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家, 陆京御就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准备生日宴会。
她先列了朋友名单,列完,陆京御看了眼, 没看见赵临风的名字。他内心颇为满意。就怕她为了维持表面关系委屈自己,倒是还好,这种热闹的生日宴没叫他。
江凝烟当然不叫赵临风, 要是有人问起, 她就说他有事。她才不会上赶着讨好他呢。她可没功夫去伺候拽爷。江家那是更没叫, 她叫了些平时比较友好的朋友。
陆京御也列了一个名单, 问她有没有不喜欢的人, 两人商量着把名单定下来。
做了电子请帖。
两人分别发给朋友们。
这个步骤在结婚的时候也做过, 但,那时候她完全像是完成任务,对方礼貌地恭喜她礼貌地回复。这次发着发着,会发现朋友恭喜祝贺的字句不是灰白的,好像有了色彩。
陆京御那天安排私人飞机, 大家一起到海边, 他的豪华游轮上, 举行宴会。
毕竟不是在京城办, 她就跟人家多说了几句, 说麻烦她们跑那么远。
但是她们都很热情很激动。
【天呢!这是陆总?海边游轮庆生?我丢, 我还以为你老公帅是帅,但是个无趣工作狂, 只会让助理给你买珠宝呢!】
江凝烟:【这不怪你, 我也这么认为。】
随手让助理买个珠宝, 最多让阿姨准备个蛋糕,她也这么认为。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啊?会疼人吗?】
江凝烟毫不犹豫地回复:【会, 很会。】
【我的天呢,他会?他也没有恋爱经验啊,他居然会疼人。】
江凝烟说还没回复,对方就立刻道:【不过,这可能真不需要经验,要的就是放心上,真心爱而已。】
江凝烟看着这条微信,微微愣了下神。
真心爱吗?
这有点不可思议,江凝烟甚至有些不敢过多去揣摩。
就好像一个小孩得到了最想要的零食,但不敢吃,深怕吃掉了就没有了。
但愿这零食不是雪糕,不吃,看着,就化了,没了。
江凝抽神回复她:【是的。他主动要办的。那到时候麻烦赏光。】
后面她联系的很多朋友,大多数都是这个反应。
发一个这么来一下,次数多了她也觉得甜蜜,忍不住就想笑出来。
转头看陆京御。
陆京御坐在沙发上,袖子卷到手肘,鼓起的血管清晰,劲瘦有力。乌黑的发与眉,冷白的皮肤,浓淡适宜。手机光线映在他眼底,浸着笑意。
他也在笑。
刚好有个电话进来,可能是他朋友。
陆京御声音很好听,声线像是冰泉凉凉的但叮叮咚咚,“上次婚礼仓促,还没让你们好好见见。”
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低笑一声,手指敲了两下自己的唇角,说:“当然喜欢。”
江凝烟心里像是被小溪流淌过,上面小鱼儿也欢快游动,尾巴撩动的水流抚得她心痒痒。
他微低头,忽然又笑了一声,“别闹,在边上呢。”
江凝烟来了兴致,有什么不能让她听的?
她屁股往他边上挪了挪,听到一点点声音,对方在说:你得告诉我们多爱啊,这样我好知道给嫂子准备什么等级的生日礼物。要是你爱惨了,我得准备贵重点。
陆京御感觉到她的靠近,低头勾着唇,忽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来腿上,手臂横住了她的腰肢。
他黑眸注视着她,直勾勾的,眼底映满了她。
“那你把你压箱底的宝物拿出来吧。”
江凝烟倒吸一口气。
“很爱。”
江凝烟心脏像是停住了,漏跳一拍。
“就是她了,这辈子都是她。”
江凝烟眸底光晕浮动。
挂掉电话,陆京御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跟她说:“多带几个箱子,他们都会送礼物。”
江凝烟回视着他,默不作声。
尽管她三番五次说明了,她随时可以提离婚,但是他还是把她当成一辈子的妻子,跟朋友说明,甚至要他们都准备贵重的生日礼物。
陆京御说:“他们送你的都归你。以后回礼我会回的,不掏你的金库。”
江凝烟还没回话,陆京御的电话又响了。
他的朋友笑他:“京御,你好意思啊!过个生日居然要压箱底的礼物?生日诶,只是一个生日居然要压箱底的宝物,你知道我们压箱底的宝物都是什么的啊。”
这大概是关系特别好些的朋友。说话听起来很亲密。
陆京御拖腔带调地说:“拿出来,我会回礼的。排面少一点都唯你们是问。”
他朋友不满地叫道:“这时候知道要叫兄弟撑场面了,一个月都叫不出来!我们这都被抛弃了!”
陆京御淡笑一声:“你好意思啊,跟我老婆比?”
对方哇哇大叫。
江凝烟:“……”
噗嗤,江凝烟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分别在讨论非常奢侈的物品,可却莫名有烟火气息。好像一个寻常的丈夫跟他的朋友要送给他老婆的生日礼物。
陆京御挂掉电话后,看着她眉眼弯弯,想忍住笑又忍不住的样子,觉得很甜。
她不好意思地说:“压箱底的宝物那很贵吧?这么多人,你回礼会花很多钱。”
陆京御说:“除了御洲小誉他们,还有四个朋友特别好,只让他们拿特别贵重的。”
江凝烟望着他。
如果这样的话,今年她的生日礼物价值不可估量。
陆京御婆娑着她的手背,说:“我平时不爱收藏珠宝,最近我给你拍了一件,觉得不够,但别的也没有看得上眼的,只好让他们把宝物贡献出来。”
江凝烟无声地抱住他。
墙壁上两道影子紧密交缠。
—
海湾边停靠着豪华游艇,长超过百米,高数十米,线条流畅得像是外星人遗留的。沿岸连绵的火树银花串成长龙。点着灯光的游艇傲立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璀璨又巍峨。
晚上六点。
宾客到了,游艇霓虹变幻,喧嚣声不绝于耳。
江凝烟穿着一身镶满了粉色钻石的礼服,是最近陆京御说要让衣服塞满柜子之后买的。粉钻很珍贵,每年数以百万的钻石开采中,仅有万分之一是粉钻,居然就镶嵌在衣服上。
游艇里的华丽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更加流光溢彩。悠扬的音乐已经响起,著名歌手低沉醇厚的嗓音已经飘荡在甲板上。
陆京御挽着江凝烟的手,从厅里走上甲板,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哇!生日快乐!”
朋友们涌上来,在他们两三米距离围着,手上都拿着精致的礼物。
王亦薇:“天呢!我的公主!太漂亮了!啊啊啊啊!生日快乐!永远的姐妹,爱你一生!”
江凝烟:“谢谢。”
何澜:“宝贝!啊啊啊啊!生日快乐!够排面!礼服好漂亮好漂亮!美呆了!永远的姐妹!”
江凝烟:“谢谢。”
宋枝意递给她礼物,“今天必须狠狠夸一下陆总,干得漂亮!生日快乐啊烟烟,永远幸福永远漂亮永远做最最闪亮的自己!永远的姐妹!”
江凝烟:“谢谢。”
裴清誉:“嫂子,以后有事万一找不到御哥,他在忙,就立刻找我啊,跑断腿也给你办!”
江凝烟噗嗤一声。
裴清誉笑,“生日快乐嫂子!你永远是我亲嫂子了!”
江凝烟说:“你也永远是小誉哥。”
陆京御几个拿了压箱底珠宝的朋友,上前,说:“某人为了表示重视,要我们拿压箱底的礼物,说是会回礼的,就冲他这句话,你肯定是我们一辈子的嫂子了!”
众人大笑。江凝烟也笑得乐不可支。
“生日快乐嫂子!天天快乐!一生幸福!”
祝福与掌声,音乐与笑声,海浪与涛声,此起彼伏。
江凝烟忽然觉得有点不一样。说不清楚哪儿不一样。
就是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世间数十亿人,人和人或许不一样。
灯光打在陆京御身上,陆京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是一枚艳彩粉色的钻戒。即使江凝烟也不喜欢研究珠宝,都知道看这色泽,这价值得好几亿。
今晚明月如钩,低低挂在海面,悬在陆京御的头顶,海风吹起他的乌发,发梢的光晕轻盈又温柔。
他垂眼取出盒子里的戒指,套入她的手指中。
江凝烟低头看着在夜色中闪耀的戒指,没说话。
潮湿的海风吹在江凝烟的脸上,她的心头也变得湿湿的。
算上他朋友给的礼物……
陆京御,她过个生日居然花掉几十亿。
疯了吧。
江凝烟是个挺实际的人,实际到确实会用钱来计算重视程度。陆京御无疑超标了,她都不敢置信。
陆京御帮她戴完后,抬起她的手,重重地吻了下她的手背,吻的时候眼睛一直直勾勾地注视她,“生日快乐,老婆。”
江凝烟这才发现,他长了一双很多变的眼睛。初看的时候以为冷漠高傲,如今再看却像是一双会爱人的眼睛。
澄澈、明亮、炙热。
眼里的爱意是游艇的霓虹灯也染不了的清澈。
“嘭!嘭!嘭!”天空炸开了绚丽的烟花,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地铺满整个夜空。
“哇!!!”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快要扯破喉咙的尖叫。
陆京御揽着她的肩,立在烟花下,他清隽温柔的脸在烟火下明灭,黑眸却一直很亮。
第42章 会再次被骗吗
盛大的生日宴后, 江凝烟回到正常的生活。
她今天在学校发现王亦薇的状态不对劲。
碰到的时候,元气少女对她露出十分牵强的笑容。那唇角像是被钩子勾住的蚊帐,僵硬、惨白还干裂成一棱一棱。
“怎么了?跟林嘉宇吵架了?”江凝烟问了一声, 目光转向林嘉宇。
林嘉宇面色烦躁得很,“我真没惹她。”
王亦薇朝江凝烟又笑了下,努力显得不僵硬, “还能是谁惹我。”
林嘉宇炸了, “姑奶奶, 我哪儿惹你了?”
江凝烟蹙眉, “你说了什么惹她伤心了?还是别的女生跟你表白了?”
林嘉宇:“表白那不是常有的事吗?我都天天跟人在一起了, 还有人表白那我有什么办法?”
王亦薇挤出笑, “烟烟,有空吗?”
江凝烟说:“看你什么事。”
她真的难过了,想跟她讲悄悄话她就去,没事纯瞎玩她就回家陪陆京御。
王亦薇没再继续说话,低头犹犹豫豫地说:“只是想……想找你聊聊放松下……”
林嘉宇已经彻底忍不住了, 一把拉过王亦薇的手, 把她拽出去。
王亦薇当场发了火, “林嘉宇!!!我就想跟朋友单独聊聊你也要管我?!是男朋友就可以这样剥夺我的时间?!你要是这样, 就不用当我男朋友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撕心裂肺的声音吸引过来。
林嘉宇被她吓了一大跳, 神情懵懵地注视着她。
王亦薇低头, 眼尾潮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住下唇, 站起身就跑, 说:“别跟过来!”
林嘉宇整个人像被抽空了, 立在那。
江凝烟自然而然地跟上去追她。
王亦薇低着头走,默不作声, 只是眼泪啪啦啪啦掉。
江凝烟跟上她,搭上她的肩,问她,“去哪儿玩啊?酒吧不去了,答应过陆京御要去跟他一起去。”
王亦薇坐上她的迈巴赫,“去这家泡温泉,顺便做个spa。”
司机把她们送往那儿。
路上,江凝烟问她,“林嘉宇招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怎么这么激动,受什么刺激了?”
王亦薇放在膝盖上的拳紧紧握紧,臂膀颤抖起来。她沉默不语,就是鼻尖红红的,眼眶也泛起湿润,紧接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江凝烟啧了一声,安慰道:“他心里只有你,别难过。这个表白的姑娘有什么特别的?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王亦薇哭得更厉害了,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江凝烟一路给她递纸巾。
很快泡温泉的地方到了。
这儿装修雅致,隐约能听到山间叮咚泉水声,很幽静,人很少。
毕竟是泡温泉和做spa的地方,男士止步,只接待女宾,所以江凝烟让她的保镖们在外面候着。
前台没有人,甚至都没见什么服务员。
也可能是都在spa间干活了。
王亦薇低头看了下手机,说:“我们先泡温泉?”
江凝烟跟着她,跟到中途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吴雪雯,曾经也这样把她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经历过,所以她对人少陌生的地方特别警惕。
她惶惶地注视着王亦薇的背影,眼神空空的。
王亦薇肯定是出事了。
她这种状态是非常心烦意乱。
她可以断定,她遇到了非常严重的事。
她说是因为感情困扰,但林嘉宇这人,路过的狗都知道他心里只有王亦薇,应该不至于出轨背叛。
而且林嘉宇非常理直气壮,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如果是出轨这么严重的事,王亦薇早就闹分手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问题来了。
王亦薇一个大学生,能碰到什么让她慌成这样的事?
