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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SC20 一点都不想吗,小骗子


    南嘉醒来的时候天完全大亮,没人叫醒她,一看时间,比往常晚半小时。


    打着哈欠回主卧,看见Vera正带着女佣帮忙收拾房间。


    “太太。”Vera向她颔首掬礼。


    “这是……”


    南嘉隐约记起陈祉走之前,让她关注下床单,目光不由自主锁过去,已经被她们换下来的布料,不规则叠放一侧,浮于表面的,仍可以看出斑驳的痕迹。


    和她现在的脑子一样,凌乱得难以形容。


    昨晚一点规律没有,东一头西一头的,导致到处都落下一滩又一滩的水渍,房间湿润,这时候没有完全干透,个别地方浮起轻微皱褶。


    都是她的杰作。


    确切地说,是他害的,毫无节制。


    还埋下去亲了她很久。


    南嘉的小脸迅速羞红。


    早知道自己早点起来收拾一下,现在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之前做的时候会在床铺上面再垫一下,衣物,浴巾什么的,且一般不太会在床上,昨晚应该是垫了的,只是混乱中可能被她踢开了,人也被弄得晕沉沉的连自己都顾不上更管不着这些。


    Vera是过来人,主动岔开她的注意力,“太太您是要去刷牙吗,我去帮您挤牙膏。”


    “不,不用,我自己来。”


    “少爷吩咐过,这些事尽量不让您做。”


    平日里陈祉如果不提前走的话,基本上会给她把这些小事做好,挤牙膏,梳头发,穿袜子,系蝴蝶结,晚上怎么伺候的白天照样伺候好,不知不觉地,他浸透了她的生活,换个人来做,真有些不习惯。


    Vera按照陈祉的吩咐,替他帮小太太的生活起居照料好。


    港岛入了秋,温度变化不大,夜凉的时候多添一件薄外衣即可,南嘉习惯穿裙子,衣柜里各式各样的裙子随她挑,她一般挑不太显眼或者冷门的品牌定制。


    南嘉站在镜子前,由着Vera给她系好蝴蝶结,突兀问:“他走了吗?”


    “是的,少爷走之前没和您说吗?”


    “说了,我在睡觉。”


    他走之前和她说了很多,她只记得那么两句,不是她不想去送他,昨晚,她都送了那么多次了还不够吗,实在困得不行,何况又不是不见面。


    她意外的是他突然出差。


    “自从结婚后,少爷很久没有出差了。”Vera笑道,“以前我们一年到头看不到他几次。”


    不管是哪个家,陈祉一个月都未必回来一次。


    婚后像是有了归巢,准点准时回来,连出差都推脱许多。


    这次应该实在避不开。


    没有陈祉的日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南嘉照常去舞团训练。


    舞姬的角色基本敲定,她是妮姬娅,女二公主甘扎蒂是苏璇,白思澜本该和她一起考核,却在关键时候退出,男主索罗尔是之前天鹅湖的男主,发挥也非常稳定的一个前辈。


    老师把大家伙儿召集在训练厅,训练之前,开了个简短的晨会。


    宣告舞团下个月将改革的事情。


    这些年,舞团的福利和其他舞团差不多,没有特殊性,从来没有改过,这次不仅内部上下调整,关于队员们的福利,实打实提高几倍。


    且老师宣告的,和南嘉上次说的基本一致。


    底下不再是窃窃私语,议论声越来越大。


    尤其提及可以签娱乐公司扩张名气和直签陈家产业下的服饰,珠宝等代言时,不少人两眼冒光,这不就是绝佳出名的机会,再也不用羡慕白思澜有幕后推手,且没有特殊要求,并不是只推首席,而是整体上下所有人。


    盘腿一块儿坐胶板上的姐妹团,有人拽衣角:“哎,南嘉,老师现在才宣告的消息,你为什么提前那么久就知道了。”


    “是啊,老师说的和你说的大差不差,你是不是和老师很熟啊。”


    “她和张老师不是蛮熟的嘛,但今天的情况,我看老师好像也不清楚。”


    宣告这些福利时,各大老师的表情和她们一样,无一不诧异。


    她们都在疑惑,只有小乔憋着话。


    好想大声告诉她们,南嘉这不是提前知道,更不是和老师熟悉,是她先提出意见,舞团再做决定权的。


    她那天说的那样详细,并不全为了劝说苏璇,可能早就为大家谋划好。


    提高福利是针对家境普通的学生。


    签约代言和娱乐公司是针对家境优渥但比较懒散的学生,通过提高社交人气来督促她们训练,每个人能被选中必然有过人之处,总是偷懒的话浪费天赋,只要肯努力,就不会让金子埋没。


    现在的港舞,比之前乌烟瘴气腐败的团体强太多。


    下了会,小乔去抱南嘉胳膊:“嘉嘉你真的太好了,你说的这些福利,帮助了很多人。”


    包括她在内的很多普通学生。


    “不愧是我偶像。”小乔星星眼。


    “偶像?”


    “嗯……你就是偶像。”小乔没有否认,看她的眼神崇拜。


    身侧传来肆无忌惮的嘲笑。


    “还以为是什么改革呢,不就是给一些穷丫头多发点钱嘛。”


    “不是我说,增加的那点福利,不够我一双鞋钱。”


    是白思澜那帮小姐妹团,何鸢一走,白思澜没有竞选,姐妹团只剩零散的两个人力挺,雷声大雨点小,只在背后嘲笑,作不起风浪来。


    她们嘴里的鞋,少说都得五位数起步。


    小乔当然比不得,被冷嘲热讽后,梗不住话来。


    步入社会后,习惯被有色眼镜看待,真拿到明面上说,心里止不住难受。


    “算了,不理她们。”南嘉拉过小乔的手,“我今天开车来了,结束后我们要不要去逛逛?”


    “好啊。”小乔想到南嘉都是陈家太太了,穿的也这么朴素,落差感立马消失,笑眯眯打趣:“你今天怎么有空陪我逛街啦,不陪你们家陈少啦?”


    “他出差了。”


    离开半个月了,南嘉从刚开始的无所谓,慢慢发现自己并不适应。


    晚上抱着垂耳兔玩偶睡觉,仍觉得少了点什么。


    每天倒是会通一个电话,时间差的缘故,不会讲太久,隔着无线电波,她也不知和他聊些什么,只问一些工作,这边的晚上,他那边是下午,通常是最忙的时候,最长的通话没超过五分钟。


    南嘉不想太早回半岛别墅,总觉得那边空落落的,哪怕Vera,许管家,和佣人都在,她一个人呆在空阔的卧室,落地窗是远处寂静的夜景,比天鹅湖最后一幕更孤寂。


    白天还好,和大团体训练,小乔像个小麻雀似的在耳边叽叽喳喳,填补不少乐趣。


    傍晚,南嘉和小乔一同前去停车场,见两个女生靠坐在一辆粉色兰博前拍照。


    在豪车横行的港岛,跑车不稀缺,但高达几千万乃至上亿的跑车在哪都稀缺,眼前这款粉色兰博并不是几百万的普通款,SC20定制款,至今没有公布具体价格,但在此之前的一个款式报价六千万,升级的这一款只会更高。


    樱花粉镀色,拿掉A柱,无挡风玻璃设计,完全敞篷,拉风到极致。


    南嘉从车库开来时,已经觉得这一款比较低调了,而且要接小乔,两个女孩子逛街,她不可能开普通商务。


    “嘉嘉,她们在拿你的车拍照。”小乔提醒,“怎么办?”


    “那你要不要把她们赶走。”南嘉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也是粉色系的,底下挂了一串平安符钥匙扣。


    小乔疑惑之后,突然醒悟,接过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第一次拿别人的车装阔佬,小乔笨拙胆怯,好在作为舞蹈演员,演技不赖,有模有样地放话:“你们拍完照片了吗,能让一下吗。”


    这两个绕着车身的人正是白思澜所剩无几的小姐妹,今天刚讽刺过小乔的工资不够她们买双鞋的,看她以那般架势过来,嘲意更大了,“我们在这里,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


    “这车我要开走,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小乔拿起南嘉刚才给的车钥匙。


    靠近车之后,不知道被按到什么,车门自动打开。


    两个人难以置信,面面相觑,骂骂咧咧的话咽下去,没人再开口嘲弄,灰溜溜走了。


    等南嘉过来开车,小乔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小心脏,这感觉未免太爽了。


    “嘉嘉,你是没看到她们的嘴脸,一下子就变了。”


    “她们不会以为我是富二代吧,明天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


    “应该不会吧,我看起来这么穷酸。”小乔说着说着,又有点伤感,在这个以貌取人的逐利时代,她没少受别人的白眼,出去吃个饭都会被服务生翻白眼。


    “没有啦,你明明很可爱。”南嘉忍不住捏小乔的脸,“你陪我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南嘉的车子底盘太低,没法去人流拥挤的街市,只能去商场。


    陈家的所有车在各大商场都是有登记的,人只要来了,就会提供高级服务。


    车是南嘉开的,保镖团队仍然在后面跟着,有人提包,逛街的全程都很轻松。


    小乔目瞪口呆的表情一直没缓和下来,像个模特似的,由着南嘉拿衣服和包包在她身上比划。


    “这个挺好的,给我朋友包起来。”


    “小乔你穿鹅黄色特别漂亮。”


    “这个包也可以,够大,能帮你藏很多零食,再也不怕老师看见了。”


    小乔:“……”


    南嘉说的陪她买衣服,结果不是买给自己的。


    这都是给她买的吗。


    还体贴地帮选个能藏零食的包包。


    三个小时的购物时间结束,南嘉又邀请小乔去半岛别墅。


    小乔彻彻底底体会一晚富婆的生活,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纳入囊中之时。


    看到什么就一个字,买。


    那辆粉色的兰博车上都快堆不下了。


    陪南嘉去了半岛别墅后,小乔又如进了桃花源,哪哪都新鲜,比5A景区还要秀气精致百倍的地方,居然是两个人的住处。


    南嘉牵来十一给小乔介绍:“你上次不是说想拍照吗?”


    来这里拍照,哪哪都出片。


    小乔没想到随口一说的话都被她记住,感动得想抱她,看十一那么可爱,先去抱大狗狗了,南嘉帮一人一狗照了合照。


    给Vera提前说过,给她们准备了适合闺蜜两个睡的大床房间。


    小乔好奇地打量四周,这里的一寸地毯都要比她一年工资要多,墙上的壁画更是只会出现在博物馆里的真迹。


    小乔感慨:“嘉嘉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啊。”南嘉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说女人不开心才会疯狂购物嘛。”小乔比划,“你给我买了好多东西,也给你们家陈少买了礼物,这还不算疯狂购物吗。”


    “我……”


    南嘉后知后觉自己今天是有些反常。


    和陈祉呆久了,她潜移默化地被影响,模仿他把外面喜欢的东西买到家里来。


    不可否认,他不在的这些天,她真的很不适应,不习惯Vera给她系蝴蝶结,不习惯一个人回家吃饭,不习惯抱着玩偶睡觉。


    疯狂购物,是一种试图寻找他影子的行为。


    很解压,但也更清晰地反映出,他融入她的生活有多深刻。


    小乔的睡眠很好,睡前拉着南嘉聊八卦,聊着聊着就呼呼睡去了。


    南嘉抱着怀里的垂耳兔,翻来覆去没有动静。


    不想再翻身打扰到小乔,只好抱着兔子蹑手蹑脚出去,不小心被门前的购物袋给绊了下,她蹲下捡起时,看到是一个小盒子。


    是一对袖扣。


    这次刷的陈祉的卡,所以款式和精致度和他平时用的一样。


    上次让大少爷系她买的平价领带,这次就不太想亏待他了。


    南嘉一手抱兔子,一手握小盒子出去,不知道去哪儿,穿过长廊后去客厅外的露台,入夜了,风意微凉。


    看手机上最后一条消息是陈祉发的一个“好”。


    他不喜欢打字聊天,对话框文字很少。


    南嘉算了下他那边的时间,可能不是很忙,敲过去一张照片,炫耀今天购物的成果。


    大包小包的衣服,包包,还有零碎的饰品。


    没算具体的金额,应该是有几百万了。


    几分钟后,陈祉看到,回:【就买这点?】


    【……】南嘉,【哪有这点,已经花了好几百万了。】


    【才花几百万?给你老公省钱吗?】


    【……】


    和阔少果然聊不到一块儿去。


    这次已经是她这辈子花的最多的钱了。


    没说两句,他电话打来。


    陈祉问:“你一个人去逛街的吗?”


    “不是啊,我和朋友一起去的。”南嘉说,“我邀请她来我们家,还发了朋友圈,你没看到吗?”


    “你把我屏蔽了。”


    真尴尬。


    南嘉停顿半会,理直气壮:“谁让你之前不给我点赞。”


    陈祉:“哪次?”


    “那次你点赞了,还给我取消了。”


    “可能手滑。”他淡笑,“周嘉礼,你对我怎么这么苛刻。”


    “我……”


    旁人的事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舞团里那些腹诽过的小姐妹们,还是他身边的几个二世祖,招惹过她的但连名字都记不住。


    偏偏就要记他的小恩小怨。


    没给她朋友圈点赞也要拿小本本记上,还小气吧啦地给他拉黑了。


    南嘉轻咳了下,“你比较特殊。”


    “那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特殊人选。”


    他那边不是一个人,有其他人的声音。


    南嘉听出来了,“你在忙吗?”


    “不忙。”陈祉说这话的时候,正不急不慢将沈泊闻递来的一沓文件推过去。


    从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沈泊闻就在旁边,不是他想做偷听的观众,是他们即将要去会谈,饶是陈祉记性再好,会谈前连资料都不看,是指望他这个兄弟独当一面吗。


    自己在那边亲亲我我,烂摊子都交给兄弟处理。


    还说不忙,沈泊闻真想踹他。


    陈祉看下时间,推算出国内现在是夜里,“你睡不着了吗。”


    “没有啊,我早睡了,刚刚起来去洗手间,玩了会手机。”


    “但是你声音没有困意。”


    南嘉屏住呼吸。


    很容易被听出来吗。


    是不是话说得太多了,容易露馅,南嘉试图找补丁:“怎么没有了啊,是你听错了吧……我真的很困,不和你说了,睡觉去。”


    “周嘉礼。”他轻声喊住。


    她屏息静气。


    她有时候怎么这么不擅长说谎,每说一句谎言就要更多的谎言弥补漏洞,她是不是忘了她没有夜里起来玩手机的习惯。


    分明是特意拿起手机,又算好他那边的时间,发了一条试探性的信息。


    陈祉缓了许久,没有继续拆穿让她找补,“Vera没有给你讲童话故事吗。”


    “我和我朋友一起睡的。”


    “那让她讲。”


    “……”南嘉真的很想笑。


    吸吸鼻子,听着遥远的声音,又不大笑得出来。


    莫名其妙感到难过,尤其是,听到他的声音。


    今天晚上带小乔来过夜,她是想知道一件事。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睡觉才会失眠的。


    所以和小乔睡一块儿,看有个人陪着能否填补空缺。


    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


    不是身边有人就可以睡着的。


    是身边有陈祉才可以。


    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她的,不可替代。


    给予的她的安全感和依赖,是前所未有,旁人无法匹敌的。


    可是现在他不在,再浓烈的情绪,隔着屏幕,隔着电波,难以传递,只能通过熟悉的声音,感觉到存在,感知到周边的昏暗,被驱散了很多。


    “下次睡不着的话,可以直接打我电话。”陈祉说,“我不怎么看信息。”


    “你不忙吗。”


    “不忙。”


    “真的吗。”


    “嗯。”


    “那你去那边做什么。”


    “随便玩玩。”陈祉说,“很悠闲。”


    所以,可以尽情打扰他吗。


    南嘉念头刚冒出来。


    那边忽然传来沈泊闻的声音,“陈祉!”


    沈泊闻实在看不下去。


    装逼可以但是能不能一个人装去,下飞机后哪天行程不是满的,他们要谈的不止是海油项目这一点,还有从上到下各个产业链,技术工程公司,造船厂,国际外交部,这狗日的一句不忙把他们所有行程都化小了。


    陈祉手机别到一侧,英眉蹙紧,漫不经心的,“叫你爹干嘛。”


    “你要是再不挂断的话我就告诉她你之前做过哪些事——”沈泊闻一句废话不想说,只给兄弟留一点颜面。


    “什么?”南嘉当然听到沈泊闻的声音。


    确定他那边是在忙,她退让。


    “你要是忙的话,回头再说吧。”


    陈祉没回她,和沈泊闻针锋相对两句后避开他。


    “我真挂了。”南嘉不想耽搁他时间,“下次说。”


    “周嘉礼。”陈祉没有挂,停顿片刻,突兀地问,“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


    她深呼吸,没说话。


    “我走之前你不是说,可以想一点点。”他淡声质问,“现在一点都不想吗,小骗子。”


    “……不是。”


    “那是什么。”


    “不是想一点点。”


    “那是什么,每天都想吗。”


    “嗯。”她点头,“每天都想。”


    第52章 Charon 周今川把她送走是为了保……


    陈祉离开的第一个晚上,南嘉抱着他最后送的玩偶,临睡前Vera问她需不需要照顾,她说不需要。


    像往常一样,躺靠在自己的那侧床铺,却睁眼注视很久的昏暗的天花板。


    主卧的挑高做得太高,以至于仰望时像一片黯淡无边的夜空,视野和心脏都是空落落的。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每一天都在想,如果他在是不是就能睡得好了。


    每天都在,想他。


    那边的陈祉拿起手机又放下,几度以为是幻听。


    确定不是后,确定她在说想他后,猛烈的情愫像海啸一般翻涌,几近要溢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陈祉双眸克制地闭了闭,在没有挂断的通话里,隔着九千公里的距离,平静听她均匀的呼吸声。


    苍白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那么坦然,说想他。


    他却无法回去看她。


    还有很多事情要查。


    甚至这通电话,他没来得及回应,她就挂断了。


    南嘉没有疑虑,知道他在忙,说不忙都是假的,他才是骗子呢。


    她把他从朋友圈限制提溜出来。


    这人可真特殊,稍微点个火就能让她记仇,有时候一记就是一辈子。


    当初她为什么不泼别人,为什么那瓶水只泼陈祉呢。


    因为那时候他就是特殊的,她当孩子一样精心呵护的十一,送给陈家大少爷,他就是十一的新主人,他在她这里,怎么可能和普通人对等。


    那时她给他扣上太多的道德标准,以为他会以她想象中那样的形象出现,像他亲自带十一去宠物店那样温情耐心。


    可惜,他们再见面的场景太血腥,打破了她的幻想,在一起长大的周今川和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陈祉之间,她不假思索偏向于前者,从此和他对立。


    南嘉靠坐沙发椅,藤木桌上放置半杯薄荷冰水,一盏水母罩夜灯驱散半个圈的昏暗。


    良久,她阖眸仍很清醒,拿手机看时间,凌晨一刻,他那边时间是下午四点多。


    刚把人拎出来,他就给她朋友圈点了赞,是上次取消赞的那一条内容。


    南嘉打开对话框,敲一行字后,思忖一会儿又撤回去。


    他那边看到了,通话再度拨来。


    “还不睡?”


    她轻轻“嗯”一声,“待会吃药看看。”


    “别吃了。”陈祉说,“我这边有个童话绘本,你要不要听。”


    “不听。”南嘉没想到他来真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们说这个绘本很受欢迎。”


    “叫什么名字?”


