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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巫溪湖古墓,方亭携金归 道丰二年,六……


    道丰二年,六月十六


    宜 结婚搬家搬新房开业安床盖屋修造作灶求财


    忌出行赴任祈福祭祀开光斋醮


    明月上柳梢,鲤州城内街道一片寂静,许是近日不甚安宁,天还未黑,家家户户便已门户紧闭。


    以胖鱼为首的四名捕快带刀寻夜,夜晚不似白日喧嚣,月光洒落下来,清冷冷地,四人路过护城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湖面黑沉沉,阴森森的。


    “我怎的瞧着这河水渗得慌?”说话的捕快,腰间别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


    “白日里出了那档子事岂不瘆得慌?”答话的捕快头发都未梳利索,走起路来懒懒散散,不成样子。


    胖鱼轻斥:“行了,待会儿寻完这一圈,尔等便各自回去歇着罢!”


    “不等头儿了?我听细猴说头儿今晚便回来。”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折扇捕快眼尖,嘿了一声:“瞧,这不就来了?”


    张均平策马入城,他远远地便瞧见城门口胖鱼四人,勒了马停在众人跟前:“近日城中可有大事发生?”


    胖鱼难得神色肃穆,他扭头对另外三人道:“今夜巡防结束,尔等关闭城门后便回去罢!”


    三人对着马上的张均平见了礼。


    “巳时到,关城门!”


    话音落下,身后的城门被缓缓拉了上来,关上时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张均平下了马,牵着马与胖鱼沿着寂静的街道往县衙走:“方才瞧你支支吾吾,如今又一言不发,说说罢,又出了什么事?”


    “头儿还是先说说此次探查可查出些什么踪迹不曾?”


    张均平重重地叹了口气:“那群人身法诡异,不似寻常江湖人士,倒像是——”


    胖鱼看着张均平的侧脸,见他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继续道:“像是死士!”


    胖鱼心下一惊,只有京都上流才会豢养死士,他斟酌片刻开口:“与京都有关?”


    张均平的目光看向远处,黑沉沉的街道,只孤苦伶仃的灯笼在路杆上摇晃,被护城河的夜风吹来,淅淅索索地碰撞着路杆。


    “我只怕,此案又是一桩武林双侠案,最终不了了之。”


    胖鱼静默片刻:“头儿,当初你独自调查武林双侠案,是否发现了什么?”


    张均平轻声嗯了声,便不再开口,胖鱼静静地等待着,半晌,张均平才道:“与京都皇族有关!”


    胖鱼骇然,难怪此事当时急速转至大理寺,县令大人并勒令头儿不许再调查此事。


    两人走到了县衙,门口挂着两个硕大的红灯笼,烛光透过红色的油纸,倒映出微弱迷离的光洒落门墙。


    细猴早早听闻张均平回来,此刻站在灯笼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听到达达的马蹄声,他抬头一看,果然是张均平,忙下了台阶:“头儿,你可回来了!”


    “怎么?”


    细猴瞥了胖鱼一眼,冷哼一声。


    胖鱼无奈地摇头,从张均平手中牵过马匹缰绳:“头儿,给我罢。”


    说完牵着马就去了后院马厩。


    张均平理了理衣袖,头都没抬:“吵架了不是?”


    细猴轻哼:“才没有!”


    “说说罢,近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细猴惊道:“胖鱼那小子没跟你说?”


    张均平指了指门内,示意细猴进去再说,细猴走在前头,将张均平引进堂内,:“前几日城中突然弥漫一股腐臭气,闹得满城不得安宁——”


    “说重点!”细猴正准备好好论论此事,却被张均平无情打断。


    他臊眉耷眼地道:“白日里,护城河上游飘下来一具浮尸。”


    “身份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是方家大儿方荣。”细猴道。


    张均平猛然顿住脚步,惊异地看着细猴。


    细猴重重点头:“不过不是淹死的,是被人一剑穿心,丢进水里的。”


    张均平想了想:“尸体呢?”


    “验过尸后,方家已经领回去安葬了。”细猴推开衙门书房。


    张均平点头,从桌上拿了方荣的验尸记册,在油灯下翻开,细细查阅。


    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他微微侧脸:“谁验的尸?我记得前几日老仵作已请辞回乡了。”


    细猴笑道:“头儿莫不是忘了顾大小姐?”


    听到是顾汀汀验的尸,张均平倒宽心了许多,他继续低头看验尸册的内容。


    细猴看着张均平在油灯下古铜色的肌肤,想了想,八卦道:“头儿,顾大小姐是不是对你——”


    张均平抬脸扫了细猴一眼:“慎言!”


    片刻后张均平合上验尸册,轻声道:“据验尸结果,也就是说,杀害方荣的与胡松萝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


    “没错,胖鱼那小子是这么说的。”


    张均平搁下册子,轻叹:“ 如此一来,此事只怕是棘手了。”


    说完又自嘲道,“ 武林双侠案至今仍鲜血淋漓,如今——”


    张均平话说了一半便停住。


    次日,司遥与山尘前往顾府了解有关巫溪湖的事,中途与张均平,胖鱼撞了个正着,几人目的一致,干脆一同前往。


    刚到顾府门口,就瞧见顾汀汀十指绞着手帕,在廊下踢着地上的小石块。


    “汀汀。”司遥远远地就叫了她一声。


    顾汀汀抬起头来,露出笑脸,见张均平也在,她快步下了台阶:“张捕头,你回来了?”


    张均平神色淡淡,只冲她礼貌性地点头,顾汀汀拉上司遥的手腕:“昨天的事我都跟爹爹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众人引起府内:“爹爹已经在大堂等你们了。”


    顾老爷生的俊秀儒雅,如今虽上了年纪,依旧不减当年风采,他坐在堂前,见众人来了,起身相迎,又命秦妈妈奉茶。


    秦妈妈给众人上了茶,又给顾汀汀单独拿了一叠糕点,“早饭也没用多少,现下好歹用些糕点垫垫才是。”


    顾汀汀笑的甜腻腻的:“谢谢奶娘。”


    “顾老爷,我们此次前来——”张均平轻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开口。


    顾老爷摆摆手:“我知你们为何而来,我去巫溪湖距今已有二十五年之久,途中所经历的也已经不甚清楚,只依稀记得那巫溪湖是一处水下大墓,所谓的宝藏便是墓中陪葬品罢了。”


    “当年我与管家进入此地,险些丧命,那地方邪得很。”


    顾老爷边说边摇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不愿多说。


    “伯父,您可知巫溪湖在何地?”司遥问道。


    顾老爷看向她:“不知,那地方若没有地图,只怕晃荡一辈子都未必能找到。”


    司遥:“可否容我等瞧瞧那地图?”


    顾老爷犹豫了,他扫了一眼自家闺女的方向,发现顾汀汀嘴里塞满了糕点,还不忘对他俏皮地眨眨眼,他暗自无奈摇头,想了想,对着秦妈妈道:“管家呢?”


    秦妈妈忙道:“我这就去叫。”


    不出片刻,管家就脚下匆忙地来了,见过礼后,只听顾老爷问:“那巫溪湖的地图,你可还放着?”


    顾管家应了一声,拍拍胸口的位置:“放着呢!”


    说完,手伸进怀中,蓦地脸色大变,他抬眼看向秦妈妈,司遥注意到了顾管家的动作,侧脸看向山尘,山尘亦挠有兴致地跟她对视。


    司遥:“秦妈妈,张公子现下何处?”


    秦妈妈道:“半月前,我命他回乡扫墓去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可昨日据方荣的妹妹所诉,方荣半月前去往巫溪湖便是张天一叫他的——”


    秦妈妈脸上僵硬,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她这个儿子打小就是偷鸡摸狗的,在她面前装的乖巧,肚里的坏水多着呢。


    管家犹豫道:“当日我探望侄子,落下的地图莫不是让侄子拿了去?”


    秦妈妈失神:“不会的,这孩子虽不省心,不至于这么大的胆子啊。”


    “奶娘,昨日不是有一封老家来的信,你瞧过信了吗?”顾汀汀咽下糕点。


    秦妈妈哎了一声,忙从袖口将信摸出来:“昨日本想让你帮我瞧瞧写了什么的,可你去——”她止住话,“我手上事情多,便忘了。”


    她摸出信递给顾汀汀。


    半晌,顾汀汀抬头:“奶娘,信上说张公子并未回乡。”


    秦妈妈听见这话,脚下一软,顾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秦妈妈气得险些没厥过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日他是装睡的,那地图肯定让他偷了。”


    “他肯定去了那愣什子巫溪湖!”


    顾管家忙宽慰:“眼下找到人要紧啊。”


    说罢看向张均平:“张捕头,那地图我还记得,不若我画下来?”


    “有劳!”张均平点头。


    四人拿到地图从顾府出来。


    司遥从张均平手里拿过地图,瞧了又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张均平正要说话,秦妈妈就从大门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司小姐,司小姐——”


    司遥扭头:“秦妈妈?”


    “天一有一至交好友,乃是扬威武馆的少馆主——方亭。”


    “若他真去了巫溪湖,那方亭只怕也跟着一道去了。”


    “您别急,我们现下就去杨威武馆看看!”司遥宽慰。


    秦妈妈眼圈泛红,连连应声。


    众人朝着扬威武馆走去,街道繁闹不堪,叫卖的小贩,吃食热热的炊烟,两侧飘扬的酒肆招旗。


    “头儿!”


    就在此时,街尾传来细猴尖细的声音,他跑到众人跟前,指着身后的街道,气都喘不匀,胖鱼忙拧开水囊递给他,细猴接过,一股脑灌了一大口。


    “怪事,怪事!”


    众人皆看着细猴。


    “扬威武馆的少馆主方亭回来了。”


    细猴话音刚落,众人面色一变,纷纷快步朝着扬威武馆走去,细猴满脸不解:“难不成都知晓方亭回来,带了一麻袋金银珠宝不成?”


    “消息竟比我还灵通些?”细猴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胖鱼一把抓住细猴的肩膀,他看着细猴,一字一句,“方亭带了一麻袋的金银珠宝?”


    第42章 皆为苦命人,欲探巫溪湖 丁酉时 ……


    丁酉时 冲兔 煞东


    喜神正南财神正西福神正东


    司遥等人来到扬威武馆门口。就见武馆大门挂满红绸缎,数条鞭炮在门口燃地噼里啪啦,方馆主立于门前迎客,满面春风,这样天大的好事需得宴请亲朋好友庆贺一番才是。


    他生的这个儿子到底是比他这个老子更有出息些!


    细猴轻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娶媳妇儿呢!”