而且,她还假装是为情所困?
她家庭幸福。父母都是高知,从事的都是没什么风险的工作,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四合院,家里一家三口都没养成什么不良习惯,父亲大学教授,母亲是个医生,她自己也从来不会乱花钱,不会突发什么经济问题。
到底是谁让她这么心神不宁?这么难过?哭成这样?
肯定不是林嘉宇,但她却伪装是林嘉宇。
她说:烟烟,你有空吗?
江凝烟心猛地坠入冰窖。
有空吗?
有空,然后叫她来这儿了。
该不会……有人……让她把她引到这儿来吧?
江凝烟浑身一冷。
当年吴雪雯,就用借口把她引到了无人的地方,差点把她杀了。
只是,王亦薇的演技实在太差了。
她太善良了,一直在哭,不说话。
不说话是因为她不想骗她,骗不出口。
一直哭是,受胁迫了?把她骗出来她也难过?
如果真是把她骗出来,会是谁?
谁想害她?
警方还没恢复手机数据,他们谁都没有被指控,都在外面瞎逛。
那么谁更有可能?
事后她爷爷肯定会甩锅,他要甩锅的话甩给谁比较方便?
装修工干这事的动机绝对是为了钱,一个老婆带着孩子离他而去的男人,活得过于挫败,孤注一掷,想给孩子弄点钱?
会是那个装修工吗?
他似乎不容易甩锅,当时伪装意外万无一失,但警方已经怀疑是故意,她爷爷得注意切断证据链,再冒然让他杀她,万一再留下证据直接就定了他们是合谋。
他要是再用装修工容易搭上自己,可以用别人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如果不是装修工,那会是谁?
吴浩?
吴浩外面负债累累,日子不好过,他干了缺德事哪怕出来也是东躲西藏。他最好的办法是拿了钱,偷渡到国外。
让他杀她甩锅容易些,可以说他就是她害女儿坐牢,所以想杀她。
但他这样把她引过去杀了,陆京御找不到她,立刻会知道。这儿到最近的码头都得三个小时,偷渡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他还是寄希望于她会要那个证据,给他钱来得实在。
他现在只要钱,让他杀人太难控制了,毕竟她也有钱。
那会找谁,又可以完美甩锅?
那些失去孩子被警察扣住的人?
江凝烟猛地指尖一颤。
当初除了真的伤到陆京御的还被扣着,中后排好多人后来并没有被追究责任。
警方已经放了。
她觉得吴雪雯是凶手已经确定了,就没再多关注他们。
会不会又被煽动了?
甚至误会是她爷爷把她弄出来的?
警方是在偏袒她,随便帮她找了两个背锅的?
要是她爷爷给出了什么暗示,让他们误认为是她爷爷帮她弄出来的,那她就说不清楚了。
她爷爷想杀她的事,只有吴雪雯和她爸爸知道。
这么多人不排除有人偏激。
她爷爷手里能用的牌实在太多了。
她察觉到了危险。
她只带了两个保镖。
因为跟王亦薇坐一辆车,只剩两个位置。
不知道外面的两个保镖,有没有被控制住。
她不确定王亦薇现在如果发现她知道了,会不会喊埋伏的人出来,她暂时隐藏,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给陆京御发了个定位:【我被王亦薇带来没人的地方,怕有危险】。
这时,王亦薇好像在找门牌号。
江凝烟把手机放在口袋里,静音拨打了陆京御的电话。
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亦薇……她真会这么做?
真的也要把她骗出来杀?
她感到了熟悉的刺痛感,那种厌世、被抛弃、被舍弃的痛楚席卷而来。
她这才发现,她总是说什么都无所谓,谁都可以不要,对谁都没感情,但真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心竟然像是被剥开了。
十多年的相处。
最困难时的相遇。
她逃命时翻墙跌落王家,那一刻开始,她跟王亦薇的命运产生了交集。
王亦薇是个元气少女是颗小太阳。她独自在病房的时候,她来看她,跟她说不要害怕,坏人已经抓起来了。
分明大人也说了这句话,但她就是觉得王亦薇的话有点治愈能力。
大概就是真诚和虚伪的区别。
她何其敏感,她能察觉到王亦薇的真诚。
她腿疼不能去学校,她每天都过来跟她说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还叮嘱她不要偷懒,腿疼也得写作业,不然就跟不上了,后果很严重。
她那时候每天怕死得要死,根本无心学业,王亦薇每天都会检查她的作业,错了还要让她订正。
别人她会觉得烦。
奇妙的,王亦薇,她不会觉得她烦。
拜她所赐,她赖在病床上上百天也没耽误学习。
后来腿伤好了,一起上下学,一起上厕所,渐渐的,每个生日、节日、人生重要的日子,都有王亦薇。
十多年相处非常愉快。
王亦薇很好相处,很注意别人的感受,人温和得几乎不会跟她产生冲突。
这是第一次她们产生冲突。
居然,会这么残酷。
她会被再一次伤害吗?
她一直哭,但还是带她来这儿,是不是家里人被绑架了?
不带她来或者报警都会被撕票?甚至连林嘉宇都不能来?所以演那么一出?
这时候,她该怎么自救?
如果她只是有什么心事出来找她玩,她冒然攻击她,她们两人间也彻底碎了。
况且,这地方或许已经有他们的人,她可能已经如瓮中捉鳖。
把她往里面带,是让她更难逃。
这时候王亦薇察觉她走得慢了,转头,哭肿的核桃眼看着她。
江凝烟静静跟她对视。
新风系统的凉风从脚底上吹起,气流逆向冲撞,像是她们俩之间的暗流。
第43章 又是一声枪响
王亦薇两条眼泪流下来。
看着江凝烟, 也不说话,也不进去。
眼神里满满的绝望与不忍。
江凝烟心脏发麻,从她的眼神中获取了太多信息。
恐惧与失望将她吞没, 她咬了下下唇,战栗地想:她是知道她被骗杀过的……
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
她不是个宽容的人。
她知道她有苦衷, 她知道是她连累的她, 她都理解, 但她真的接受不了再次被骗杀。
王亦薇是知道她的经历的, 还这样选。
哪怕她是天大的苦衷, 她也没法接受。
江凝烟的眼睛赤红, 眸底破碎又绝望。
她发现潜意识里她也期待王亦薇像治愈林嘉宇一样治愈她,但终究这样的好事轮不到她头上。
王亦薇眼泪流得更凶,好像读懂了她的眼神,她一咬牙,跟她说:“快跑!对不起, 烟烟!”
江凝烟没有丝毫犹豫, 在阴暗潮湿的长廊里奔跑。
她凌乱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喘息声在长廊里回响。
不过几步, 长廊里传来更多凌乱的脚步声。
好多人从包厢里涌出来, 像黑暗的巨浪一样扑向她。
“都别碰她!”王亦薇在身后焦急大喊, 好像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江凝烟脚下没停, 她眼睛看着不远处吧台前面的厅,只想着不知道那门还打得开吗?
是个玻璃门, 如果打不开, 她有时间砸开吗?
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放她走!不然警察马上就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王亦薇威胁道。
有个男人凶狠地说:“你妈的命你不要了?”
王亦薇几近崩溃地嘶喊道:“你们说只要她赔钱的!”
江凝烟奔跑的脚步一顿。
赔钱?
怎么可能只赔钱?
这帮人甚至不肯让她轻易死了, 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他们说不定都约定好了,活捉, 每人给她来一刀泄恨。
跑。
她一定要逃跑。
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
“你们说只要她赔钱,现在什么架势?!你们别动她!她伤了一点,警察就马上会到!”王亦薇哭喊道。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王亦薇的尖叫声!
她看见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摔倒在地上。
江凝烟瞳孔一缩,转头看她。
王亦薇含泪的视线撞上她的眼,“快跑!别管我!快跑!”
江凝烟路过沙发边,顺手捞起一把轻奢风的椅子。
这张椅子四只脚都是金属的,不知道能不能砸开门。
男人掐着王亦薇的脖子把她撞在墙壁上,“你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警察马上就到?你个不孝子,连你妈的死活都不管了?”
江凝烟这时终于跑到门厅,门果然已经被锁住了。
她转头看看王亦薇,她呼吸都费力,说话很困难,但是恶狠狠地说:“现在开始,每隔两分钟,就会有一条定时消息发到我朋友的手机上,他接到消息会立刻报警!除非我解除发布!”
江凝烟脊背发凉,心脏在抽痛。
傻子。
这个傻子。
说这种话,是想生不如死吗?
她知道这种话一出,她这两分钟会经历什么吗?
他们会无所不用其及地逼她把这些消息全部删掉,会折磨她,会让她生不如死!
虽然只有两分钟,但是,两分钟足够让她经历难以忍受的痛苦!
这帮人现在穷凶极恶,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她!
江凝烟心里拔凉拔凉的,像是被条毒蛇盘旋在心脏上,瞪着眼镜,吐着蛇信子盯着她。
怎么办?
她现在要是转身去救王亦薇,她们两个一个都跑不掉!
本来不关王亦薇的事,他们不会对她怎么样,现在她这么说,这帮人这两分钟是不会放过她了。
“放她走!放我妈走!我把报警取消了,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啊!”王亦薇的说话声转成凄厉的尖叫!
她的肩膀被插了一把刀。
鲜血从她的肩膀飙射到男人的头套上。他眼睛变得鲜红。
“把这些都取消了!”男人声音阴狠地逼迫道。
江凝烟看见王亦薇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王亦薇的视线也看过来,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江凝烟甚至看不见她的眼珠,漆黑的眼眸在水中淡化,眼泪流进嘴里,她说:“对不起……快走……”
“嘭——”江凝烟转开眼,狠狠砸了一下玻璃门。
但这玻璃门竟然钢化强度非常强,相反,她的椅子的脚金属却相当柔软,纤细的金属脚直接弯了,都没砸开那玻璃门。
草。
这玻璃,硬度那么强,连个裂缝都没有。
眼看这些人越跑越近,这一下就定生死了。
再砸不开,她就会死在这儿!
被他们千刀万剐,分尸抛尸!
“嘭——”江凝烟使出浑身的力气用椅子再砸了一次。
玻璃门狠狠地震动,像弹簧一样,却依旧没有丝毫裂痕。
王亦薇冷笑着对那那人说:“把这个门打开!也让我看见我妈安全离开!否则,第一条报警消息就出去了。啊!”
她肩膀上的刀被转了一下,她痛得浑身抽搐,脸上的冷汗像是被雨淋了一下落下来。
然而江凝烟也没功夫管王亦薇,一个男人扑向她。
她只能椅子砸他。
这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了,估计是孩子的爷爷或姥爷。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可以为了孩子死,有的人却希望自己孩子死。
人跟人的差别真是大。
江凝烟默默地在心里许了个愿:如果今天她难逃一死,来世让她投胎在一个爱她的家庭里。
不管钱多钱少,够花就好,被爱的孩子就是很幸福。
她心里抽痛了一下。
想到,自己如今连王亦薇都失去了。
经过今天,就算她们都活着,她也失去了一个朋友。
她是个自私的人,大概永远都无法原谅,也无法再跟王亦薇敞开胸怀。
这么多年。
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太阳般的朋友。
没有了。
她只剩陆京御了。
她心里腾升出一股怒气,“你们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爱孩子啊!”
来抓她的男人忽然愣了一下。
“吴雪雯当年就想杀我,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是我爷爷指使她来杀我的!”她嘶声竭力地喊道。
空荡的客厅里回荡着她颤抖又愤怒的声音,回声像是锤子一样咂进所有人心里。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
来抓她的男人愣住。
“根本没人会来捞我!”她双眼赤红,“我家,没有一个人管我!没有一个人会管我!!!”
客厅里有一瞬间寂静。
但另一个男人扑上来,绝情冷笑道:“不管究竟是不是你杀的,反正也搞不清楚了!你死了,我们的仇一定报了!你没死,说不定我们的仇还没报!”
“呵……”江凝烟冷笑。
好好好,全要她死。
都想她死。
“烟烟……对不起……”王亦薇在哭在道歉。
又有什么用呢?
她要死在这儿了。
逮着王亦薇的那个男人也回过神来说:“对!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
“呵……”江凝烟冷笑,表情阴鸷。
她知道跟他们多费口舌已经毫无意义,他们一共三个,只能搏一下,哪怕最后能快速死掉,也是胜利。
“啊——”
“快把那些消息撤了!”那男人还在逼着王亦薇。
江凝烟想,最后的几十秒钟,如果她横竖得死,起码能让王亦薇好过一点点。
现在反正跑不了了!
江凝烟一弯腰,像离弦的箭般朝王亦薇的方向跑去,“放开她!”
男人根本不理,逼着王亦薇,“快点!”