    “野蔷薇村的故事。”


    原话不是这样说的。


    一个小时前,陈祉让这边的本土助理给他买童话书,助理一口伦敦腔,笑问他是不是给家里的小孩子带纪念品,并且热心肠做推荐,说这系列的绘本畅销全球,曾经价格卷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非常受小朋友们的欢迎。


    是个废话很多的助理,书买回来后,还要添油加醋夸他们总公司陈老板是个非常负责任的爸爸,惹得沈泊闻在旁边冷嘲热讽地笑。


    且没有功德性的表示,他不拆穿就已经很给好兄弟的面子了,谁能知道陈大少爷要童话绘本的目的不是哄小孩子,是哄远在家里睡不着觉的老婆。


    几经辗转和被嘲笑过的绘本,不能就这样埋没,说什么得派上用途。


    别说给人讲童话,陈大少爷能耐着心和别人讲几句话都算他大发善心。


    南嘉心知肚明,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嗯”了声,给他发挥的空间。


    绘本要配图看更有意思,没图的话只能自己又要叙述又要当旁白,名字是叫野蔷薇村的故事,实际讲的是一群老鼠的一年四季日常。


    讲之前,不知情的他还得看完介绍后再给她讲一遍。


    讲完后还要问她有没有听懂,完全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看待。


    他明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此时倒会逐字逐句地给她娓娓道来。


    今晚的风,是陈祉的声音。


    “……‘Here we are!’ cried Lord Woodmouse at last……”


    全英文绘本,陈祉翻到哪本讲哪本,平叙的口吻,发音标准得像念课文,还真有一定的催眠作用。


    他声音低沉磁性,平日里不拘着所以听起来懒散地不正经,如果换其他场景,会议室或者国际面谈,又是另一个成熟稳重的他。


    南嘉情不自禁感慨:“你发音还挺像回事的。”


    “周嘉礼,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陈祉低哼,“斯坦福MBA是我自己考的。”


    那边申请条件苛刻,对GPA,GMAT分有最低限制,纯靠自己的话,对于他们那群课都没上过几节的少爷来讲难度不小,大部分依靠钱和人脉打通,陈祉这个闲散少爷是例外。


    玩归玩,实力从不是吹嘘而来,外界关于他的报道甚至有收敛的成分,是陈家继承人的光环大过于他本人,给人造成他的成就全依赖于家族的错觉。


    “那你给我讲讲你以前吧。”她说,“你这几年做了什么。”


    “太无聊,不讲。”


    “这么多年没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吗。”南嘉轻笑,“你没有谈过金发女友吗。”


    搁这里挖坑套话呢。


    陈祉没骗她。


    这些年无聊透顶,人都过得麻木了。


    陈祉:“你很好奇吗。”


    “嗯。”


    “以前认识一个金发妹妹,年轻漂亮,黏人懂事,十一也很喜欢,恨不得天天见到她。”


    南嘉没想到他真的讲了,指尖轻轻捏着,“然后呢,你喜欢吗。”


    “喜欢。”


    她突然静默。


    陈祉:“你怎么不问问我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


    “金毛。”


    “……”


    怪不得十一喜欢呢,敢情也是一条狗。


    这瞬间她真的很不想理他。


    哪有人说话这样吊胃口,故意耍她。


    “周嘉礼。”陈祉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困。”


    哄她睡觉,越哄越精神,还想套他话。


    “没关系,我一直都是这样子。”南嘉说,“十几岁的时候就睡不好。”


    失眠时好时坏,有时候容易入睡,有时候一熬就熬到凌晨,最厉害的时候能从星星数到日出。


    陈祉:“那时候为什么睡不好。”


    “可能是以前落下的病根吧。”


    “什么时候。”


    “十二岁。”南嘉屈膝,下颚抵着膝盖,喃喃自语,“那年我来到周家,总是睡不好,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被欺负感到委屈,其实不是的,是我想爸爸妈妈了。”


    太想念他们了,只能通过幻想见到他们。


    那些睡不好的夜晚,都是她和他们相见的幻梦。


    幻境里,不会有人骂她是没爸妈的小孩,不会有人向她身上扔石头,不会穿到被人放了口香糖的裙子。


    幻境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陪他们一起吃饭,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上学,回家吃妈妈做的刚好的热腾腾的饭。


    她知道这是病,可这也是她见他们的唯一方式。


    那时的病不大严重,是去西伯利亚后,她发现自己很少梦到过他们。


    每次闭眼,扑面而来的都是关于旋转楼梯的噩梦。


    久而久之,不太敢闭眼入睡,渐渐落下失眠症,导致神经衰弱,愈发睡不着。


    “你以前。”陈祉声音时沉时颤,“为什么会被欺负。”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记忆了,南嘉只记得,刚来周家时,不止被周音一个人欺负,周边的小伙伴,周家的佣人,保姆的孩子,客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无一不在欺负她。


    她那时听不懂粤语,踉跄说着江南口音的普通话,穿得也和大家的名牌不一样,一个人孤苦无依,格格不入,是小孩子最想欺负的一类人。


    “可能那里的小孩子比较排外吧。”她解释。


    陈祉问:“他们两个大人没管吗?”


    “周先生忙,周夫人不喜欢我,只有。”南嘉说到这里,声线一梗。


    没说完,陈祉知道。


    只有周今川站出来了。


    无法否认,那时候的周今川,是除了她父母之外,对她好的人。


    十二岁,南嘉初来乍到,受人欺负,周今川站出来说她是他的妹妹,谁都不可以和她过不去。


    十三岁,南嘉被一群少爷小姐处心积虑推入人工湖,周今川毫不犹豫跳下去把她救起来,呛了比她还要多的水。


    十四岁,她初次来潮,裤子被血迹弄脏,周今川把他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让保姆阿姨特意照顾她。


    十五岁,周父珍爱的瓷瓶被打碎,周今川替她背锅,挨了两板子,笑着告诉她没关系。


    他们一起长大。


    他一直都在保护她。


    他教导她,不要受人欺负,必要时带防身物品,要多学会一些技能,比如游泳,避免哪天会用得到。


    她都有听他的话。


    像个小尾巴似的追随于他。


    以为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好下去。


    谁会想到,他会为了白思澜,亲手送她前往国外的飞机。


    到现在,南嘉都没有真正弄清楚,他当初为什么那么残忍,哪怕真的为了白思澜,可他也不该那样绝情,还让人威胁她,出去的话死路一条。


    之前不敢问,现在不想问,过眼云烟,散就散了。


    “我是不是扫把星。”南嘉语调轻松,“每次接近幸福的时候,幸福又离我越来越远。”


    “周嘉礼。”他冷声反驳,“你是海星也不可能是扫把星。”


    她忍不住笑,“你才是海星呢。”


    “其实你更像冥王星。”


    “太阳系最黑暗的星?”


    “是最孤独的星。”


    “孤独吗?”南嘉不太认可,“不是说冥王星周边一直有一颗卫星跟随它吗。”


    冥王星pluto,距离太阳最遥远的星,被踢出九大行星行列,表面温度低到-229°C,寒冷孤寂,光明难以触及的角落,却有一颗叫做Charon的卫星和它潮汐锁定。


    无论冥王星如何旋转,漫游,逃离,Charon时刻追随,相依相伴。


    “可是。”陈祉说,“冥王星不知道。”


    不知道Charon的存在。


    所以,它还是最孤独的星。


    南嘉一噎,想用子非鱼反驳他。


    他怎么知道,它不知道呢。


    也许它是知道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呢。


    “不早了,我去睡了。”南嘉握着手机,回到主卧,“今天的绘本故事很好听,明天还可以给我讲吗。”


    “每天都可以讲。”


    “会不会太幼稚了。”


    “不幼稚。”


    她本来,就有一段缺失的快乐的童年时光。


    要讲成千上万本童话去弥补。


    “那你。”南嘉已经躺下来了,靠在熟悉的枕边,看着旁边空落落的位子,对那边的人小声提醒,“不要和别人说。”


    “不说,没人知道。”


    “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后。


    敲了半分钟门没动静后直接拿脚踹门的沈泊闻进来后刚好听到那几句。


    某个好兄弟结婚后就没把他们当人。


    “你煲了多久的电话粥。”沈泊闻进来,手里握着一沓资料,“外面的助理等你快半个小时。”


    “什么事。”


    陈祉不急不缓靠着窗边,所在的是一家中式茶馆二楼,两面国风葫芦窗棂,底下一片堪比国内的街景,道两旁的绿化带是香樟和蔷薇,一家牛角包店的侧面,挂着一个蓝色导牌,土的很安心的网红风:【我在蔷薇街很想你。】


    这条街是唐人街的分街,谁投资建设谁命名改造,当地人不知具体投资人,但那风格一眼认出是中国老板。


    一只自由飞行的白鸽落在窗面,和室内困于纯金鸟笼里的鸟一唱一和,吵吵嚷嚷。


    沈泊闻合上窗,安静些许,他倒杯冻顶乌龙,消停坐下,“他们查到当初送你老婆去俄罗斯的中介所了。”


    资料就放在眼前。


    是原封不动的口述内容。


    比想象中来的快一些,陈祉问:“多久招的。”


    “两分钟。”沈泊闻说,“左轮药效就是快。”


    某些方面,陈祉不及沈泊闻残忍,至少他对妇人和小孩是带着点仁慈心的,而沈泊闻比较极端,只图利益和结果。


    沈泊闻:“那边调查结果说,周今川本来给周嘉礼安排新身份去莫斯科,给了住处和未来十年的生活费,但中介老板吞了那笔钱,把她扔去西伯利亚。”


    吞钱是中介常规操作,陈祉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一目十行扫过口述的内容。


    “但我觉得问题不全在黑心中介上,这个中介老板是周今川母亲的亲姐妹,不排斥被人特意唆使的可能。”沈泊闻推测。


    自然不是周今川唆使的,否则就没必要给她特意安排莫斯科的住处和一笔庞大的安顿费,沈泊闻猜测是周母搞鬼,那时候周家走下坡路,周母可能舍不得给养女花太多的钱。


    至于周今川为什么没有问及南嘉状况,他们那时候闹掰,南嘉不愿意和他联系很正常,他只能通过中介了解她的状况,他们骗他说南嘉在莫斯科过得很好,给他发几张照片,因为是亲戚的缘故,他不会怀疑。


    陈祉继续扫视,“最后交代了吗,周今川为什么把她从伦敦转移去俄罗斯。”


    南嘉沦落至西伯利亚是黑心中介所干的事。


    那刚开始,周今川为什么要送她离开伦敦。


    “说了。”沈泊闻说,“国内有人想害她,周今川把她送走是为了保护她。”


    他指尖指向口述资料,上面有中介老板的原话。


    这几句口述,陈祉看得很慢。


    第53章 蝴蝶刀 如果她知道真相


    【她在国内的仇家找到她伦敦的位置,所以要转移走。】


    【其实我们也不想把她送去那种地方啦,还不是怕她被仇家找上门来。】


    【西伯利亚多安全啊,鸟都看不到一个,小姑娘在那边安全。】


    【我们真的不纯粹为了吞钱的,我们是为她好的啦,求求你们能不能把枪放下。】


    后面的口述都是些求饶的话。


    陈祉看完最后几句,指尖不由自主攥紧纸张一角。


    这个调查结果意外吗。


    不意外。


    早就猜到,周今川这个人有他自己的城府和棋盘。


    “我就说周今川对他那个妹妹感情不一般。”沈泊闻说,“当初不论是枪口抵着脑门,还是你拿十个亿和周家前途诱惑,他都没有告诉你周嘉礼的下落。”


    护到这样极致的地步,又怎么可能会仅仅是为其他女孩把她送走,白思澜的存在,更像是一种障眼法的掩盖。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爱她又不能爱她的理由,是什么。


    陈祉单指一点点地撕着口述方纸,面无表情,“他那时候撬不开嘴,是怕我找她伤害她吗?”


    “可能舍不得。”沈泊闻说,“怕自己的好妹妹被你找到后糟蹋了。”


    那现在为什么能为周家那点破事愿意把南嘉嫁过去了。


    又觉得能交付给他了吗。


    到这个地步,仍然难以确定,周今川对南嘉到底什么情感,可以说是妹妹,也像是有其他情愫。


    如果是后者的话。


    那他和南嘉的那些年,那些天,那些瞬间都是真挚的,是无人能及的。


    南嘉写给周今川信里的内容。


    陈祉试图将她缺失的部分拼全。


    实际上,哪怕是现在的周今川都很难拼好,这就是她希望他把信烧掉,和她一样释怀的原因。


    不论南嘉和周今川的记忆愉快与否,陈祉不可能改变替代。


    那本该他们纠缠的故事里,他这个作壁上观的看官,猝不及防,横插一足。


    愈发显得他高中时期有多阴暗恶劣,百计千谋,去分散他们,逼迫两人断绝来往。


    许久。


    仿若经历长时间的缺氧,陈祉嗓音无比黯哑:“我像个配角。”


    沈泊闻作为一直参与调查的旁观者,更容易设想代入一下其他人的视角,如果周今川喜欢南嘉这件事成立,那他们情愫深厚了很多年,甚至在这分别的七年里,彼此折磨七年。


    “别这么妄自菲薄,你不算配角,当初那么欺负他们,大概率是个反派。”沈泊闻没心没肺地嘲笑。


    陈祉没有怼回去。


    死一样的安静。


    “现在呢,你不会打算成全吧?”沈泊闻正了正神色,“如果她知道真相,如果她想要和周今川……”


    “你知道半岛别墅是什么时候建的吗。”陈祉淡声打断。


    兄弟两好到就差穿同一条裤子,沈泊闻当然知道,七年前建的。


    当初就是按照婚宅建设的,而里面小到花花草草,都是特意为某个人设计。


    沈泊闻懂了。


    从陈祉十八岁开始。


    娶她这件事,就是命中注定。


    她自愿最好,不是的话,也会被陈祉不择手段留在他的身边。


    陈祉不一定是她最舒适的港湾,但一定,是她的终点。


    “你这人怎么和纪意欢一样讨厌。”沈泊闻冷不丁。


    说一不二,蛮横专制。


    放弃这个词,就不存在于他的词典里。


    陈祉没和沈泊闻贫,懒得问他好端端地怎么提起那位三年不见的大小姐。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放在第一位。


    周今川心思那样缜密的人,他既然说国内有人害南嘉,那就一定是有的,那南嘉在港岛是否会有危险。


    沈泊闻不大放在心上,这些豪门谁还没个仇家,他们每次出门都是保镖呼应,周家早年间就是在混乱区起家的,周父每次出门也带保镖,其中南嘉的父亲就是为救他而亡。


    南嘉作为周家养女可能会被人盯上,但仇家肯定没他们的多,真细查的话没完没了的,每次出门带保镖就行-


    舞姬组接连训练一个多月,各队员状态良好,大团体原先有过排练,几个主演之间磨合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登台演出。


    港舞改革后,团队气氛较之以往活跃,对外的名声正在一步步扩张。上周另一个组首席跳的《天鹅之死》,经过专业团队简单包装后名气大增,收获不少粉丝,有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的上进心被催染,都想做人气舞蹈演员。


    就连小乔都开始管住嘴,上周体重超出挨老师罚后,啃了几天的胡萝卜。


    “我一定要瘦下去,就算是群舞,我也要做跳得最好的群舞。”小乔自我督促。


    看她这模样,南嘉忍不住逗她,“那我们训练结束还要不要去吃牛腩粉。”


    “啊……”小乔减肥好些天,被这句勾得心痒痒的,“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可以陪你吃。”


    “那谢谢你,我特别想吃,辛苦你陪我吃了。”


    “好吧。”小乔勉勉强强同意,捏捏小肚子,“肥肉你听见没,不是我想吃哦,你别往我身上长。”


    抛开吃层面,小乔训练时特别卖力,快赶上南嘉刚来那会儿,哪怕是不知名的群舞,她认真对待,不希望自己掉链子给大家添麻烦。


    大训练厅每天都是挥汗淋漓。


    主要演员有南嘉,苏璇,搭档男演员,还有对应的替补。


    白思澜的训练越发懒散,作为苏璇的替补,更是不大乐意和她们训练。


    她现在和南嘉井水不犯河水,一来没必要把自己打拼的娱乐圈事业毁掉,二来,她和南嘉没有要争夺的资源和人。


    白思澜和周今川感情稳定,作为男朋友的他常来舞团接她,恩爱有目共睹,而现在南嘉和陈家联姻,已经嫁作人妇,不会再和周今川有牵扯。


    既是如此,桥归桥路归路。


    同样,南嘉没理会她,偶尔训练时接触,只是舞台的正常表演,下训练后,不会给太多眼神,对白思澜有意无意和周今川秀的恩爱,熟视无睹。


    训练后,小乔看到白思澜又提了一款新包离开,眼神没有之前那样羡慕,小心翼翼摸自己的Brikin,别人靠男友,她靠好朋友实现财富自由。


    “走吧,请你去吃饭。”南嘉收拾妥当。


    “今天我来请吧。”小乔笑嘻嘻,“今天工资到账,不能老是你来请,你都送我多少礼物了。”


    陈大少爷不在,南嘉的空余时间都是小乔陪的,逛街的时候不自觉就会给好闺蜜买了很多礼物用来打发时间。


    “好吧,你请。”南嘉没拒绝。


    通常情况,南嘉由司机保镖护送,如果想和小乔逛街就会自己开车。


    她原本是带一车的保镖和一个司机,前阵子陈祉又给她增加一车,没说原因,南嘉没好拒绝,本来一辆车上全是西装革履的保镖就够拉风了,再增加一辆的话想不被人注意都难,便让他们当暗卫,藏得更隐蔽一些,没有贴身。


    港岛露天停车位稀缺得很,南嘉的车停在常租的老位子上,得过个马路。


    “嘉嘉,我们下个月就要演出了。”小乔靠着南嘉左侧走,“你紧张吗?”


    “还好。”


    “哎呀,我好紧张啊。”小乔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多上台演出就好了。”


    “就不紧张了吗。”


    “就习惯紧张了。”


    小乔仰天,她第一回参演这么大规模的演出,她一个群舞都紧张的不行,不敢想南嘉这个跳女主得面临多大的压力。


    “那我回家多练练。”小乔附和,“今晚就练。”


    说话间,没人注意到拐角的位置,一辆机车蓄势待发,发动机引擎启动发出猛烈的轰鸣声,原本应该在大路正常行驶,却灵敏地绕开路障,直奔她们而来。


    马路站位缘故,小乔最先发现异常,下意识拉过南嘉。


    “小心!”


    一阵眼花缭乱,南嘉只觉一阵厉风袭来,身子被小乔推到一旁,日光炽热刺眼,肌骨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和机车声交替。


    为了和南嘉一同避开,小乔用全部的力将她往另一侧推,避开急速行驶的机车碰撞同时,受到惯性的两人无法避免地摔倒在地。


    巨大的冲力一下子惊醒南嘉的大脑,下意识朝机车的方向看去。


    肇事者戴头盔,穿防摔服,全副武装,明显有备而来,他弹起头盔的挡风罩,露出一双并不年轻的浑浊眼睛蔑视她们一眼。


    这时,一辆迈巴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同样横冲直撞,奔着机车而来。


    机车肇事者立即放下挡风罩,发动引擎,还没来得及离去,周身的空气忽然被一把利器突破阻力,笔直地刺他而来。


    刀锋非常犀利,他抬手去挡,尖端竟然刮损质量上乘的机车服,手臂的痛觉传来,他破骂一句,没有再作任何逗留,驾车离去。


    那把刺破皮肤,沾了血迹的刀刃应声落地。


    是一把碳黑色,军用蝴蝶刀,从南嘉的站位发出,袭来的瞬时,蝴蝶翅的刀身仿若化作翱翔的鹰,尖端直冲目标,看似平平无奇,冲击力极大,男人反应快一些的话明明能躲开,却自傲地拿手去接。


    留下了一滩血迹。


    来不及收拾现场,被迈巴赫追上前,机车迅速绕过一个小道,扬长而去。


    “乔乔,没事吧。”南嘉胆战心惊地蹲下来,安抚小乔,“我们先离开这里。”


    防止是团伙作案。


    小乔胆战心惊地坐在原地,捂着砰砰的心跳。一时不知道该诧异哪件事,一件是被撞,另一件是刚才那把刀居然是南嘉扔出去的,手速快得她以为她们在拍港式枪战片。


    “太太,您没事吧。”


    姗姗来迟的保镖头儿带两个人将她们护住,满脸焦急。


    “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


    “别去追他,这边地形复杂,你们的车应该追不上,看能不能通知交通部门拦截。”南嘉迅速吩咐,“把那边的刀捡起来,上面的血拿起化验,对比DNA。”


    这里的保镖哪个不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还有国际特种兵出身,由于许久没有发生意外,神经没有保持高度紧张,导致这次意外发生后的处理反应速度,还不及南嘉。


    南嘉本想扶小乔起来,伸手时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地砖磨出血来,她换了一只手。”


    小乔只觉得浑身都疼。


    “有没有受伤?”南嘉轻轻捏着小乔的胳膊,触碰到手腕的时候,听到小乔低呼一声。


    “有点疼。”小乔倒吸一口冷气,“可能刚才摔的时候扭到了。”


    “要紧吗?应该没伤到骨头吧。”南嘉蹙眉,“先去医院吧。”


    刚才追上去又折返的迈巴赫这时停靠路边。


    显然和南嘉说的一样,窄道上,四轮的比不过两轮的灵活,对方有备而来,很难追得上。


    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是刚刚准备和白思澜一同离开的周今川。


    他车门甩的很快,几步来到她们跟前,向来温润的面孔布起阴霾,在众多围站的保镖中,他的担心过于多余,似乎意识到自己来的不合时宜,距离她们两米距离时没有再动。


    “今川。”一侧的白思澜轻声喊他。


    副驾驶座上的她懵了,明明说好他来接他去找陆导谈论新电影角色的事,结果他油门一踩去追一辆根本不可能追得上的灵活机车,这会儿看车折回南嘉这边,才隐隐意识到,他追的是伤害南嘉的肇事者。


    周今川似乎没有听见白思澜的声音,视线触及到南嘉,她只受点皮外伤,旁边的朋友比她严重多了。


    “嘉嘉你没事吧,刚才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吗。”周今川问。


    “没有。”南嘉指了下,“但留了血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


    “没事就好。”白思澜插话,“大白天的,怎么有人敢这样玩机车。”


    港岛有机车圈,车主一般只在晚上特定的地方飙车,极个别没素质的会在街道溜达扰民。


    大家一致认为,这不过是一辆普通的扰民行为。


    南嘉却有预感,这个肇事逃逸的人,并非只是出来扰民,最后的逗留和眼神都是在挑衅。


    没搞明白的是,这个人有伤害她们的意图,却没到致死的地步,否则刚才保镖离那么远,他机车哪怕没撞到她们,当时停下来后也可以拿刀捅人。


    南嘉扶小乔小心翼翼上车,医院已经提前预约好,只等她们过去,全队保镖为防意外发生,两辆车护送,南嘉和小乔坐在后座,保镖头目亲自开车,副驾驶坐的,是另一名管家助理。


    “交警部门已经在拦截,希望尽快抓到人。”管家助理阐述的声音微抖,“今天是我们疏忽,没能保护好太太您和您的朋友。”


    因为她不想他们近身,遇到这种情况很难第一时间赶来。


    “没关系。”南嘉没有责备。


    “您受伤了。”管家助理深感歉意,也深知那位少爷回来后的处理结果会有多无情。


    “只是一点擦伤,不要紧。”


    忽然想到什么,南嘉提醒:“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和陈祉说,我不想让他知道。”


    车厢里气氛冷沉。


    正拿手机拨了电话的管家助理回头和南嘉面面相觑。


    这时,手机里响起陈祉沉下去的嗓音:“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第54章 死火山 那你开门


    南嘉没想到助理手速如此快,说话间通话就给拨了出去。


    知道就知道罢了,偏被他听见她说的这句话。


    南嘉试图用唇形暗示助理挂断。


    助理露出问号表情。


    没听错吧?