    胖鱼:“少说两句。”


    细猴瞪眼,懒得搭理他,哼了一声走到张均平另一侧。


    方馆主见张均平来了,哟了一声:“张捕头,怎的有空光临寒舍?”


    “方公子可在?”


    方馆主不解:“张捕头,这是何意?”


    “你把人叫出来就是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细猴不满。


    张均平冷冷地扫了细猴一眼。


    方馆主冷了脸:“不知犬子所犯何事?”


    张均平对着方馆主拱拱手:“我与方亭兄已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如今听闻他回来便想与他聊聊,还未来得及恭贺伯父,还望海涵。”


    方馆主哈哈大笑,手拍在张均平的肩膀上:“原来如此!”


    “爹,进来待客!”方亭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瞧见张钧平一行人,掀掀衣摆意气风发地小跑下了台阶,对张均平拱手道:“张捕头,好久不见!”


    张均平与方亭有些交情,他还没做捕头时便时常与方亭一道切磋武艺,之后怎的不来往了,他自儿也记不清了。


    “去对面坐坐?”张均平道。


    方亭扫了眼对面街道的茶摊,笑笑:“去一品香罢,我请客,咱们兄弟也好叙叙旧。”


    “待会还有差事要办。”张均平笑拒绝。


    方亭也不在意,顺着张钧平将众人引到对面的茶摊:“诸位,请。”


    众人于茶摊落座,要了壶茶水。


    胖鱼一把拽住细猴:“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大事!”


    细猴用力甩开他。


    “我听闻方兄去了一趟巫溪湖,今携巨宝而归?”张均平给方亭斟茶,“敢问张天一是否与兄一道去了巫溪湖?”


    方亭抿了口茶水,又呸了一声,十分嫌弃地扫了眼茶杯中的茶叶,抬起脸,神色怔然,“他没回来?”


    众人缄默。


    方亭骇然:“真没回来?”接着嘶了一声,擦拳擦掌:“怎会如此?”


    “巫溪湖途中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具体说说?”司遥问道。


    数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方亭。


    方亭安静了片刻,端起茶杯,浑然不觉烫,一口喝了下去:“我回来便听见昨日护城河捞上来一具尸体。”


    “那尸体,当真是方荣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方亭失神。


    张均平提起茶壶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方亭一口喝了干净,而后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半晌才道:“半月前,天一兄寻得巫溪湖的地图,来找我商量对策,我俩一合计,叫上了熟悉水路的方荣还有个会看图的书生,张文彬。”


    听到张文彬的名字,司遥猛然将脸抬起来:“张文彬?”


    山尘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别急。


    张钧平不着痕迹地扫了扫司遥与山尘交叠的手。


    “一切准备就绪,我等于当夜子时从城外芦苇荡出发。”方亭的声音继续响起。


    山尘提出疑问:“若我没记错,那地图出发点应是伏龙镇罢?”


    方亭点头:“没错,地图的确是应从伏龙镇出发,但张文彬说不必如此麻烦,若从伏龙镇出发,需得翻山才能下海,会耽搁许多时间,我们都是些大老粗,张文彬那书生学识渊博,我们自然都听他的。”


    张均平将顾管家画好的地图拿出来,平摊桌上,司遥顺着地图上芦苇荡的位置瞧去,轻声道:“张文彬所言非虚。”


    “城外芦苇荡,据说与一片海域相连,每值子时,潮水便上涨,借着潮水顺流而下,的确比从付龙镇翻山越岭快的多。”


    方亭连连道:“张文彬也是这样说的。”


    “船从芦苇荡出发,方荣掌舵,在水上漂了两天一夜,顺着地图一路而去,进入一片更大的海域,茫茫无际,在第三天的时候,海上突然弥漫起了大雾,我们就像一页扁舟,随波逐流,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呼啦啦的风声,就连天空上方也是一片阴蒙蒙的,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方荣说,若是下了雨,在海上,船可能会偏航。”


    方亭看着旧木头茶桌上细细的裂缝,回忆起了那几日他们四人在海上飘荡的日子。


    “轰隆 ”一声巨响,天空出现的闪电像是一道明亮的光芒,直直地闪在四人脸上。


    “我——我们不会被闪电劈中罢?”张天一看着头顶低垂而黑沉的天空,声音都在发抖,他从未离闪电如此之近。


    “照书中所言,海上并无遮挡物,我们便是这块海域最高的,闪电的确有可能会劈中我们。”张文彬轻声道。


    张天一脸色都白了。


    方荣划了一天的船,在船头笑道:“你别吓唬他了。”


    张文彬也笑了。


    张天一这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气得大骂:“好啊,好歹是读书人,怎么戏弄人?”


    众人笑得更开了。


    眼见大雾越来越浓烈,方荣虽从小与水打交道,可到底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尤其是海,他心里也没底。


    四人于大雾之中漂泊了一天一夜,从最开始的恐惧变成麻木,枯燥。


    “我听顾管家说,当时大雾弥漫了一天一夜这才渐渐散去,之后便是烈日高悬。”张天一歪在船尾,看着张文彬,“你确定方向没歪吧? ”


    张文彬从书中抬头:“嗯?”


    他此行并未带多少行李,书籍却带了一箱笼。


    方亭坐在船尾喝了一口水,“你不相信他,还能不信方荣?方荣可是咱们镇上的浪里白条,水中河神!”


    张天一笑了,继续对着张文彬打趣:“文彬兄高才又如此刻苦,此次回去,若真高中了,可别忘了我等患难与共之情?”


    “你们瞧!”方荣突然指着前方道。


    众人连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前方大雾的尽头白茫茫的。


    张天一一骨碌爬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那道白光。


    …………


    司遥等人从茶摊出来,落日已西沉。


    张均平带着胖鱼与细猴赶回衙门向县令报告情况。


    司遥却心情沉重:“那五十两我明知张文彬是拿不出来的,可当时怎么就没有问清楚呢?”


    “读书人总有一股子傲气,他不愿欠你的人情,也不容许自己蹉跎岁月。”山尘看着司遥轻声道,“与你无关。”


    司遥与山尘迎着夕阳,慢慢往东巷走,这个时辰的鲤州城是最宁静的,也是最喧闹的,白日里街道来往的人潮散去,院子里孩童相互追逐嬉笑的欢乐声,菜进入油锅后烹调出浓烈的香味,弥漫至城中每个角落。


    司遥轻声道:“张文彬曾经与我说过,他母亲是黄州有名的绣娘,父亲则是私塾颇有贤名的教书先生,束侑虽不多,倒也足够,何况还有其母借着刺绣补贴家用,因此家中倒也富裕。”


    “某年初冬,学堂有一学生丢了只青翠玉笔,说是价值连城,当时他父亲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的,所有的矛头皆指向了他,张夫子百口莫辩,被学堂辞退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并非被辞退,而是被冤枉。”


    “心结郁闷下,于次年初春大命归天,亡故前仍痛心疾首,高呼: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张夫子故去一年后,私塾丢失的那只笔找到了,你猜在哪儿?”司遥抬头看向山尘。


    山尘微微摇头。


    “丢笔的那学生,家境优渥,不喜读书,那日将青玉笔带到学堂炫耀,而后随意夹在中庸书内挖好的凹槽中,将书丢弃一旁,直至此书被同窗借去,方才瞧见书内的笔。”


    “可怜那张夫子,为人一生坦荡,被人三言两语泼了一身脏水,始终无法释怀,一命呜呼。”


    “张母为了供养张文彬念书,没日没夜地替人家刺绣,熬坏了眼睛,身体也垮了,又舍不得将张文彬读书的钱拿去看病,也撒手人寰了。”


    “如此说来,张文彬乃黄州人氏,可为何他却长年居于春山镇?”山尘问。


    “乡里邻居以为张文彬奇货可居,凑了份子钱替他安葬了母亲,又助他上京科考,谁知这小子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整日魂游太虚,考了三次,一次都没中,他深觉无颜面对乡亲父老,再不敢再回家乡了,他家乡的人呢,也只以为他飞黄腾达了,丧了良心。”


    “倒也是个可怜人。”山尘轻声道。


    不知不觉,走到东巷,推开门,司遥便瞧见张文彬那间屋子房门紧闭,她想起刚来春山镇时,连井水都不会打。


    张文彬坐在石桌旁念着之乎者也,在司遥第八次将桶放到井里却依旧没有水上来时,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从司遥手中接过水桶,倾斜着将水桶放入井中。


    他将打满的水提出来,放在司遥房门口,一言不发地折回石桌拿起书回了房。


    她得去找张文彬!


    山尘走上台阶,在自个房门前停下,微微侧脸:“想去巫溪湖么?”


    第43章 午夜引残魂,方亭吐真言 道丰二年,六……


    道丰二年,六月十七


    己丑时冲羊 煞东


    喜神东北财神正北福神正南


    甲午时。


    一品香酒楼堂内依旧高朋满座,跑堂的小二手忙脚乱,耍杂技似的将数碟菜分毫不错地放在客人的桌上,一边朝着柜面喊:“五号桌贵客,红烧鱼一条,十二号贵客,招牌一份……”


    楼上靠窗的雅间,司遥给对面的人斟满了茶:“上好的龙顶,少馆主,尝尝!”


    司遥搁下茶壶:“此次寻少馆主前来,是想请教去巫溪湖大概该备些什么东西为好?”


    方亭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杯上漂浮的茶叶,闷下了一大口,正欲说话,忽而反应过来:“什么,你们要去巫溪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遥。


    “那地方邪门的很,我昨日就跟你们说过了,还不死心?”


    司遥:“张文彬跟张天一,总要把人找回来。”


    方亭冷哼一声,放下茶盏:“找他们作什么。 ”


    司遥轻笑,手肘支撑在桌上:“我听说,你跟张天一关系很好?”


    方亭沉默片刻:“酒肉朋友罢了!”


    他又继续道:“昨日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实在已无可奉告!”


    司遥不慌不忙:“你坐下。”


    “我是问你需要备哪些用品,不是要打听当日的细节!”


    方亭扭头看着司遥。


    司遥重重的点头:“真的!”


    方亭放松下来,将需要用的东西一一说来。


    “旁的倒无关紧要,只食物跟水一定要多带”


    司遥问小二要了纸笔,十分认真地将方亭所说的都记录下来。


    方亭见司遥记好,站起身来:“眼下我还有些要事,便不奉陪了。”


    司遥正欲挽留他吃饭再走,方亭却跟脚底抹油似的急急忙忙地下了楼,背影消失在人潮拥挤的街道。


    “他有些古怪!”山尘瞧着司遥白皙的侧脸,轻声道。


    “嗯。”司遥将写满的纸张收好,看向窗外方亭消失的方向。


    山尘轻抿了一口茶水:“人都走远了,要不要再去一趟扬威武馆把人请回来?”