“她撤了也没用了!我早知道这是陷阱,我老公已经知道了!现在警察或许已经将这儿团团围住了,你们逼她有什么用?”江凝烟说。
搅动王亦薇肩头的刀一顿。
王亦薇浑身的哆嗦还没停,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哭着笑了,声音虚弱,脸色惨白,“你走啊,别管我。”
江凝烟已经不能再把她当朋友了,但这事因她而起,王亦薇最后也没舍得下狠手,甚至在妈妈被绑架的情况下,也想了万一情况有变自动报警这个办法尽力保全她。
江凝烟觉得她已经尽力了。
不怪她。
理智上知道不怪她,甚至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但冷漠自私如她,心底是永远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她没有这么宽容,她最恨被人骗过来杀。
她最恨被人利用她的信任。
尤其,她曾对王亦薇有期待,期待她们是永远的朋友。
期待阳光也能施舍一点光泽给她。
但,没有。
她又被舍弃了,又被骗了。
即便如此,她还分是非,也懂权衡,这时自己八成要没命了,不如让王亦薇好过一点,不要让她受更多折磨。
“你们想过,如果我家里人真的为我报仇,你们进监狱是什么后果吗?你们真的不害怕吗?”江凝烟看着他们森冷地笑了一声。
几个人顿住。
“也不知道你们受不受得了真正的生不如死呢。”江凝烟的目光比蝎子还毒。
“怕了?”江凝烟心脏怦怦怦直跳。
果然,加害别人的时候,是爱孩子的。
但自己真的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时候,就要看这份爱经不经得起考验了。
都受不了吧?
谁能保证自己是个硬骨头?
“你们现在走,我们可以当这事没发生。否则,你们见过我老公吧?”江凝烟笑了一声。
三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男人,喊了一声,“你们先走!我把她杀了再说!”
三人目光又变得凶狠,似乎想一起控制住她。
江凝烟内心一凛。
“烟烟!”王亦薇凄厉地喊,胸口的刀被拔掉,然后软倒在地上。
一把冷利的刀抵在江凝烟脖子上,几乎是同时,“嘭——” 陆京御带着人破门而入。
大门碎了一地,满地的颗粒乱溅。
陆京御带了十来个保镖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江凝烟心里一喜。
他好快!
他们这会儿纠缠不过三五分钟时间,他竟然就到了!
比警察都快!
坐着直升机过来的?
江凝烟的眼眶像是被热气蒸了,又热又湿。
陆京御背光站着,看不清表情,她只看见他一个轮廓,鼻尖就好酸。
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江凝烟皱眉。
“让他们俩走!否则,我一刀杀了她!”男人的手因用力而颤抖,紧紧压着她的颈部大动脉,江凝烟甚至觉得她的大动脉扩张就会碰到锋利的刀刃而断裂。
好疼……
陆京御让开了道,对手下说:“放他们走。”
江凝烟听见他开口不知道怎么的,眼眶就更湿了。
她呼吸粗重,心跳加速而血脉偾张,耳朵里好像全是她的大动脉扩张的声音。
那两人权衡利弊后,丢下同伴走了。
他们只留一个人顶罪。
只要她死了,他们的仇就肯定报了。
陆京御再次开口,“不是她杀的。但我愿意给你很多很多钱,换回我妻子的命,如何?”
江凝烟望着他的宽肩窄腰,看着他从长廊那边一步一步走过来,保镖想跟过来,他怕刺激到男人,摆手让他们别跟。
他逐渐离男人近了,男人叫道:“别过来!”
陆京御停住脚步,长廊里的他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气场却强烈到让人匍匐,“我的很多钱,不是指一亿,两亿,而是指,百亿。”
男人惊住。
陆京御说:“知道拥有百亿什么样的感觉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其实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看见她望向他委屈又无助的眼神,胸腔像是被破开了。
这么美好的姑娘为什么都要欺负她?伤害她?为什么不给她留一点点活路?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了要这么残忍地伤害她?
百亿什么感觉?
男人当然不知道。
陆京御:“你这辈子都是人上人,所有人都对你言听计从,地位,尊严,要什么有什么。”
男人沉默,手在抖。
陆京御知道他在过自己心里那关,或者是身为父亲那关,他劝道:“你的仇已经报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女儿肯定也很爱你,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杀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死对吧?”
男人呼吸逐渐急促。
陆京御继续引诱道:“想想你女儿有多爱你,她怎么可能希望自己父亲过得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的银行卡有吧。我现在就让人汇款给你。不用多久,两分钟内到账。”
男人犹豫了。
陆京御继续劝,“记得你的卡号吗?不记得的话,告诉我你是哪个银行的卡,我立刻问银行里的人。”
男人说:“你不会告我敲诈勒索?”
陆京御说:“这次是我没保护好我老婆,我认栽。只要你放过她,我就不恨你。相反……”
他的声音忽然从温柔转为狠厉,声音像是一根根冰丝扎进人的心脏,死死缠住,“如果她死在你手上,赌上我的命我的一切,我都会让你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江凝烟呼吸屏住,心尖在颤抖。
她刚刚还在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管她,没有一个人会捞她。
可是,他第一时间赶来了,不顾危险……
他说,他没保护好他老婆……
男人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百亿和生不如死,好像不难选。
男人报了自己卡号。
陆京御打了电话给财务。
就在这时,spa间忽然有一扇门打开。
金属的枪眼泛着冷光从门里露出来。
陆京御看见了,脊背冻住。
江凝烟他们这角度完全看不见,但他们听见了开门声。
江凝烟的刀还架在脖子上,不敢转头,只看见陆京御惊恐的脸从黑暗中暴露出来,他朝她狂奔过来。
“嘭——”一声枪响回荡在长廊,几乎能震碎人的耳膜。
硝烟弥漫了整个长廊。
首先倒下的是持刀的男子,因为那个角度,男人挡住江凝烟了。
陆京御飞跃过来——
“嘭——”又是一声枪响。
第44章 陆京御死了(不是)
“嘭——”
江凝烟被一股强大的冲力冲得头晕目眩。
后背的肩胛骨撞到木门上。
木门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打开。
她身子往后倾, 跟陆京御一起跌跌撞撞地进了屋里。
是陆京御在扑倒她的瞬间,还拧开了门。
“嘭——”门被关上。
“咔哒——”一声锁上。
陆京御后背抵在门板上,这才发出一声痛苦凄厉的呻.吟声。
江凝烟的手抵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的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他的血沾满她的手心,渗入她的手腕,沿着她的小臂爬行, 江凝烟冷汗淋漓。
他脸色惨白, 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好像是最后一眼一样黏在她身上, 凄楚、哀伤却又明媚坚强。
他胸口中了一枪。
正中胸口。
江凝烟沾满血的手指颤抖地从他胸口挪开, 嘴唇战栗地发抖, “陆京御……”
按照江凝烟对枪造成的伤害的了解, 这么近距离的枪伤,十有八九会没命,存活率太低了。
她脊背发凉,失去陆京御竟然让她像是穿回被吴雪雯追杀的那个雨夜那样恐惧。
她不敢看他背后的洞有多大。
她不敢想象陆京御忍着何等剧烈的痛,拧开了门, 把她推进门内, 踢上门, 锁上门。
这一连串动作中, 他要牵动多少次伤口。
他又要忍受什么等级的剧痛, 才能像没受伤一样, 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些动作。
她眼泪像是拧开了的水龙头,夺眶而出。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
很久很久没哭了。
甚至早就忘了流泪是什么感觉。
“别哭……”陆京御额头上都是冷汗, 平时红润昳丽的嘴唇此刻惨白得毫无血色。
“嘭!”木门狠狠一震, 是那人用腿在踹门。
门震动得十分剧烈, 像是直接踹在陆京御伤口上,痛得他眼冒金星。
“陆京御!”江凝烟眼泪哗哗地流, 下巴发抖,泪水全都进了嘴里,她手指发抖不敢动他,但她知道应该把他挪到边上,不然那人每踹一脚门,都是踹在他后背的大洞上。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臂膀,他已经站不稳了。
他胳膊顺势搂住她。
浓郁的血腥味代替了他平时清冷又热烈的雪松玫瑰香味。
“嘭——”那人还在踹门。
“宝贝……你从窗户逃走。”
陆京御虚弱的声音砸进她的心里,江凝烟心脏狠狠一抖。
他第一次喊她宝贝。
他的声音好温柔。
以前,听他声音这么温柔,只想怎么惹疯他才刺激。
现在,她真的好想想听他永远这么温柔地喊她宝贝,一直、一直、一直,直到世界的尽头。
她从来没听见亲人喊她宝贝。
她谁的宝贝都不是。
好不容易听到一次。
江凝烟眼泪流得更加汹涌,牙齿都在打颤。
“快点儿。”陆京御咬着牙说道,“走。”
“嘭——”那人第三次踹向边上这扇门,门框上的粉尘扑簌簌地落下来。
江凝烟流着泪抱住他,“陆京御……”
陆京御后背像是被灼烧,疼痛难耐,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步都走不动了,他逃不掉了。
很快,他也说不了话了。
下一句,可能是他跟烟烟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是他的遗言。
他努力保持清醒,仔细思考了下最后一句话该怎么说。
眼睛里有热意涌出,烫得他的眼睛好痛。
他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他正在一点点把她捂热,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也好不放心,好不放心。
他死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他还好害怕,好害怕。
怕她一个人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人;又怕她两个人,被对方伤害,对方不够体贴不够包容不够关爱。
他的烟烟很会封闭自己,一般人走不进她心里。
他看见她此刻泪眼婆娑又悲痛的样子,心里恍然知道,或许他已经走进她的心里了。
他身上的伤口更痛了。
好不容易走进她心里,她好不容易开始感受到被爱了,他就要死了。
他不知道她会承受怎么样的痛苦。
他此时此刻甚至宁愿自己还没走进她的心里。
眼里的热意更加滚烫。
喉咙里除了血腥味更多了苦涩感。
他的意识逐渐混沌,他得快点跟她说,他张口,血液从喉咙中喷射出来,“咳……”
“陆京御……呜……”江凝烟太了解死亡了,她将死亡研究得太透彻,以至于她能看见陆京御生命的倒计时钟。秒针,滴答,滴答,滴答,一秒一秒地流逝,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彻底抽干。
江凝烟哭到几乎要岔气,“陆京御…”
陆京御把自己喉咙里的血吞下去,牙齿混着血,唇角用尽全力牵起,露出抹虚弱的笑容,艰涩地说:“宝贝记住……这世界上有我爱你……”
他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她,眼里都是动人又破碎的光。
“至死不渝的……”声音越来越轻,咬音却很重,好像是某种郑重的宣誓。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呼吸的热气交杂着血腥味纠缠在一起,誓死缠绵。
“宝贝,我真的爱你……”他哽咽破碎地道。
江凝烟嘴唇快被她自己咬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纵横肆虐,脸上没有一处是干的。
“宝贝,我死了,要找比我好的。”他声音越来越低,好像随时都会听不见。
江凝烟摇头,根本不可能有比他好的。
“起码跟我一样好的……”他沾着血的唇费力地贴上来。
江凝烟见他费力,主动扣住他的后脑,吻住他。
不带情欲的,满是怜爱,悲痛,心碎。
“嘭!”砸门声砸断了他们的吻,像刀生生把连体婴劈开。
“快走。”陆京御后脑靠在墙上决绝道。
江凝烟哭得胸口的经脉像是全部抽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陆京御……
为什么要这样?
她这世界上,终于有个人肯真心对她好了,却要被剥夺生命!
这样血淋淋地从她身边抢走。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好恨!
好恨!好恨!好恨!
她要报仇!
她要去报仇!
她翻窗出去。
走的时候,没有再看陆京御一眼。
身后不断传来“嘭嘭嘭”的踹门声,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声比一声具有破坏力,哪怕她在逐渐远离,她依旧能清楚感觉到。
她像是穿越回了当年吴雪雯追杀她的那个雨夜,不顾一切往前冲,保镖们看见枪都跑了,没有人敢傻乎乎地冲上来。
钱和命,当然是命重要。
只有陆京御。
会傻到冲上来帮她挡子弹。
可他将永远被埋葬在这里……
她的车还停在门口,她坐上迈巴赫,将油门轰到底,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音,急转,而后,在山间飞驰疾行。
不知道多久——
“嘭——”的一声枪响。
山间像是地震了。
地动山摇。
江凝烟像是被囚禁牢笼里的野兽,眼神越发凄厉与凶狠,眼睛血红,迎风流着泪,一眨不眨。
陆京御死了。
死在二十八岁这年。
死在他盛大又灿烂的青春岁月。
死在他人生正要登顶的这一年。
这时候,她脑海里回想起爷爷对他的评价:【你是不知道陆京御有多能耐,从小就聪明,14岁进的清大少年班,23岁清大博士毕业了,在校期间不光把博士念了,还自己搞项目赚了好几百亿。这个新项目绝对有潜力,说不定就是个万亿企业。】
他花了多少心血搞的产品。
有多少人正斗志昂扬地准备追随他走上巅峰。
又有多少人在期待上位者中出现一个这样温柔而强大的人。
可他死了。
就像电影在高潮来临前谢幕;像月亮在月圆前吞没;像太阳在初升时坠落。
陆京御死了。
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他本该有美好的未来。
他本将是那个璀璨又盛大的世界里的主角。
他的光华将落满人间。
可他死了。
可他死了!