    小太太让他挂陈祉的电话。


    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事。


    在那边发火之前,助理不得不如实汇报情况,不敢把事情说大也无法说小。


    无论怎么说,事实就是南嘉差点被撞伤,他们所有人都失职了。


    “她伤得严重吗?现在人在哪,去医院了吗。”短短几句,那边没有消化清楚,尾音不由自主颤了下,“一群废物,你们怎么上班的?”


    工作里陈祉并不是会歇斯底里怒吼员工的人,此时却换了副模样,难以克制的语气咄咄逼人,仿若蓄势待发的死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助理看向南嘉,她不希望继续说下去,自我感觉良好,自己的伤和小乔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助理不知道该听谁的,犹犹豫豫。


    终于,那边的陈祉差点摔手机,提高的声线像喷涌的火山一字一顿砸下去:“老子问你们话,能不能讲话,不能讲滚一边去。”


    “陈少……”助理表情快哭了,搞得他快以为是他让小太太受的伤,从来没见陈祉发这样的火。


    南嘉接过手机,自己回答:“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


    温软的嗓音,言简意赅。


    陈祉滚于喉骨间的话吞没,语气转变得很快,尽量压抑着,“没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事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怕……”她一下子无话可说。


    “怕什么。”


    “我怕你担心。”她低声补充,“这点伤,和我们训练时的伤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我担心什么。”他不假思索否认,和刚才的声嘶力竭相比,冷淡嘲讽,“周嘉礼,你声音听起来很健康,还有精力骗我。”


    末了,电话就被挂了。


    南嘉吃准他不悦,吃不准到什么程度。


    实在没空管他那边的情况,由着他了,回头抽空再和他慢慢讲。


    医院医生她们做了全面检查,南嘉平安无事,小乔尽管没有骨折,手腕软组织受到损伤,鼓起很大一个包,因为穿的短裙,腿上也有一些不轻的擦伤,夏日容易感染,医生建议先留院观察。


    许管家和Vera都过来了,替她们打点处理好一切,南嘉虽然没有重伤,为了陪同小乔一起,两人住进贵宾病房套间。


    “医生,我这个多久才能痊愈。”小乔面露担忧,“我还要跳舞训练呢。”


    “你这种情况,两周之内都要好好休息。”医生低头写着报告,“一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不然落下病根的话,以后更不方便跳舞。”


    幸在伤的是手腕,如果是脚腕的话休息的时间更长,大团体训练缺一不可,她要是退下来就有人替上去,这一来二去的,下次登台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一个多月时间小乔跟随大家没日没夜的训练,馋嘴的性子都改了好多,筹划这么久,到最关键时候掉了队。


    小乔没有表现出来内心的难过,看向南嘉,反而庆幸捂胸口,“还好。”


    “还好伤的不是脚。”南嘉庆幸。


    “我是说,还好伤的不是你。”小乔说,“不然你训练那么久的妮姬娅多可惜啊,我们大家都相信你首次登台演出一定会圆满成功的。”


    南嘉噎声。


    这傻丫头这时候居然庆幸这个。


    “我就无所谓啦。”小乔嬉笑,“反正群众演员多的是,随便找一个都能替补上,等一个月后我再陪你一起训练吧。”


    南嘉愧疚,“对不起,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小乔拉一把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她了。


    那人应该是冲着她来了,小乔完全是无妄之灾。


    “哎呀,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小乔眨眼,“我们是好朋友啦,好朋友之间不能这么客气的。”


    “就算是朋友,你也应该先顾及好自己。”


    事发时,小乔几乎是和她两条命相连的一起摔倒,如果那个人真有歹心动刀子的话,没准连她一起捅。


    “其实,我一直想报答你,但是没有机会。”小乔故作轻松,“今天我终于派上用场了。”


    在南嘉困惑的眼神下,小乔用手向上比划,“你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扎的羊角辫,皮肤特别黑。”


    南嘉并没有印象。


    “我们当时在同一个舞蹈补习班,有一次有个男生揪我头发欺负我,是你一脚把人踹开的。”小乔认真陈述,“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有吗。”


    “是不是这样的事你做的太多了,所以都没印象。”


    路见不平就踹人是她的作风。


    怎么踹人,是周今川教她的防卫方式。


    “可能因为我小时候经常被欺负,所以看不惯别人凌弱。”南嘉思忖。


    “所以那天,你把人踹开后,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你的好朋友,谁都不可以欺负你。”小乔说,“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帅。”


    南嘉恍惚了下。


    熟悉的话语,好像一下子将她带回从前。


    “你长得漂亮,跳舞厉害,从那时起你就是我偶像了。”小乔说,“其实我知道你原本的名字,知道你在贵族高中,也知道你后来被白思澜冤枉的事情。”


    这些年,小乔一直在默默关注她。


    小乔为了追随她和她同队,一直都有努力。


    她以为她们会一起考入同一所学校,没想到南嘉却突然陷入学校舆论风波,再之后七年没有风声。


    小乔的梦想却没有变过,来到了港舞,她跳过最好的角色是四只小天鹅中的一员,那是她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努力很多年的结果,只为了离她的主角更近一点。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在港舞真的能等到南嘉回来。


    刚回来的南嘉太阴郁了。


    小乔像个小太阳似的和她打招呼,每天跟个自来熟似的和她说话开导她。


    哪怕南嘉并不愿意理睬她,大部分时候冷着脸。


    小乔没有放弃,她一直记得,南嘉说过她们是好朋友的话,这对于当时被排畸的小乔犹如深渊里的光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南嘉没回港舞之前,小乔曾因为训练的事和白思澜吵过。


    她这样习惯示弱的普通女孩,能主动和当时势大权大白思澜争吵,很大一个原因,是已经和没回来的南嘉统一站队了,她无条件相信南嘉,因而讨厌白思澜。


    “乔……”南嘉实在说不出话。


    原来一切的相遇都不是偶然。


    原来七年前的事故,有人会无条件相信她的。


    “嘉嘉,你要加油,这次演出我就不陪你了。”小乔抿唇,“下次我一定陪你。”


    “嗯。”南嘉吸了口气,“你好好休养。”


    “终于可以放松地吃一次了。”


    “好。”南嘉轻笑,“你想吃什么,我让管家去买。”


    Vera他们就在病房外。


    南嘉出去的时候,Vera正在和许管家吵架。


    都是管家,Vera大部分主内,许管家主外,这次事故,Vera认为是许管家办事不利,哪怕南嘉真的让保镖远离,也不该真的离得那么远。


    许管家被说得一声不敢吭,毕竟这只是个开头,等陈祉回来,还有更大的在后面。


    现在庆幸的就是南嘉没受什么伤,手心的擦伤简单消毒包扎下就行。


    “好了,不吵了,我们有点饿,能不能送点饭菜过来。”南嘉打断他们。


    “太太。”Vera很快回应,“您想吃什么,这就让酒店送来。”


    南嘉把小乔写的菜单,递给他们。


    许管家上赶着接来去办。


    “对了,陈祉有没有打电话过来?”南嘉问。


    “少爷刚才有问过我关于您的情况。”


    “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们给您加强防护。”


    人在国外,陈祉没法亲自来处理,能做的首要目的是先保证她的安全。


    至于他自己,她说不让他担心后就真的没有再回电来关问他。


    南嘉想他是在忙,还是真的很不高兴。


    她给他发了照片,是她们今晚在病房里的晚餐,酒店外送来的丰盛的粤菜系,光线柔和,看上去很有食欲的温馨。


    继续和平常一样和他分享日常生活。


    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复。


    南嘉最后又发了个猫猫卖萌的表情。


    仍然被无视。


    南嘉握紧手机,手心包裹着一层纱布,打起字来很不方便,她没有再给他发消息,陪小乔说说笑笑用完晚餐后分房休息。


    很不踏实的一晚,连玩偶都没有,她难以睡着,白天的情景历历在目,越回忆那人的眼神越笃定他们有一定的渊源。


    是她的仇家吗。


    可她从来没有得罪过人,也不可能是她父母的仇家,他们都走了很多年了。


    从南嘉记事起,父母行为低调,从不惹是生非。


    在母亲出事后,父亲有推测过是否结识了仇家,结果是没有,曾经害母亲坠楼的,是个贪图钱财的小偷,因家里没有男人,只有两个妇女和一个小女孩,是最方便抢劫的对象。


    南嘉迷迷糊糊入睡,噩梦再度袭来,这次映入脑海里的梦境和她的经历没关系,莫名其妙变成很多年前的那场事故。


    母亲和入室抢劫的小偷争执间摔下楼的情景。


    她没能看到过现场,只能通过幻想,感知到母亲的恐慌和害怕。


    那天唯一的目击证人只有外婆,可老人家患有老年痴呆,什么都说不清楚,以至于那小偷只判有期徒刑,没有被判死刑。


    这个小偷的身份,南嘉记得,无妻无子的无业游民,好酒好赌,游手好闲,是社会典型危害型人群。


    假若这个人的盗窃初衷没有疑点,那么,行为目标呢?他们家条件并不好,这个小偷冒那么大风险,来偷破铜烂铁吗,当时调查结果据说小偷只摸到几百块钱,家里为外婆看病穷得揭不开锅,那还是母亲压箱底的积蓄。


    南嘉永远难以忘怀那天的情节,她和往常一样回来,周边被贴上封条,她拨开围观的邻居,看到被盖上白布的母亲,房间里弥漫着烧糊的饭香,是玉米排骨和红豆甜粥的味道,早上出门时,母亲笑着问她想不想吃排骨,家里很久没有添置肉类,应该好好给小孩子补充下营养。


    就是这么一个平常的下午,她永远失去自己的妈妈了。


    那时候太小,没有能力去调查,隔了这么多年,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小偷另有用意。


    南嘉惊醒后没有再睡着,摸了摸后背,被惊出薄薄的冷汗,她去洗手间掬冷水冲凉,清醒一些后没有打扰小乔,拧门透气时看见苍凉惨白的走廊除了站满保镖还有许管家。


    “许管家,你不去睡觉吗?”南嘉诧异?


    “我和Vera轮流替班。”许管家颔首,“陈太这时候怎么醒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去睡吧,明早再说。”南嘉合上门。


    这阵仗未免太大。


    他们来的是顶级私人医院,会员制度,不会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但也不至于把这一整层楼都包下来。


    能这样细节吩咐的只能是陈祉了。


    他没给她回电,但都有关注这边的状况。


    随手撂桌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过去一看,是陈祉的电话,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


    她诧异地接通,那端并没有声音传来。


    “陈祉?”南嘉试着叫他,“你怎么这个时候打我电话?”


    怎么知道她是醒着的。


    是因为她和许管家说了两句话吗。


    那边没出声。


    “你在哪里?那边几点了?”她发现她只知道他欧洲行有个伦敦,其他一概不知了,她对他公务不感兴趣,他也没有提起过。


    还是不说话。


    “陈祉?”她轻轻拧眉,“你不会因为下午的事打算和我一直冷下去吧?要不要这么小气。”


    终于,那边传来低沉的嗓音:“你想见我吗?”


    她不假思索,“不想。”


    “你想见我吗?”


    “不想。”


    “你想见我吗?”


    “不想。”


    他一句比一句问得清晰凌厉,她一声比一声回答得干脆果断。


    不想见他,一点都不想。


    陈祉平缓片刻,“那你想我吗。”


    她这次梗住。


    “你想不想我。”他说,“周嘉礼,说实话。”


    “……想。”


    “那你开门。”


    “什么?”


    南嘉还没反应过来,门被人敲响。


    不重,很轻的几下,因为包的是套房,里面不止她一个,进来前要敲门。


    南嘉挪到门口,根本不敢相信,猛地将门打开,久违的熟悉的面孔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不是隔着屏幕冰冷的文字,不是只有沉哑的嗓音,他此时无比真实地站在眼前,风尘仆仆的,黑色碎发略显凌乱,眉眼染着浓郁的阴鸷。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个他。


    陈祉臂膀上挂了件风衣,进门后扔给外面的许管家,挺拔的身形被黑衬衫西裤显衬得阴沉,正对着她和光,流畅的下颚线在冷白的锁骨上投落一段阴影。


    他一瞬不瞬,对上南嘉诧异的杏眸,漆黑的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深如井底。


    “你怎么来了啊。”南嘉小脸错愕。


    她以为他不回电是在忙,实际上是在赶飞机吗?看他这样匆忙,应该不是坐私人机来的,委屈大少爷走的航班,没了往日里的闲散,身上染着湿冷的风意。


    他刚才在电话里不说话,现在还是不说话。


    南嘉声音滞后半秒,红唇轻轻咬着,“陈祉……”


    时隔这么久没有见面,不该是这样子。


    她以为会有一个安抚的拥抱。


    现在的他格外冷静,不像是陈祉的作风。


    陈祉从别人口中了解情况,目光径直垂落过去,“哪只手受伤了?”


    明明是在询问关心,语调十分冰冷,听不出一丝关怀,且更像对审视犯人的质问。


    猜到他还在介怀她隐瞒他这件事。


    南嘉心虚,慢慢地伸出左手。


    跌倒时下意识用右手支撑身体,左手没怎么受力,只蹭点灰,完好无损。


    陈祉目光锁在她背过去的右手,她太纤瘦,腰际盈盈几寸,手上缠绕的纱布很轻易地流露出来。


    “周嘉礼。”他眉间突兀跳着不悦:“你要是觉得我眼睛是瞎了的话,可以把脚伸出来糊弄。”


    “……”


    南嘉装作若无其事地“啊”了声,慢慢地把右手伸出去。


    真的是很小的伤,小到放给从前的话她都不会在意,该干嘛干嘛,不会消毒,包扎,甚至还会碰水,而不像医生嘴里说的那样谨慎。


    为了防止她乱抓,手心裹了一层很薄的纱布,依稀可以看到原本红润白皙的手心,擦出鲜红色的血迹。


    陈祉眉间凛着。


    没给他看太久,南嘉迅速把手收回去,“我没事,这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陈祉没有强行要看她的意思,一动不动,看着她继续伪装。


    差点被机车撞这事都算小事,手心磨出那么多血都说不疼的话。


    那什么才算疼?到什么地步,她才肯主动告诉他。


    她给周今川写了那么多信,示软过那么多次,可从来,没有对他索求服软过。


    出了事第一时间是不想让他知道。


    是怕他担心怕惹麻烦吗,还是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熟到袒露心扉的地步,他还不够她无条件信任和依赖。


    南嘉抬手,食指去勾他的小指,想把他带去另一个房间再说。


    然而陈祉没有跟着她走。


    他甩开了她的手。


    从进门的一瞬间,他眉宇间的阴冷一直挂着,不知从哪里连夜赶来的,一身寒气逼人。


    南嘉轻轻眨眼,“你生气了吗。”


    他没理。


    “不就这点小事吗,我觉得你没必要担心,更没必要回来的。”南嘉主动凑近一些,“我之前训练的时候摔得比这个严重多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你还挺自豪的。”


    “是啊。”她眯眼笑成小月牙,“那次演出我还拿奖了呢。”


    陈祉这次连看都没看她。


    “陈祉。”南嘉还是去拉他的手,一次不行就去拉第二次,“你不要这样子嘛。”


    他反应灵活,不给她碰一点。


    南嘉鼻尖耸了耸,轻眨眼睛:“老公。”


    “……”


    现在知道换称呼了。


    软绵绵的一声叫到人心坎上,那小模样乖乖的。


    但越这样,越说明她心虚,她很清楚对他隐瞒会惹他不满,却还是要瞒着他。


    陈祉冷哼,置之不理。


    南嘉没辙了,她真的没搞懂,这点小事至于耿耿于怀吗。


    “哎呀。”她忽然捂着额头,身子晃晃悠悠,碰瓷似的往他怀里摔,“我头突然好疼啊。”


    秀眉紧蹙,纤弱的身形也摇摇欲坠的。


    陈祉终于有了表情,下意识扶住她的腰际,“不是伤的手吗,为什么会头疼?”


    南嘉额头抵着温热的怀抱,低叹一下,声音闷闷的:“可能是因为……我老公不理我。”


    第55章 柠檬橙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软玉似的人窝靠着,那双抬起的剪水眸碎光盈盈,楚楚可怜又处人心魄,再坚实的冰也能给她捂热了。


    陈祉低头,预兆性地跌入她的瞳孔中,南嘉在看他,只看他,眼里只有他,眉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没有因为外界事物影响,她单纯地觉得他生气了所以想勾他说话。


    她不知道他调查了当年的真相,不知道周今川埋藏的感情被挖掘出来后,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威胁,陈祉手背青色血管张力十足,紧紧扣住她的腰际,生怕有一瞬间会从他怀里溜走,像七年前一样,再也寻觅不到眼前这张熟悉的漂亮面孔。


    “陈祉。”南嘉轻轻拽他一角,小动作透着娇气的讨好,“理我。”


    陈祉呼吸很沉,垂眸,下颚和她额头相抵,将清瘦的身形慢慢捞入怀,一个多月没见面,她还是那个她,他抱她的心境却不似从前那样坦然野蛮,更纤悉不苟,掌心从她腰窝,覆盖到那对蝴蝶骨,慢慢地带过皙白的天鹅后颈,捧过她的后脑,将她更深层次地入怀。


    他一直没说话,这个拥抱蕴藏了所有呼之欲出又难以坦诚的言语,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好了,停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停在她将依赖寄托他的这一刻。


    “没有不理你。”他声线一点点沉下去,“是你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一直。”


    一直都是,很少回应他。


    七年里没有回应过一次。


    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却给周今川写了不知道多少封的信。


    陈祉原先把那些信当做她的愿望想要一点点实现,却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就算做再多也不是她想要的,使他更介怀的也不是信封上的内容,而是收信人。


    “你瞎说。”南嘉不知道他从哪得出的结论,信誓旦旦拿出手机证明,“你看,我给你发了好多条消息,你一条都没回我……嗯,就算你在飞机上,你下飞机后也可以回我的啊。”


    “回你什么,回你一个好,让你确定你把我糊弄了吗?”