    司遥收回目光,食腹抚摸着茶杯的边缘:“我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方亭把没说完的话吐出来。”


    “是么?”山尘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对人一见钟情了。”


    气氛变得有些模糊暧昧,窗外吹进来一阵炽热滚烫的风,将司遥全身的皮肤都吹得灼热不堪,司遥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有点热。”


    山尘轻笑,并未答话。


    两人先前点好的菜端了上来,山尘将菜往司遥面前推了推,递给她筷子:“早上瞧你也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我再告诉你如何令方亭开口。”


    他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司遥生起了好奇心。


    半柱香后。司遥搁下筷子,看着山尘。


    只见山尘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


    司遥忍不住问:“你家境不错吧?”


    山尘搁下筷子,用茶漱了口,帕子擦干净手才轻声道:“何出此言?”


    司遥抬抬雪白的下巴:“普通人家可不会像你这么讲究!”


    山尘也笑了。


    两人离开酒楼,走在繁热的街道上,司遥道:“你方才所说有法子让方亭主动开口,说说看?”


    “招魂!”山尘言简意赅。


    司遥想了想:“只怕行不通,那方荣被杀的地点距离鲤州过远的话,算算日子,三魂七魄已散得差不多了,于护城河招魂只怕招不来。”


    “谁说一定要方荣的鬼魂了?”


    司遥怔然。


    “我听九天道人说过,凡事鬼魂皆可变幻形态,若真招不到方荣的魂魄,用旁的代替也无不可。”


    司遥失笑:“你脑子转的倒快!”


    司遥准备好招魂用品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夕阳昏黄的光辉将整座春山镇笼罩。


    “这些东西最近是越来越难买了。”司遥将买来的朱砂,符纸,糯米等用品收好。


    “京都对此管控一直颇为严格。”山尘淡然道。


    “为何道丰帝一登位便禁玄术?”


    山尘问:“感兴趣?”


    司遥抬眼,略微惊讶:“你知道?”


    岂料山尘不紧不慢:“不知道!”


    两人走到护城河,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此时岸边已无人走动,她于岸边用朱砂与符咒融合,在地面画了一道小小的招魂阵法。


    而后解下腰间的千机铃,绕着招魂阵念起了招魂词,在七七四十九遍之后,护城河依旧静悄悄的,连一缕夜风都不曾吹来。


    眼见香火都要燃尽,司遥回头看向山尘微微摇头。


    别说是方荣的鬼魂了,就连别的孤魂野鬼都没能招来一个。


    就在她准备将地上的阵法冲洗干净时,一阵湿冷冷的风从护城河对面吹来,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来了。


    司遥立刻摇晃千机铃,继续念着招魂词,一缕黑色的细小烟雾在朱红色的招魂阵中盘旋,紧接着朝着角落的香火飘去,将剩余的香火吸食殆尽,这才飘到千机铃上,缓缓缠上铃身。


    司遥细细看着这缕残魂,惊道:“竟是方荣!”


    “可惜只有一缕残魂,连灵识都没有。”司遥略微遗憾。


    “无妨。”山尘继续道,“能让方亭开口即可!”


    两人带着这缕残魂来到扬威武馆后门,山尘照旧环抱司遥的腰身,脚下一轻,两人便已越过高墙,到了后院。


    时辰已晚,院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依稀可以听见一点零碎交杂的说话声音。


    “在东南方。”司遥轻声道。


    两人朝着东南方向走去,只见一间小屋烛火通明,里面传出吵闹声。


    “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裤衩子都得留下来了。”


    “方才就叫你跟我压,不信邪,这下可认了?”


    屋内再次响起骰子在盅内翻滚的清脆声,:“这把压什么?快点快点,开盅了!”


    司遥拽着山尘窝到墙根底下。


    “方亭兄,你的传奇事迹现下满城皆知,不与咱们哥几个细细说说?”


    “运气好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方亭猛干了一碗酒,又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猪耳朵。


    “这还藏着掖着?方亭兄这就没意思了。”


    方亭嗤笑:“原也没什么意思!”


    说着站起身来,“得了,你们继续,今儿忙活了一整天,还没个歇息的时候呢。”


    众人笑骂方亭有钱了还如此扣扣索索。


    方亭喝了酒,脸颊两侧泛红,从房内走出来,脚下虚浮,弯弯扭扭,他打了个酒嗝:“有钱,有钱就该胡乱挥霍不成?”


    “这钱如何来的?我自个清楚明白,嗝,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茅房,解下腰带,闭上眼睛:“什么老实人,愣什子兄弟,认钱不认人的混球罢了。”


    方亭从茅房出来,眯着眼睛走到自己的房间,径直朝床上躺去,房间内满是酒气,囫囵睡了。


    山尘带着司遥上了房顶,掀开一块瓦,垂眼看向房内。


    只见那方亭鼾声震天。


    方亭睡的迷迷糊糊,忽而察觉四周温度变得低沉,他翻了个身,用力扯扯身下的被子,没扯动,只能退而求其次,扯上一方被角盖上肚子。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艘小船上,无尽的烈日,饥饿与死亡。


    那夜的海风很冷,可他的心更冷!


    “地图是我提供的,这一路船是你掌舵的,那金条理应咱们分大头。”夜晚的海上黑沉沉的,炽热的太阳已经消失,寒冷侵袭着船上的人。


    张天一跟方荣团在一处。


    方荣打了个哆嗦:“可金条毕竟是方亭捞到的。”


    张天一不满:“ 你不打算替你妹妹攒嫁妆了?”


    方荣沉默着。


    张天一的目光扫向船尾,方亭与张文彬睡的正香,他凑近方荣:“兄弟,想不想干票大的?”


    “你待如何?”


    张天一在方荣耳边轻声说,方荣骇然:“这——这不好。”


    …………


    床上的方亭大汗淋漓,四周越来越冷,像是置身在冰冷腥咸的海水中,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围困,他的手摸向枕头里侧,湿漉漉,黏糊糊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将手掌拿到眼前一看,红艳艳的。


    是血!


    方亭骇然,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瞌睡都赶跑了,他的目光缓缓朝着床里侧瞧去,就见黑暗中高高隆起的黑影,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了那道小山似的黑影。


    指尖传来湿滑黏腻,像充了气的猪尿袋,很诡异的手感。


    那道黑影动了,缓缓侧过身来——


    天上的乌云散开,月亮爬了上来,冰冷的月光洒落在黑影转过来的脸上,这是一张浮肿放大的脸,身上的黑色金圈在月光下反射着渗人的光。


    是方荣。


    方亭惊骇之下从床上跌落下来。


    他惊恐地看着方荣,喉咙像是被海水淹没,发不出声音。


    方荣艰难地从床里侧爬出来,碰地一声砸在地上,伸出惨白的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方亭的脚踝。


    方亭用力地胡乱瞪脚,慌乱中一脚踢在方荣的脸上,竟将方荣的大半张脸都踢了下来,连着黑色腐烂的皮肉晃晃荡荡地挂了下来。


    没了皮肉的遮挡,白骨森森,方亭的眼睛瞥到墙上,看见了上面挂着一把宝剑,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墙上的剑跑去,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剑刃寒光凛凛,似给他了无尽的勇气,他朝着地上蠕动爬行的方荣怒吼:“你还敢来找我?”


    “为什么要背叛我?”


    方荣像是听不见方亭的控诉,依旧缓慢地朝着前方蠕动,方亭双目泛红,紧紧握住剑柄,咬牙低声说:“是你们不仁在先!”


    “是你们不仁在先!”


    说罢,手中的剑不分章法地朝着方荣砍去。


    冰冷的月色,纷飞的肉块,凛冽的剑光,方亭狰狞的面容,满是恨意的目光……


    第44章 齐力出鬼域,财帛见人心 ……


    “出大雾了,终于出大雾了!”张天一仰面看向天上的烈日,乐得哈哈大笑,船上其余三人也露出笑容。


    “之前我差点以为咱们会死在大雾里。”方亭紧紧搂住张天一的肩膀。


    就连张文彬的都感叹:“是啊,命不该绝!”


    “好一个命不该绝!看来咱们此行必定顺利!”张天一信誓旦旦。


    他们势必要找到宝藏逆天改命。


    可出了大雾后,小船在海上一连飘荡了数个日夜,烈日之下,前方白茫茫,与一望无际的大海两相接壤。


    方荣失去了方向,无论他们怎么走,似乎都无法逃离这片海域,就连张文彬都束手无策。


    眼见弹尽粮绝,为了节省体力,四人躺在船舱,随波逐流。


    死亡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咱们只能在这船上等死不成?”张天一嘴唇开裂,他看着船顶,喃喃自语。


    “当日顾管家是如何遇到顾老爷的,你再仔细想想?”方亭口干舌燥,可水囊里的水不多了。


    张天一摇头:“他只道身边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他一人,眼见一脚踏入阎罗,再次醒来就被顾老爷救了。”


    张文彬细细思量张天一的这番话,半晌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说:“顾管家昏死之后便碰见顾老爷,说明不知不觉他已出了这片海域,这其中必有契机!”


    众人沉默,他们不如张文彬读的书多,也不如他会思考动脑子,何况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旁的。


    “还有水么?”张文彬气若游丝。


    方荣捡起水壶,拧开壶盖,晃了晃:“没有了,一滴水都没有了。”


    张文彬面露失望,方亭动了动身子,将水壶丢给张文彬:“我这儿还有一点,给你罢。”


    “多谢。”张文彬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囊,一口,水囊里的水便见了底,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这水虽少,聊胜于无 ,他直了直身子:“我有一计。”


    张文彬的声音不轻不重,在狭小的船舱内却格外明显。


    “嗯?”张天一艰难地坐起身来。


    “当真?”方亭看着张文彬。


    “只是猜测。”张文彬的目光越过船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那目色深邃无边又夹着道不尽的无可奈何。


    众人皆目光灼灼,等待他继续开口。


    “如果顾管家说的是真的,是不是要船上所有人都死了才能出去这片海域?”


    船舱内一片死寂。


    张文彬像是为了缓解气氛,干笑了两声:“我胡乱说说,做不得真。”


    气氛依旧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张文彬并非胡言乱语之人!


    半晌。


    “这海域竟如此邪门不成?”方亭干涩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假装我们都死了呢?”方荣说话的嗓音很是沙哑!


    能用什么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说话的是依旧是张文彬。


    “什么法子?文彬兄莫要卖关子了,我也不求什么愣什子宝藏,现如今只想快快回去也就是了。”方亭道。


    “莫急!”张文彬摆摆手,“此事还得你出手,方亭兄。”


    “啊?”方亭指着自己,“我?”