这世间为何还一成不变?
她听见了警车的鸣笛声,呼啸着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她脊背僵住!
警方只差两分钟就到了!
如果她能挡住门!
挡住两分钟!
用美容床、用任何东西、用任何任何的东西,挡住那个魔鬼两分钟!
只要两分钟就好!
只要挡住他两分钟就好!
警察就到了!!!
这个认知让江凝烟彻底崩溃!她的心像是被破开了大洞!
内心的自责与懊悔像是海啸般朝她涌来,将她的世界整个吞噬。
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她错了!
她错了!
她错了!
她该不顾一切地跟他奋战到最后一秒!
她错了、她错了、她错了!
是她让这颗月亮在月圆前被吞没!
是她让这颗太阳在初升时坠落!
是她没有坚持!
是她让陆京御救了她之后,却孤零零地被丢在那里没有别人来救他!
是她让他这么孤独地死去!
他一个人在那儿等待被枪杀是不是也会害怕?
他这么勇敢,可他也是人啊,肯定也会害怕!
是人怎么不可能不怕死?
那门每震一下,他心里什么感受?
他有没有害怕到竭尽全力想站起来试试逃走,博一线生机?
是不是会等她离开之后,一遍一遍尝试站起来?
让她走,是不想让她冒一点风险,不想拖累她一点点?
她不敢想象陆京御一次一次想站起来,一次又一次滑到地上的场景。
那该有多狼狈、凄惨又悲凉!
如果她能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搀扶他!
如果她能在他竭尽全力想迈出一步的时候扛住他!
如果她能给到他一点点,一点点帮助,他就不会那么凄惨!
江凝烟喉咙被堵住了,呼吸不顺,不断地大口吸气呼气,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喘不上来气,她再也不会呼吸,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该坚持带他走的!
她怎么能放弃他呢?
是她!是她!是她!
是她放弃了他!
是她害死了他!
冷风灌进她的喉咙里,像是刀割一般锐利,眼里分明都是泪水,却被吹得干涩。
前面红灯,她反应慢了,猛地一个急刹车,车差点撞到前面的车。
到是幸好,没撞上。
可她的头顺势靠在椅背上,神情哀默又痛苦……
“啪嗒、啪嗒、啪嗒。”小小的冰雹砸在车窗上,像是石子砸在车窗上般震耳欲聋。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车窗上的冰雹,静止不动。
为什么她刚才没被撞死?
陆京御死了,为什么她还活着?
她闭着眼听着黑暗中的冰雹噼啪声,缓缓睁开眼。
哦……为了报仇……
第45章 我一定要让你尝尝他受过的一切!
江凝烟面无表情地回到陆京御和她的家。
阿姨见她满身是血进来, 满脸肃杀与冷锐,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吸尘器都摔在地上, 发出一阵刺耳轰鸣。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她跑上来,“怎么流这么多血?”
江凝烟没有招呼。
头也不回地跑到二楼。
护照、手机、银行卡……
她把自己的东西一样样丢进包里。
她爷爷她跟陆京御一直在盯着的,这两天他出国去了。
警方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跟他有关, 办理不了限制出入境, 她们看着他出国无可奈何。
但陆京御通过强大的人脉, 知道他在国外哪个地方。
她们并没有跟丢他。
他在国外就像普通在度假一样, 没有任何异样。
只是担心, 万一事情暴露, 他在国外,通缉他的手续复杂,他有很多时间缓冲。
江凝烟冷着脸走进衣帽间,捞了一身黑色运动服,脱掉身上的衣服, 换上。
脸上还有血, 她想直接走, 但她知道她这副鬼样子入不了境。
她走进了浴室, 把脸洗干净。
血干在脸上, 洗了很久, 她动作粗暴,似乎快将皮搓掉。
转眼看见浴池边上的台子和狐狸毛的垫子。
想起陆京御把她放在那上面, 两人交缠的呼吸, 缠绵的热意, 舒爽的快意。
她眼眶又红了。她的眼睛现在一流泪就痛。
刺痛得她不得不闭眼,但是眼泪还在不断流, 眼睛越来越痛。
半分钟后,她选择忽略眼睛的痛楚,睁开泪眼。
她要温柔的、温热的、会动的陆京御。
谁也还不了她,那就让他们陪葬!
“唰”黑色运动服的拉链拉过脖颈,她提着包离开。
她直接坐车到了陆京御的私人飞机停机坪,跟飞行员说:“去加州LA。”
飞行员知道她在陆京御心中的地位,不敢怠慢,立刻安排起飞。
飞机在十几小时后抵达加州LA。
她为了防止别人干扰,把平时跟他们联系的手机号码给关了,用了另外一个号码拨打LA那边自己的联系人。
“枪,半小时后送到318 XXXRd。”
联系人那儿本来就有枪,但他劝道:“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还请理智点。”
江凝烟的声音很冷静,“我非常理智。”
联系人沉默。
江凝烟:“我非常理智地知道,错过这个机会,警方找不到他谋杀的证据,我们也找不到他人,从此就没有报仇的机会。”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寻常得好像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
二十分钟后,江凝烟到了取枪的地点。
她练过射击。
甚至很有射击的天赋。
她是个疯子,她内心一直觉得这是个好东西,能弱化男人女人身体间的差异。
然后,她坐在车里,用ai变声,伪装他国内一个老朋友打他电话,想把他约出来。
他还接电话。
毕竟,突然失联,反而显得特别心虚,他当然是想若无其事地把锅甩给那些死了孩子的人。
这么多年,她当然分析过她爷爷的杀人动机。
钱只是一部分因素。
还有一部分因素是高娶了赵家的女儿,赵家并不喜欢用权力帮助江家,这让他的联姻目的达成不了。反而,联姻后他发现,赵家因为女儿嫁在江家还会限制江家。要求江家稳妥,不许冒进。
一个一直是家族里“皇帝”的角色,因为这个联姻,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开始被压制。多年来,他积怨已深。
她姓江,但身上流了一半赵家的血,她爷爷根本不愿意把钱给她。
合同签了,拖死了姥爷之后,就想着她如果识相就接受他不给钱,还要让陆家帮助江家;可惜的是,她不识相,她要江家的钱,也不让他参与陆京御的项目。
巧合的是,当年的吴家父女放出来了,他有了好多送上门的顺手收拾掉她的机会。贪婪的心思加上多年的积怨,一不做二不休,就想下盘大棋收拾她。
如果只是收拾她,她还是会选择用法律途径跟他对抗。
但他杀了陆京御,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要杀了他!
她也要把他骗出来,杀了他!
江凝烟打开电脑,电脑荧幕的光映进她冰冷的眼底,整张脸都是泛着冷戾的光。
“立林啊,在LA啊?”
江立林愣了一下,哈哈笑道:“诶?见了鬼了,你怎么知道?”
“巧了啊,在机场看见你了,不过离得远叫你你没听到。”
江立林像是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也来美国了?”
“买了个新别墅,你来我家看看,顺便,我还有个特别好的项目,跟你聊聊。”
“什么项目啊?”
“沪城那个林以棠要搞医用机器人,你知道她的水平,搞ai一搞一个准。我这儿有她的关系,不过我最近现金流有点紧,我高息跟你借一点,也给你分点股份,我们一起投啊。”江凝烟紧张得心脏乱跳,但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得意,她特地说的沪城,离远点,老头子信息少一点。
沪城?
林以棠?
那位一搞ai后面一帮科技圈的年轻巨富们抢着投资,还能轮到他们这些老古董?
江立林年纪大了,但看着人家年轻人弯道超车,赚上万亿的钱,好生羡慕。
但他们的圈子也没那么好进去。
科技圈本来就跟他有壁垒,外加他常年深耕京城,沪城的人脉他是更没有了。
传闻那姑娘难对付得很,跟只狐狸一样狡猾。现在更是不缺钱了,她的股份有那么好拿?
江立林:“她肯让你投资啊?”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你过来我家喝个茶?我们聊聊。”
老头子出来了!
江凝烟露出一抹狠戾的笑容。
她恨得咬牙切齿,她不会一枪毙了他,她也要让他体验一下受了重伤一动动不了,背后的门哐哐哐被狠砸,死神一步一步逼近的恐惧。
陆京御受的,她要他全部还回来!
一幢豪华别墅的铁门打开。
老头的车进来了,下了车,身后跟着几个保镖,往门厅走。
江凝烟从柱子后面出来,拿枪指着老头。
她森冷一笑,“想不到吧?爷爷?”
江立林面色一僵。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不再摆长辈的谱。
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范围之内。
江凝烟平静地说:“保镖们把手举起来,否则的话,我先毙了你们。我这儿还有狙击手埋伏,当然我并不想伤害你们,跟你们无关。”
三个保镖全部把手举了起来。
没人会为了一点工资,帮老板拼命。
他们集体把手举了起来后,江立林横了他们一眼,但没人理睬他。
他声音几分惶恐地问道:“烟烟,你这是干什么呢?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凝烟冷冷一笑,“误会?”
她从台阶上往下逼近了一步,江立林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蠢到被杀了四次,还以为这是我自己点背吧?”
江立林焦急地辩解道:“不是吴雪雯干的吗?她就是想让我们家破人亡,想让我们家全都给她陪葬,你怎么这么糊涂呢?爷爷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跟十几年前一样的说辞。
那时候,她年纪小,即便不相信也无能为力,只能伪装相信。
可如今不一样了。
江凝烟眸光一戾,“你在陆京御身上弄了多少道口子,咱们现在来算算。”
江立林脸色惨白,对面的枪口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像是吞人的蛇口。
“噔。”她从台阶上往下又迈了一步。
她每走一步,江立林就觉得腿软几分。
“商场。他为了保护我不坠楼,后背撕了条八厘米长的口子,后来缝了六针。”
她眼光变成利刃像是要生生剐了江立林,“八厘米,背上!”
她从背后掏出一把刀,在夕阳下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江立林心里一颤,辩解道:“什么商场?商场里怎么了?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恐高!他恐高他还要救我!他完全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狠狠地把自己的后背往后面磁砖上砸!后背割了条八厘米的口子!”
当时她只顾着看他的肌肉,看他战损的身体,现在想想,她心像是被捏住了,眼泪克制不住地涌出来!
她把刀刃抬起来,面向他,“你试试吧,割开八厘米的口子,得有多疼。”
江立林慌神地道:“你说清楚啊!什么商场?怎么回事?”
“一个装修工,是吴浩的工友。吴浩跟你联系的时候,他知道了杀掉我你会给他们钱。所以趁我去商场的时候,临时起意,杀掉我。”
“那肯定是吴浩因为他女儿坐牢,想要我们家里人自相残杀啊!也可能他想要嫁祸给我,从你那搞点钱。”江立林急急道,模样无辜极了。
江凝烟冷笑,果然早就想好了甩锅的说辞。
她不跟他再讨论这件事,继续清算,“你一直在监视我,看见吴雪雯杀人嫁祸给我计策失败后,煽动失去孩子的家属,杀掉我。在警察局门口,陆京御挨了数不清的铁棍。起码十几下。”
那天的画面出现在江凝烟脑海里。
那个贵公子,一生被人捧着的贵公子,在那一天像是战士一样英武。
只是为了保护她,以一敌几十,挨了十几铁棍。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为保护她誓死不退一步!
可是后来,她还跟他闹脾气,觉得他不过是男人的热血,还怀疑他的感情,手机关机,作妖,让他冒着暴雨从沪城赶回京城。
她下巴颤抖,眼泪像是暴雨一样落下。
她好像忘了跟他说一句:她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她该跟他说一句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江凝烟流着泪的眼眸一瞥,凌厉地扫了眼放在边上的高尔夫球棒,抖着枪口愤怒地道:“就用那球棒打十五下!你试试有多痛!”
十五下!
高尔夫球棒?
江立林一把老骨头,哪吃得消用棒球棍打,他双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凝烟哭着狞笑,“对方是男人打的,我是女人下手,已经便宜你了,躲什么啊?”
江立林说:“不关我的事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煽动的?”
江凝烟冷笑,“证据?”
她又向他逼近了一步,含泪嘲讽道:“你好高明啊。这么多年,没人能掌握你的证据。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法律都制裁不了你。”
江立林理直气壮地道:“没有证据你怎么能乱咬人,乱杀人呢?!”