    她哑然。


    这人逻辑清晰得可怕,竟然知道她给他发的信息是在转移注意力。


    “反正我不管,你不许生气了。”南嘉松开他的拥抱,“你要是再生气的话,我就。”


    “就什么。”


    “那我也生气了。”


    “……”


    “不理你了。”她强调。


    看谁冷过谁。


    “我说了我没生气。”陈祉说,“你被戳穿后别这么气急败坏。”


    “我被戳穿什么了?”


    “今天的事,你害怕吗?”


    她一愣。


    “我在路上看过监控,那个机车男是冲你来的。”陈祉说,“没有给你一招致命,但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可能有危险。”


    他应该生气的。


    因为他来了之后也给过她服软的机会。


    给过她坦白的机会,希望她全盘托出,全权依赖于他。


    可是她没有。


    她试图混淆视听,让他认为这只是一场机车事故,让他注意力只集中在她那只受伤的手上,而不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安全隐患。


    陈祉攥住她那只受伤的手腕,上面浅淡的痕迹流得仿若是他心脏的血,连带呼吸片刻中断,声音变得很低,“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糊弄我吗。”


    “没有。”南嘉恍惚,“我说的是真的,我不希望你担心,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在他双眸一瞬不瞬的凝视下,她坦然反问:“你都说那人是冲我来的,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吗?”


    “如果现在你面前站的是周今川。”陈祉提起这个名字,情绪不由得被点燃,“你也会觉得是你自己的事情吗?”


    是不是,周今川在的话,她觉得他们才是一体的。


    凭什么周今川可以保护她,可以让她依靠,换个人就不行了。


    “一样的。”南嘉没有退缩,“我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是他的话,我也不会麻烦他。”


    “为什么。”


    她以前,不是和周今川捆绑的吗。


    南嘉摇头,说不出来。


    是因为长大了,不想麻烦依赖别人了吗。


    不是的。


    是害怕自己依赖久了,习惯养成,某天突然离开的话,她会不适应,就像七年前那样。


    七年前,她明明可以找机会和白思澜对抗的,她可以慢慢寻找为自己证明清白的证据,可是周今川的不信任和他的行为,让她受到不小的刺激,她情绪被牵着走,失去自我判断和思考能力。


    “你和沈泊闻在外面,有你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南嘉说,“我不想麻烦你,不是想要撇开你,是单纯地不想给你添麻烦。”


    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她想要自己独当一面。


    “那如果。”陈祉说,“我想要被你麻烦呢。”


    她睫毛一震。


    他说的不是不怕。


    是想要。


    如果,不管她做什么事,他都想要陪在她身边呢。


    是后盾,是冲锋,是狼狈为奸,都行。


    他不是在问她,可以不可以,他是在通知她,他非要这样做。


    她要么开开心心接受,要么不情不愿接受。


    “陈祉……”南嘉束手无措。


    她没有穿睡衣也不是病号服,寻常的收腰白裙,双肩被米色针织薄衫披盖,人在他跟前瘦瘦小小的一个,在病房里他从进来之后就极度克制了,一个拥抱不足以抵消一个多月的禁欲。


    她手心有伤,他抱她不敢太用力,从前面将人架起来,抵住墙面细细地吻下去,看似不急,从额间到鼻尖,可呼吸很沉,覆盖下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


    “这是病房。”南嘉低声提醒,“还有人。”


    “我知道,我不做。”他微微停顿,“你的房间是哪个。”


    她指了下,他直接抱她进去,很干净简约的一个病房,不同于公立医院的惨白,整体暖色调,可和家里比起来太冷清了,略窄的病床,没有玩偶,只有不锈钢输液架。


    “还困吗?”他问,“要不要继续休息。”


    南嘉摇头,“不困了。”本来就是被梦惊醒,他这一来,彻底搅散本就不复存在的睡意。


    陈祉:“一点都不困吗?”


    “嗯。”


    他原本将她放下床铺休息的动作就这样一顿,毫无犹豫地换了个房间,踢开盥洗室的门随她一起进去。


    到这时候南嘉仍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他是不是要照顾她,“我洗漱过了。”


    咔哒一声。


    门反锁了。


    单纯的洗漱是不需要锁门的。


    南嘉侧面是墙壁,后面是盥洗台和镜面,有限的空间里,她像一只被困的小动物,战战兢兢后退了下,小声问:“你干嘛。”


    应该不会怎样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总不能下飞机后还去趟便利店把套带来。


    她先和他打招呼:“我不是很想……”


    隐约猜测这句抵抗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他走之前说过如果太久的话会回来和她做,现在连夜赶来,压抑那么久的饿兽怎么可能忍得住,她的抗拒声不是很有底气。


    陈祉没有给她回答,刚才在外面不大方便,到密闭的空间里,他情绪不太能压得住,将她摁在盥洗台前,扣住尖巧的下巴深吻下去,其实是有很多话要交代的,告诉他这段时间除了公务还做了什么,告诉她别太介怀,她在西伯利亚的冷清,不是周今川有意造成的。


    可他做不到,从开头第一个字就梗在喉骨间,他又不是善人,怎么可能给他们梳理误会。


    他们分别的几年不好过,他就好过了吗。


    陈祉只是一味地吻着她,时而缓慢时而猝不及防,撬开齿关,没轻没重吮咬上去,抵着她细白的牙齿,轻而易举玩弄她舌尖,凶狠用力勾缠着她,从半推半就到迎合,被迫接受他气息的侵袭,任由他摆布,连呜咽声都被吞没,只剩一对呼吸不畅导致洇红的眼尾。


    他要触及她所有,想将她所有,包括赖以呼吸的氧气,通通和他并用。


    只是一个吻就难以招架到这个地步,软成一滩烂泥的南嘉根本站立不稳,依靠墙面和他的胸膛支撑,他衬衫衣襟笔挺清净,染淡淡的雪松香和笼统的檀香,是略显陌生的商务化的气息,一眼猜出来,这趟回国有多匆促。


    她呼吸许久没有缓和上来,隔着薄料,感知皮带下改变,秀眉不由得一蹙,“陈祉……我真的不想。”


    他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就起来了吧,是她现在才察觉,这反应太熟悉了,脑海里一下子就过了一遍接下来会发生的情景,到底是医院病房,设计再偏于酒店的繁华也显得冷沉,盥洗室空间有限,没有方便做事的位置,那大概率她要么被架在墙上,要么坐在冰冷的盥洗台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回来就是为了办事的。”陈祉没有动静。


    她眼神躲闪,“……那你是什么好人吗。”


    “为什么不觉得我会担心你。”他抬起她下颚,声线压着耳际,“周嘉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还是在她看来,要她和爱她是两种分开行为,单独计算,不会并存。


    二十四小时内,她种种行迹,都是一盆盆泼下来的冷水。


    一是她在电话里说不想让他知道,二是他到眼前了她还在隐瞒,三是现在,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可是没关系。


    他本来就不是好人,他可以认。


    但未来的日子里,给他一个和周今川抗衡的机会。


    “我是觉得。”南嘉恍惚了下,“你不该为这点小事回来。”


    就这点伤,算什么呢。


    “是小事吗。”陈祉一字一顿,“你流血了,你感觉不到疼吗。”


    被这么一提,南嘉神经忽地被刺痛。


    原本不在意的手心的伤痛,突然被无限放大,她颤抖地抬手看了下,说实话,和之前比不算什么,可存在感为什么那么强呢。


    她不由得想起不小心跑跌倒的小孩子,手心都会跌成这样的伤,如果这时候被大人看见加以安慰的话,小孩们会哭得格外响亮,一点疼痛被放大成天大的事。


    不哭的只有那些不被大人宠惯的,习惯自己舔舐伤口,没人关心,不知不觉就忽视了伤痛。


    原来同样的伤痕,在不同时期,痛感是不一样的。


    原来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候觉得生死都行,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会想长命百岁。


    “都怪你。”南嘉眼睛氤氲一些水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却无理取闹地笑,“本来不疼的,被你提醒后感觉疼了,怎么办。”


    很多时候,她当一个小孩被他养着,要给她挤牙膏,穿袜子,讲故事,要她再受伤时不要一个人承受,要喊疼,要示弱,要做真实的,无需压抑的自己。


    “是啊怎么办。”他说,“那你来亲我两下好了。”


    “……”


    到底是谁受伤啊。


    怎么每次角色都要对调。


    “那还是算了,不疼了。”她才不讨这个便宜。


    “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再发生。”陈祉摩挲她腕部的脉络,感受生命的脉动,一字一顿,“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是我没做好,养了一群废物,现在就给他们换掉。”


    南嘉认为这事和保镖干系不大,总不能让人随时随地围成方阵来保护她吧。


    “那个人走的时候,我刺了他一个飞刀,留下了血液。”她思忖,“能查到人吗?”


    “可以,我看到了,你很准。”陈祉在监控里看到了,她的自卫能力还可以,连他都不知道她会随身带保命武器,那把挥出去的蝴蝶刀,不论是手速,准心还是力道,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她一定是有练过的。


    这些年她在国外吃了很多苦头,被迫学会很多技能,本该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可娇可软的妹妹仔,愣是被迫把猎枪和刀具玩得炉火纯青。


    他补充:“你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吧,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再给你表演一次。”


    “你还想有下次?”


    南嘉像个刚偷完东西正要炫耀的贼猫,默默地垂下头,真可恶啊,原来他压根不是在夸她。


    “你没在欧洲吧。”她转移话题,“不然不会这么快赶来。”


    她隐约猜到一些,不敢确认。


    “从莫斯科赶来的。”陈祉没有隐瞒。


    “去那边做什么。”她终于意识到他这趟的目的不单纯,“你还去了哪里,西伯利亚?”


    他去了她曾经带过的地方。


    这时候的西伯利亚已经很冷了,他只待几天,那里的荒凉干枯,是他这辈子最乏味无趣的时光,只能通过她曾经的住处,去过的桦树林找到一丝跨越时空的慰藉。


    他在积雪上踩下的脚印,可能是她的踏足之处。


    中介所还算有点良心,给她安排的寄居处是一对脾气好的老夫妇,只是这里太陈旧了,锅炉和扫雪的簸箕用了至少几十年,地窖里的浆果罐头比冰块还要硬,果木熏的沙拉肉让人难以适应。


    现在恨不得用蜜罐养的人,曾经过的是那样的苦。


    “他们说,你有一次差点被熊拍死。”陈祉说,“好在被人救了下来。”


    “嗯……就是那个朋友,她来接我了。”南嘉眼睫微颤,问得小心,“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了?”


    南嘉主动提起,“是欧洲的王室成员,但她不继承王权,活得比较……随意。”


    陈祉按照行程来算的话,一周内,他应该会和她的这位救命朋友会面,由于这次意外他行程更变,不得不提前回来。


    见不见都不要紧,他无非是想更深了解她的过去。


    南嘉现在对他没有隐瞒,他问的她都有说,剩下的是她不知道的。


    “以后你要是想知道这些,可以问我的。”南嘉说,“不用自己特意跑一趟去调查。”


    他说,“那你以后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吗。”


    “可以。”


    “可以依赖我吗。”


    她不明白他这样问,踌躇一会儿,“可以。”


    “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她这次没有回答,有点懵然,陈祉抚过她的后颈,慢慢靠向自己,喉骨滚着嗓音:“可不可以。”


    “可以。”她回答得很慢,不是犹豫,是认真思忖后给出的回答。


    这几句话好像比任何亲密都管用。


    陈祉揉揉她的发,“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天亮,你再去睡会。”


    她很乖地点头,拧门走的时候,看他不动,“那你呢,还在这里干嘛。”


    陈祉靠着墙壁,慢条斯理地卷了下衬衫袖口,“你说呢。”


    “干嘛?”她乍然没反应过来,“你不会是……”


    他回来压根就不是想拉她泄火,不管这里能不能有没有套他也不会带着受伤的她去做,但被撩起来的火是真实存在难以自控的。


    “是你想的那样,所以。”陈祉薄唇勾了下,“出去。”


    “……哦。”


    南嘉默默地带上门。


    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默默拉开一点门缝,陈祉还没开始,听到动静英眉蹙了下,“周嘉礼?”


    “我睡不着。”


    “要我哄你?”


    “不是……”她抿了抿唇,“我能在旁边看你打吗。”


    “……”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就是太无聊了,还没看过男的打。”南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抬起爪子当做飞机翅膀比喻,“飞机。”


    “出去。”


    “……好吧。”


    什么都没看到,仍然面红耳赤的。


    她当然不是单纯地想看,一来确实不大睡得着,二来感觉他这么久了回来只能吃自助餐是不是有点可怜。


    南嘉最后一次很有礼貌地敲下门,忍不住问:“那个……真的不可以吗。”


    话刚说完,门忽然打开,她愣神的片刻功夫,人忽然被他拉进去。


    陈祉的自助餐只吃到一半,她视线一拉就见一个岿然。


    南嘉从来没正式这个超过三秒钟,懊恼地想要撤出去,却发现门被他挡住,颀长宽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皂香,不管是给她还是自己,他都有净手的习惯。


    “走什么,不是要看吗。”陈祉慢条斯理将撤下的皮带随意往后面一甩,和搭配工整斯文的衬衫形成极大的反差感,而最大反差的无非是看似衣冠楚楚的人,西裤拉链却是敞开的。


    南嘉抬起受伤的小手,楚楚可怜地眨眼,“我突然想起来,我外面还有衣服要收。”


    “刚才不是很好奇吗?”陈祉没有动,哪怕再挺立那张俊颜仍然如高山雪难以消融的沉静和淡然,声音蛊意愈发浓,“让你出去你都不肯走。”


    “现在不好奇了,一点都不好奇。”南嘉摇头,“看过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看我打完。”


    “……”


    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玩火自焚,她刚才就应该直接走算了,没必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有对他的一丝丝同情,果然同情男人都没好事,她到他这里,到底谁才是需要同情的那一个。


    南嘉小心翼翼背过去,看三秒就够了,看多了她有点巨物恐惧症,一想到大部分时候都是以三分之二在她这抽来动去莫名心慌,哪怕此时是平安无事的。


    陈祉给过她机会,她自己不珍惜,那就不怪他没情面,臂膀揽过她的一侧肩,将她和自己面对面,淡声嘲弄:“宝贝,你后背又没长眼睛,背过去能看见吗。”


    “我,我用心看的。”


    “可以用嘴看吗。”


    这次不用他来扶她,她自己先站正,目瞪口呆地看向他,真是一如既往的秉性,只要给点颜色他就能上天。


    “我,我过来其实不是想看你的,也不是调戏你,我是想帮你。”南嘉无比诚意,“嗯……不想看你吃自助餐,右手虽然受伤了,但是我不是还有左手吗。”


    “我如果想的话就不会空手过来的。”陈祉目光锁着她温润无辜的小脸,“你受伤了,我不会怎样。”


    刚才亲她的时候害怕会触碰到她右手的血痕所以一直都有克制,如果再做别的事情,很难保证混乱中不会扯到她伤口。


    再小的伤,也不想触及。


    南嘉怔怔,“为什么。”


    “舍不得。”


    “但是你刚开始明明。”南嘉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反驳,“我脚受伤了你不是也没放过我,而且不舒服。”


    怎么现在一点小伤都要小心翼翼。


    那时候的陈祉,并不知道如何对她好。


    太莽撞无知了。


    只把她当做一种强取豪夺的胜利品,只想要她,看她臣服,看她哭。


    在她看来他很不怜香惜玉,实际上,第一次没硬闯真的耗尽他这辈子最大的耐性。


    “对不起。”他轻声道歉并没有就此放她离开,“刚开始是我不好,后来呢舒服了吗。”


    “你就不能先放开我吗?”南嘉想要逃离的心越来越浓烈,知道他说话算数,但这样扣着她入怀然后自己打的行为比做还要让人难堪,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咯到。


    “你先回答。”陈祉说,“我从来没问过你。”


    这倒是真的,他从来没问过这些问题,没有边啪边逼问的习惯,沉默地做偶尔喊几句BB,南嘉怎么来是她自己的事,叫他的名字还是自己哼唧随她心情,大部分时候她被伺候得不差,因为陈祉会根据她的神态或者细节动作来判断心情好坏,皱眉就是不太乐意,蜷起脚尖就是比较舒适,说不要的话是要,真的不想要的话会直接拿脚踹他。


    “可,可以吧。”南嘉颤颤巍巍,不敢说不,生怕下次他会加把劲。


    “那你满意吗?”


    “嗯……”


    “那看在那么多次都满意的份上,能不能亲亲它,奖励一下它。”


    说着说着南嘉不知道怎么就踩到脚下一个陷阱,她小脸的温度迅速上升,“你说什么。”


    “就是你所想的。”陈祉继续扣着人,很有耐心地低哄,“亲我一下就好,保证不会弄到你嘴里。”


    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被排除在外,更多的是皂香和糜丽的气息。


    洗过了所以问得坦然,也没有很期待,拒绝很正常。


    南嘉小声询问:“亲一下之后我可以走了吗。”


    “不亲也可以走。”


    没有非不可的意思。


    南嘉迅速在大脑里过一遍,只是亲他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她慢慢蹲下来,由于脚下站的地方有积水的缘故,小手一不小心拍到他,不轻不重的一下刚好打到头。


    陈祉沉声低哼一声,感觉命都要落她这儿了,“周嘉礼,你想干嘛。”


    “不好意思,脚踩滑了。”


    “……”一句话差点搞她脸上。


    她要是好好亲一下就走倒也罢了,偏磨磨唧唧的,陈祉从未感觉时间这般难熬,又不好真的去摁她脑袋,免得没掌控住。


    “为什么是柠檬味。”南嘉懵懵问,也不知是嗅到他手边还是什么。


    “出去吧。”


    “不亲了吗。”


    “不用了。”


    南嘉一愣,他不让,她反而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唇际小心翼翼擦过,气息萦绕上去,“为什么啊。”


    二十秒后,她被不客气地撵出来。


    “陈祉。”南嘉拍门,那边没动静。


    她真的没搞明白为什么是柠檬味。


    应该是盥洗间里洗手液的味道,柠檬橙花混杂着自然脂皂香,都不是昂贵的香料,可在这陌生的病房环境里,在那时候嗅到那样的气息,有种莫名新鲜感。


    南嘉本想等他出来后再细问,里头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没耐心等下去,去那边病床休息了。


    身边多个他莫名安心,没一会儿昏昏睡过去。


    陈祉洗完出来,日头照过帘幕,长斜三角的光落在床褥上熟睡的人。


    他怀疑她刚才是故意使坏。


    想捏她脸颊把人捏醒。


    又没舍得。


    只碰了碰耳际的发。


    陈祉注视她很久,熟悉的五官就在眼前,鼻尖小巧,睫毛卷翘,睡着的模样格外文静,青丝铺散,宛如一幅美人图,每一笔都是巧夺天工的真迹。


    他用手机拍下她的照片。


    终于有一张完整的照片了。


    陈祉出去时,许管家已经等候多时。


    “少爷,周老板来了。”


    第56章 驳头链 我都把她让给你了


    这层楼不放外人,能进来的都是熟悉的人。


    陈祉正要过去时,又停住。


    风尘仆仆赶了一夜,刚才又在洗手间被她撩成这样,冲洗后,衣着不似平常那般平整。


    陈祉说:“给我准备一套衣服。”


    许管家上下把人打量了下,“现在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


    “好的。”


    许管家从来不会让少爷再质问第二句。


    通常情况,连第一句都不敢出现,作为优秀的管家,要做的就是百分百贴合雇主心意,刚才之所以多问一句,是因为见陈祉并没有到见人换衣服的地步。


    衬衫稍微皱了一些,算不上很正式,但见周今川的话本该够用。


    许管家吩咐去办这件事,自己则亲自去和周今川通知一下。


    医院这层楼没有专门的待客厅,又站满保镖,周今川在走廊尽头等的人。


    隔得很远,看见那位周老板后,许管家突然醒悟他们家少爷要换一身衣服的原因。


    是要将人比下去吗。


    是男人这刻在骨子里的胜负欲作祟。


    周今川又被晾了一会儿,晾到天完全大亮,病房里的两个病人应该起来了,他没有探望的机会,只是一味地等待。


    他站在窗口,顶级私人医院的视野奇佳,靠山靠水风景宜人,在物质这一块,陈祉不论对己还是人,都是用到极致。


    “周老板,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


    周今川回头。


    他今天穿的蓝灰色调薄西装,商务型的,不是为了刻意收拾,随常也这样穿,而眼前这位就比他正式多了,沉黑色长款西服式外套,白衫黑裤,领带夹,驳头链,晚宴级别的行头。


    不过并没有显得刻意,挺括修身的长外套是披在肩上的,撑起的宽阔轮廓利落又随意,下摆刚好到长腿中间,呈微起的弧形,过来时随步伐潇洒晃动,他单手抄兜,另一只裸露在外的手指只有一枚钢戒的装点,折射出的一缕日光,异常刺目。


    如此隆重又从容地登场现身。


    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周今川和这太子爷不陌生,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对方咄咄逼人一决高下的气势,以及空气里弥漫的这股自他过来就莫名其妙升起的硝烟战火味。


    周今川坦然淡笑,“陈少。”


    刚迎过去,喉咙就被一把巨大的力道扼住。


    陈祉眼角眯起浅薄的冷笑,臂膀的动作巨大沉着,平静地将来不及抵抗的周今川锢死在冰冷的墙砖之上,力道快速而狠重。


    周今川只来得及干咳两声便被压死所有的嗓音,包括呼救。


    他没有呼救的必要,这里到处都是陈祉的人,他想动手并不需要亲自来。


    看周今川闭上眼睛,呼吸中断却毫无挣扎,一副认不认命都随意的模样,陈祉猛地抽开手,面无表情地睨去,论身形他要高出一些,气场也无比凌厉,可周今川不为所动,越泰然自若越有无形的杀伤力。


    陈祉不耐烦开门见山:“那个人是谁。”


    “哪一个。”


    “你就别装了。”


    聪明人不打哑谜。


    周今川知道陈祉有备而来,调查出什么来,无需揣明白装糊涂。


    陈祉咄咄逼人,“当初把她丢去西伯利亚,现在呢,又想丢去哪里?”