    “我们四人中,只有你略通武术。”他顿了顿,“你可知何为裸绞?”


    方亭愣愣地摇头。


    “所谓裸绞便是扼住对方的喉咙,手法力道需得当,如此可使人短暂死亡。”张文彬垂下眼皮:“眼下只有试试这个法子了。”


    方亭为难,“我不会……况且万一失手!”


    “没有万一。”张文彬打断。


    船舱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张文彬率先站出来:“我先来罢,若真死了……”他叹口气,又摆摆手,“罢了,生死有命。”


    他将裸绞的法子详细告知方亭,方亭抹着额头上汗:“你……你说慢些。”


    张文彬无奈,放慢了速度,又重复了一遍:“可记清楚了?”


    方亭重重地点头:“记清楚了。”


    他走到张文彬的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我开始了,你……”


    “啰嗦什么?”张文彬轻声道。


    他话音刚落,方亭臂上猛地用劲儿,将张文彬的喉咙被收紧。


    张文彬瞬间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伸出五指死死抠脖子上的手臂,可那只手臂宛如铜墙铁壁,无法撼动。


    须臾间,张文彬的充血泛红,他翻着白眼,两腿一瞪,整个人没了知觉。


    放亭即刻松手,后退一步,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张文彬。


    方荣走到张文彬身侧,蹲下,用手探了探他的气息,抬起脸,看向方亭:“死了。”


    方亭一屁股跌坐在船板:“我……我是按照他说的做的,半分力气也不敢多使。”


    张天一沉默着转身回了船舱,他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人手中。


    显然方荣也是这么想的。


    方荣将张文彬的尸体拖到船头,也回了船舱。


    烈日西沉,海上的温度格外湿冷,船舱内三人抱作一团相互取暖,舱外是起伏的海浪声。


    午夜十分,船舱内发出轻微的鼾声与零碎的呼吸声,舱外海上的月亮像是从深海爬上来,硕大浑圆,将黑沉沉的海面照的神秘诡异。


    张天一被冻得翻了个身,将身体蜷缩起来,他面朝船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了句什么。


    像是感觉到有人注视,张天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舱门口立着一道黑影,将海上的月亮遮了个干净。


    张天一缓缓支起身子,努力想要看清黑影,可那黑影抬脚便走进船舱,张天一吓得狂踢旁边的方亭。


    方亭嘟囔了一句,仍旧没有睁眼。


    那黑影越来越近,张天一后退,说话都在哆嗦:“你……你是何人?”


    对面的黑影一言不发。


    张天一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蹲下。


    借着月色,这下他看清了,竟是白日里死去的张文彬!


    “不是我杀的你,别找我,别找我……”张天一还想后退,却被方亭与方荣横陈的身体拦住。


    张文彬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朝着张天一的脖子掐去。


    “啊啊啊……”张天一惊恐之下,失声尖叫。


    “哈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方亭大笑的声音。


    张天一惊恐之色还未褪去,不解地看向方亭,又看了看张文彬,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方亭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张天一的肩膀,啧啧两声:“天一兄,你竟如此胆小?”


    方荣被几人吵醒,当他看见张文彬的瞬间,用手指着对方,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亭笑道:“我家可是开武馆的,裸绞于我而言不过尔尔,白日里不过逗你们玩儿罢了。”


    张天一没有笑,他面无表情地扫了方亭与张文彬一眼,一言不发地倒头继续睡。


    方亭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张天一身边:“天一兄,可是生气了不是?”


    “开个玩笑嘛!”


    张天一依旧沉默,他深觉无趣,男子汉大丈夫,怎的一点玩笑都开不起?他转过身,也不再搭理张天一。


    次日,众人商议之下决定按照张文彬的说法尝试,让方亭将他们绞晕,他再自行将自己劈晕。


    一切都很顺利,待四人幽幽醒来时,天上已无悬挂的烈日,他们便知此事成了,四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方亭提议返程,可其余三人皆沉默不语,一无所获令他们心有不甘,浑然忘了之前死里逃生。


    方亭不解:“此番逃出生天已是祖宗保佑,为何尔等还是冥顽不灵?”


    方亭气极,可又无可奈何。


    “我觉得方亭兄说的不无道理,不如还是返程吧。”方荣说。


    掌舵人都开口了,其余人再没反驳。


    “我瞧着这海里的鱼倒是极为肥美,你们不去市集不了解,此类鱼能卖不少钱呢。”


    张天一干巴巴道:“等咱们回去鱼都死完了,谁还要?”


    方荣笑了笑:“那就做成鱼干,鱼干可比新鲜珍贵多了。”


    张天一重重地叹口气,认了。


    四人开始于这片海域打捞稀有鱼种。


    突然,方亭在船尾惊叫一声:“你们快来看!”


    众人凑了上去,纷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打捞上的东西,只见方亭的渔网中挣扎着一条极大的鱼,那鱼嘴里竟衔着一根巨大的金条,金光闪闪。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有方亭哈哈大笑着将金条拿了起来,放在嘴里用力咬了咬,惊喜道:“是真金,发财了哈哈哈哈!”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余三人复杂的神色。


    “看来传说都是真的。”张文彬轻声道。


    其余三人不死心,原以为还能再捞到金条,可他们没日没夜努力了三天,都没有再捞到,只方亭乐整日呵呵笑。


    “方亭。”张天一叫住了他。


    方亭止住脚步,不解地回头。


    “那金子,理应咱们平分吧?”


    “凭什么?”方亭下意识地捂住怀中的金子。


    张天一嗤笑:“地图是我提供的,若没有地图,若不是我叫你,你能捞上那金子吗?”


    “可……”方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天一打断:“一路来,方荣掌舵划船识方向,张文彬出主意带我们离开神秘海域,于情于理,这块金子都应该平分。”


    方亭想了想,见三人虎视眈眈,他摆摆手:“得得得,分分分,咱们人人有份,好了吧?”


    目的达成。张天一笑了笑,可目光却依旧冷得可怕。


    小船晃悠悠地飘荡在回程的路上,夜色再次降临。


    方荣在船头值夜,以防小船偏航,张天一从船舱出来,方荣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着呢。”


    “是啊,冷着呢,心更冷。”


    这话意有所指,方荣不解地看向他。


    张天一勾唇:“那金条咱们四人平分,只怕你还凑不齐你妹妹的嫁妆呢!”


    “这一趟白忙活了!”


    方荣情绪低落下来。


    张天一拍了拍方荣的肩膀:“两人分倒是足够。”


    方荣从小于集市与人打交道,还能不明白张天一话里的意思?


    他垂下眼皮:“天一兄,这是何意?”


    张天一看着黑沉沉的海面,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船舱,歪头凑近方荣。


    方荣听完,面露惊骇,结巴道:“这……这不好吧?”


    “你不想给你妹妹攒嫁妆了?如今舍妹年岁渐长,虽说出落得越发标致,可李神医家到底是耕读世家,哪怕李小公子如今瞧不见东西,乐意攀亲的人依旧大把。”


    “况且以舍妹的出身,的确是高攀了。”


    张天一的每字每句几乎都准确地扎在方荣的心尖上。


    前些日子,李小公子的确与他们家生分了不少,当时他便生疑,难不成李天赐那小子变了心?


    张天一不紧不慢,含笑着看着方荣:“如何!”


    方荣点头:“一切听天一兄的。”


    船舱内,方亭睁开眼睛,心下发凉,没想到他视为兄弟的张天一竟如此歹毒,幸好他自得到这金条后便起了防范之心。


    哼,想跟他分金条?若不是怕引起众怒,只得勉强答应,哪有他们的份?


    既然是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第45章 知人不知心,人皮裹兽心 ……


    自从打捞上来那根金条,小船上原本患难与共的四人变得各怀鬼胎。


    眼见返程的路越来越近,张天一知道,他们必须尽快下手。


    船尾堆满了打捞上来的鱼,船栏上挂满已经风干的鱼干,夜色逐渐下沉,四人坐在船头融洽地聊着天。


    “今夜我跟方荣值夜,明日你们俩再轮,这样大家都能休息好。”张天一道。


    众人皆允。


    夜色下沉,雾气般朦胧的月光笼罩在沉寂的海面,方荣站在船头,手掌搭在船舵上,张天一背靠船栏,他顺手摸了一把已经风干的咸鱼,在咸鱼上撕下来一小块肉塞进嘴里嚼!


    方荣无奈:“你再瞎动,赶明儿鱼都卖不上好价钱了。”


    张天一笑了笑,拍拍手心的碎屑:“你还真指望这些?”


    方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内黑沉沉的,方亭鼾声震天,他心下松了口气。


    张天一轻嗤一声,暗嗤方荣谨小慎微。


    子时,平静的海面再起波澜,小船随着浪潮上下翻涌,蓦地,不知何处吹来的大风将船帆吹得簌簌作响。


    方荣急忙将船帆收了起来,仰面看天,黑压压的乌云似能触手可及,他对张天一道:“今夜只怕要下雨了。”


    他想了想,压低声音:“继续吗?”


    张天一没有任何犹豫:“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往回走的道理?”


    “可……会死人的!”


    张天一冷笑:“你早该知道,欲成此事手上必不能干净。”


    他不再看沉默的方荣,转而看向身后波涛汹涌的海面,平静道:“他总嚷着自个运气好,或许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说完,他对方荣打了个眼色,两人一步步朝着船舱内走去,张文彬蜷缩在角落,方亭大喇喇地几乎将整片空间都占据了。


    “方亭兄?醒醒,下雨了。”张天一蹲在方亭身侧,用力摇晃他的身体。


    方亭纹丝不动,张天一向方荣投去赞赏的目光:“剂量下的不少啊。”


    方荣更显局促。


    张天一的手在方亭身上胡乱摸索,上下来回多次,他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金子不见了!”


    方荣震惊,忙蹲下,一道搜身,两人几乎将方亭身上的衣服都扒干净了,可依旧没看到那块金子的踪迹!


    “怎么办?”方荣问。


    张天一面无表情,忽然嗤笑,方荣吓得忙制止:“你轻点儿!”


    “想来他早就防着咱们了。”说着冷笑一声,“我道咱们所有人中他数最没心眼儿,没想到啊!”


    “有绳子吗?”张天一突然问。


    方荣骇然:“你想作甚?”