“我不需要证据!”江凝烟撕心裂肺地咆哮道。
“我只知道只要杀了你,陆京御的仇一定报了!”她把昨天那些歹徒跟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丢会给他。
江立林瞳孔猛地一缩,死亡的恐惧,甚至不得好死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知道江凝烟疯了。
不计后果也要报仇。
江凝烟咬牙切齿地说:“最后,他为了救我,胸口被射了个大洞!”
她一边说,一边呼吸开始更加急促,扣着扳机的手指发颤,甚至控制不住地扣起扳机,暴怒道:“凶手还在他伤口踹了一脚!狠狠地踹了一脚!我一定要让你尝尝这有多痛!”
江立林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你真的误会我了!”
江立林恐惧得彻底崩溃了,眼泪都吓出来了,“你误会我了!你真误会我了!你们都救我啊!谁把她枪夺掉,我给谁十个亿!”
保镖们神色变了,江凝烟大吼一声,“谁动一下我就射谁!”
保镖们像石像一样站着不动。
江凝烟俯视看着江立林,“看见了吗?钱能买你的命吗?这就是你爱钱的下场!”
江立林六神无主地辩解道:“真不是我!你怎么能错杀好人呢?我是你爷爷啊!我要是想杀你,有的是机会!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江凝烟说:“因为我姥爷威胁过你吧?如果我出事,就是你干的。他在那个位置,你还敢?”
江立林噎住。
吴雪雯这丫头确实是个贱人,分明说好了交易,还在杀人前多话。
当年他当然没让人掌握任何证据。谁也拿他无可奈何。但她姥爷确实说了,这次放过他,下次只要江凝烟出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算到他头上。
江立林说:“你不是要钱吗?爷爷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给得慢了,我立刻让你叔叔打给你!给你多打点!你一定要相信爷爷啊!”
“可是陆京御死了!”江凝烟发出一声怒吼。
院子里像是有一包炸药炸了,空气里全是硝烟的味道。
“你可以不要我!你可以不给我属于我的钱!你可以不对我好,甚至想杀我!你可以剥夺我身为江家和赵家的血脉本该享有的一切!”
“但你不能碰陆京御!”她嘶吼着,最后那声声音都是破的。
“我出身在江家,我妈死后,我这二十年,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你们一个一个要么不作为,要么想我死!他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你就杀了他!”江凝烟手指紧绷着像是随时要开枪,向前逼近了一步。
江立林紧张得大口大口喘气。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有人大喊:“烟烟!”
是宋枝意的声音。
江凝烟皱眉。
宋枝意的脸出现在围墙上,她趴在围墙上,大声喊道:“别冲动!陆京御现在还在抢救呢!”
江凝烟握着枪的手一抖。
陆京御……在枪救?他还能抢救?
这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他还能抢救?
她眼泪瞬间飙出来。
可是也只是在抢救。
活不过来了。
那种状态下,不知道后来那一枪射在哪里,但很难救活了。
宋枝意趴在围墙上,“你要是杀了人被抓进监狱,他醒了找不到你人怎么办?!”
他不会醒过来了,不可能醒过来了。
别给她期待了!
她承受不住再次失去!
江凝烟下巴颤抖,流泪道:“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他了……”
宋枝意看她那样子也很心疼,道:“陆京御去救你的路上,跟我说的,如果他回不来,你回来了,让我照顾你!”
江凝烟咬紧下唇,胸口也像是被枪击中了,破了个大洞。
他忙不迭地赶来,争分夺秒,甚至抱着死也要救出她的决心,却无论何时都记得为她着想,为她托底。
宋枝意说:“我不能不说……我一定得阻止你……他拿命来换的你的命啊……”
江凝烟握着枪的手发抖,眼泪扑簌簌地掉落。
第46章 “陆京御,我现在不能没有你了。”
陆京御拿命来换的她。
是的。
起码她在确认陆京御死前, 不能把自己整进去。
要是陆京御醒来,看见她在里面,会很生气。
再等等?
如果他能活就先放他一马?如果他死了……
江凝烟眼神一戾。
宋枝意看她的眼神, 焦急喊道:“放下枪!陆京御救了你,你不能让他救了一个杀人犯!”
这话像是锤子一样砸进江凝烟胸口。
江凝烟眸光震荡,握着枪的手发抖。
对。
她在干什么?
她居然让他救了一个杀人犯?
她不能让他救了一个杀人犯。
一个肮脏、卑劣、疯狂的杀人犯……
不行。
那么好的陆京御救回来的人不能是杀人犯, 当然, 那么厉害的陆京御救回来的也不能是个废物!
她要做的, 不是在这里发疯杀人, 而是, 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把江立林送进去!
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彻底失去他宁愿泯灭人性也要追求的钱财、地位、权势!
让他老无所依!让他彻底地坠入深渊,再也爬不起来!
短短的一分钟内,她没发现,她的世界因为爱而崩塌,也因为爱而重塑。
她没发现, 她一直以来鄙夷唾弃的不是爱, 而是虚伪的爱, 是披着爱皮的掠夺和驯化, 但是, 真正的爱, 让阴暗者光明,让疯狂者冷静, 让赴死者惜命。
江凝烟放下枪, 好像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仇恨与爱的力量,交缠拉扯, 仇恨予以她动力,爱将她扯入正道。
宋枝意见她放下了枪,欣喜,安慰道:“我们都理解你,甚至欣赏你,你很有勇气,像个英雄一样,手刃罪犯,他确实该死,但我们一定要用正当的方法惩治他。不要让那么勇敢的你一辈子背上污名。”
江凝烟抬眼望向在围墙上趴着的宋枝意,太阳在她身后,浑身散发着光芒。
这时,她还没心思具化这几束光的意义。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她每每回忆起这个片段,才发现,在她快要误入歧途时及时将她扯回来的这个举动,人们称之为救赎。
宋枝意说:“烟烟,打开门,让他走。剩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哐当一声。
江凝烟丢下了刀。
这不代表丢下了仇恨,而是丢掉了犯罪的疯狂。
她从口袋里掏出铁门的遥控器,将门打开。
江立林连滚带爬地跑了。
宋枝意和顾御洲夫妇从铁门里进来,江凝烟没心思招呼他们,立刻给国内的警察打电话,说明了案发现场的情况,“被害者家属,也就是绑架,诱杀我的那些歹徒,本来已经是撤了,最后出来一个人,身上带枪,想枪杀我,但是,陆京御救了我,请问这个人你们抓到了吗?或者这人是谁有什么线索吗?”
“这个人逃跑了。但从身形和行动特征中,可以确认是被害者家属中的一员。”
江凝烟的心凉下去。
也是就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另外人买凶。
现在最接近幕后凶手的线索就是装修工那条线,因为事发突然,还有突破的可能。
“那……你们找到陆京御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伤势怎么样?”
她咬着牙,心里发抖,问警方。
这位警察不知道,他问了另一个同事。
等待的过程中,江凝烟的心脏跳动得疼痛,胸腔像是长满了倒刺,心脏每次扩张都被刺痛。
话筒那边换了个声音,说:“胸口中了一枪。因为你跑了,对方没得逞,没对陆京御下手,也选择了逃跑,在逃跑过程中遇到我们埋伏的狙击手,我们开了一枪,可惜没射中,让他跑了。”
江凝烟睫毛一抖。
所以她在山上听到的枪声是警察埋伏的枪声?
陆京御没再挨一枪,她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又问:“那你们找到陆京御的时候,他怎么样?”
警方说:“失血性休克,我们立刻将他送到了医院,用直升机送的。”
江凝烟眼眶吸了下鼻子,哽咽着道:“那,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好好靠在墙壁上?我跟他分开的时候,他是坐着靠在门边的,你们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状态?能给我详细复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吗?”
他回忆了一下,“不是坐着靠在墙壁上。地上有条血痕,他一直爬到了窗边。他应该试图站起来,窗户边上都是他的血迹,但那时候歹徒来了,阻止了他翻窗,自己翻窗跑了。他被歹徒甩在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江凝烟胸口像是被劈了一刀,每根神经末梢都感觉到了强烈的痛楚。
是她没保护好他。
他拼死保护她,但她没在他重伤后保护好他。
她脑海里生成陆京御当时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颗黑洞吸噬,一点一点坠入黑暗。
她甚至想给自己来一枪,再摔到地上看看到底有多痛!
他是不是想躲到外面,希望歹徒没心思找他?或者觉得到了外面后,警方能更快发现他?
他在竭尽全力地为自己求生!
可是她却丢下了他!
他为了不拖累她让她先走……她就真的走了……
江凝烟仰天,泪如泉涌。
她一想到那么芝兰玉树英俊矜贵的一个人狼狈地在地上爬,就呼吸都困难。
宋枝意安慰她道:“你跑了是对的。你要是不跑,那歹徒一定会杀你。陆京御只要有半口气在,他都不会让子弹射在你身上。他只会再挨一枪。”
江凝烟听不进去,只知道她丢下了重伤的他。
她让他吃尽了苦头。
顾御洲说:“赶紧回去吧。这么严重的手术,就算手术顺利,术后都不一定能醒过来,你得陪在他身边,给他点力量。”
江凝烟心脏像是被悬在剑上,连忙往回赶。
她拨通了陆永平的电话,“爸,他现在怎么样?”
陆永平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手术刚结束,手术算成功,但是现在ICU,医生说看他能不能熬过去了。”
江凝烟抿唇:“我现在赶回来得好久,您不然把手机外放放到他身边,我想一直跟他说话。”-
陆京御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唯一的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肉眼只能看见小小一个方块,但那里散发着光。
他好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地往那儿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身体本能地开始抗拒这股力量。
烟烟……
他在这儿,那她呢?
她在哪儿?
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像是感受到他的抗拒,耳边有声音在催促,“走吧。她不需要你了。”
不需要?
他彷徨了,她不需要他吗?
不可能。
她一个人怎么办?
她一定需要他。
耳边的声音笑着说:“她说她永远不会爱上你的啊。”
他像是被捅了一刀,直击心脏的。
他的记忆已经变成碎片一样,不完整,模糊,并且少得可怜,但依稀能记得些,“可她在哭啊。”
他记得她悲痛的眼神,记得她泪眼婆娑的样子,记得他们接的最后一个吻,“她不舍得我,她开始接受我了。”
身边更黑了,漆黑、压抑、窒息,像是被活埋了,有什么黑色的,他未知的实体塞满了他周边,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开始难以呼吸。
“别磨蹭了。快走到那扇门,不然你会一直被囚禁在这儿,永远身处这片窒息和黑暗中。”
他开始反抗,那种黑暗的压迫感像是要将他生生埋葬。
那股未知的力量一边压迫他,一边劝他道:“看见保护她的人死,是个人都会哭。别自作多情了。她不是断定不会爱你的吗?你走了,她反而能去看整个世界,说不定就出现能让她爱上的人了。”
陆京御的心脏像是再次被射穿了。
他走了,她反而能找到她爱的人?
把她留在他身边……是他自私了吗?
他停住了动作,人像是被抽空了,放弃了抵抗。那股未知的力量将他牵引着往前走,他甚至都不用迈动脚步。
前方的门越来越大。
他下意识地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能违抗。
烟烟……
他要彻底离开了……
他不知道现实世界里,乱成一团。
“血压下降!”
“心率下降!”
“大动脉搏动停止!”
光芒越来越近,他知道跨过这扇门他就去另一个世界了。
他内心恐慌,他不放心、不甘心、他想抵抗,他还是不舍得烟烟一个人!
那声音劝道:“别动了,她根本不会爱你。”
他又像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被推入无底的冰冷的深渊,不断地坠落、坠落、坠落。
她不会爱他……
永远……
“陆京御……我现在不能没有你了……”一道凄楚的恸哭声传来。
是烟烟的声音。
陆京御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她吸了下鼻子,重复道:“陆京御,我现在真的不能没有你。”
陆京御猛地掀开眼帘。
光线柔和又昏暗,他眼前的事物都模糊出虚影。
屋里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
人影幢幢,穿着白大褂的一行人松了口气,在他病床前嘘寒问暖,他没有力气回复,他们翻了下他的眼珠,看了下指标,散去。
他环顾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果然是幻听。
她怎么可能跟他说,她现在真的不能没有他呢。
他失落。
他都快死了,她怎么也不在?
怎么也不来看他?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心情跌到谷底。
原来刚才是梦啊。
直到……边上的手机里响起抽泣声……
陆京御浑身倏地僵住,呼吸放轻,深怕把她惊跑了。
他的脖子像是生锈了一般,一点一点转过去,他插着呼吸机,说不了话,只是眼睛盯着边上黑屏的手机,不敢置信。
“陆京御……”手机里传来抽噎的声音。
热意席卷了陆京御的眼睛,整个眼睛都很烫,热度在他眼里堆积,温度越升越高。
“陆京御……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了……”她哽咽着,又哭又笑道。
他眼泪唰地坠落。
第47章 你说不能没有我,我得活过来
“陆京御, 你等等我……我在飞机上,很快就来陪你了……”
在飞机上,她干什么去了?