    周今川瞳孔一震:“什么西伯利亚?”


    “给你的好姨妈留了一条性命,她却没有告诉你吗?她的中介所不仅倒闭了,她和员工们也会面临入狱之灾。”陈祉说,“赚黑心钱,协助偷渡,非法移民,这些够她待一辈子了。”


    “……嘉嘉什么时候被送去西伯利亚的?呆了多久?”


    周今川的反应说明,他确实不知情。


    可这不重要。


    陈祉冷笑:“怎么了,你还想给她解释吗?再解释下你当年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送走没想到害她吃了更多的苦头。”


    陈祉不是想帮他们梳理关系,他只是要周今川难堪悔恨,所谓为她好,反而给她造成更多的伤害。


    周今川恍惚,没有解释的想法,如果他想解释的话,那七年前就应该告诉她,但导致她去西伯利亚并不是他的意愿,她留在那边时,他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


    他们展开少有的通话时,她是在莫斯科,他以为她一直都在莫斯科。


    当年陈祉不知情,现在不想磨叽一分钟,“赶紧地,告诉我是谁要害她。”


    如果周今川交代清楚,如果他们联手的话,只要人还在港岛,那就没有活过第二晚的可能。


    陈祉这边不是不想抓,是压根不知道肇事者的身份,交通系统并没有及时将人拦住,离开繁华茂密的都市区,崎岖败坏的老街区更难找人,且人还有偷渡离开港岛的可能。


    抓人要尽快,延迟一分钟就给对方一分钟逃离的机会。


    “我也正在找。”周今川避开了他的回答,嗓门因为刚被勒住,断断续续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到危险。”


    “你在搞笑吗。”


    对方现身挑衅,他还在痴人说梦。


    “既然我们初衷是一样的,你应该信我。”周今川说,“我也相信你,在没抓到人之前,会保证她的安危。”


    “七年前你不肯说出她的下落,七年后你不肯说出危害她的仇家是谁。”陈祉拳头攥紧,若不是竭力克制早就挥了上去,“周今川,你到底在想什么。”


    和陈祉呆在一起每一分一秒都可能有人身安全之忧,刚才锁喉是试探,那么下一次未必不会玩真的。


    可周今川永远是如沐春风的模样,这些年日复一日挂在英俊面容上,只是这次笑得略显乏力,“把这个人交给我处理,你只需要保护好她。”


    他不是在和陈祉商量。


    是告知。


    是和七年前一样,陈祉就算把他蹦了,他也不会说出歹徒的身份,陈祉除了把这项任务交给他去做,别无他法。


    可今时不同往日。


    陈祉知道周今川是在乎南嘉的,那么他不愿意合作抓人,只有一个原因,他们之间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想要亲自解决。


    “这个人,和你们周家是不是有过什么勾当。”陈祉唇际一扯,“应该不是亲戚吧?总之是对你比较重要的人。”


    周今川不说话。


    “你不说没关系,他留下了血迹。”


    “那你们可以根据血迹去找人。”


    原本寄托希望于血迹,周今川这句从容的话,让人不禁怀疑,那血迹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我告诉你。”陈祉说,“如果她有事的话,别说你了,你所有在乎的亲朋好友,她什么下场,他们就是什么待遇。”


    既然周今川不说,那就一网打尽。


    他自己不怕死,那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亲妹妹呢。


    其中必然有因果联系。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那个人,也有在乎的亲人。”周今川很平和,“和我们一样。”


    这就是肇事者没有伤及到南嘉性命原因,大家都一样,亲人和爱人就是软肋。


    但他们之间,仍然是存在没有了结的仇怨的。


    “还有人比她更重要吗?”陈祉忽然问。


    他已经知道,当初周今川死都不肯说出她的位置是为了保护南嘉,她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如今面临危险,周今川又为什么有其他顾虑。


    那个歹徒究竟牵扯到谁,比她还要重要。


    “别问了。”周今川笑笑,并不擅长说谎,“我会处理好的。”


    “你是觉得我查不出来吗?”


    周今川摇头,他并不觉得,但他会在这期间尽全力阻止。


    “信我一次好吗,陈祉。”周今川说,“我都把她让给你了,你最后给我个体面。”


    已经剑拔弩张的地步,彼此谈话不必拐弯抹角。


    陈祉冷笑:“让?你是她什么人轮到你让了?你又什么时候让了?你真正让的话,不应该是七年前就告诉我她的位置吗。”


    “七年前。”周今川平声,“我不信任你。”


    “现在呢。”


    现在是不一样了吗,七年前他们确实年少轻狂,周今川不知道陈祉的意图,陈祉越是逼问,他越会把陈祉当做敌人。


    现在其实也一样,只不过别无选择。


    周今川只说:“现在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她。”


    陈祉攥拳,青筋突兀跳着,这人未免太狂妄自大,又是“让”又是“替”的,凭什么?


    “她以前吃了很多苦。”周今川说,“我们家氛围不好,很多地方苛待了她,尤其是刚来的时候经常被欺负,有时候连热乎的饭都吃不上。”


    周家母女俩对南嘉的态度,陈祉来送彩礼时就能看出来。


    但从前的种种细节,只有周今川最清楚。


    陈祉:“你们家不至于穷到不给养女吃饭的地步。”


    “她是我父亲带回来的,母亲和妹妹刚开始以为私生女,从头至尾都不喜欢她,表面假装客气,背地里唆使她干活,给她吃佣人剩下的饭菜,父亲到现在都不知情,我也是后来知道的。”


    周今川说:“她当时瘦得一身骨头,我让厨房给她做了夜宵送过去,她怕下毒,掀翻两次,后来我亲自敲门过去,当着她的面试吃她才肯接受。”


    “她其实挺爱哭的,白天满身刺,到晚上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哭,我知道她想她爸爸妈妈了。”


    “她落到那个地步,是我们家造成的,我刚开始尽量补偿她,把她当做亲妹妹疼。”


    但是。


    她不是妹妹,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正值青春期的悸动太明显了,也足够致命,他们的人生仿若捆绑在一块儿,彼此信任彼此依赖。


    而他们,不可能有未来。


    必然要掐断源头。


    怎么掐呢,用什么人掐呢,是他曾经伪装走过的花花草丛,还是白思澜。


    周今川平和淡笑,继续讲她是个多么爱哭的小女孩,完全是大哥哥的语气,没有挑衅没有拿乔,他在给陈祉说一些,对方不知情的内容,只是想让他多了解她一些,对她好一点。


    他刚才说的让和替,都是真心实意的。


    是实实在在地,让出去的。


    最开始的南嘉无依无靠,那些枕着湿润的枕头和被沿,睫毛紧闭,泪珠凝挂,被人欺负,辱骂,饿着肚子,过度思念双亲的夜晚,梦魇缠绕的夜晚,是周今川给了她依靠。


    十二岁到十六岁,这四年,是无人能敌的四年。


    所以。


    哪怕周今川冤枉她,她仍然给周今川至高无上的豁免权。


    沈泊闻这乌鸦嘴说的不错。


    周今川如果想的话,其实陈祉是没机会的,他拿什么和他们的青梅竹马抗衡,一身坏毛病臭脾气,秉性恶劣玩世不恭,惹她讨厌那么多年。


    “我希望你好好对她。”周今川说,“否则。”


    他整理刚才被陈祉弄乱的衣领,没有后文,仍是那般斯文儒雅模样。


    否则什么呢。


    这人像一个拆不掉的定时炸弹。


    他甚至都不打算去和南嘉解释,告诉她七年前的真相。


    而就算如此,陈祉和这样的周今川在南嘉心里排位的话,都未必比得过。


    现在的她对陈祉刮目相看,对他有好感,甚至是因为小猫小狗。


    病房里。


    已是早餐时间,Vera给买的早餐占据一整张方桌,南嘉邀请他们两个管家一起来吃,两人都没有动。


    劝到后面她佯装要生气,他们俩才过来勉勉强强吃一些。


    陈祉来的时候,南嘉正往门口走,看见熟悉的人影,双眸微微亮了下,加快脚步过去,“你去哪儿了啊,我正要找你呢。”


    他声音滞后片刻,“找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一晚上没合眼,现在连早饭都不吃了吗。”她仰脸,“你在西伯利亚吃的什么?那里的东西是不是特别难吃,鱼肉腥得想吐。”


    食物非常单调,烹饪方式就那几种,吃不到国内八大菜系,没有米其林,每周吃一次番茄披萨算改善伙食。


    南嘉在想他这个大少爷是不是吃不消。


    陈祉没说话,抬手覆上她巴掌大点的面庞,虎口托着她的脸颊,沉眸一瞬不瞬地注视。


    那地方待得确实不适应,但他才待几天,她呢,背着冤屈,远在异国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待了快两年,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的。


    看他不回应,一直在看她,南嘉抬手亮出一个奶香菠萝包,另一只手里握着半杯草莓奶,“你想吃吗?”


    “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不用。”陈祉喉骨间溢出两个字,轻轻搂过她的腰际将人往前面带了带,低头亲她的额头。


    很轻的一下。


    没有像之前那样深吻下去。


    他终于要意识到。


    再多的吻做再多的爱好像也不能完全宣示主权,她是自由的,个体的,她的人和她的心都是独立自主的。


    可他还是,想吻她。


    薄唇覆着她的眉角,呼吸沉重。


    “陈祉。”南嘉正要举起菠萝包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提醒,“有人,被看见了。”


    她揣着不好的预感回头。


    那边的正厅,刚被她叫来一起吃早餐的Vera和许管家都在,还有小乔,三个人都是站着的,手里的筷子插了个叉烧包。


    Vera和许管家目瞪口呆忘记咀嚼,小乔没忘记吃,一口把包子塞入口中,含糊提醒:“没事,我们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Vera和许管家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有样学样说这么一句。


    陈祉觑他们一眼,不慌不忙给怀里的人转了个身,宽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盖住后,他继续完成刚才没完成的事情,低头亲一遍她的眉角。


    南嘉没有挣扎。


    隐约感知到他的吻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掺杂着部分压抑情绪。


    “你怎么了?”她想他是不是熬夜太久太疲乏了,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他的眉间,“太累了吗。”


    “没有。”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随便看看。”


    “你是不是太担心了。”南嘉以为自己猜到了,“外面那么多保镖,不会再有事的。”


    “嗯。”


    “那去吃饭吧?”


    “好。”


    南嘉带着他一起过去。


    Vera和许管家早就放下手里的早餐,规规矩矩站到一侧。


    “你们继续啊。”南嘉招手,“这么多呢,我们吃不完。”


    他们两个没动。


    南嘉不由得好笑,推下陈祉。


    陈祉没有说话,抬手示意,他们两个会意过来继续用餐,只是动作比刚才小心很多。


    陈家没有一同用餐的规矩。


    陈家管理不苛刻,但这些年来,大家都养成习惯,打工人拿着既然比外面高出几倍的高薪和福利,就不会越轨。


    不止是他们。


    连小乔吃的动作都变慢了,陈祉周身上位者位高权重的气场太重,且他不是良善的企业家,是无法无天的二世祖,不苟言笑时哪怕陪伴多年的管家也恭敬地不成样子。


    “这个虾卷挺好吃的。”南嘉一边说,一边给小乔递过去一个。


    小乔吃东西不方便,南嘉正要亲自过去递到嘴边的时候,Vera在旁边接过来,帮忙照顾了下。


    “要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吧,我怕你自己回去后没人照顾。”南嘉思考,“要不来我这里也行。”


    “不,不了。”小乔连忙拒绝。


    之前去半岛别墅是因为陈祉不在家。


    他回来了,她实在没那胆子打扰。


    “维港有个平层,方便的话去那边住。”陈祉忽然说,“有配两个阿姨。”


    小乔后知后觉大少爷是在和她说话,疑惑地“啊”了声。


    “送给你的。”他说,“谢谢你救了她。”


    “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小乔受宠若惊,维港的平层那不得好几千万,南嘉之前给她买衣服和包包,推拒好几次实在推不掉,胆战心惊地收着,结果好闺蜜的老公出手更大方,直接送房子了。


    “他送给你就拿着吧,这边房租蛮贵的。”南嘉笑着劝,“还能节约很多通勤时间。”


    光靠小乔一个小姑娘,在港岛打拼不知多少年才能熬出头来。


    且这是她应得的,当时的局面本就危险至极,小乔是拿命赌。


    这俩夫妻,出手一个比一个阔绰,包包衣服就算了,现在直接送房子。


    小乔哪好意思接受,正想找理由拒绝,看陈祉面色沉着,实在难以鼓起勇气再和他说话,默默低下头。


    这位少爷好像除了面对南嘉,其他时候都是生人勿近。


    给小乔这边安排妥当,南嘉放下心,她自己的情况根本不需要住院,过一晚上就办理手续出来了。


    在回家之前,她想去疗养院探望外婆。


    “现在吗?”陈祉问她。


    “嗯,我自己去就好,你回家休息吧。”


    他没有扔下她一个人过去的道理。


    这些天太过疲乏,坐上车后,他靠着后椅背微微阖眸休憩,意识并不完全消退,胳膊带过中控台,攥着身侧人的手心,时刻感受她的体温。


    陈祉问:“怎么突然想去探望外婆了?”


    “做梦梦到她了。”南嘉没解释实际是梦到了妈妈,“希望她能和上次一样,待见我就好了。”


    “她为什么不待见你?”


    “外婆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小老太,她不喜欢我爸,连带不怎么喜欢我,总说我妈明明有嫁入豪门的机会却被我们连累。”


    陈祉睁开眼睛,困意消散。


    南嘉侧靠过去,玩他衣襟上的贝母胸针和驳头链,小指兴致勃勃拆着,“今天什么日子,你穿这么正点。”


    “没什么。”陈祉浮躁压不住,长指松开领口第一枚纽扣,深谙再怎么伪装出的斯文,远远不及周今川天生好脾气的温雅。


    他把外衣随手一折,往后头扔去。


    “怎么脱了。”南嘉问,“不是挺好看的吗。”


    “好看吗。”他懒懒问,反握住她的腕,“那晚上你来脱。”


    第57章 绿宝石 你一封都没给我写过


    南嘉本来把玩驳头链的小手突然停顿,脑海里迅速过一遍他刚才的话。


    是让她来的意思吗。


    “也,也行吧。”南嘉没拒绝,“就一件外套而已。”


    “你睡觉只脱一件外套吗?”


    “……”


    果真是她所想的那样吗。


    南嘉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爪子,纱布已经褪了,手心涂了一层薄薄的药,仍然不太自在,坐立难安,幽幽反驳:“我手受伤了,不方便。”


    “不是信誓旦旦说小伤没事吗。”陈祉好整以暇看她畏畏缩缩的小模样,“怎么现在又不方便了。”


    薛定谔的不方便。


    她觉得是小事的话就是小事,在他这里也可以说不方便。


    她振振有词:“我这不是怕把你的衣服弄皱了,多浪费。”


    “没事,你烧了我还夸你心灵手巧。”


    忘了这茬,大少爷富甲一方,岂是这点小钱就能糊弄得了的。


    不等她冥思苦想其他理由,陈祉很有功德性地退让一步:“闹着玩的,不要你来脱。”


    南嘉情不自禁松了口气,早说啊,害她刚才白担心一场。


    她连自己都没研究明白,哪有闲情去研究他的衣服,且他这人她最了解不过,没准解着解着就干柴烈火了。


    “我们家宝宝手受伤了。”陈祉拿过细藕似的手腕,“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帮忙脱。”


    “嗯嗯。”


    “宝宝帮我拉开拉链就好了。”他说,“这个简单。”


    “……等等。”南嘉瞬时顿住,“哪里的?”


    亏她问得这么细节,既然如此,陈祉调侃的性质更浓了。


    “还能哪里。”他偏首过去,笑得恶劣,“当然是宝宝要用的地方。”


    “你……”南嘉哑口无言。


    他给她讲了一个多月的童话故事。


    见面后终于不用伪装了。


    到疗养院,两颊红成小番茄的南嘉跟在他的身后,磨磨唧唧挪着步。


    陈祉理所当然牵她手过去,没有招呼,江院长没提前来接应,只有前台的护士过来接待。


    “已经通知我们院长了,他很快过来。”


    江院长过来之前,南嘉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外婆近期状况好转一些,只是属于偶然性的,大部分时候仍然疯疯癫癫,或者沉默寡言,比起其他的老年痴呆,她是较为有活力的那种。


    南嘉正想去探望,发现走廊里头,熟悉的老太太正摇头晃脑地过来,像是朝她走来,到她身边后又忽视她,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什么话,加快脚步。


    后面则是一群追着她走的护工。


    老太太人老力气不小,两个护工险些按不住她。


    老太太走出去的步伐灵活,能够正常的上下楼梯,手舞足蹈的。


    “外婆没认出我来。”南嘉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她看见你了。”陈祉说,“又走了。”


    和南嘉擦肩而过时目光迟疑一会儿,之后继续沉浸在她自己疯魔的世界里。


    疗养院收养不少德高望重的老病人,还有一些集团老总来这养老,大部分人的状态是病恹恹的,偶尔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散散步,很少像外婆这样,四处乱蹿,护工追她都得用跑的。


    南嘉撇下陈祉,跟外婆出去,看见人正蹲在一颗树前,手里攥一个铁勺子,当做铁铲子似的颠来复去。


    护工围站在旁边不敢有大动静,怕下一勺的泥土会泼她们脸上。


    老人家一边刨土一边念念叨叨:“我都说这地下有宝石了,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现在就挖给你们看看。”


    嫌弃勺子太小,她干脆把勺子一扔,自己往地上一坐,吭哧吭哧地挖起来。


    护工终于看不下去,怕她着凉有生病的风险,连忙上前阻止拉拢,外婆不乐意,抱着树干鬼哭狼嚎地喊了起来。


    所有人没有惊慌失措,习以为常,不敢蛮力把老人家从树干上脱离,双方僵持。


    南嘉有过去劝,老人家并不认她,把她当陌生人一样驱赶。


    “陈少。”一名护士过来通知,“我们院长来了。”


    站在台阶上的陈祉听到后面的声音,没有回头,继续目不转睛,怪不得南嘉很少过来探望,老人家对她比陌生人还差,手里的土都往她身上扔。


    世上真的有人患有老年痴呆症仍可以如此有活力吗。


    早些年,外婆患有心血管,肠胃病变,经过治疗后慢慢痊愈,身体恢复良好,唯一治不好的是全球难题阿尔茨海默症,认知功能出现严重障碍,但实际情况是脑电图a波并无明显减少,没有失语,视力空间,行为损害,大脑皮层和海马体萎缩也不及其他患者严重。


    医生只好给出多项病情判断,还伴有精神类疾病,开出药物一同治疗。


    “陈少。”江院长来到身后,颔首招呼,“好久不见。”


    日光灿烂,陈祉眯眸远眺一片绿荫树,漫不经心开口:“你和方清喜女士是什么关系。”


    江院长略显沧桑的面孔僵硬。


    有时候果真得避开势头太足的人,他和陈家这位小爷没打过几次交道,人家就给他调查得明明白白。


    “方清喜女士是陈太的母亲。”江院长说,“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都出身在苏南的一个小镇上。”


    也许他不该去那家餐馆回忆苏南菜,那天碰巧和陈氏夫妇撞面,南嘉没有疑心,陈祉的敏锐度和洞察力太高,何况在此之前,外界就有他这个江院长和妻子婚内不和的传闻。


    也许陈祉是想为江朝岸调查他是否有外遇,结果不小心查出的,是他很多年前的红颜知己,不是旁人,正是南嘉的母亲。


    江院长此时很平静,他知道自己身份一直都很可疑,那个年代的高材生,拒绝出国深造,拒绝留在家乡,却委身于江家做赘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钱,事实也是如此,只是要更详细些说的话,他是为了研究资金。


    陈祉轻飘飘睨了眼:“她母亲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是询问语气,意味着陈祉并不觉得牵扯到江院长,否则他肯定第一时间就上门。


    只是这个人身份太可疑。


    “她去世的最开始,我就在调查。”江院长说,“可惜始终没有线索。”


    凶手当场被捉拿归案,正常入狱走程序,有作案动机,这还能怎么调查?可这事太顺利,顺利到让人蹊跷,这背后真的没有其他始作俑者了吗。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老人家了。”江院长看向那边闹腾的老病人,“她是现场目击证人,是最清楚自己女儿怎么死的。”


    可惜老人家的病迟迟不好,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江院长这些年为她的病四处奔波,搞了不少研究,他的身份和江家的背景,替他掩盖住真正目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方清喜查清真相。


    他们是很多年的同学,好友,她也是他暗恋多年的初恋。


    他为了她迟迟未婚,也为了她匆匆结婚。


    陈祉没有怀疑。


    江院长所说,和所了解的都是吻合的。


    江院长和妻子貌合神离,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妻子拿他救死扶伤的身份树立形象,他用江家的资金做研究,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当年那个小偷,口袋里有港币。”江院长说,“他一定是受人驱使的,这个人就是港岛的。”


    这一点是他的猜测,毕竟那小偷四海为家,兜里有什么都正常。


    陈祉问:“那你现在有进展了吗?”