    “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逼也要逼出来。”


    方荣被张天一目光中的狠劲儿吓得不轻,赶忙站起身来取绳索。


    张天一利落地将昏睡中的方亭绑了个囫囵,又看向角落:“给他再喂点药,返程路上还用得着他,”


    方荣只得又给张文彬喂进一粒蒙汗药。


    “轰隆——”一声巨响,外面竟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砸落在水面,闪电明亮的光透过船舱,落在张天一阴阴的面容上,方荣心里突然爬上一阵冷意。


    小船风雨飘摇,方亭被五花大绑,药效过后,他这才悠悠醒转,入目便是张天一,手中抓着一根渔网细线,身旁站着老实巴交的方荣,他当即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们疯了?”他想要后退,可却动弹不得。


    “金条呢?”张天一声音冷漠,开门见山。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


    方亭怒吼,“赶紧放开我!”


    张天一像是耐心告罄:“我最后问一遍,金条呢?”


    方亭冷笑。


    张天一拿着渔网线缓缓走了过来,他慢条斯理地将细线套在方亭的脖子上,弯下腰,凑在方亭耳边:“不说是吧?”


    手下用力,细细的渔网线死死绞住脖子,方亭当即面露痛苦,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不甘地挣扎着。


    张天一手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突出结实的青色血管,眼见方亭已神志混乱,方荣急忙制止:“你真要杀死他不成?”


    张天一这才将渔网线松开。


    方亭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脸上血色渐渐下去,他沙哑着喉咙看向张天一:“怎么不杀了我?”


    “动手啊!”


    张天一眯眯眼睛,拽了拽渔网线,方荣忙道:“这船就这么点大,总能找出来!”


    方荣走到船尾,四下翻找。


    雨更大了,海水被风吹得翻涌起来,一个浪头猛地砸在船舱顶上,小船差点侧翻,方荣脚下不稳,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围杆,他的目光看向船舱下堆满的鱼干,想起方亭白日里总在船尾坐着。


    他看向船舱,与方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不着痕迹地对着方亭微微点头。


    又是一朵巨浪袭来,张天一脚下不稳,身体向后跌去,重重地撞在舱门上,他捂着额头瞬间眼冒金星。


    就在这时,被捆得五花大绑的方亭猛然从地上窜起来,抬脚对着张天一的腹部踢去,张天一不设防,被踢了个结实,他捂着肚子,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方亭活动着手腕,只见他的手中赫然抓着一把匕首,他扭扭手腕:“天一兄,你不会真以为咱们混江湖的皆为酒肉饭囊之辈?”


    张天一咬着牙不说话,方亭笑了笑,一把提起张天一的衣领,高高举起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双目泛红。


    “轰隆——”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


    张天一看着眼前的人,此时他才恍然,方亭,扬威武馆少馆主,自小跟着父亲走镖,又岂能真是胸无城府之辈?


    刀刃越来越近,张天一挣脱不开方亭的禁锢,他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痛感没有落在身上。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他缓缓睁开眼睛,就见方荣不知何时从船尾走了进来,手中举起一个巨大的水缸,此时水缸已经残破不堪。


    血液顺着方亭的头顶流到脸上,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方荣,蠕动着嘴唇:“你竟然……”


    话未说完便倒趴在张天一脚边。


    张天一一把将人踢开,忙站起身来,拍拍方荣的肩膀:“好兄弟,好兄弟!”


    方荣失魂落魄地松开陶瓷罐子,后退数步:“我……我杀人了?”


    张天一道:“你没有,他是自己撞的。”


    “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将方亭抬到船头,用力一抛。


    “噗通——”


    “轰隆——”


    雨下的更大了,数道闪电在乌云里显得格外狰狞,张天一喘着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船就这么点大,实在不行等到了,把船拆了,我就不行找不出来。”


    方荣木木地点头:“对,一定可以找到。”


    张天一知他是吓坏了:“方兄,若不是你,只怕我小命休矣!”


    次日,张文彬幽幽醒转,就见张天一神色疲倦,方荣站在船头掌舵,他四处看了看:“方亭呢?”


    张天一用一种极为悲伤的目光看向他:“昨夜下了大雨,海水翻滚,险些将船打翻,船尾先前破的那块地方海水倒灌,方亭兄冒着大雨去补,被卷进了海里。”


    张文彬骇然,猛地站起来,腿部发软,又再次跌了回去,失神道:“怎会如此!”


    片刻后,张文彬才哑声道:“那……金条呢?”


    “那金条方亭常放己身,想来也随之去了。”


    “不对。”张文彬道,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张天一:“你在撒谎!”


    “那金条分量不轻,方亭衣衫单薄,身上并无存放金条的地方,所以金条在你那儿?”


    被识破了,张天一没有解释的打算,反倒嗤笑两声,这穷酸书生脑子转的倒快!


    他站起身来,走到船头。


    张文彬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了出来,质问道:“你想独吞?”


    “独吞?”


    “那又如何?”


    张天一好笑地看着张文彬“你只是带路,报酬便是八十两,怎么?不知足?”


    张文彬气得脸都红了:“大丈夫一诺千金,既已说好,如何能变卦?”


    “你真信方亭心甘情愿跟咱们分?”


    “什么意思?”张文彬瞪大眼睛,指着张天一:“难不成你……”


    “方荣,接下去的路,你独自一人,没问题吧?”张天一懒懒地对方荣道。


    方荣头都没抬:“没问题,再过一日,便能出海了。”


    “两人分,总比三人分更好些,你觉得呢?”


    方荣没说话,只管掌舵。


    耳边传来扭打的声音,方荣神色淡淡。


    不到半柱香,只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方荣扭头看去,挑挑眉。


    张文彬满头是血地站在船头,他已经力竭,瘫坐在船板上,而张天一已不见了踪迹。


    方荣摸进袖口,走到张文彬身侧:“擦擦!”


    张文彬抬眼,只见方荣递给他一块手帕,他接过,哑声道:“多谢!”


    他沉默了半晌,才哑声问:“方亭……为什么?”


    话音落下,脖子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张文彬伸手想要将簕住他脖子的细线挣开,可网线纤细无比,他抓不到。


    他的双腿在船板上胡乱踢蹬,始终找不到着力点,耳边静悄悄的,他听不见海水呼呼的声音,眼前变得白茫茫的,脑子似乎也停止了转动,眼前一黑,手重重地垂落。


    方荣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文彬,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分。”


    他十分轻松地将张文彬的尸体丢进海里。


    哼着小调,绕到船尾,翻开那堆咸鱼,从其中一条鱼干嘴里找到了那根金条。


    金条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方荣痴痴道:“不枉我两面周旋,坐收渔翁之利。”


    他笑了笑,露出一个极为淳朴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金条塞到怀中,紧紧贴着胸口。


    方荣将船板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冲洗干净,这才继续启程。


    小船稳稳当当地在水面漂浮,方荣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扯开嗓子:“芦苇荡悠悠,鱼儿藏水中,渔网散散开,嗨哟哟,鱼儿都进我网中,今日收成好啊,嘿,别让鱼儿跑,号子喊起来,嗨哟嗨哟嗨哟—— ”


    第46章 子时夜行舟,竟遇九头龙 出发……


    司遥与山尘从扬威武馆出来,子时将近,城内黑漆漆的一片,就连挂在路边的灯笼已经熄灭,只不知名处传来阵阵犬吠。


    方荣的残魂令方亭说出真相后便自行消散了。


    千机铃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光芒,司遥将铃铛缠绕在食指指尖,说:“方荣拿到金条返回春山镇,也就是说他是上了岸被人杀死抛尸的?”


    山尘接话:“也许在芦苇荡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司遥将今夜所知的事写了封信塞进了县衙大门,明日张均平当值便能瞧见此信。


    “子时将至,即刻出发?”司遥问。


    山尘微微颔首。


    两人来到城外,夜色朦胧,芦苇荡的芦苇比人还要高些,在夜风的吹拂下,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只见水面晃晃悠悠地飘着一艘船,山尘白日里已让人将行头都打点好装进船舱。


    司遥正要跨上船头,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遥!”


    这可把司遥吓得不轻,她的手放在山尘的腰后,直推他:“她怎么来了?快走,快走!”


    山尘无奈。


    顾汀汀脚下生风,须臾间便到了跟前,她一把抓住司遥的手臂:“阿遥,躲我不是?”


    司遥无奈:“大小姐,巫溪湖可不是玩儿的,你——”


    顾汀汀的目光越过司遥,看向湖上的飘荡的小船,咦了一声:“张捕头呢?”


    司遥不解:“他在家呐。”


    顾汀汀了然。


    司遥继续苦口婆心:“你也听你爹说了,那巫溪湖是古墓,上次极乐坊那个大粽子你忘了?”


    顾汀汀打断司遥,义正言辞:“阿遥,你说的对,我不能让你难做。”


    说着拉起司遥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山尘的掌心:“山尘少侠,阿遥就交给你了!”


    山尘微微颔首:“顾小姐放心便是!”


    顾汀汀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了。


    “她这是犯的哪门子的病?”


    山尘淡淡道:“许是开窍了。”


    夜里不用撑船掌舵,只需顺流而下。


    船只在芦苇丛中穿梭,惊起栖息的萤火虫,一股脑地全都飞了出来,星星点点,摇曳飞舞。


    司遥仰面躺在船头,双手枕在脑后,她闭着眼睛,耳边是清晰的蛙鸣及蜻蜓震翅发出的济济声。


    山尘坐在司遥身边,轻声道:“躺这儿。 ”


    司遥睁开眼,目光便撞进了山尘宛如繁星的目光中,她也不扭捏,十分自然地侧躺在山尘的腿上,脸朝外。


    山尘衣裳面料上佳,触感冰凉丝滑,不一会儿,大腿皮肤的热度透过衣裳传到司遥的脸颊。


    直到膝上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山尘这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轻声问:“那你呢?”


    何时开窍?


    次日,晨曦渐出,旭日从东边爬了上来,司遥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已出了芦苇荡,她坐起身来,看向山尘略微疲倦的脸色:“你没睡?”


    山尘摇头:“夜里行舟,我不放心。”


    司遥站起身来,摸出罗盘细细查看方向,头都没抬:“去船舱躺会儿。”


    山尘颔首,站起身来,腿上麻木,险些站立不稳。


    司遥忙扶住他,岂料山尘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腕间传来灼热的触感,山尘的指腹轻轻按着司遥的脉搏处。


    司遥问:“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太阳悄无声息地从东边翠绿朦胧的群山下爬上来,将晨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山尘的目光投落在司遥白皙的脸上,他温声道:“无事!”