陆京御知道江立林在美国, 他激动起来,他张口想说话,但是只发出乌鸦一般的呼吸声。
江凝烟听出来了, 焦急道:“陆京御……别说话, 我没干什么。”
陆京御狠狠地松了口气。
江凝烟还年轻, 才二十出头, 她还有美好的未来, 犯不着为了个老东西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他想告诉她:人生第一要务是把自己过好。
不要让仇恨和过去, 成为牢笼;不要让离别和失去,成为枷锁。
人最好的报复,就是让轻视你的人仰视你,让践踏你的人看着你绽放,甚至想阿谀都无门。
玫瑰哪怕生长在废墟之上, 只要盛开了, 就是耀眼。
江凝烟低声哽咽地说:“你别说话, 我害怕……怕你扯动伤口……我心疼……”
哪怕他现在身上麻药可能还没散, 但是只要想到他破了的地方在被拉扯, 她就受不了。
陆京御流着眼泪, 但是,唇角勾起。
上次背上受伤, 她口口声声喊着心疼, 可他一点没体会到, 但这会,他真的感觉到她的心疼了。
陆京御没力气了, 想跟她说睡一会,但是发不出声。
眼皮很沉,他没力气睁开眼,缓缓阖上。
他忽然没了一点声音,江凝烟心脏猛地停滞,手脚像是被冻住了般寒冷。
他是回光返照?
刚才还有很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没了?
仪器还没有发出“滴”的一声,但有时候心跳是会先停止的,仪器反应需要一点时间。
她捂着嘴哭,不知道是岔气还是怎么回事,忽然开始呕吐。
私人飞机豪华座位前顿时肮脏不堪。
宋枝意和顾御洲吓了一大跳,看见江凝烟缩在角落手脚都在轻微抽搐。
手指发抖,手机啪的一下坠落。
两人大惊。
宋枝意赶紧给她挪了个干净的地方,“烟烟?你怎么了烟烟?”
顾御洲立刻打电话给陆京御的妈妈确认陆京御的情况。那边一阵兵荒马乱,医生检查后,说他只是睡着了。
顾御洲说:“他只是睡着了,她怎么了?”
宋枝意说:“不知道啊,是不是太担心了,引起了身体反应?”
宋枝意抱着江凝烟,发现她穿着吸汗的运动服,后背已经全湿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没事,他只是睡着了。”宋枝意抱着她安慰。
江凝烟闭上眼,缓和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一下一下吸气呼气、平稳呼吸,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
没有焦距的眼过了好久才对上宋枝意的。对方眼里满是担忧。
她好像把她吓到了。
她扯了下唇角,眼眶很红,脸上都是未干的泪痕,“我以为他……刚才是回光返照……”
宋枝意抱着她哄,“没事了没事了。他会好起来的。”
江凝烟想到自己刚才吐了,怪脏的,从她怀里退了出来。
边上的空姐在收拾。
江凝烟抱歉道:“对不起,我去洗个漱。”
宋枝意跟着她起身,等着江凝烟,她抱臂,手指在手肘那儿敲击,神情严肃地跟顾御洲低声说:“她的状态不大好。心理状态不好引起了生理反应,呕吐、抽搐、这有些严重。”
顾御洲蹙眉,“她需要看医生。”
江凝烟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刚才那个状态是她从未有过的。
她以前心理状态不好,有焦虑症,具体表现是情绪冷漠睡眠障碍。
因为心理状态不好,所以她对心理问题有些研究,也算久病成医。
出现呕吐抽搐这种症状是心理问题更严重了。
她唇线拉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几分厌弃,用沾了水的手掌打湿了镜子,模糊了镜子里的面容,转身出去-
江凝烟她们赶到的时候,陆京御一直睡着没醒。
警方已经在医院等着她做笔录。
江凝烟问他们:“便利店老板的通话记录恢复了吗?”
这是最接近可以指控江立林的证据了。
“恢复了。但依旧没有那天的记录,据说后台设备那天出了点问题,很多客户的记录都没有了。”
江凝烟身侧的拳攥紧。
都处理掉了。
“出了什么问题,谁出的问题,麻烦查清楚。”
江凝烟话是这么说,但很有可能又是一句不小心的,就没有任何证据了。
江凝烟咬了咬后牙槽。
不能心急,只要他做了,总会有破绽的。
警察离开,人群散去,医院里寂静下来。
陆永平说:“好了,都回去睡觉吧,这里我来守着,你们都回家吧。”
“不要!我守在这里!”寂静的夜里声音特别响亮,甚至吓了大家一跳。
是江凝烟。
江凝烟手臂克制不住地在颤抖。
她一听陆永平要她回去,就开始控制不住。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发现她情绪有些激动。
宋枝意挽住她的手臂,跟陆永平说:“陆董,我和顾御洲陪着烟烟在这儿。你和阿姨都陪了一天一夜了,回去休息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也吃不消,我们在飞机上睡过了。”
陆永平有点讶异江凝烟的状态,见她紧张得手臂都在抖,忙答应道:“好,那你们三个留在这儿。有事随时跟我打电话。”
陆永平临走前还安慰了一句江凝烟,“别太紧张了。能活下来是大概率事件。”
说完,他们离开了。
江凝烟目光落在监护室紧闭的大门上。
陆京御这间监护室是全封闭的,连块玻璃都没有。
江凝烟看不见他。
今天,她还没机会看到。
重症监护室为了防止感染不能随便进。
她跟陆京御的爸妈商量了一下,他们说明天等陆京御醒了,穿好隔离服戴好口罩再进去探视。
她在外面椅子上坐着等天亮。
坐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宋枝意和顾御洲还没走。
她回过神来,“你们回去睡觉吧?这里有我不要紧的。”
宋枝意对她微微一笑,说:“我们想留在这儿。我们在飞机上睡过了也不困。”
她其实很担心江凝烟的状态。
她没想到她家内部的矛盾已经激化成这个样子了。
可想而知,从小到大受到了多少伤害,心理状态明显不理想,放她一个人实在不放心。
宋枝意说:“陆京御也没脱离危险,顾御洲也不放心。”
她这话一说,江凝烟瞳孔缩放,避开她的眼神,手指在冷硬的凳子上扣紧。
宋枝意见状,蹲在她面前,开导她说:“烟烟。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错的是伤害你的人,千万别太自责。也别太害怕,陆董说得对,手术很顺利,命基本上能保下来了。更何况,陆京御平时身体状况很好,一定能康复的。”
江凝烟眼神空空的,没反应。
宋枝意柔声地说:“烟烟,这两天的事,对人的创伤太大,找个心理医生聊聊?我怕你虽然没有身体伤害,但是受到了心理伤害。”
朋友背叛,陆京御为保护她命悬一线,凶手可能是爷爷,却没有证据逮捕,哪一件都能把人逼疯。
江凝烟低下眼,她的心理本来就不健康。
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但她如今在意陆京御了,忽然觉得她这样算不算骗婚啊?
她手指扣得发白,骨节像是焊在了凳子上。
她确实该找心理医生聊一下,再测一下她如今的状态,小时候她的焦虑症不算严重,医生还表扬她,说这么严重的生存危机,她年纪这么小,只表现出情感冷漠和睡眠障碍,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吃过助眠的药,没吃过别的药,医生让她找件特别喜欢做的事,比如画画音乐什么都可以,后来她开始写下来,把什么都写下来。
再后来有段时间没有生存危机,也就没什么睡眠障碍,对别人虽然冷漠但还能演,没有生理反应,睡眠也好了,就不再吃药了。
那时候她谁也没告诉,因为听话、乖巧、聪明、可爱的自己都不能惹这些人喜爱,生病的自己更只会被厌弃。
她没必要自讨没趣。
所以,她没有跟任何人说。
只是,悄悄地自救自愈。
如今心理大概又出了点问题,还比以前严重。
她安慰自己别过分在意,或许只是因为陆京御没脱离危险,她过分紧张。
人在过分紧张的时候也会出现生理反应。
她抬眼对宋枝意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就是担心,要是他好了我还这样我会关注的。”
翌日一直到快中午,陆京御醒了。
江凝烟穿上隔离服戴上口罩,跟陆永平和沈语兮一起进去看陆京御。
医生说陆京御的各项指标都很好,把他的呼吸机撤了。
陆京御脸色有些苍白,周围都是仪器,他躺在冰冷的仪器中间,望过来的眼神却很炙热。
江凝烟对上他的眼神眼泪就哗哗地流,鼻尖酸涩。
一天一夜都很想见他,真的见到后脚像是钉子钉在原地。大脑像是不会操控了,直愣愣地看着他流泪。
看见陆永平和沈语兮围上去了才发现他身边没有位置站了,最近的位置被占了。
她手指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目光从他爸妈中间穿透,循着她望过来。
两双被水洗得黑亮的眼眸静静对视了几秒钟。
半响。
陆京御喉结滚了一下,第一次尝试张口,声音很虚弱,很艰难地拼凑三个字,“过……来……啊……”
声音嘶哑得可怕,却无限温柔的。
他放在外面的手指动了下,江凝烟看见了,挤了进去,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
她湿答答的泪沾在他手背上,一边蹭一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凄楚又可怜,毫不隐藏的深深地依恋,让陆京御心头震了下。
从没见过她这样:满眼炙热的爱意。
这种眼神甚至让陆京御觉得,好像没有他她会活不下去。
陆京御滚了下喉结,眼眶也发红,喉咙像是被打碎过,声音粗哑地道:“你说不能没有我,所以我得活过来。”
第48章 惊梦
江凝烟连连点头, 眼泪流进口罩里,口罩瞬间湿透,“嗯, 不能没有你。”
陆京御得到她这个肯定的回复,激动得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拥抱她。
但他现在麻药几乎散尽了,稍稍用点力, 胸口疼得厉害。
他发出一声呻.吟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护士焦急问道:“我的天呢, 你想干什么?你现在只能躺着不能动。你当自己中的是玩具枪啊, 还想活蹦乱跳?”
陆永平也赶忙按倒他, 他倒是最松弛, 乐呵呵地道:“高兴成这样?高兴就赶紧好起来, 有力气动了是好事。”
江凝烟见他伤那么重还挣扎着想起床愣住了,他肌肉身形依旧高大,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胸口的伤现在麻药肯定散了,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得有多疼。
她轻轻俯身, 虚虚地拥抱住他。
她穿着隔离服, 也不能直接接触他, 但她就是想亲近。
她的每根骨头都想亲近他。
亲近不到他, 还委屈上了, 眼泪流得更凶, “早点好起来,我都看不了你多久。他们只让看半小时, 我很快就得走了……”
陆京御鼻尖嗅到她身上的香味, 像是止疼剂一样舒缓着他身上的疼痛。他缓缓又艰难地抬起手来, 强忍着这期间牵扯的疼痛,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声。
他费力地抬起, 落到她的脊背上。
抱住之后,他闭上眼,唇角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护士打量着他的状态,见他额头都疼出汗了,白纸般的脸色也更加惨白,语气严肃地道:“患者要是这么会激动会逞强,我建议家属赶紧终止探视。”
终止探视……
护士小姐姐纤细的声音就像是雷砸在江凝烟心上。
江凝烟心都被劈得裂成两半,才进来几分钟,就要让她走?
她才不要,她把他抱得更紧。
陆京御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护士,“我多久……能从ICU出去?”
他现在麻药散了,说话牵动伤口,说不利索。
护士道:“看您情恢复得还不错,没什么问题一两天吧。”
她觉得已经非常快了。
但陆京御还是蹙眉,虚弱又倔强地道:“我现在……就可以。”
这句话把陆永平和沈语兮都震惊得心跳骤停。
护士说:“您开什么玩笑?您还没脱离危险期呢。一两天稳定下,一两天都等不了?”
护士立刻跟江凝烟嘱咐,“家属这时别催啊,知道你们刚经历死别,但也得克制点,耐心等他康复。”
江凝烟自己也懊悔极了。
她该让他安心养伤,不该说这种话,但她极度渴望他,就脱口而出。
她克制地道:“好好休息,一定要万无一失。疼不疼?麻药是不是完全没用了?”
陆京御不想她再哭,其实很疼,忍着说:“还好。”
江凝烟知道他在逞强,心疼坏了,虚虚抱着他也不敢动,怕他好不容易抬起来的手掉下去,他再费力。
她眼泪不断坠落,说:“肯定很疼,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
她一这样,陆京御胸口更加疼痛,“不是你害的,烟烟。”
他着急地想说话安慰她,胸口却疼得又嘶了一声。
江凝烟慌忙道:“我知道了,我就抱抱你,你别说话。”
两人就这样隔着隔离服拥抱着,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
等时间一到,要分开了,江凝烟还贪婪地多抱了一分钟,抱到护士小姐姐催得急得上火,陆永平和沈语兮都催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陆京御也不舍得她这样,又对护士说:“我真的可以了。”
护士小姐姐语气严肃,“别胡闹啊。”
江凝烟眼泪不能克制地流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门完全关上,陆京御的身影消失在门的缝隙里。
江凝烟那天谁喊都不肯睡觉。
她一点都不想睡觉。
下班之后赶来看她的宋枝意很不放心,快三天三夜不睡觉,谁能吃得消?