    “没有。”江院长皱眉,“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老人家有一天,竟然说是她害死了女儿。”


    本来已经笃定方清喜的死是小偷造成的,小偷是别人指使的,可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家某天忽然清醒地来了句,是她害死闺女的。


    所以她疯了。


    半真半假的疯,她不愿意接受事实,不想别人知道真相,陷入疯魔,这些年更是稀里糊涂地过。


    难不成,是她在混乱中推女儿下楼的吗?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就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如果真是她害死的话,她应该不是这样子。”陈祉否定。


    “陈少为什么这样说?”


    陈祉没给江院长透露太多,让人好生照看,其余的不用管。


    看外婆对南嘉的态度就能看出她是否真的害死过方清喜。


    如果是真的话,她对南嘉不应该这样凶狠,至少是怀有愧疚之心的,实际情况却是,她要么把南嘉当陌生人,要么认出南嘉后对她恶语相向。


    南嘉被砸了两个泥团后灰溜溜地避开,护工怕病人惹事,强行把像个不知事小孩的外婆带回病房。


    “你非要去凑热闹。”


    陈祉来到她跟前,抬手抚过她鬓边碎发,指腹替她一点点擦拭脸上的痕迹,她像个沦落街头的流浪小孩,本该皙白的面颊灰扑扑。


    此时似乎能理解,周今川的地位为什么不一般。


    南嘉父母离世后,剩下的亲人只有外婆,可外婆生病了,且不喜欢她,朝她身上吐口水扔泥巴。


    她当年只有十几岁,就这样熬过来了。


    当初他们都说她性子坚韧,只有周今川说她是个爱哭的小女孩。


    她呈现给他们的,是不同的模样。


    “外婆越来越财迷了。”南嘉自己看不见,随意摸了下,反而把脸上的泥灰涂抹开。


    陈祉尾音上扬,“怎么?”


    “她说这里有棵树下埋着一颗绿宝石,挖出来可以卖很多很多钱。”南嘉说,“但这个树根都快被薅秃了,也没看见有什么,别说宝石,连个石头都没有。”


    “也许不在这棵树下,在其他树下。”


    “你怎么会相信她说的话。”南嘉不禁笑。


    “你家院子里是不是种了树。”陈祉说,“没准她以前挖到过宝贝。”


    人做梦会做自己认知以内的,精神病人疯魔言语,也是依据事实再胡编乱造。


    南嘉大脑有些空,“你怎么知道我老家是什么样子的?”


    “那边一直有人打理。”陈祉言简意赅。


    南嘉在苏南的家是个小镇子,房子卖不出几个钱,所以一直没卖,父母离世后,她被周家接到港岛,外婆也去疗养院,那房子早就荒废了。


    陈祉让人打扫的原意是替她照顾外婆,原先老人家在苏南住着,时不时闹着回家,那少不得要把房子拾掇,再配几个家政照顾。


    这些年家政没断过,有人打扫,房子就不会荒废。


    请家政要不了几个钱,不过对于日理万机的他来说考虑到这个层面,算很难得了。


    南嘉没多想,继续抹脸颊的灰,“江院长刚才来了吗,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嗯,他忙。”陈祉拿出手机,“别动,给你拍几张照片。”


    “现在吗?怎么突然要拍……”


    南嘉话没说完,照片已经被他拍下来了,一看,自己的两颊被涂抹成两团泥灰的花猫脸,下巴和额头都有,她叫了一句:“陈祉!”


    看似给她抹泥,实际偷偷使坏。


    “删掉。”


    “不是挺好看吗?”


    “你讨厌,快删掉。”


    陈祉没动,反而将扑过来的人抱在怀里,南嘉很灵活,不想给他抱的话像个乱蹿的小猫,三两下钻他后面,一不留神往他后背一跳,妄图夺手机,“删掉,快点。”


    陈祉扶她腰际,“我删,你别掉下去。”


    “我看着。”


    陈祉调出相片,删除那张小花猫脸,后一张照片跳入视野里。


    南嘉目不转睛,“这不是我睡觉的照片吗,你怎么老是偷拍我。”


    “那下次我拍的时候拿个喇叭通知你。”


    那张拍的还可以,她就没有要求删掉,继续靠着他的后背,不满低哼,下次得防着他,免得做偷拍的事。


    “小气鬼。”陈祉淡淡陈述,“就给我留一张照片。”


    “那我人都在你眼前了,你留照片干嘛。”


    是这个理。


    但是还想留着。


    他们连合照都没有。


    登记处的证书只是一张纸,拍照环节被他们跳过了。


    婚礼也不知什么时候。


    一开始陈祉答应她不公开,现在问她婚礼,忙于舞团的她,大概率会拒绝-


    演出将近,南嘉不敢怠慢,回舞团继续练舞,陈祉没劝她,他自己也有工作要做。


    两人忙得晚餐都是分开吃的。


    晚八点多差不多忙完,芭蕾舞剧没有台词,可表情动作耐人寻味,南嘉把前辈们的视频一遍又一遍地翻着。


    陈祉带医院给开的药膏过来。


    她盯笔电屏幕太入迷,没注意他到来。


    他拿起她的手腕,用消毒棉签细致地抹上去。


    “你的手不能碰水的话,那待会洗澡怎么办?”


    南嘉从屏幕前抬眸,困惑,“我又没残废,用左手呗。”


    他干脆把她一条胳膊都拿过来,“你就不能求求我,让我帮你洗。”


    “好啊,那你求我。”


    “谁求谁?”


    “你求我。”南嘉继续看屏幕,一点都不掉入陷阱,“不求我就自己洗。”


    “周嘉礼。”


    “我数三秒。”她没看他,实则主权拿捏得死死的,“三,二,一。”


    “好,我求你。”陈祉把药膏随手一扔,英眉蹙着无可奈何,“还是你厉害。”


    她得意洋洋地抿着唇角,合上笔电,张开双臂,“那抱我过去。”


    陈祉俯身搂过她的腰际,娇娇软软的一个人轻得很,单手就拎起来,往怀里靠拢,另一只腾出的手不轻不重打了下她的臀,“真有你的。”


    南嘉小脸黑线:“陈祉!”


    在她发火之前,陈祉已经将人抱进盥洗室,椭圆形浴池蓄满温水,浇了精油和新鲜的蔷薇花瓣,起泡器吹了一层的白沫泡泡,腾腾热气上升浮空。


    南嘉的鞋落外面,人就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地板上就落了一层衣物,现在剥她越来越熟稔,比她还要快。


    把人放进去后,陈祉有意抬起她的手,不让碰到水。


    “干嘛那么矫情,碰一下也没关系,我以前经常……”南嘉满不在乎,这边说着,就想把手没过池中。


    陈祉及时抓住她的腕,眉间染着犀利,“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不一样吗?”


    “不一样了。”他说,“现在有人在乎。”


    “以前也有啊。”她笑呵呵应一句后,气氛莫名其妙冷下去。


    似是想到什么,她轻咳一声后,乖乖闭上嘴,手也不乱动,人也不扑腾,老老实实靠着池边。


    “怎么不说了。”陈祉平静如止水,“以前谁在乎啊。”


    “……没谁。”


    “说。”


    “陈祉……”她越来越心虚,“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说。”陈祉饶有兴致地捏了捏她下巴,“没关系,说谁都是你的自由。”


    “真的吗。”


    “嗯,都是过去的事了。”


    南嘉斟酌一下,她要是不说的话他会不依不饶,只好把本来要说的名字换个称呼:“我哥啊。”


    即使如此,陈祉太阳穴仍然突兀地跳动,额前漆黑碎发沾着些雾气,唇际漾起弧度,和压着阴鸷的下耷眉眼南辕北辙。


    扣子松大半,衣角被池水和泡沫沾湿,白衬衫勾勒着精壮臂膀动作间的线条,他给袖口折起来,冷白腕部没过池间,浮起时几片粉白蔷薇花覆盖手背,接触水温的钢戒吸热,继续向他的无名指传递偏热的温感。


    无声无息的。


    南嘉不明所以,是他让说的,不说逼着说,说了又不乐意。


    “陈祉?”她小心翼翼靠过去,手刚要撑过池边,被反应更快的他挡住了。


    陈祉平静淡漠,“说了手不要碰水。”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吧,你一直不说话我有点别扭。”


    “困了。”


    “哦……”她若有所思点头,简单洗了下,“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好。”


    陈祉看她从池中出来,她习以为常,没有遮遮掩掩,通体莲白柔滑,软腰长腿曲线有致,天生就有狐媚的底气。


    他慢条斯理扣住了,没让她继续走,熟悉的动作让南嘉后知后觉,“你刚才不是说困了吗?这几天你都没睡好,应该很累吧。”


    “嗯,刚出差回来,很累。”他点头,揉皱衬衫垫下去,“不过再累也能满足宝宝的胃口。”


    昨天基本一点没睡。


    上午陪她去疗养院,下午回总部。


    更别说在外忙碌的这段时间,东奔西跑的,行程都排满了。


    青筋凸浮的臂膀比她小腿还粗,最上方浮着一层纹身,之前光线昏暗,她不大注意,这次看清晰了。


    没有规律章法的纹身,像杂草丛生的荆棘。


    力量感十足,看得人退缩。


    陈祉把人抱到盥洗台上,没有任何动作。


    他透过镜子看着那对皙白对称的蝴蝶骨,柔腰,还有若隐若现的侧面,舞蹈演员的比例比黄金比更夸张。


    港舞的选拔标准是按照俄派系的,她这样的首席要求更严格,他指骨覆着她的后背,垂眸去吻她的天鹅颈。


    知道对血管不好,以前从来不会刻意留。


    可现在很想留。


    最终还是没有吮了痕,牙齿不中不重地咬出表面痕迹,南嘉明显不自在,推了他一下,“陈祉。”


    他嗓音寡淡:“扶我进来。”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表情,明明是相抱相依,却感觉距离远在天边。


    她没动静,陈祉自己扩完进去了,合一块后把人从盥洗台上抱离,跌入蚕丝被褥,光线大亮,她可以清晰看他眼里的百味杂陈,遍布原始欲和阴霾,以及沉郁,阴天一样笼罩,可其他地方持续发烧,重的要把人消融。


    他进来后一下子满满当当给她堵住了,南嘉推走他,效果甚微,只好低声呜咽,委屈巴巴,“陈祉,太多了,出去一点。”


    他很清楚,并没有离开,“那你求我。”


    “你怎么这样。”每次都这样。


    “一直都是,你不清楚吗。”


    “嗯……我求你……”


    陈祉利落分明的五官背着光难辨神色,不为所动。


    她更委屈,“我不是已经求你了吗,为什么还不撤走一点。”


    “我又没说你求我就放过你了。”他好像是在笑,实际又极具惩罚性没轻没重,“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但在无意中点出周今川之后就怂唧唧了。


    陈祉宁愿她坦荡而不是现在的心虚,眼睛都不敢看他,他垂眸一遍遍沉重吻她,不放过任何角落,前所未有地,或多或少落痕,像是记上他来过的证明,到最后他虎口卡过她的后颈,让她睁开眼睛好好看收尾,看清楚是谁在发疯占据腹地,跪在那双晶莹眼底的又是谁。


    要她看他,只看他,要她臣服,归属,要听她低软叫他的名字。可为什么,距离是负的,却感觉她离他那么触不可及。


    天蒙蒙亮,南嘉感觉命好像落这里了,死在他阴影笼罩下。


    半拉的帘幕不全是不见底的墨黑,是蓝灰的凌晨,静止如一副墨画,她没看时间,只知道很久很久,被抱去洗完后又折回继续,来去几次,她低估他,或者高估他,以为说乏了会很快的,以为最多两回,以为他会看在她手受伤的份上说话算数,结局她差点想要报警。


    但陈祉确实没有伤到她的手,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十指相扣,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那张熟悉面孔无波无澜,全程几乎没有说话,连闷哼都没有,好像面无表情地做了。


    南嘉蜷起,刚歇一会儿,陈祉从侧面卡住她的腰际,捧过她的面颊,“刚才我们宝宝吹了。”


    “……陈祉。”她一下打起精神,两颊和眼尾分不清哪个红。


    是前所未有的事。


    听说好像很难达到。


    但她有了。


    “这么想我吗。”他凝视她哑口无言的小模样,终于淡笑了下,“也就一个多月不见,看把你给——”


    她抽不出手来,直接拿脚踹他。


    不意外,足心被他反握住,他的手湿漉漉的,像刚从温池中取出,钢戒上也沾着润意,顶上的光亮已经被她适应,从头到尾没有排斥过光亮,他也把过程看得清楚。


    “你骗我。”南嘉委屈巴巴找个枕头把自己埋住。


    “骗你什么了。”


    “你明明,说舍不得,但是你刚才明明那么凶,我很难受……”她从头至尾很难受,乏得要命。


    果真就不该信他的话。


    “我的。”陈祉沉默一会儿,指腹刮她微润的眼窝,“我看看那里是不是伤到了。”


    不出意外又挨她一踹。


    他这次没躲开,踹就踹了,没什么分量,南嘉并足,蜷起来,背对他。


    “因为这一个多月。”陈祉将人捞来哄着,“我也很想你。”


    他从来没在电话里说过这些。


    每天按部就班和她聊点日常,讲点童话哄她睡觉。


    他不会说想她。


    好像这样就能骗过自己了。


    就能多多少少克制一些。


    可是,还是很难控制。


    除了索取,没有其他能感知到爱意相通的办法,做是他抄近道的唯一方法。


    “想我什么。”南嘉声音都哑了,说起话来不流畅,恹恹的,“你不就只是想……”


    “不是。”他清晰地否认,抵着她耳际,反复强调,“不止。”


    气息萦绕得她痒,想躲开,却怎么都在他怀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凌晨在病房洗手间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感觉你今天有些反常。”南嘉低声喃喃,“是因为出差太累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你没和我说。”


    “周嘉礼。”


    陈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呼吸像高山坠落的叶,忽轻忽重,他骨节分明的长指,盖过她右手的手背,“你能不能给我写封信。”


    她懵然,“什么?”


    “给我写信。”


    要求突兀得她来不及消化,“为什么?”


    陈祉说:“你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一封都没给我写过。”


    第58章 沃顿绿碧玺 没办法,老婆太粘人


    南嘉写给周今川的信,多得自己不记得。


    可从来没给他写过。


    一封都没有。


    一句话都没有。


    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她对他,从来没有要说的话。


    刚拿到第一封信的时候,陈祉的第一反应分明是要不论后果的撕毁,只不过听她说她没钱买明信片,忍住了,没真的毁掉毁掉她一片心血。


    可是,他怜悯她之余,也想要她分出去一点笔墨。


    就分一点点。


    她都写到没钱买信,寒冬腊月地写,没头没尾地写,没有回信继续写那么多,给他分一句话不过分吧。


    “给我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陈祉降低本来就不高的要求,“这种就行。”


    蔷薇花房一年四季生机勃勃,港岛的风永远温柔和煦,酒窖里的酒她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劳斯莱斯随时可以接她回家。


    在这样的条件下,永远不缺明信片和笔墨的她,可不可以写一封。


    陈祉箍着她的腰际,实则指腹和她隔了段距离,她随时可以挣脱开,南嘉并没有动,她感觉萦绕耳际的呼吸停滞片刻,空气气流也变得不顺畅。


    “那是不是太敷衍了。”她说,“那不就是一句问候吗。”


    她不是很想写。


    明信片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现在很少人会费那精力去写,她当时写信不过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她联系不到周今川,也没有胆量去问他。


    陈祉说:“问候也行,都行。”


    “可是我们没有分别,为什么要这样写信。”南嘉没理解,“你不在的时候,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发消息吗?”


    信息化社会,传递非常快,不仅文字迅速,还能配图片,这不比明信片好用吗。


    “那你写不写。”陈祉沉声问,“一封也行,我不想再看你写给他的信了。”


    不想再做旁观者了。


    南嘉其实早忘了信的事情,他不在的时候,家里每隔一段时间收到来信,她交给他处理,阿姨从不主动汇报。


    南嘉一头雾水,“不想看那就不看啊。”


    他攥腰的力道松了,“我想看你写给我的。”


    “我不想写。”她眼睛和声音都变得空灵,“写信是分别后做的事情,我不喜欢分别。”


    她没搞懂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些信。


    陈祉指尖勾着她的发丝,“所以你是不想和我分别吗。”


    “嗯。”


    也……行吧。


    比起她写信,她说不想和他分别更让人悸动。


    但是。


    他还是想要。


    随便写点也行。


    几句话也行。


    反正他好糊弄。


    周今川有的,他也想要。


    鱼和熊掌都贪。


    外面的天都快亮了,南嘉正想坐起来喝口水,痛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陈祉敏锐察觉,“怎么了。”


    她轻恼他,“你说呢。”


    就算这么久不回来,也不能一次性全灌来,多得承受不住。


    陈祉掰过她一只足,“我看看。”


    “不给,你干嘛……陈祉!”南嘉到底是不及他的劲,再怎么退也还是被剥开,刚才就有点红,肿了,比上次在酒台上更严重。


    陈祉轻捻,“是有点肿,要不要上药?”


    “不要,走开。”


    “上药消肿快一些,你不想练舞了吗。”


    如果一直是这个状态的话,回舞团练舞的她怕是要吃苦头。


    南嘉小脸顺时沉了下去,“都怪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子,不要再跟我说下次不会了,这种事上,你下次还敢。”


    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


    “是我不好。”陈祉别无退路,把两种药膏都拿了过来,半跪在她跟前,“以后真的不会了,我不知道你会肿,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那么多水是很想要。


    知道再说下去不是挨踹就是挨扔枕头,陈祉选择静默,因为地方不一样,不太方便用棉签,他净了手后先将药膏涂抹在指腹上,要探去时,被她扭开。


    “我自己来。”南嘉小脸泛起樱红,目光躲闪,“不麻烦你。”


    “你看不到,会涂歪的。”


    她咬牙:“我难道不能凭感觉吗。”


    陈祉薄唇勾着弧度,轻而易举将人拉过来,“刚刚哭那么多水喷我手上,怎么现在涂个药这么退缩。”


    “陈祉!”


