的,银白的发丝描绘出清晰的轮廓。
慕洵澜抬手勾住闻昭的脖颈,小声嘟囔着:“笨。”
他仰头又亲闻昭。
这次闻昭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一颗心狂跳着,大着胆子把宽厚的掌心落到了慕洵澜的腰上,然后低头去吻他。
虽然又羞又生涩,但慕洵澜还是回应了他。
他微微张开唇瓣,任由闻昭攻城掠地。
得到回应的那刻,闻昭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鼓励,更加发了狠的去吮/吸唇珠,将这个并不温柔的吻带进了爱/欲的海潮里。
紧绷五年的那根弦,终于在爱人的安抚下缓缓落了下来。
闻昭近乎痴迷的呢喃着:“老婆…好乖…”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瓣都没分开,暗哑的嗓音在脑袋里来回乱撞。
慕洵澜很久都没有接过这么炙热的吻了,好像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要熟透了。
“好了…”慕洵澜艰难换气,眼下透出点湿红:“不亲了…唔!”
“要亲的。”闻昭喘着气说。
——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你是真的回来了。
这个吻像是要把五年没亲的都补回来,慕洵澜晕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骗着躺上了床。
他躺在枕头上,漂亮的银色发丝铺了大半张床,就连手腕都被闻昭咬出了几个浅浅的牙印,像某种特殊的、宣誓主权的标记。
接了不知道多久的吻,慕洵澜已经枕到了闻昭的臂弯里,他软得跟豆腐一样,霸占着三分之二的床,连都不想动一下。
他们额头和鼻尖都在一起,滚烫的呼吸交融着,两颗被骨骼簇拥的心脏同频共振,世界只剩下安稳在蔓延。
慕洵澜其实已经被吻得有点迷糊了,他发丝都是散乱的,连肌肤都泛着淡淡的薄粉。
闻昭少见地没有再继续,而是认认真真注视着慕洵澜的眼睛,用指尖去勾他的发丝,或者捏捏耳后的软肉。
温存了好久,慕洵澜听见闻昭说:“跟我回瑞士吧宝贝。”
“我带你去看我们在雪山脚下的家,看我种的铃兰花,还有家里的猫猫狗狗。”
他的声音很低沉,慕洵澜脑袋算不得多清醒,他微微仰着头,,溺入了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里,就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闻昭心又乱了,他已经没有安全感到每说一句话都担心让慕洵澜讨厌。
“不去了、我们不去瑞士了,”闻昭去咬他的指尖,又开始抖,“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察觉到不正常的声线,慕洵澜抬手摸了摸闻昭的脸,就算没听见前文,他其实也能猜到闻昭没有安全感的点在哪里。
“别怕。”慕洵澜的声音很温和:“这次,我们认真过。”
没有什么再多余的话,他知道,自己想要的,闻昭都能给,绝对不允许触碰的底线,闻昭也不会再犯。
闻昭细碎的眼底敛出期冀的光,他终于有勇气开口:
“会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会。”
“能每天都睡一张床吗。”
“能。”
“可以想亲就亲你吗。”
“可以。”
一遍又一遍确认,一次又一次试探。
终于,闻昭有勇气相信,他们是真的和好了.
瑞士。
这里的初秋比起波尔图要温和许多,但却依旧不缺充满力量的阳光,和瑰丽的风景。
微热的山风裹挟着森林的气息,深蓝的、翠绿的,荡漾出满心的确幸。
雪山脚下的别墅区,沉寂已久的小院终于等来了主人一家。
斯年背着书包,兴冲冲地走在最前面,“爸爸,快来!”
他推开院子的木栅栏,那几只肥噜噜的狗狗就欢快的摇着尾巴踱过来。
闻昭拉着慕洵澜的手,慢悠悠跟在后边。
这条回家的路他走过无数次,或深夜,或白昼。
从前他会嫌弃这条路很长,浪费时间。但现在,他恨不得就这样牵着慕洵澜的手,一直走下去。
别墅从外观到装潢,都是最大程度还原了当年的山居小院。
慕洵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一模一样。”
闻昭停下脚步,从身后抱住他:“当时设计的时候,担心万一哪天你回来了,住不惯其他的房子,就直接按照山居设计了。”
“哪有那么矫情。”慕洵澜淡笑着说。
虽然话是这样,但他眼稍的笑意还是把人出卖了。
“进去看看吧。”
“好。”
宽敞的前院有凉亭、猫猫狗狗的窝,但最特殊的地方,还得是那一大片绿油油的铃兰花。
虽然八月已经过季,但娇嫩又坚韧的叶片舒展着,每一寸的绿意都像波浪,裹挟着翻涌。
慕洵澜蹲下身去,用指尖去触摸茎叶,微凉又轻盈。
他忽然有些感慨,“错过了它们开花,有点可惜。”
“没关系。”闻昭亲亲他鬓角:“人回来了,花自然就会开了。”
慕洵澜笑了笑,问:“花期是什么时候。”
“现在。”
闻昭拉着他的手,单膝跪下身去。
一方墨绿的丝绒小盒子静静地躺在手心,正中央是一对镶嵌着铃兰形状钻石的戒指。
璀璨、夺目。
慕洵澜呼吸都重了,脸皮有点发烫:“你干什么,孩子还在这里。”
“我不在了!”斯年捂着眼睛钻进了客厅,灵活得像一尾小鱼。
“求婚。”
他说得淡定,但把戒指取出来的过程,整个掌心都在发抖。
慕洵澜眼眶有些湿润,他小声嘟囔:“都奔三的人了,还搞这个。”
“在我眼里,你跟当年一样漂亮。”
“现在是这样,百年后还是这样。”闻昭眼里含泪,但却是笑着说的:“宝贝,嫁给我好不好?”
闻昭的眼睛很漂亮,这是慕洵澜确认过无数次的事实。但不需要确认的是,这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给我戴上。”
通体银白的戒指缓缓推入分明的指节。
闻昭俯身吻了吻他的指骨:“谢谢你愿意回来。”
慕洵澜把另一枚男戒推入闻昭的无名指,攀着他的肩膀,把自己送上去。
他轻声说:“我是个孤儿,前边三十年的人生都过得浑噩,不懂自怜,不知冷暖,我曾经怨天尤人过,为什么上天给予我超乎常人的苦难,太痛了,所以也不想有来世,更不想再经历这一遭磨难。”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会说…”
“成交。”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