宋枝意只能拿出杀手锏,“不睡觉,我告诉陆京御。”
江凝烟怕陆京御又挣扎着要出ICU,只能乖乖回去睡觉。
但她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知道陆京御各项指标良好,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但是,她还是睡不着。
她应该是焦虑症犯了。
她爬起来写文,但很难集中精神。
她去浴室又洗了次澡,换上了陆京御的睡衣,躺进陆京御的被子里。大概身体到达了某种界限,总算闭上眼睡过去。
医院沉重的门,冰冷刚硬。
忽然被猛烈推开。
护士急匆匆地去来喊人,“感染了!”
空荡冷肃的走廊里响起回声,像是夺命的回旋镖。
江凝烟像是一缕魂魄一样飘在外面,她看着医生们冲进去,红灯亮起,然后,沉重的门再次被打开,医生垂头丧气地出来。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江凝烟抱着被子惊坐而起,墙壁上映着佝偻的脊背,屋里回荡着剧烈的喘息声。喘息了几声之后,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都是她害死他的。
要不是她家的那些破事,他不会被牵连,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也不会死。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为了让陆京御不再有危险,她跟她爷爷打了电话, “钱我不要了。案子我也不追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能再碰陆京御,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在陆京御的生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钱更不值得一提。
她屈服了。
不能把她爷爷逼急了,他都七十多了,带走一条两条二十多岁的生命是他们太亏了。
她爷爷没说话,挂了电话。
她知道他是默许了。
第二天,她把股权转让合同寄回给了叔叔。
财产争夺彻底宣告失败,不过她认为值得,她赌不起陆京御的命。
如果再跟她爷爷产生冲突,万一他再次丧心病狂,那么挡在她面前为她披荆斩棘的一定又是陆京御。
她不能再让他出意外。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健康。
警方一直在辨别那天具体是哪几个人,但是还不能确定,没乱抓。
他们当天还戴了变声器,也不好辨别声音。
开枪的那个歹徒基本可确认身份,但逃了。
江凝烟真的很担心。
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试着杀她。
如果再试着杀她,陆京御他刚康复……
她手指不断颤抖。
警方安慰她道:“这些人我们都教育过了,严肃跟他们说过不是你杀的。”
江凝烟觉得没有用。持枪的那个会不会觉得反正是通缉犯了,最后一搏?
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闪过的瞬间,她抱着被子,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
陆京御第三天终于转出了ICU。
那天,江凝烟几乎就一直贴在他身上。
他的床很大,她好几天失眠睡不着,蜷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挨着他睡觉。
陆京御很享受。她软软地贴上来,他的唇角就一直压不下去。
她对他有多依恋,他的心就有多软。
他看着她,她脸上皮肤光滑细腻,光下仔细看还有一层薄薄的绒毛。睡姿有些可爱,手会托着下巴,他一低眼,就看见她红润的嘴唇,挺翘的鼻尖。
他看得心痒。
他轻轻的,小心翼翼地凑下去,尽量让枕头减少摩擦,悄无声息地将唇凑过去,贴住她柔软的唇,浅浅碰了一下,再轻轻撤离。
终于,喜欢我了?
他唇角勾起,眼弯成月牙。劫后余生,她终于喜欢他了,他浑身像是飘在云端,不真实又特别高兴。
唇间的触感让他留恋,他忍不住又轻轻地贴了一下她的唇,这次用上下唇含了一下她的唇珠才撤离。
有多喜欢啊?
他唇角扬得都快到鬓角。
他唇再次贴到她的唇畔,这次停得有点久。
有没有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他很想把她抱入怀里,可他侧不了身。
但她好像跟他感应似的,换了姿势,从抱着他的胳膊,变成了抱着他的上半身,胳膊压在他腹肌上,腿缠住了他的腿。唇贴在他腋下胸侧,呼吸热乎乎地吹在那,他觉得心更痒了。
陆京御一只手伸进被子里,牵住她放在他腹肌上面的手,十指紧扣。
重伤到底消耗精力,他也困了,又入睡了。
窗帘阖着,屋里光线昏昧。
两人相拥着入睡。
呼吸交缠,体温相融,画面静谧温馨。
直到江凝烟手指忽然拽紧,指甲扣得陆京御的手背有些疼,他转醒,低眼看她,她的脸藏在他的腋下,他看不清楚,但是,不间断传来抽噎声。
她在呓语。
“不要……”
“别伤害他……”
“求你了……”
“别伤害他……”
他眉心拧紧,做噩梦了?
他是?他吗?
他紧紧扣住她的手,柔声哄道:“别怕,是梦……宝贝……是梦……”
她猛地惊醒,呼吸急促,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做噩梦了?”陆京御问她,“别怕,我在呢。”
陆京御抬起手,抚了一下她湿透的额角。
江凝烟脸埋进他的腋下,抱住他,吸取他身上的温度。
陆京御抚着她的后脑,“烟烟是不是吓到了?”
她咬着下唇发抖,不说话。
噩梦越来越真实,真实到让她恐惧。
陆京御温柔的声音传来,“后背都湿了。别怕,我在这儿呢。”
江凝烟抬起脸来,眼睛上都是泪痕,俯身看着他。
陆京御五官长得立体,轮廓深邃,躺着都线条利落。
她没说话,低头,带着汹涌得几乎要将陆京御吞没的情绪吻住他的唇,舌探入他的口中,跟他的舌死死纠缠。
第49章 离别信
陆京御的心情很复杂。
他心疼江凝烟做了噩梦, 又喜欢她这样热情对他。
她热情得他心潮澎湃。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接吻分泌的多巴胺让江凝烟崩溃的情绪平静下来,让她沉沦愉悦。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窗边的白纱窗帘上的颜色从明亮的白逐渐转换成绯艳的红。
吻完之后,两人脸蛋都白里透红,色彩像是被水滋润过的娇艳的玫瑰。
陆京御唇角扬起, 原来喜欢的人也喜欢他了, 回应他了, 是这么美妙的感觉。他一直以为江凝烟对他无感, 只是欲望驱使喜欢他的身体。从这个吻中, 他感受到了她的爱意。
太美好了, 他破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忘记了疼痛,幸福与舒爽塞满心间。
他抱紧她,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烟烟,我很高兴。”陆京御呢喃道。
江凝烟心里像是被针刺了。
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能坐以待毙, 等着凶手出现在一个她不可控的地方。
她要跟警方联络好, 去海岛上, 她要住在一个交通不便的岛上, 然后拐弯抹角地放出消息, 让凶手自投罗网。
海岛, 只要对方来了,根本无处可逃。
但如果, 对方抱着必死的决心, 想要拿命跟她博, 是一定会来的。
她得跟陆京御断了。
她这一去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么一想, 她心脏抽痛,像是会心机梗死。
他的伤还没好,她不能让他在重伤时太激动。
所以,就这几天,她还会好好陪伴他。
陆京御稍微好转点的时候,病房里来探望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
陆京御这样的人,深受大家喜爱。
但此刻进来的人不是陆京御的朋友,是林嘉宇,江凝烟有些意外,倒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林嘉宇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眶猩红,像是几夜没有睡觉,盯着江凝烟,直接切入主题,“能去看看薇薇吗?”
江凝烟表情平静,“她怎么了?”
林嘉宇说:“抑郁了。”
陆京御和江凝烟对视一眼,江凝烟有几分难过地说:“我可以去安慰她。但是我只能安慰一时,我们回不去了。”
“可她抑郁了!”林嘉宇炸了,“一直在哭,她也不想的啊!”
江凝烟唇抿紧。
“她也是受害者!她也很难过!你就这么狠心?!这么多年薇薇是怎么对你的?十几年,你心是石头做的吗?一边是她妈妈要被撕票,她能怎么样?”林嘉宇很激动。
狠心?
她向来狠心。
王亦薇确实对她很好,一直很好,她们之间会是这个结果,她也想象不到,也没法接受。
法律可以原谅受胁迫的人,但是,她能做到原谅吗?
她渴望的感情,是无论何时都坚定地站在她身边,这也确实是她的奢望,所以她身边没有人。
如今,也就只剩陆京御了。
但她还要跟陆京御分开,她爷爷把她搞得身边没有一个人。
陆京御皱眉,眼神陷入眉宇间的阴影下,语气颇重地冷声道:“可她到底把朋友骗过去杀了。”
话音落下,病房里寂静无声。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
“她被朋友骗过去杀不是第一次了,她就不会受伤吗?”他冷声质问道。
他的脸沉入一片阴暗中,半空中的点滴“滴滴滴”地流淌,在静谧的病房里震耳欲聋,也像是石子砸在人心上。
“如果不是她警觉发现了不对,如果我晚一点到……知道后果吗?”
谁不心疼自己老婆?
他难以想象他晚到一点点,他的烟烟要经历什么程度的虐杀。
他不敢想象,身侧的拳握得发抖。
他知道王亦薇是受胁迫的,但是,这个结果让他无法接受。
如果是他,妈妈已经被绑架了,他只会考虑如何救出妈妈,不会把另一个人再搭进去。但关键时刻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王亦薇想两边都保住,也被蒙蔽了,最终差点害死烟烟。
陆京御说:“原不原谅在于烟烟自己,谁也不能逼她,别想Pua她。”
林嘉宇双目猩红,痛苦得像要崩溃,“不能念在她本来就是被你卷进去的,对她宽容一点吗?”
“是因为烟烟卷进去的,就是烟烟的错吗?”陆京御冷笑道,“她就活该被杀吗?”
林嘉宇想争辩,江凝烟打断了他。
“我不怪她。”江凝烟站起来说。
“我会去告诉她,我真的不怪她。”
只是,造化弄人,她们俩很难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江凝烟坦然地说:“但是,林嘉宇,我确实不好,我对亲近我的人,过分严格。”
她对他笑了一下,“你会继续爱她的吧,就像当初她拯救你一样。”
林嘉宇脸色阴沉颓然,没再强求别的,说:“那当然。”
江凝烟亲了一下陆京御额头,跟他告别,问林嘉宇道:“她在哪儿呢?”
王亦薇就在楼下的病房,胸口中了一刀,眼睛像是那天一样,肿得像颗核桃,看见她进来,她的视线转过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
江凝烟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纱布,瞳孔猛烈一缩。
她倏地扭头看林嘉宇。
林嘉宇红着眼流泪。
江凝烟心脏像是被线缠住了,窒息,疼痛。
她发现她见不得王亦薇这样。
江凝烟忽然觉得自己跟陆京御好上之后,变了。
江凝烟靠近她,每走一步,心脏就更难受一点点,越走近越发现她手背上手臂上斑驳纵横的伤疤。
王亦薇的皮肤很白很嫩,伤口看起来狰狞恐怖。
她在自残。
她的心脏狠狠一拧。
她走过去,不自觉地放轻声音跟她说:“我不怪你,薇薇。”
王亦薇眼泪决堤,“对不起烟烟……”
江凝烟告诉她,“但是我最近不能陪你了,凶手还没抓到,我就不连累你们了。”
她不再纠结原不原谅,反正现实情况也只能先分开一段时间。
王亦薇哽咽,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眼神破碎可怜,“对不起,对不起烟烟。我可以为你送掉性命,但不能是我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江凝烟被她哭得受不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怎么安慰她。
她把自己想象成是王亦薇,如果她为了保护妈妈,以为人家只是要坑她钱,把她引到那,王亦薇会原谅她吗?
答案是会的。
她大概会大大方方毫无芥蒂地告诉她:烟烟,坏的都是别人,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江凝烟心里一抽。
那瞬间,她彻底相信王亦薇说的,她可以为她送命,但不可以是她妈妈。
江凝烟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掉下来。她很理智很温柔地道:“我们都好好的。把自己身体上,心理上的伤养好,等待再相聚吧。”
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不得了,她这么自私的人居然也会释怀。
或许这么多年王亦薇给她的关怀超过了当年被曹雪雯骗杀的恨,当年的阴影在她心里也没那么重了。或许王亦薇跟她相处了这么多年,是在某种程度上治愈过她的。
从前王亦薇灿烂治愈的笑容在她眼前回放,一帧一帧。
日子太久了。
王亦薇曾经也太真诚,不知不觉融进了她体内的细胞里。
漫长的孤独的岁月,她以为是她一个人过来的,其实,有王亦薇有林嘉宇,有欢笑,有祝福。
病房里三人哭得快把房间给淹没。
回到陆京御的病房的时候,江凝烟眼睛都是肿的,跟陆京御说了她跟王亦薇说的话。
陆京御有些意外,目光沁染着稀疏碎光,温柔又骄傲,“我们烟烟,又成长了。”
江凝烟发现她在陆京御这儿有绝对的自由。
如果她不原谅王亦薇,那他会理解并支持;如果她释怀和谅解,他会赞赏并骄傲。
这么好的陆京御,可她又要跟他分开了。
她趁眼泪没干,又扑到他怀里哭。
陆京御已经能坐起来了,他坐着靠在病床上,江凝烟抱着他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哭得太惨烈。
结果还是哭到打嗝。
陆京御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有我,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无论谁伤害了你,都记得,我在呢。这样,难受会不会少一点?”