    山尘并没有进船舱,而是于船头闭眼打坐。


    司遥摸出地图,以罗盘明方向,确定了目前小船所在的位置,没有偏航,她这才放心下来。


    司遥靠在船头的木栏上,双手环臂看着山尘闭目打坐,也不知瞧了多久。


    水面广阔碧绿,就在此时,从远处飘来浓烈团团大雾,像是乌云层层滚滚将水面笼罩。


    须臾间,四周已是雾蒙蒙的一片。


    司遥轻蹙眉,轻声说:“起雾了。”


    山尘缓缓睁开眼,只见浓烈的雾气像是从水面蒸腾而上,将视野开明的水面淹没,到处阴沉沉的。


    天空乌云密布,司遥站在船头,狂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簌簌作响,头顶那硕大成团的乌云像是触手可及。


    “罗盘还有用吗?”山尘问。


    司遥启动罗盘,尝试辨明方向,却发现的指针一动不动——罗盘失灵了。


    “这雾有磁场!”司遥收起罗盘,看着大雾道。


    “据方亭所言,这大雾至少会起三日,三日后便会进入烈日海域。”


    司遥走到山尘身边坐下:“眼下咱们只能等了。”


    “嗯。”山尘轻声应道,又合上眼皮继续打坐,


    司遥用手肘捅了捅山尘的臂膀:“怎么不去舱里?”


    “这儿风景好!”


    司遥扫了眼被大雾得阴沉沉的四周,笑道:“你且继续赏景罢。”


    说完站起身来,掀开船帘进了船舱,山尘这才起身跟着进去。


    大雾弥漫,船舱内漆黑一片,司遥点燃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油灯微弱的火苗随着小船微微晃荡。


    山尘合衣仰面躺在船塌上,司遥坐在烛火旁,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船外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水面荡漾声都不曾有。


    她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山尘的侧脸,问:“你会说书么?”


    山尘没说话,就在司遥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耳边传来山尘清冷,不急不缓的声线:“太和年间,燕州有一武吏,年近四六,不娶妻生子,不思进取,整日靠着父辈蒙阴走鸡逗鸟,直至将家产挥霍一空。旁人疑乎,何以至此?此吏大笑,尔等皆为凡夫俗子,岂知我心若鸿鹄?


    此子疯魔,不堪拯救,邻不再劝,遂去了。


    太和五年,北人大举进犯江南,一夜间便破了边防线,以南人做傀儡,冲锋陷阵,诡秘之术层出不穷,边境已然人间炼狱。


    此吏得知此闻,连夜收拾行囊欲往边境,丝毫不顾旁人阻拦,只扬言道,此地乃我飞黄腾达之地,何来取命黄泉一说?尔等休得阻拦,坏我前程,必叫汝先陨此地。


    旁人听闻此言,哪里还敢阻拦?好言难劝欲死鬼,由得他去了。


    那武吏到了边境,竟换了个人似的,有如神助,百邪不侵,自小又习武,年年不曾荒废,如今上了战场竟是如鱼得水,一夫当关,短短一年,便从无名小兵一跃飞天。


    三年后,此吏仍在其位,他疑道,梦中所言他加官进爵,绝非此阶,可为何仍止步不前?


    其上位将军自他入营,对他照看良多,武吏瞧着将军,心生一计,若将军战陨,他替其位,岂不妙哉?


    大丈夫欲成大事,何须婆婆妈妈?他一不作二不休,暗地勾结北人,设计陷害将军,替了将军之位,北人抓其柄,吏日夜不能安,既如此,何须留?他早早想好了对策,假意受胁投诚,于当夜斩杀此北人。


    自此高枕无忧,独揽军功,一年便将北人击退,他护国有功,太和帝感念其恩,封候加爵,可世袭,短短四年,一代枭雄,名留青史。”


    山尘说完,闭上的眼睛也随之睁开:“如何?”


    司遥叹道:“这可真是——”


    她话还未说完,小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山尘立刻从船塌起身,提起天命,掀开船帘,稳步走到船舱。


    司遥掀开船舱内的小窗,只见原本平静水面波涛汹涌。


    她站起身来,出了船舱,站在船头趴在木栏上往下看,黑沉沉的水面咕噜噜冒着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似的,霎时间将海水搅得天翻地覆。


    俄而,水面竟狂风大作,小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司遥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她死死抓住木栏,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山尘迅速闪了过来,一把将司遥按在怀中,替她挡住从海面吹来的大风:“去船舱 ,别出来!”


    山尘话音刚落,大风瞬间停住,此时大雾茫茫,宛如黑云,天色阴沉,大风消失了,水面也宁静了下来。


    司遥从山尘怀中抬起头:“当心,有古怪!”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突然,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水中突然伸出一条巨大的尾巴,那尾巴砰的一声砸在船身,又迅速缩回水中。


    山尘将天命拔出,不由分说地将司遥推进舱内,目光则紧紧盯着水面,屏吸凝神间,感官放大到极致。


    就在此时,那东西再次从水面猛然探出,激起了无数的水花,它隐匿在黑暗中,借着大雾,虚无缥缈。


    山尘极其灵敏地捕捉到,拔出天命,朝着大雾中飞身而去。


    司遥看着山尘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中,还不等她做出反应,“砰”的又是一声。


    小船随即发出嘎吱裂开的声音,汩汩的水流从破开的裂缝中浇灌进来。


    司遥快步去了船尾,恰好看见一条黑色巨大的尾巴从水中再次冒出,正欲摔打在船上。


    她从腰侧解下捆阴绳,弯起指节敲敲千机铃,铃铛随即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千机铃闪动着淡黄色的光芒,从铃内飘出来一道白色的残影缓缓缠绕在捆阴绳上。


    司遥握着捆阴绳,朝着那条黑色的巨大尾巴抽去,那尾巴竟丝毫不惧,生生受了这一鞭。


    “砰——”


    尾巴再次重重砸在船身上,四面八方惊涛骇浪,小船几欲侧翻。


    入了灵的捆阴绳竟对它毫无作用?


    天上似乎下了星星点点的雨水,那水带着浓烈的腥臭,落在船板上,刺啦一声,竟将船板融化出了数个黑窟窿。


    司遥抬眼看向天空,只见乌黑中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以及红色的剑气。


    “吼——”雾中传来一阵浑厚的龙吟,紧接着一截东西猛地从天上掉下来,碰的一声砸在船板上。


    司遥定睛一瞧,只见船板上晕开暗红色的血液,血液之上是一截断掉的尾巴。


    此时山尘也从雾中出来,轻巧地落在船板上,他的白衣之上沾满了血液,天命刃口凛冽,散发着阴冷的光,他看见司遥,微微拧眉,声音不重却毋庸置疑:“去船舱。”


    司遥正欲说话,水面又是一声响动,只见水面泛起波澜,一颗巨大的蛇头冒了出来,那双眼睛在黑雾中冒着刺眼摄人的红光,它阴冷冷地盯着眼前两个弱小的人类。


    “是烛九阴。”司遥颤声道。


    这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身上的鳞片泛着荧荧光泽,那颗巨大的蛇头周边环绕了八颗略小的蛇头,它身后有八条尾巴悬在水面上,九头九尾。


    烛九阴的前身是蛇,由蛇修炼成灵,化为龙,成神。


    可它又不能算作真龙,算作地龙。


    烛九阴泛红的眼珠发出诡异的光芒,忽而它张开大嘴,裸露尖牙朝着船尾的两人扑了过来,行动间带来一阵腥臭的风。


    司遥冷静地看着蛇头越来越近,她两指捏着一张黄符,符上环绕着淡淡的红光,就在那蛇头距离她不到一指距离,她猛然将黄符朝着蛇头丢了过去。


    紧接着快速摇晃着千机铃,口中念着咒词,蓦地,那烛九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但仅仅只一瞬间。


    司遥扭头扫了一眼山尘,山尘瞬间领会,提起天命以全身内力汇集于剑刃,朝着烛九阴劈了过去。


    腥风血雨,剑气如虹,天命的力量似将周遭的大雾都破开了道裂缝。


    烛九阴发出尖锐的吼叫,海面被搅得天翻地覆,巨大的海浪层层叠叠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神秘清亮的歌声,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不可捉摸,又像近在耳边。


    听见歌声,烛九阴猛地将尾巴一卷,小船被掀翻,司遥与山尘双双跌落海中,此时一股巨浪翻涌而来,竟将两人冲散开来。


    第47章 海风曳芳心,湖底祭尸林 ……


    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司遥猛灌了一口海水,腥咸中夹着铁锈味。


    她浮在水面,四处依旧大雾弥漫,被打翻的小船以及山尘皆被隐匿在了浓厚的雾气中。


    呼呼的风声携带着海浪翻涌的潮汐声,天地间仿佛只余她一人。


    司遥喊了数声山尘的名字,声音皆被潮声淹没。


    她正欲朝雾气浓重游去,手臂突然被抓住,她心下一惊,待回头看清来人,蓦地松了一口气。


    正欲说话,只见原本已平静下来的水面竟从远处席卷而来一层更大的浪花。


    远远地。


    那浪潮遮天盖日,似与乌云相接,黑压压席卷扑来。


    手腕被抓住,山尘带着她下沉到水底,恍惚间,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往前推,瞬间便数百丈之外,起起伏伏。


    不知在水底飘了多久,司遥胸腔闷得快要炸裂,思绪变得沉重,迷茫。


    四周异常安静,缓慢,司遥睁开眼想看看山尘。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不等她反应过来,嘴唇便被覆住。


    丝丝清气渡了进来,原本昏沉的大脑变得清明。


    她睁大眼睛,山尘低垂的睫毛近在迟尺,腰间被一双手紧紧禁锢。


    水底四周再次变得平静,耳边再也没有了那风起云涌的不安感。


    她推了推山尘,却瞥见水中飘荡的白衣上似乎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两人自水面浮出,天空已然放晴,原本弥漫的大雾已经消失,不远处便是海岸。


    司遥费力地将人扶到岸边的礁石上,只见山尘闭着双目,面色微白,她拍拍山尘的俊脸,轻声喊道:“山尘?”


    毫无反应。


    那白衣上的血迹越发触目惊心,司遥想了想,伸手正欲解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口,手腕却被抓住。


    山尘气若游丝:“做什么?”


    “看看伤口。”


    “我没——”他话还没说完,司遥便已将衣裳扯开。


    山尘结实的胸膛便裸露在阳光下。


    “你想说什么?”司遥头都没抬。


    山尘叹气摇头,不言语。


    司遥仔细瞧了半晌,疑惑:“没伤?哪来的血?”


    山尘撑起身体,正欲说话,又听见司遥正色道:“裤子脱了。”


    海水一下下地拍打在礁石上,带来些许泥沙,天空湛蓝,于海岸线接壤的地方呈现晕染完美的白色。


    山尘复杂地看着司遥不作声。


    见他犹犹豫豫的,司遥索性动手去解他的裤带,山尘制止及时。


    山尘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哦。”司遥这才罢休,在他身旁坐下:“方才瞧你的脸色难看得紧。”


    山尘轻声嗯了声,又重复道:“无事。”


    休息片刻后,司遥率先站起身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处海面丛林,草木丰盛,天空碧蓝无云,海面远处飘来海水腥咸的气息。


    “我过去瞧瞧。”


    “一起罢。”山尘撑着天命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脚印深深陷进柔软的砂砾中,巡视了一圈,发现此处人迹罕至,大海遥遥无际,司遥坐在砂砾上,想了想:“咱们被困住了?”