    “过来,早点涂完,手上的伤也要上药。”


    哄她上药比哄她给他还要难,可他也很有耐心,像是哄小孩子去挂水,一句一声地哄着,南嘉的心理防线在一点点降低,从之前要关灯,变成现在这样,可以把灯开到天亮,可以给他看清所有。


    他在的地方,光没那么刺眼,反而温馨舒适。


    南嘉小心翼翼先把手伸出去。


    伤得不重,一天半的功夫,手心已经在慢慢往结痂的方向发展了,陈祉上药的动作依然很慢,“我们家宝宝怎么上个药还要哄。”


    他不在的时候,她没把这个伤口当回事,他一回来,上个药都要哄个五分钟才肯伸爪子。


    “谁要你哄了。”南嘉低声反驳。


    “嗯,是我非要哄你。”他涂完手上的药后,“好了,是个不哭不闹的乖宝宝。”


    上药前哄,上完药再哄。


    南嘉羞得想钻地板下,“陈祉。”


    “怎么了。”他好整以暇,“那还能说你不乖吗。”


    “……行吧。”


    反正乖不是贬义词。


    “那乖乖,抬腿。”陈祉循循善诱,“该这上药了。”


    给她扣了个不哭不闹乖宝宝头衔,她不买账反倒说不过去,南嘉没有挣扎,代表默认,陈祉攥着一只足,给她对折别过去,更方便涂药。


    这药比手心的伤涂得要慢很多,南嘉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羞赧,“好了吧。”


    说话时,陈祉感觉她乱动,“马上,没涂匀。”


    “不用那么仔细……”


    他仿若没听见。


    一点一寸,羽毛一般刮过,引阵阵颤栗。


    “上个药而已,放松点。”陈祉慢声哄,“我手指都被你夹酸了。”


    “陈祉……”她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上药。


    等他帮忙涂完药后她直接掀开被褥把自己盖住了,蜷成一小团,隐隐后悔,还不如自己来涂。


    回笼觉后,南嘉一如既往没看见他,心头隐隐一悬,什么事值得他这样忙,两天休息几小时就走了,他这样的人,用不着做工作狂吧-


    下午两点,前往苏城的飞机准时降点。


    这块没有私人机落点也没有机场,陈祉的助理备车来航站楼接人,又从高架桥,国道周转,才到目的地。


    一处苏式老庭院,白墙青瓦,主楼三层,东边平层做炊事房。


    正值深秋,两棵柳叶苏桂飘香,石榴结完果实,卷叶耷拉,侧后方还有文冠树,玉兰树,老气横秋,树干虫痕点点。


    前来办事的是陈祉两名不对外的特级私助,昨晚就带几个手下,将这处院落挖了个底朝天。


    “少爷,这是我们上午挖出来的东西。”私助恭恭敬敬献上一个巴掌大点的小盒子,红丝绒,一尘不染。


    刚挖出来并不是这样,里三层外三层被塑料膜包裹,还有皱巴巴的纸巾防潮覆盖,最后放在一个塑料糖盒中。


    没有陈祉的吩咐,没人敢打开。


    陈祉给了眼神后,私助会意,小心翼翼将丝绒盒打开。


    黑色内胆,中古西洋式铜色戒托,包裹着一颗祖母绿切割的沃顿绿碧玺,全净度色泽,表面光滑,没有包裹体,个头非常硕大,约摸35ct以上。


    在场的无不惊叹。


    这样破败的地方,竟藏有一颗只流转于上流古玩圈的绿宝石。


    货真价实的鸽子蛋。


    陈祉的猜测没有落空。


    多年前害南嘉母亲去世的小偷,果真另有目的,他要偷的从来不是那点小钱,而是值得他铤而走险的价值不菲的物什。


    陈祉让他们合上先保存好,这颗碧玺必然有它的特别之处,碧玺不少见,这样大又有如此色泽的,放拍卖会上的话可能光起步价就令很多富豪退却。


    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庭,为什么会藏碧玺,小偷又如何得知前来盗窃。


    目前能调查的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等南嘉外婆痊愈,二是查清楚这块碧玺最开始的归属。


    如果早些年查的话,还能找那小偷盘问,可惜他出狱没多久就死了,使得现在局面变僵。


    南嘉外婆痊愈的几率也极小,拖延时间越久越不可能,能从她嘴里探出关于树下宝石的消息已经很难得了。


    那就只能查碧玺的归属。


    陈祉敲给沈泊闻一个跨洋电话。


    那边料到他没好事,“又怎么了?”


    “我查到她母亲去世的一点线索。”


    “你怎么越查越远了。”沈泊闻问,“你老婆的事,周今川怎么说?”


    “他不说。”陈祉说,“我现在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


    “纪意欢。”


    沈泊闻沉默。


    陈祉大致讲了下。


    纪大小姐是珠宝圈顶级设计师,自创品牌,家里有矿,找她做珠宝鉴定合适不过,且这件事要秘密进行,避免走漏风声,不能交给外人来做。


    “为什么一定是她,你母亲不是也懂珠宝吗?”沈泊闻问。


    “她最近催生,不想找她欠人情。”


    找陈夫人鉴定,她少不得会追根究底。


    只有纪意欢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你问纪意欢呗,打我电话干嘛?”沈泊闻不耐烦。


    “我和她不熟,你把她叫回国亲自帮我们鉴定下。”


    “你在说梦话吗。”


    “沈泊闻,我这是给你见她的机会。”陈祉振振有词,“如果你告诉她是帮她好朋友的话,她会很乐意回来,你们夫妻三年不见,小别胜新婚,我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谢谢我。”


    “我谢谢你这个大好人,要我给你磕两个吗。”


    “不用,还没过年。”


    沈泊闻气得七窍要流血。


    “我是为你好,提醒你早点把人接回来。”陈祉说,“不然她外面养几个小白脸,你只能做小了。”


    “……”


    纪大小姐有钱有颜,可不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我为什么做小,她喜欢我那么多年,我们有结婚证,她还给我写过情书。”沈泊闻忽然平静,“我又不是你。”


    灿烂明朗的天,空气陡然冷却。


    陈祉随手折下一枝金桂,浓郁的桂花香浸满指尖,隔着十万八千里,彼此不见彼此的神色。


    “挂了。”


    沈泊闻:“挂掉干嘛,再聊几句?”


    “时候不早。”陈祉冷嗤,“我要去接我老婆下班了,我又不是你。”


    “……”沈泊闻,“你没给她配司机吗。”


    “配了,她喜欢我去接,不行吗。”陈祉说,“没办法,老婆太粘人,有点头疼。”


    “你头疼就让她男同事去接,她多的是伴舞。”


    “滚。”


    “你也爬。”


    声音戛然而止。


    这次真挂了,各自忍住把对方拉黑的冲动。


    下机后,到港岛去舞团的路上,陈祉困意消散。


    之前接南嘉她正和一个不知名的男同事说说笑笑。


    不认识还能聊那么开心。


    陈祉朝前方特助要了顶黑色鸭舌帽,没有在车里等,简单压下帽沿就出去了。


    港舞因为出事而后来添置的保安团队,大厅比之前肃穆冷沉,整体灰白色调,陌生人会极度显眼。


    鸭舌帽和静谧的步伐,使他更容易引人注意。


    “您好。”前台小姐一看陈祉这架势,不由得吓了一跳,“您是……”


    那帽子戴得实在碍事,陈祉随手拿掉,往后面一扔,跟随的助理随即接住。


    “找人。”陈祉言简意赅。


    之前他们投资团来这里考察过,前台小姐看他只觉得眼熟,又见后面跟随的属下,尽管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下意识判断为不可招惹的人物,便礼貌询问。


    “您有预约吗?”


    这个点,南嘉应该出来了。


    陈祉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上方大屏幕上的时间,“我在这儿等她。”


    “您可以说一下名字吗?”前台礼貌询问,“我们这边是不允许陌生人逗留的。”


    特助忍无可忍,“什么陌生人,不认识陈少吗?”


    作为前台,竟然不认识舞团的背后投资人。


    前台一脸疑惑,一旁的老师拿起眼镜戴上,只一打量,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陈,陈少。”


    生怕得罪人,前台老师立刻穿过柜台,小跑过来,“陈少,您找谁?我们这就叫人出来。”


    陈祉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来人,漫不经心应,“我找我老婆。”


    “啊?”老师一愣,“陈少,您,您过来是找老婆……?”


    这一声比陈祉的声音还大。


    南嘉本来随队员一同讨论表演的事,大家伙儿目光不约而同被这一声带走。


    那身影再熟悉不过。


    南嘉步伐略滞,小脸错愕,陈祉怎么进来了,之前不都是在外面等她的吗。


    而且他刚刚说的什么?


    “方便问一下。”老师战战兢兢,“陈少,您老婆是?”


    似是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


    陈祉纠正:“刚才说错了。”


    微顿,他补充:“我找南嘉。”


    南嘉沉默。


    他这到底是澄清还是公开。


    第59章 台风眼 她信你还是信我


    哗然一片。


    路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议论声从窃窃私语扩升至七嘴八舌。


    离南嘉最近的一个队友小心翼翼询问:“刚才没听错的话,陈少好像是来找……嘉嘉姐的?”


    大家都没有听错。


    这位太子爷是这样说的。


    而在此之前,陈祉说的是——他来找老婆。


    那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南嘉左右两边汇聚大量疑问和惊诧目光。


    “嘉嘉姐,陈少是来找你的吗?”她身侧的小男生难以置信,“他一直在看你,刚才还说过来找老婆,你是他什么人……”


    到底是大少爷口误还是他们听错了?


    又或者,重名?


    “是,他来找我的。”南嘉没有否认。


    这一认,大家伙更目瞪口呆。


    南嘉和陈少关系非比寻常。


    联合之前种种,在她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南嘉刚来就空降首席的黑天鹅角色,之后又压过白思澜成为舞姬女主,后又自爆周家千金的身份。


    尽管她不姓周,从白思澜的态度可见南嘉和周家还是有联系的。


    结果现在又冒出一个已婚身份?还是和陈家太子爷?


    “天啊,唔系啩。”有人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佯装要摔倒被旁人给扶着。


    还有几个白思澜的旧友,此时恨不得把脸埋起来,她们习惯在集团慕强欺弱扩张势力,结果这次欺了个boss老婆。


    陈祉单手抄兜,比所有人都要处之淡然,比起南嘉陷入被盘问的处境,他对她身边的男队友更感兴趣。


    和她搭档的男主角有过了解,岁数不小,正儿八经的合作关系。


    但她身侧站的清秀小男生就是他上次看到的那一个,肌肤白净,眼神清澈,声音乖乖巧巧叫什么嘉嘉姐,时不时还朝南嘉天真懵懂地看几眼。


    陈祉留白的话停滞,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她走来,他到她跟前时,其他不相干的人不自觉避开。


    这阵仗跟接亲似的。


    南嘉对旁人尴尬讷笑,转向他时小眉头皱紧,但没有当众给他难堪。


    陈祉朝她递手时,她犹豫片刻接去,十指自然相扣。


    谁都没有解释,手挽手离去,留下错愕的人群。


    前台的反应较为迟钝,作为第一个接待陈祉的人,等人走后才吃到一口瓜,“刚才那个人是陈少吗?他到底是来找老婆还是来找南嘉的?”


    老师唏嘘,“他们手都牵了,这不是明摆着吗,南嘉就是陈少的老婆。”


    老师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


    只是一时没能消化。


    “怪不得她上次提前知道舞团福利改革的事情,肯定是陈少透露的。”


    “那她之前跳奥吉莉娅和现在的妮姬娅,也是陈少那边的意思吧?”


    “她跳女主还有什么可争议的吗,考核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要是不能跳大家早闹了。”


    这段时间舞团非常和平,没人对角色再有争议,南嘉的妮姬娅除了情绪表达上的老毛病,动作从来没有失误,连经验老道的男主搭档都自叹不如。


    出去后,南嘉就松开手,走在最前面。


    陈祉亦步亦趋跟随,跟得太近,南嘉似乎嗅到熟悉的桂花香,忽然停下来。


    不知道他去哪里鬼混过,最近神经如此异常。


    她转过身,心情尽量平息,环手抱胸一字一句质问:“陈祉,你到底在做什么?”


    特助眼光特别灵敏,“不好意思陈太,是我刚才不小心泄露了陈少的身份,他刚才其实是有戴帽子的……”


    说着呈现出手里的黑鸭舌帽。


    “我没问你。”南嘉说,“闭嘴。”


    特助第一次感知到,这位小太太冷起来,比雷厉风行的大少爷更难对付。


    她看向陈祉,“你来说,你别闭嘴。”


    “……”陈祉若无其事,“说什么。”


    “你刚才怎么直接进来了。”


    “外面等太久,想进去看看你在做什么。”陈祉说,“没有故意暴露我们关系的。”


    南嘉但凡信他一个标点符号她就是傻子。


    “你这样我很难堪。”她叹气。


    “难堪?”陈祉靠近一些,霞光投落的一大片阴影遮掩着她,轻嗤一笑,“周嘉礼,爷有那么见不得光吗。”


    她蹙眉。


    “故意的又怎样,你还想把我隐藏多久?”


    “你就这么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们是合法合规的夫妻,我不是你朋友。”


    她只说了一句。


    他就有千千万万的理由反驳她。


    南嘉摸向锁骨上的咬痕。


    这人又是对她做标记又是装作不经意公开关系,他到底想干嘛。


    “算了。”陈祉没等到她的回应,自顾自淡淡陈述,“我会告诉大家,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你继续隐瞒。”


    说罢要走。


    衣角忽地被她小指拽住。


    南嘉深叹,“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马上就要演出了,和大家和平相处,你过来说我是你老婆,你让队员怎么想我,都不能专心训练了。”


    她一字一顿和他解释理由。


    陈祉没太听得进去,唯一听得懂的意思是,她是怕影响演出才不想公开他们的关系。


    至少要等演出顺利结束后,让大家觉得她并不是靠陈太太这个身份走后门才出演的女主。


    陈祉:“所以?”


    “现在没辙了,就这样呗。”她放开他,“你不用解释,反正迟早要公开的。”


    白思澜和小乔先行知晓,其他人知道是迟早的事情。


    她不反对公开,是觉得这时候不方便。


    “我没别的意思。”陈祉语气缓和,“只是想看看你身边有没有不怀好意的人。”


    “这里能有什么坏人。”


    “刚才叫你嘉嘉姐的衰仔是谁?”


    上次帮她拿包裹,今天怎么又走一块儿了。


    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谁……”南嘉回忆,“你是说小金佛吗。”


    “这是什么。”


    “舞姬里的角色,大家都这样叫他。”她说,“他是我们组的,要一起训练,平时少不了接触。”


    “哦,长得很端正,很受欢迎吗。”


    “嗯,声音也挺好听的,性格很温柔的一个队友。”


    “……”他看上去很像是在和她夸人吗。


    南嘉最后总结:“不过我和他很少接触。”


    小金佛有自己单独的变奏,和妮姬娅没有特别多的接触,训练结束交流是因为大家都在帮她调整情绪。


    港舞对舞姬的第四幕做了很大的调整,不同于所有流派,在神的震怒导致所有人阵亡后,男女主并没有在天堂双宿双飞,港舞的编排中,女主和男主跳的双人舞,本该连接两人的一条纱带中途断开,女主最终选择撇下他一个人走了。


    南嘉没跳过这种,无法理解张老师所说的从“哀怨”到“凄凉”最后到“释怀”的过程是如何饰演的。


    到车上,她继续看视频学习积累。


    半路。


    南嘉正入神,突然听到旁边的陈祉问:“我声音不好听吗。”


    “……”


    陈祉指尖攥着一杯薄荷冰水,刚从放香槟的小冰箱取的,冰汽刚好,骨节泛冷。


    连同声音也透着一股清冷的寒气,声线磁性清晰,和奶声奶气的小男生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更有一种低沉的蛊意。


    她嘀咕,“好端端问这个干嘛。”


    陈祉掐了把她的腰,将人揽过来,继续问:“我不温柔吗?”


    “……”


    “说话。”


    “……温柔,你最温柔。”


    她哪敢否认,生怕这个和温柔半点不沾边的大少爷给她拎到腿上逼问。


    陈祉不是很满意她的敷衍。


    看到她在专注学习屏幕上的训练视频,还是没忍心继续撩拨,自己别过去冷哼一声,温柔那挂有什么好,娘唧唧的。


    南嘉不打算和他啰嗦了,专注学习。


    她有天赋,却也努力,这些年不管在哪,芭蕾从来没有间断过,之前被抢角色时,自己就在家里练,那专门为她设立的练习室,是她一片小天地。


    她只沉浸于舞蹈中,身边男队员再如何,其实对她来说,只是男队员。


    距离南嘉演出前,陈祉这几日没有打扰她,给她充足的睡眠时间。


    她在训练厅,他呆在书房,互不干涉。


    许管家给送来两份文件。


    一份是DNA报告,一份是信。


    可能是和她那位朋友联系过的原因,她在西伯利亚的信没有再被寄来。


    送来的这封是他去欧洲没几天寄来的。


    他本来不想看。


    但南嘉没有给他写信。


    最终拆开信封。


    巧合的是,这三封信的时间,从内容上看,是从前到后的。


    这一封字迹不再潦草,很平和。


    【今年西伯利亚寒流能吹到港岛吗,港岛能下雪吗,我能回去吗?】


    三个问题。


    问的都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一封莫名传递着平静的绝望。


    确定自己回不去了,也没钱买明信片了,所以她平和。


    这一次,陈祉没有再烧掉一角。


    他握着一支钢笔,在最下方龙飞凤舞落一个字:


    【能。】-


    天晴风熄,屯门的青山禅院,闭一天关。


    青山寺是港岛佛教发源地,第一间佛寺,岁月悠久,陈设老旧,地理位置缘故远不及其他寺庙吸引游客,冷冷戚戚。


    三门屋脊上刻有梵文,饱经几十年风霜,中心为屋顶雕塑双龙夺珠的大雄宝殿,主持法会典礼,供释迦牟尼佛如来等,也有供菩萨的地藏殿,悬梁挂串串塔香,青烟和香火浓郁。


    陈祉清晨就抵达这块区域,主持亲自接见,约半小时后,周今川姗姗来迟。


    这边车路被封,他只能爬山路,没有提前通知,没做好爬山的准备,半小时山路愣是步行近一小时。


    知道陈祉叫他过来不会有好事,周今川仍坚持赴约,次次客气。


    陈祉对他从没有好脸色,见他第一面,坚硬皮鞋踹他大腿上,一下子将人踹得跪在生冷地面,膝盖磕碰出清脆的声响,周今川猝不及防,险些来不及以手支撑,颇为狼狈地半跪。


    在他的前方,是庄严肃穆的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又名幽冥教主,佛教中负责超度亡魂,帮助死者摆脱无涯苦海,前去往生净土。


    周今川没有看镀金的菩萨雕像,慢慢收拢手臂,不慌不乱,似乎对自己命运早就有过预判。


    两张复印单被陈祉的私助撒下去。


    分别落在周今川的左右方。


    “机车男的DNA调查结果出来了,你猜是什么。”陈祉居高临下,“和多年前害死她母亲的小偷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周今川想要隐瞒的这个人,不仅想要害南嘉,还是她的杀母仇人。


    他没有死,只是那个小偷的身份消亡了,实际上人以另一个身份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还骑车差点撞伤她。


    周今川压根不怕他们查到DNA,因为他早就知道陈祉找不到人,这一切都在周今川掌控之中。


    可是按照时间推算,那小偷作案时周今川才十几岁,他哪有这么大能耐。


    只可能是,他的家人,父母所为。


    他父母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小偷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从她家里挖到一颗价值不菲的碧玺戒指。”陈祉说,“当年那小偷想偷的应该是那玩意吧?他一个一无所知的无业游民,为什么会知道去偷这个?”


    江院长说,小偷口袋里有港币,和港岛有来往。


    身份敲定,不是周家的亲友,但周今川如此隐瞒,那就有他的理由。


    “这个人曾经是九龙老街的混子,是你们家看上碧玺,指使他去偷的吗?”陈祉皮鞋无情地踩在那张落在地面上的DNA化验单上,“结果不小心把人推下楼了?”


    凶手害死南嘉母亲,怕南嘉报复,又想让她消失吗?