可是,她也要失去他了。
她将一无所有。
如果她能活着回来,如果那些危险能都解决,她再好好追他,再好好请求他的原谅。
如果她死了,千万别帮她报仇。她死了,就让这一切就这么结束,及时止损。她只要陆京御好好活着,活在万人仰望的地方,活得光芒万丈,活得幸福健康。
陆京御被她哭得心碎,不断柔声安抚她,“宝贝,别哭了宝贝。”
江凝烟哭得更厉害,想听他喊她宝贝喊一辈子。
好不容易他活过来了,她又得离开。
她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陆京御没辙了,松开她,吻她。
两人唾液交缠着,合着眼泪接了很久的吻。
晚上,病房里很静。
陆京御这两天病重都会早睡,等她上床睡觉了他又会醒来,抱着她亲一会,然后再接着睡。
江凝烟坐在他病床边的沙发上,说是写论文,其实在给他写信。
他一天天好起来,她该走的日子也逐渐临近。
淡黄色的彩笺铺开,不知道怎么落笔。她从来没写过这么艰难的文字。
不能伤害到他,但是,又得顺利分开,不让他跟过来。
那是他的命,她赌不起输不起。
狠心伤害他,她也做不到,他还在生病,她做不出来。
几番思量,终于开始落笔,每一笔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她心上,才写了他的名字,眼睛已经开始酸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幸亏现在不是在说话,只是在写信。
陆京御:
啪嗒啪嗒。
两滴眼泪落在信笺上,洇出两朵水花,她慌忙擦拭,看见水渍,觉得这张信笺已经不堪重负,索性换了一张。
重新提笔。
陆京御:
展信佳。
我不要我爷爷的钱了,股权转让合同我已经还给我爷爷,不要帮我争财产了,从此你跟江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我再三思考的决定。
我最近夜夜噩梦,梦见你死了,恐惧不亚于当年被吴雪雯追杀。我小时候得过焦虑症,本来已经没有大碍,频繁噩梦,又对我的心理健康造成严重的困扰。
很抱歉,非常抱歉,但我不能在你身边了,我必须跟你分开。
只有你万无一失,我才能不做噩梦。
陆京御,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强大最善良的人,我以为权贵都是利欲熏心虚情假意,所以一开始不愿意跟你亲近,但你真诚又热忱、坦荡又明亮,多少赞美词都不够形容你。
很高兴遇见你。
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即使你不在我身边了,你的温暖已经烙进我的骨骼里,我的每一寸骨骼里都有你给过的温柔,我会照顾好自己。
即使我不在了,也不许报仇。你的世界一定要永远盛大、璀璨,耀眼。日月不晦,挚爱不坠,我会一直祝福你,一直一直爱你。
——江凝烟
第50章 焦虑症发
江凝烟写完信, 还把离婚协议书起草了。
全部写完之后,她考虑了一下,本来一直瞒着陆京御她其实没人稀罕, 但如今,如果有什么能降低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她都愿意做。
她又写了一封。
陆京御:我要是两年不回来, 你可以去报失踪离婚。
对不起, 拖你这么久。
离婚协议书已经准备好了, 你的三十亿我会退给你。结婚时你的损失, 我可能补偿不了你太多。我没太多钱, 补偿你三亿, 我会打给你。你送的戒指太贵重了,我还给你。我只带走一条手链。
还有,一直没说我姥爷的指婚,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从来也没太在意我。
赵家把我推出来联姻, 真实目的也不是让你照顾我, 他们只是想通过联姻, 抱住陆家。
“还不睡啊?”陆京御突然出声。
江凝烟吓了一跳, 把信收好, “好了。马上睡。”
“眼睛都熬红了。”陆京御跟她招手, “过来睡吧。”
“来啦。”
江凝烟连续三夜噩梦,陆京御发现不对劲了。
这时候, 陆京御已经能起床, 他催促江凝烟, “到楼下找心理科医生看看,我陪你去。”
江凝烟知道她离开的时间到了, 拖不下去了。
一想到离别,她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就开始发抖,克制不住的。
她怕被陆京御发现,不能被陆京御发现。她藏起右手。
但是,心脏越跳越快,在胸腔震耳欲聋,心慌得让她浑身冒冷汗。她的焦虑症已经表现出身体的异样,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要上洗手间。”
她套上鞋子,捂着肚子火急火燎地奔向卫生间。
陆京御望着她的背影眉心拧起。
江凝烟在卫生间,右手五个手指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双腿无力,她缓缓地滑落到地上,蜷在卫生间角落,等待这阵恐慌过去。
她甚至连灯都没开,逼仄的卫生间暗得像是密不透风的坟墓,浓重的阴霾禁锢着她的身体,她的世界暗无天光,窒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包,第一次吃了抗焦虑的药。
从前她不愿意吃,怕副作用,但如今,起码得压到能离开。
“烟烟?”陆京御在外面叩响了房门。
江凝烟用力吸气呼气,调顺呼吸,眼泪都吞进了嘴里,渗入喉咙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烟烟?”陆京御音调微扬,语气有几分着急。
“我没事儿。”江凝烟稳着声音应道,“你别催啦。”
过了两分钟,这阵恐慌被她压下去,她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憋了好几口气,把自己脸给憋红了再出去。
一开门,陆京御在门口等着她。
他目光担心地审视着她,见她脸色挺红润的,依旧不放心地说道:“我陪你下楼去看看医生,心理健康也要注意。”
江凝烟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说:“我赶着去上课,等上完课再回来看?”
陆京御想看心理医生倒是不急于这两个小时,点头答应了。他看着江凝烟乐颠颠地跑出去,贴心地给他关上病房的门,脸蛋在门关上前挤在门缝里,笑着跟他挥手。
他不知道,这个寻常又温馨的画面,后来他想起来心就像被撕裂了。
江凝烟坐上车,让保镖们全都坐在后面那辆车,自己坐在后排,脸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眼泪纵横肆虐,她的手一直摸着陆京御给她的那根手链。陆京御给的东西很多,她只留这一件。虽然也很贵,好几千万,不该要,但他给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
她还想留个念想,留个抚慰剂。
她浑浑噩噩地到机场,飞去了另一个城市,通过轮渡去了海岛。
全程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但这半天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灰暗无光的世界。
她向警方申请了庇护,早就在海岛上跟人买了一幢民宿,到的时候正是大中午,阳光热烈,在海面上折射着耀眼的光,她也不拉窗帘,她害怕黑暗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可惜的是,日光也如烈火在焚烧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难以抑制地流泪。
她蜷在飘窗座椅上,失神地望着粼粼的海面,胃里忽然像是外面翻涌的白浪,汹涌起来,像是要涌出喉咙。
她想奔到厕所,腿却疲软无力,栽倒在地上。
哐当——
膝盖和胳膊肘砸到地面上,她的四肢开始抽搐。
她抖了一分钟左右,跪在床边,扒着床檐挪到了床头柜那,从包里翻出抗焦虑的药。
等到这阵压过去,她唇色惨白得像是刷白的枯树根,一棱一棱,一片一片。
她心里有个猜测,她这次的焦虑是不是不止担心陆京御死,还有分离性焦虑障碍?
因为这个常见于儿童青少年,她不敢确定。
她给心理医生打了电话,描述了一下症状,对方说:“很有可能。如果情况更严重了,最好还是让他能陪伴你。”
江凝烟不要。
她不要陆京御有危险。
她挂掉了电话,钻进被子里休息-
陆京御发现江凝烟失联已经是中午,问她在学校里吃的什么午餐,江凝烟没有回复。等了一分钟他就着急了,拨了电话,一开始无人接听,再打的时候已经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瞳孔猛烈一缩。
这时,门前出现林嘉宇的身影。
他手里拿了封信,面如死灰地进来。
陆京御胸腔的子弹眼像是又炸开了,痛得他发抖。
“她留给你的信,大概不想再连累你了,别的我也不知道。”林嘉宇说。
浑身的气血都往陆京御脑门上涌,他头晕目眩。
他战栗着拆开信封,一张离婚协议书,背面写着“如果两年我还失联,你可以去报失踪离婚”。
还有一封信,他一字一句读下去,目光落在“我小时候有焦虑症”“我必须跟你分开”“只有你万无一失,我才能不做噩梦。”
恐惧、绝望、心痛组成烈火在他心口焚烧,痛楚一寸寸扩散,侵略。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她退一步,他可以前进一百步,但是,她说她有焦虑症,他危险会让她焦虑症严重。
他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迈不了一步。
焦虑症……
他发现晚了……
早上她在卫生间里躲着,是不想让他发现?
她焦虑症已经严重到不光是做噩梦,已经严重到身体反应了吧?
她离开前的画面像是电影在他眼前一帧一帧慢镜头回放。
她会藏起她的右手,放在他视觉盲区,本来以为只是巧合,如今往深里想,她出现的躯体反应是:手足抽搐?
他脸色刷白。
他想起她从卫生间出来后的笑容,胸口传来一股剧痛,像是胸口的枪伤被踹裂了。
他喉头涌上血腥味。
“咳——”有什么液体从喉咙溅出来他没感觉,直到拿手背擦嘴的时候他才发现是血。
林嘉宇在喊什么他完全没在意,也完全听不见,他颓坐在地上,宽阔的脊背靠着床头柜,信纸从他指缝中坠落。
手背上点滴的针管被他扯动,血液回流,一根细细的血色管子在半空中震荡,诡异,骇人。
他垂着额头,刘海遮住眼眸,眼泪滚滚而流。
她在他身边,他居然没发现她的异样。
他心脏抽痛,扎着针的青筋更加鼓起,血液迅速往上飙。
他在她身边,她居然生病自己躲在卫生间里不愿意被他发现?
他伸手拔掉了手背上的针,手背上渗出血来,他视若无睹。
他寒着脸站起来,走到病房的衣柜,取了一身西装穿上。
医生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他没注意,径自往外面走。
有人拦住了他,他伸手用力拨开。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警察局。
“我要对这些所有人提起诉讼,必须让他们判刑,一个都不能放过。”他冷着脸说。
本来他以为他们认可警方的断案,警方说抓一个典型,别的都放了,他也就算了。没想到,他们根本不认可。甚至说杀了烟烟仇就一定报了。既然如此,那他就一个都不能放。
警察说:“不确定第二次,伤害您的是哪两个人。一个现场已经死了,还有个持枪的倒是能确定,但那两个年纪大的跑了的,不确定是哪个,不好抓啊。”
陆京御眼眸里寒光似刃,“这些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是吧?”
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让警方怀疑所有人,不能下定论。
警察说:“是的。”
陆京御问:“笔录做了是吗?”
警察说:“是的。”
陆京御问:“这些人那时候都在干什么?”
警察说:“都在家里没出门。”
陆京御说:“好,那我要以包庇罪一起报案了。”
警察眨眨眼。
陆京御面色冷淡地说:“会这么统一行动,这个时间都在家里没出门,绝对是收到信号了。”
确实,有道理。
警察眼睛一亮,“那我们再查查他们收到什么信号了。本来翻手机没看出什么来。但他们最近办孩子后事碰面也挺多的,我们再审审。”
陆京御表情肃杀地说:“我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么恶劣地两次杀人,害我老婆得了焦虑症,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警察点头,“好,我们知道了。”
如果这些人都能被抓,那就只剩持枪的那个了。
陆京御喉结忽地一滚,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发红,问:“她……你们是不是护着呢?”
警察:“嗯。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陆京御没再说话,沉默着起身离开。
劳斯莱斯车里,他打了个电话。
“这段时间,应该跟京卓的人混熟了吧?”
对方说:“混熟了。”
陆京御眼睫微垂,敛住眼眸中的戾气,“用尽一切办法收买京卓的员工,拿到能把江家父子俩全部送进去的证据。”
对方说:“好。”
陆京御说:“要尽快。”
陆京御挂掉电话,转着江凝烟给他买的袖扣,想起她强撑的笑脸,唇线抿直。
司机大哥说:“陆总,您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这伤还没好透呢,千万要注意啊。”
他这么一说,陆京御才发现他的头有些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