    山尘倒是平淡:“明日伐木造船,再行离开。”


    眼见天色渐黑,司遥重新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砂砾:“我去拾些柴火。”


    待她抱着一捆干柴出来时,只见山尘已将火堆生好了。


    温暖的火光在黑暗中舞动,山尘闭目盘腿坐在火旁,外袍被脱下来挂在木杆上炙烤。


    司遥将柴火放置一旁,坐在山尘对面,双手撑着下巴,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山尘。


    夜晚,小岛上的温度下降,风从海面吹来,湿冷冷的,司遥身上的衣裳还未干透,被风一吹,冷不丁地打了寒颤。


    山尘并未睁眼,伸手将挂在一旁已经烘干的衣服拿起丢给司遥:“穿上。”


    司遥将自己裹了个囫囵,鼻尖环绕着满是松针与檀香的气息,她用力吸吸鼻子,将身上半干未干的外衣脱下。


    山尘听见淅淅索索的动静,这才睁开眼,便见司遥纤白光裸的手臂从宽大的白袍下伸出,将换下来的湿外衣胡乱搭在他面前的木架子上。


    山尘盯着湿外衣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垂下眼皮,伸出右手将湿衣理好平摊在木支架上。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司遥一眼,只见她整个人笼在白袍中,还能腾出一只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火。


    温暖的火光倒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春水般白皙的脸上火光荡漾。


    司遥感受到注视,抬眼看向他,却见山尘恰好合上眼皮。


    次日,薄曦晨出,司遥便被明晃晃的日光照醒,她用手背遮挡住刺眼的光,继而缓慢地坐起身来。


    身上还裹着山尘的外袍,她摸了摸木架子上的衣裳,已经干透,将衣裳换上,回头就见山尘立在她身后,侧身瞧着海面。


    司遥怔了片刻,沉默着将外袍还给山尘。


    山尘给了她一捧小野果子。


    “哪来的?”司遥问。


    山尘扫了眼身后的树林:“都被虫啃完了,这些略微好些。”


    司遥胡乱拿起一颗塞进口中,整张脸便皱在了一起,她幽怨地看着山尘。


    山尘却笑了:“不剥皮?”


    吃完果子,两人去了林中伐木。


    司遥则是提着山尘给的匕首去了林间更深处找些藤蔓,方便做木筏。


    林间树木耸立,绿油油的树木在太阳的照射下,洒落斑斑点点的光影。


    空气温暖湿热,不多时,司遥身上便生出些许汗意,她用手背擦擦额间的汗珠,目光朝着身后看去。


    重重叠叠的林间,朦胧忽现一深绿色的光晕,司遥放下手中的藤条,缓缓朝着那光晕走去。


    不多时,林中传出司遥的呼声:“山尘,你来看!”


    山尘停下手中的动作,蓦地扯动背后的伤口,额间沁出些许汗珠,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口气。


    走到司遥跟前是已是面色平淡。


    只见司遥蹲在湖泊前,正盯着湖水瞧。


    山尘低垂视线顺着水面看去,湖水幽深黑暗,深不见底。


    竟于幽深的水中恍见一条石梯,在日光与湖水的荡漾下,那石梯曲曲折折,像是延伸进了无尽黑暗处。


    “是墓道吗?”司遥问。


    “不知。”


    司遥想了想: “我下去看看。”


    山尘还没来得及拽她,只听“扑通”一声,司遥已经跳入湖水中。


    水里温度很低,司遥刚下水底便浑身冻得一激灵,视线逐渐昏暗,脚尖轻轻踩在满是青苔水草覆盖的石阶上,触感柔软湿滑。


    往下看去,石阶顺到水底深处,一眼看不见底,雾蒙蒙,黑沉沉的。


    不知不觉,视线被阻拦,只见四周水草丰茂,细长绵延,司遥拨开层层叠叠的水草,却依旧看不清前方。


    就在此时,脚踝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感。她推着水继续往前,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前进了。


    司遥微微侧头看去,只见一条粗壮不堪的水草将她的脚踝紧紧缠住,她用力蹬脚,企图将水草踢开,熟料,竟缠得更紧了,


    司遥只得回头,将水草解开,抬起头,恍见水草飘摇间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细细看去,却又被水草遮挡。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水草幽沉阴冷,身影诡异绰绰,她想了想,决定先回岸上叫上山尘再行探查。


    就在她折返之际,自水草深处传来一阵歌声,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吟唱,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是大雾里那阵诡异的歌声?


    司遥像是被人控了神识似的,竟不受控制地拨开层层水草,朝着方才瞧见人影的地方游去。


    直到脚尖触地,她才恍然回神,可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地发不出声音。


    只见丰茂的水草后立着无数尸体,竟形成了一片水下尸林。


    尸体被钉死在湖底,比人还高的水草在尸体周围摇摇晃晃,将平静的湖水搅动地波澜重重。


    许是因为水中温度极低,这些尸体立在水底竟不曾腐烂,除去衣裳,身上长满厚厚的青苔,皮肤竟还如生前一般皮肉饱满,细细看去,还可以看见肌肤精细的纹理。


    司遥用手拨开尸体脸上的青苔,这才看见尸体脸上挂着诡异安详的微笑,她用指腹碰了碰尸体的皮肤,触感阴冷,僵硬地恍若一块石头。


    放眼望去,整片黑沉沉的湖底,约莫每十五丈便立着一具尸体,这无数的尸体像极了引路灯,蜿蜒着到了看不见的水底深处,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的目光空洞洞地皆看向同一方向,注视着湖水更幽深处。


    此地竟是一个巨大的养尸池!


    在尸林层层叠叠间,司遥瞧见不远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她穿过尸林,在石碑前停住,只见那石碑上写着三个鲜红大字。


    这三个字乃是古文,司遥并不认识,可她却记得,顾管家画出来的地图上,亦同样写着这三字——巫溪湖。


    他们竟误打误撞找到了巫溪湖?


    她得先将这个消息告知山尘,熟料她回头,竟与一具瘦骨嶙峋,浑身泛青,四肢细长的怪物碰了个正着。


    司遥倒退几步,惊异之下,泄了气,层层海水不断灌进胸腔,心脏胀痛不堪。


    那怪物对着她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司遥蹬腿极力朝着上空游去,那怪物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干枯发青的的手缓缓抚上司遥的耳后。


    就在此时,湖底深处又响起了那阵缥缈难寻的歌声……


    第48章 诡秘歌声引,水中葬船棺 水葬船……


    山尘于岸上等了近半注香,湖面依旧宁静。


    最后一点耐心告罄。


    他解下天命,将内力引入肺部,如此便能短暂于水下穿行畅通,与陆地无异。


    进入水中,湖水冰冷,将背后的伤口冻得麻木不堪,那烛九阴已成大器,与之战斗时,他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


    他斩下烛九阴的一条尾巴,相对的,他的后背也被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湖水中飘荡着星星点点杂草碎屑,视线变得昏暗,山尘顺着石头阶梯往下,而水底的光线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柔软滑腻的水草在水中飘摇。


    他下意识地朝着水草最为丰盛的区域游去,视线被长软飘摇的水草遮挡,山尘拨开水草,灵活地穿梭其间。


    忽而,在这隐隐约约间,他看见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像是是司遥。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抹身影游去,可当他到了跟前时,那身影又像是水中花,镜中月,蓦地消失不见。


    地面上似乎放晴了,日光更明亮了,一束光从湖面直射下来,将黑暗的湖底照明,掀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在那光束下,水草摇曳间,司遥的背影更为清晰,山尘毫不犹豫地继续朝着背影进入了更深的水域。


    与他料想的一致,他到了跟前,那背影又消失,如此反复。


    有东西在牵引着他往下。


    山尘的目光顺着湖底望去,黑沉沉的,像是一道巨大的黑色漩涡,随时都能将人吸进去。


    前方十五丈处又出现了司遥的身影,这次她没有再背对着山尘,而是笑意盈盈地冲着山尘招手。


    随着深入湖底,最后一点日光也消失不见,四周安静可怖,耳边还能依稀听见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


    眼前是一堆坑坑洼洼的怪石,石头上布满青苔,于石缝中还有破碎的瓷器,杯碗盏碟,香车马骨。


    山尘皱眉,越过怪石水草,恍然见怪石后不远处站着一人。


    长发,裙带飘荡,是司遥,她捏着千机铃,符纸飘洒在水中,朱砂被融化,丝丝缕缕的红零落着。


    湖底群尸环绕着司遥,在她的正前方,水草飘摇之上,蹲着一只通体发青,皮肉裹挟,细瘦嶙峋的怪物。


    司遥注意到水纹波动,扭头便瞧见山尘,她下意识地扫了扫山尘背后,对着山尘摇头。


    岂料一惯听话的山尘恍若未闻,快速朝她游了过来。


    湖底的尸群开始动了,就连那只青皮鬼也扑了过来。


    山尘凝聚内力,顺着水波一掌打出,力道直击青皮鬼。


    青皮鬼竟顿在水中,动弹不得,身侧的水皆停止了泛滥,波动。


    司遥借此时机,拔出匕首,猛地蹬水朝着青皮鬼冲去,匕首凛凛的刃口在黑暗的湖中一闪而过,凶气乍现。


    就在此时,四周的水波开始流动,青皮鬼没了挟制,伸出干枯的黑甲朝着司遥的耳后刮去。


    “嗤——”匕首插入皮肉发出清脆的响声。


    青皮鬼张大嘴,喉间发出无声的尖叫。


    司遥顺势将匕首拔出,干脆利落地对着青皮鬼的脖子切去。


    刀刃削铁如泥,青皮鬼头颅与肢体分离,在水中晃荡着,轻飘飘地落在湖底。


    四周围绕的死尸林行动缓慢,可也已近在咫尺,他们原本麻木的眼睛此刻发出瘆人的红光。


    司遥提气朝着头顶游,动作间,千机铃摇晃,那些死尸群呆滞片刻,目光流露出少有的迷茫。


    山尘一把拽住司遥的手腕,两人逃出生天!