    这是目前,根据已有消息所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推测。


    具体真相,只有周今川自己知道。


    他一直不说话,不承认不否认。


    哪怕事实,即将摆在眼前。


    他也想要那最后的体面。


    没关系,对陈祉来说,已经掌握一个关键的消息。


    那就是。


    南嘉根本不是周今川让出去的。


    他一点都不想让。


    他之所以把她推走,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根本不是兄妹关系的束缚,而是他们家和她之间可能隔着血海深仇。


    周今川长跪地面不起,陈祉也基本是跪着的,面朝菩萨跪着,为了调查多年前的真相他这段时间翻了南家母亲的老家,对她多有打扰,今日份半小时步行上寺庙和叩拜祈福是对已故丈母娘的尊重。


    他自己跪,也要押周今川跪,朝普度众生的菩萨跪,向难以安息的亡灵跪。


    方清喜女士死因至今未查明清楚,没有任何交代,而周今川明明知道当年真相却隐瞒不报,继续在南嘉面前当伪善的竹马哥哥,他最该磕头谢罪。


    “你怎么不害怕?”陈祉说,“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南嘉?如果她知道你们家和她的杀母仇人有关系,会怎么想你。”


    还会觉得他是她记忆中温柔美好的哥哥吗。


    周今川要的,就是这个体面吗。


    终于,周今川无声地笑,空洞的眼神溢着星点的碎光,好像以一种非常鄙视的眼神睨着他,“你查清楚了吗?你有证据吗?”


    都没有。


    陈祉只是通过周今川的反应,判断周家和那个凶手有关联,那么久以前的事,从哪去挖证据。


    摆在眼前的,只有DNA报告和一颗顶级碧玺,这如何证明和周家的牵连。


    口说无凭,没有证据的事怎么作证。


    何况,他其实并不清楚,周家和小偷的真正关系。


    “你告诉她吧。”周今川单手捂着心口,气息很低却又上扬,“陈祉,你觉得她信你还是信我?”


    陈祉原本扣着他后衣领的力道突然一紧,手背青筋暴突,面容瞬时阴鸷。


    被说中,才如此怒不可遏。


    周今川从徒步上山耗尽体力后就没怎么走动过,衣领被陈祉提起来,人也被他束缚在巨大的力道中时,几乎同一个体型的他始终没有挣扎。


    “我现在给你一个体面的机会,可以替你隐瞒,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我要他死。”陈祉攥紧他衣领,一字一顿,“我不像你,她的安危,比我几辈子面子加在一起都要重要。”


    如果七年前,两人角色对换的话,陈祉是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对她存在潜在威胁的人活下去。


    他怙恶,歹毒,残忍,不择手段。


    他是暴虐的龙卷风,但中间最温柔安全的风眼位置,会留给一个人。


    周今川摇头:“找不到了,他离开港岛了。”


    错过最佳寻找机会。


    人溜之大吉。


    南嘉暂时安全,但危险未知。


    砰地一声。


    陈祉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挥了上去。


    周今川吃不住力,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去,他今天似乎格外虚弱,被一拳打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然昏倒在地。


    陈祉面无表情睨视,踢了踢没动静的人,探过鼻息后,让人把他抬走-


    医院。


    抢救室亮灯。


    南嘉来的时候,陈祉背靠冰冷的墙壁,长身玉立。


    她的脚步声传来时陈祉就抬头看去了,伸出一只手将她召来,带过她薄薄的后背将人半抱着。


    她嗅到他斯文衬衫上,浓郁的香火,烟土气息。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去哪儿了?”她语气焦急,“周今川怎么了?”


    陈祉薄唇微动,喉间滚出两个字。


    “没死。”


    还有生命迹象。


    此时此刻,最不希望周今川死的人,是陈祉。


    第60章 一隅 去追她吧,她会哭的


    南嘉就这样望着陈祉。


    第一次她视线如此犀利锋芒是七年前,泼他水那次,轻蔑,倨傲,没背景没家底却比他这个叱咤风云的太子爷还要不可一世。


    那次是自上而下。


    这次是自下朝上。


    南嘉的眼睛逆光,像不见底的夜,笼罩漆黑的暗河,剔透不晶莹,浑着复杂情绪。


    “是你做的吗?”


    她接到陈祉电话时,他说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他说,你哥要死了,你要不要来看他最后一眼。


    南嘉起初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报出医院的地址。


    她浑浑噩噩地过来,一路上思绪如同野蛮生长的杂草,肆意往周边蔓延,她没有对陈祉的话产生怀疑,她想起的是母亲,父亲去世的情景。


    在这一刻,心灵发出疑惑拷问,为什么命运一定要如此,为什么要让她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该对她好。


    她真的不是扫把星吗。


    她依然没有哭,和他们刚开始走的时候一样平静,要先坦然接受这一切,攒足力气之后才有力气悲恸。


    路上她甚至忘记问陈祉,具体发生什么事,周今川为什么进的医院。


    来到医院看他神色沉着,才想起来追究事情因果。


    她知道他们私下有项目合作,会见面交流。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家已经维持那么久的和平,为什么突然会出事。


    “我只是打了他一拳。”陈祉轻描淡写,“他就昏倒了。”


    是周今川自己身体虚。


    山都爬不了,挨一拳就倒,怨得了谁。


    他没有解释今天的细节。


    南嘉也不想问,那股混乱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地溢上来,她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人,如果,周今川醒不来的话,她该怎么办。


    他们是不是都忘记从一开始两人的婚姻是因何而起的。


    他们本来就薄弱的关系,中间如果架着一条人命的话,该怎么延续。


    南嘉胸闷得快喘不上气,没有给他一句质问,“我出去透透气,有情况再叫我。”


    陈祉没有跟上,两个新更换的保镖无时无刻跟随她左右。


    急救室就在一楼,南嘉拐了个走廊就看见出口,加快脚步过去,这边的医护人员和家属也很匆忙,迎面险些撞上两个人。


    周音和白思澜。


    她们两个同时过来,刚好碰面,见面就吵。


    她们并不知道周今川什么情况,陈祉电话里没和她说,自然不会和别人说,只通知了对应的家属,白思澜应该是通过周今川的秘书知晓这件事。


    “我和今川已经决定要结婚了,音音,希望你以后对我客气一点。”


    “客气?你别痴人说梦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姓周,他还是我哥哥,我是不会同意你进门的。”周音被这句笑到,停下脚步和她吵,“你算什么东西,吊着我哥这么多年,玩够了知道找他结婚了。”


    白思澜脸色一变,“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我也没有吊他,是他自己一直对我好。”


    “你在炫耀什么?我哥对谁都好,路边的狗他都要摸两下。”周音冷笑,“他是个烂好人,我们可不是,我们全家都不喜欢你,你不可能进门的。”


    白思澜这阵子没来舞团,也没营业娱乐圈,只忙于和未来小姑子掰扯。


    周音太难对付,她撒泼打滚不讲理,说什么都没用。


    “爱能迎万难,他会站在我这里的。”白思澜自艾自怜,“我知道你们是嫌弃我的出身,这是我没办法的事。”


    “你也知道你这个私生女和那个酒吧歌女的妈上不了台面。”


    “我早就和她不联系了。”


    “那又怎样,你在向我示好吗,但我觉得你更恶心,不仅出身不好还不孝。”周音说,“我哥可是很孝顺的,尊老爱幼。”


    白思澜攥紧拳头。


    “你要是不图我们家钱的话就嫁吧,反正我哥手里没实权,所有家产都在我爸妈那边,家里的房子,车子,股票,一分都不会分给你。”周音扬眉,“本来只传给儿媳妇的传家宝也是归我,你什么都别想了。”


    爱迎万难,这是他们第一难。


    白思澜被怼得哑口无言。


    周音最后还朝她隔空啐了下,摆头走时,撞见南嘉和两边的保镖,表情些许不自然,仍然很蔑视,但不敢像对白思澜那样对她。


    “我哥呢。”


    南嘉指个方向。


    周音小跑过去,白思澜没动。


    南嘉第一次在白思澜脸上看到痛恨和不甘的表情。


    白思澜厌恶周音,比厌恶她更厉害。


    白思澜经过的时候,南嘉忽然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嫁入豪门,扫一地鸡毛。


    “我们不都是吗,想要对方不想要的。”白思澜傲视,咬牙,“我真希望我们俩身份对换。”


    白思澜所拥有的,周今川的好,是曾经的南嘉迫切需要的。


    而南嘉现在所拥有的,港岛第一贵太身份,又是白思澜渴望的。


    南嘉被迫联姻,对陈太太的身份不以为意,对陈祉送的珠宝不感兴趣,每天戴的甚至只是一枚钢戒。


    她不屑的,正是白思澜苦心追求多年的,要那无穷无尽的钱权。


    南嘉以前以为,白思澜针对她是为了周今川,争夺男人的爱,但事实不是这样,那时候的白思澜并不想和一直对她示好的周今川在一起,她只是想要他的追求和庇护,满足她的虚荣心。


    周今川只是她往上攀的一根支柱。


    周音刚才的话,就如同冷水扑面泼来,仿若告诉她,你这些年攀高枝的行为白费了。


    “你早点过去吧。”南嘉忽然不知道该怜悯谁,“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应该会很开心。”


    “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白思澜终于找到一丝丝可以藐视人的慰藉,南嘉这句为周今川着想的话太卑微,卑微到她这个正牌女友都感到可怜。


    南嘉只说:“去吧,别让他失望。”


    周今川持之以恒喜欢白思澜很多年,哪怕知道她善妒,知道她想要站在最高点,知道她的虚荣心仍然给她献上他力所能及,给她娱乐圈资源,给她想要的限量包,他为她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忤逆家人。


    这份心,旁人都感动了,何况是当事人。


    白思澜善于伪装的面孔终于出现一丝动容,加快脚步过去。


    南嘉一直等在外面。


    新鲜的空气仍然无法清空她内心的糟乱。


    她在外面等很久,等到他的亲人差不多探望过,等到陈祉来给她打电话。


    是个好消息。


    “他生命体征正常,只是人没醒。”


    南嘉再过去时,走廊乱成一片。


    周家母女两个人正咄咄逼人地对着白思澜吵。


    白思澜也不知是真的担心周今川还是想要赚表现,她不想走,周音直接推搡她,让她滚出这里。


    一来二去的,双方都动起手,还把医护人员给撞到了。


    眉间密着不耐烦的陈祉冷声:“都滚。”


    他一发话,周家母女瞬间老实。


    白思澜头发凌乱披散,妆容狼狈,性子仍然倔强,毫无退缩和那对母女对视。


    战火随时再起,为了不耽搁医护人员,保镖强行将她们暂时驱离。


    儿媳妇没进门就闹成这样,以后怕是要翻天。


    南嘉走过去,朝病房门中设立的一块小玻璃看了眼,“怎么样?医生有说为什么晕倒吗?”


    陈祉已经听完医生的叙述。


    原话无法复述给她。


    没人知道,周今川身上十一个毒针眼痕迹是怎么留下的,原先一条手臂因为救南嘉而被砍废,现在是两条手臂神经都有严重损伤,以及不可修复的肺损伤。


    他不能做剧烈运动,手臂不能弹琴也很难挽出力道,身体状况也因为不明所以的药物注射变得不堪。


    陈祉那一拳,打的不重,是周今川自己太虚弱。


    “不知道。”陈祉最终给了这人一个体面。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南嘉想找医生,发现整个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你到底,打了他多久。”


    打成什么样子,才让好好一个人到昏倒的地步。


    陈祉:“就一下。”


    “那为什么会这样子?”她喃喃问,眼神里充满狐疑,“不管是几下,陈祉,你很久以前就答应过我,不会再动他。”


    之前耍赖说不动他但要动周家。


    现在连周今川这个人也动了。


    她真的不敢想,周今川醒不来,她要如何消除芥蒂,和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同床共枕。


    明明今天之前,他们都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明明,她快要以为自己可以接近美满。


    是她错了,陈祉和周今川的恩怨一直在,他们不可能和平。


    南嘉声音很虚弱:“我们两家才维持几个月的和平,你就这样毁掉了吗。”


    她的质问声并不大,却如尖刺密密麻麻地往人的心窝,喉咙钻。


    陈祉再多的话堆积在嗓子眼,再多的情绪只停留在眼睛里。


    两人的隔阂,甚至比七年前还要深重。


    在南嘉的视角,她怎么质疑都没错,陈祉承认自己动了手,周今川受到生命威胁,这些都是事实。


    只是。


    她不提醒,他们两个都险些忘记,他们结婚的最初目的。


    是陈祉威胁来的。


    是以周今川和周家威胁来的。


    那他们之前的那些亲密的瞬间,那些甜蜜的笑和从不吝啬的思念,一细想其实都不是纯粹的。


    这一刻好像昏迷不醒的人是陈祉,浑浑噩噩的也是他,自欺欺人的还是他。


    “是,我是食言了。”


    陈祉下颚线咬紧,冷笑:“我不能食言吗,你不是也食言很多次吗?”


    事情一旦摊牌,就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每个字,都像是对南嘉的挑衅,又恢复曾经那玩世不恭的大少爷模样,草芥人命都不过如此,何况背信弃诺,他如此坦荡,反衬出她的天真和可笑。


    竟天真地觉得,自己离幸福美满的生活又近一步。


    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一天。


    母亲说要做的玉米排骨,父亲说今年过年早点回来团聚,她一个人走在熟悉的上下学路径,没有小汽车接送没有漂亮的裙子,心情却被日光照得温馨美好。


    可是,美梦破灭。


    回到家的她看见一层白布。


    灾难来临时从不给人准备的机会,那样的猝不及防。


    是天底下的人全都如此吗,还是只有她,每当幸福泡沫聚拢到最大时就会被刺破。


    南嘉因担心而攥紧的手心慢慢松懈,力气莫名被抽空,她没法去问陈祉,为什么要去打周今川,为什么要对她食言,是因为横在他们仇怨之间的她分量轻到他可以忽视吗。


    她嗓子里像糅杂一把沙,粗粝得难以正常吞咽呼吸,从源源不断的酸楚中,拼凑支离破碎的言语。


    “那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啊。”她咽声,“这样做你考虑过后果吗?”


    “后果是什么?你要和我离婚吗。”


    周今川都不在了,那周家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是不是就不必顾忌他们本就建立在利益上的联姻。


    她一开始不就这样盘算的,觉得他们走不远,所以不公开关系,对谁都好。


    “看吧,你没考虑过后果。”南嘉只是摇头,轻捂心口缓和着呼吸,“你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这段时间她好像站在天平中间,小心翼翼维持他们两家的平衡,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陈祉不要像今天这样失去分寸,白费她的心思,伤及她所在乎的人。


    “那我呢。”


    洞悉一切的陈祉唇际扯了下自嘲自讽的浅薄弧度,“你考虑过我吗?你以为我真的很想看你写给他的信吗?你以为我想和周家合作吗?”


    撇开和她有关的原因,周家这种底蕴和人脉不算很深厚的,早就该被陈家和沈家瓜分吃了,更别说把蛋糕分出去。


    周今川是有本事不错,能让周家强撑那么多年不错,但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是有人手下留情。


    她是不是没想过,杀伐果决的人,为何会手下留情。


    不知道,周今川的一隅,是他想要的万水千山。


    “周嘉礼。”


    陈祉全身筋骨被医院的冷气肆意侵袭,衬衫长裤映衬的颀长身形在她眼前正在慢慢变低,“我在你这里,算什么。”


    他甚至没说,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周今川把你送去那样的地方,你照样可以原谅他,对他从来没有一句质问。”他说,“你对我呢,哪次不是锱铢必较。”


    会无限放大周今川的好,无限放大他的恶。


    凭什么呢。


    陈祉应该告诉她,你最爱的好哥哥,庇护想要害你的凶手,那还是曾经杀死你母亲的刽子手。他不想说吗,他只是再清楚不过,周今川那句嘲弄是多么真实。


    她会信谁。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盲目推测的话,她是不是会觉得他疯了,揍完周今川还要诬陷人家。


    “你给他无条件的信任,你给我什么?”到后面,他唇息微微发颤,“永远苛责的目光?不愿公开的关系?你连一封信的笔墨都要吝惜,唯一送给我的礼物还那么廉价,看到十一才想起顺手赏给我的。”


    永远用有色眼镜看他,给他冠以最厚重的枷锁。


    他连夜飞回国,她以为他是不是想要睡她。


    仿若他只是枯萎腐朽的躯干,没有灵魂。


    这样的人送出世间再昂贵珍宝,于她而言也是一片垃圾废墟。


    南嘉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神,抬眼就见他领口前贴着矜贵衬衫的领带,是她送的那一条,他这样的人,出席那些场合,衣着的质地其实极易分辨,但他仍然时常佩戴。


    她以为他很喜欢。


    以为很在意。


    实际上,在他看来,廉价的东西就是廉价的,就是,随手赏的。


    “既然不喜欢。”南嘉彻底放松,倏地一笑,“那就扔掉啊。”


    她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睛敛住了往外扩展的红,尾音的哭腔都被咽下去。


    他们认识很多年,似乎都知道如何捅刀子,哪怕是双向刃,刺向对方愈深自己所承受的只多不少。


    原本你拉我扯哀哀怨怨的氛围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陈祉面无表情对视,她话音落后的下一秒,他的无名指和中指没过温莎结处,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迅速将其扯下去,只是扔的动作顺其自然,自由落体。


    温柔质地的领带,摔在冰冷地砖上是这样的无声无息。


    却能无比沉重地,往最柔软的心底莽撞一击。


    南嘉目光倒映着他无名指上始终没有摘下的戒指,眼角浮起一些嘲意,他刚才说错了,她送他不止一件礼物,不过没关系,反正都很便宜,他们互相嫌弃互相廉价。


    受医院消毒水味或庄肃的环境限制,他们第一次决裂的争吵,竟没有歇斯底里,像置于冰寒之地的瓷瓶,没有摔出碎响,但表面的冰裂痕正在扩张。


    没有人再说话,只要谁才开一个口子,也许会有转机,他们都明知道,这是对方捅来的刀,可没有人低下昂贵高傲的头颅,甚至连转身的动作和时间都如此默契。


    一个背过去不看她,一个转过身径直就走。


    自尊就这样将两人距离拖长。


    私人专属医院,沉寂的长走廊空无一人。


    陈祉捡起藤蔓一般纠缠成团的领带,攥在手心里不自觉地发紧,手背脉络愈发突兀地清晰可见,像是要不受控的爆裂。


    房间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周今川醒了。


    里面的医护人员正在给他做检查。


    陈祉进去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开,人虚弱地靠向上升的床头板,手指夹着血氧仪,鼻氧管不停不息,床侧的输液器均匀滴落。


    周今川看了陈祉一眼。


    对方似乎比他还要狼狈,揉着一团领带,神色再无以往从容,沉着地难堪。


    周今川问:“吵架了吗。”


    他不用看都能猜到。


    陈祉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南嘉,他们之间必然少不了质问,两人的性格注定不可能平和说话,性格相悖的人,要磨合很久才能感受到对方的重要性。


    “我以为你不会告诉她,我以为你会直接把我埋了。”周今川看向上方的天花板。


    这些假设,陈祉做的出来。


    可以做的周今川死因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你……”周今川说,“喊她来看我了。”


    陈祉是真的觉得他要死了,才叫她过来的吧,给他们俩道别的机会,这是他微不可察的良善。


    陈祉不想听周今川一句废话,示意一侧的医生,“吵死了,把他氧气管拔了。”


    医生:“……”


    不敢不拔也不敢拔。


    陈祉这人,周今川其实刚开始就看穿,看归看,知道归知道,能不能把人舍出去是另一回事。


    七年前他无动于衷,不肯告知南嘉的下落,无非是觉得这人靠不住,直到两年前,陈家的分公司在英国开办,而陈祉那两年几乎也是两头跑。


    周今川终于正眼审视他一遍。


    今天,周今川再次用不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再让出去一回。


    他说:“我和思澜要订婚了。”


    陈祉瞳孔一震。


    论狠的话,他不及周今川,周今川是对自己狠,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将自己的心脏一点点挖出去,让自己变成空壳,来接受外界的一切,包括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周今川这一步,不仅是将南嘉往外面推,自己也在往后面退。


    “去追她吧。”周今川没有给他任何的解释,“难过的话,她应该走得很慢。”


    陈祉不为所动,指尖再次攥紧环绕在指间的领带,如果要追人的话,那早在刚才就追了,如果不想闹不愉快的话,那刚才就选择静默。


    他是怎样的人,周今川了解。


    可他也了解南嘉。


    周今川轻轻叹息,“她会哭的。”


    说着看了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好像在说,这又是一个他迫于无奈,让出的一个选择。


    不等他再劝几句,陈祉回应他的,是一道背影,和门栓猛烈打开的声响。


    只在瞬间,他就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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