    上岸后,他扶着司遥坐在礁石上。


    司遥从胸腔内吐出些许湖水,伏在岸边剧烈地咳嗽着。


    山尘曲膝蹲在她的的身侧,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脊背。


    司遥好容易顺过气来,这才开口:“湖底有东西。”


    “嗯。”山尘轻声应答,“我看见了。”


    司遥摇头:“不是青皮鬼。”


    “是那片尸林,还有……神秘空灵的歌声。”


    “很凶,怨气浓重,可又隐隐约约透着神性,这巫溪湖只怕来历匪浅!”


    “巫溪湖?”山尘抓取到司遥话中的意思。


    司遥轻轻嗯了一声:“湖底有一石碑,碑上铭刻巫溪湖三字,我料想此湖便是巫溪湖。”


    片刻后,山尘才问:“你既感知水底危险为何不上来?”


    司遥轻声辩解:“ 我瞧见水草深处有一人影闪过,本欲折返,可湖底深处竟传来一阵神秘的歌声,跟大雾中听到的一模一样,那歌声……”


    “会摄魂!”司遥一字一句。


    气氛蓦地沉静下来,耳边只余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司遥突然岔开话题:“你给我的匕首倒是不错。”


    说到这个,山尘的脸蓦地淡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将放置一旁的天命拾起。


    片刻后,司遥轻声道:“多谢。”


    “我知你控住青皮鬼是想让我借此逃离,可我,不想只靠你护着。”


    山尘看向她,依旧沉默。


    司遥垂下眼皮。


    气氛僵冷。


    “我护得住。”


    半晌,司遥才听见山尘清冽又带点低哑的声音。


    她抬头,愣怔,继而笑了笑:“我知道!”


    山尘目光微缩,变得浓烈灼热,她知道?


    司遥受不住山尘的目光,撇开脸,轻咳:“这巫溪湖究竟是什么地方,湖底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浮尸?且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隔十五丈便放置一具,极其富有规律,倒像是——守城人?”


    “还有此处既是巫溪湖,如张文彬与张天一侥幸未死,会不会也在其中?”


    “无需纠结,我下…… ”


    山尘话未说完,便被司遥截断:“一起。”


    须臾,山尘才轻声说:“此次水下需得费些时间。”


    “道家有一术,为五亁术,此术可令人于水下暂且不必呼吸,不过只有半柱香的时辰。”


    “够了。”山尘继续道:“下水后,跟在我身后。”


    他们此行目的本就是寻找张文彬以及张天一,如今得知此处便是巫溪湖,自然要下去探查清楚的。


    两人休整片刻,山尘率先进入湖中,司遥紧随其后。


    视线再次被满目的湖水占据,两人顺着阶梯继续朝着方才的位置游去,水底的光线忽明忽暗,水草荡漾间,司遥极为眼尖地看见藏匿在水草后青色的影子。


    又是一只青皮鬼?


    她快速游了上去,与山尘并肩,对着水草中投去目光,山尘了然。


    佯装并未发觉水青皮鬼匿于草中,若无其事地穿过水草群向下而行。


    就在此时,青皮鬼猛然从水草间窜了出来。


    山尘迅速拔出天命,红光乍现。


    那青皮鬼见此剑,骇地返身欲逃,山尘岂能让它逃了?


    眼角天命的剑刃距离青皮鬼已不过半尺的距离。


    湖水幽深处又传来那神秘清亮的歌声,山尘握住剑柄的手一滞。


    当下司遥便剧烈摇晃着千机铃,千机铃在发出的声音被水波震散,飘向湖底四面八方,将那虚无缥缈的歌声扭曲地不成调。


    待山尘回过神来,那青皮鬼已消失不见。


    拨开四面层层叠叠的水草,尸群毫无动静,司遥对着尸体逐一检查其中是否有张文彬或张天一。


    片刻后,两人皆看着对方摇头——尸群内并无张文彬与张天一。


    山尘朝着更幽深的方向指了指,司遥点头。


    两侧站立的群尸像是引路灯,引着造访人去往湖底更深处。


    这阴冷昏暗,不见天日的水底像极无尽深渊。


    司遥背如芒针刺,身后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死死注视着他们。


    地面的太阳似乎西沉了,洒落下来的光线金灿灿的,投进深沉的湖中,竟给湖面生出一丝异样的光彩斑斓。


    在光的照耀下,司遥瞧见于那乱石之中闪过一抹金光,她扯上山尘的衣摆,指了指那堆石头


    石堆上满是滑腻的苔藓与水草,司遥扒开石块,在石缝中间瞧见一顶金子,那金子虽已然覆了一层薄薄的暗意,可依旧难掩其夺目的光彩。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石缝,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她伸手往缝里一掏,这一掏可不得了,竟摸出一连串的珍珠珊瑚玛瑙串。


    巫溪湖底有宝,所言非虚!


    她的目光扫向其余地方,这才发现湖底除了尸林,还有遍地的金银珠宝,珊瑚琉璃,瓷片杯盏,香车箱笼,枚不胜举。


    就在此时,那道神秘清亮的歌声又出现了。


    只是这歌声不似先前那样魅惑,射魂,反倒哀泣,声声呼唤,声声悲泣。


    随着不断深入湖底,泥沙地面逐渐变成一丈宽的青砖道,像是没有尽头,蜿蜿蜒蜒。


    尸体越来越少,那歌声已经似近在咫尺。


    司遥憋的气已所剩无几,好在,地面的青砖道突然被截断,前方只余黑沉沉的水面,山尘回首,对着司遥指指头顶。


    司遥点头,再不上去换气只怕她得闭死在这湖底。


    两人朝着头顶漂浮上去。


    出了水面,司遥细细打量着四周,只见此处黑沉沉的,像是一个山洞,头顶四周皆是潮湿的石壁,洞内一片安静,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从石壁滑落滴落水中。


    爬到岸上,司遥边拧干裙摆边道:“当真古怪,那湖底竟铺设了青砖地,难不成湖底有贵人居住不成?”


    她见山尘没搭腔,抬眼看去,山尘面无表情,面色发白,她略微担忧,小声问:“你没事吧?”


    山尘微微摇头:“无事。”


    司遥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闪。


    行至数十步,方出此洞,视线豁然开朗,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这是一间巨大的天坑墓室,湍急的瀑布从石壁的石缝中溢出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面上。


    天坑的顶部并无遮挡物,光线本应极好,可天坑墓室的空中悬挂了一艘通体乌黑发亮船棺,遮天蔽日。


    “是水葬船棺!”


    第49章 古国一夜亡,公主棺内啼 郁善公主……


    只见天坑四周石壁陡峭,上面布满翠绿滑腻的青苔,自石壁之中还有绵延的藤蔓,藤蔓上长满了绿叶。


    一眼看去,入目翠绿,因着天坑深陷,经年未有阳光,自石缝中喷涌下来的瀑布飞流而下,一半浇落在船棺的棺盖之上,一半噼里啪啦地砸落地面,使得整座天坑墓穴显得格外阴冷潮湿。


    地面遍布厚实的苔藓,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触不到底。


    司遥抬眼看向空中,目光便被空中这艘船棺所占据,只见船棺的两头各自穿入四根粗壮的铁索,那铁索的另一头则死死钉在石壁上。


    一共八根铁索方才将船棺悬挂于空中。


    那铁索黑沉沉,鬼森森的,与船体的颜色相同,皆为黑色,常年累月被水冲刷竟半点不曾褪色生锈。


    司遥啧了一声:“这棺内躺的人得多恶贯满盈!”


    “何出此言?”山尘问。


    “此为水葬船棺。”司遥边解释边走到船棺下,抬头看向这黑沉沉的棺材,水滴自棺底四面淅淅沥沥低落,宛如一道四面水帘。


    靠近船棺,那阴冷的煞气扑面而来,黑光油亮的漆底是扑面而来的死气。


    “人们大多崇尚落叶归根,以土葬为传统,此水葬之法用于穷凶极恶之人,更以船为棺椁将死者放置其中,意味着死者灵魂永不落故土。”


    “你且看船棺被八条锁链悬于空中,不沾地气,又于棺盖上捆上画符咒的红色铁索。”


    司遥看向山尘:“你说,什么情况才需要捆住棺盖呢?”


    山尘顺着司遥的视线看去,只见船棺的棺盖上果然捆满红色的铁链,这铁链倒是不粗,可上面隽刻满诡异的咒语。


    山尘轻答:“怕里面的东西出来?”


    司遥点头:“正是,所以我才说这里面的主儿恶贯满盈,穷凶极恶!并且死后仍不安分。”


    “此棺的作用便是镇邪祟!”


    “咱们这一路走来屡次听见的歌声,八成就是这东西搞的鬼。”


    “上去看看?”山尘提议。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上去看看的。


    山尘照旧揽住司遥的腰身,脚尖借力于石壁,而后才落在船棺头。


    “你们习武之人,功力会不进则退?”司遥突然问。


    “这话听着倒像是意有所指!”


    司遥突然往前一步,靠近山尘,呼吸相错间,她的目光在山尘脸上来回数次,半晌,她侧身越过山尘。


    “不高兴?”山尘跟了上来。


    司遥瞥了一眼:“眼这么尖?”


    说话间走到了船舱门前停下,这是一扇红漆大门,门环叩是金色的,在飞流的瀑布带来的湿风荡漾下,不住地轻轻晃动,一下下打在朱红色的舱门上,发出轻微的叩门声。


    大门一侧隽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蛇,此巨蛇通体漆黑,蜿蜿蜒蜒地爬上棺盖。


    司遥走上前去,细细查看着此巨蛇,这蛇雕刻地栩栩如生,就连蛇躯上分明有理的鳞片都细致地雕了出来。


    她伸出手,指腹缓缓抚摸上鳞片,触感坚硬阴冷,随着目光往上转移,只见巨蛇庞大蜿蜒的身躯几乎缠绕了整副船棺,与满是咒语的红色的捆棺索相映,竟生出一种震撼的神秘诡异感。


    而舱门头部则是被蛇头全部覆盖。


    “是烛九阴。”司遥看着像太阳花似的散开的九颗蛇头,轻声说。


    蛇头上那双赤红的眼珠阴冷冷的,与大雾之中所见的如出一辙。


    “这船棺内难不成葬的是烛九阴的主人?”司遥兀自胡乱猜测。


    “你来看!”山尘的声音自船尾响起,司遥快步过去,只见船尾被九条散开的蛇尾巴紧紧环住。


    “看这儿。”山尘的指节弯曲,敲了瞧棺尾底部,司遥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底下雕刻了密密麻麻的小人。


    只不过手法略微粗糙,她索性蹲了下来,细细端详揣测着画上究竟所画何物。


    “这画儿我瞧着怎么像是在举行某种祭祀?”司遥盯着画上的小人,指着其中一片道,“你看,队伍带头的八人,手中举的是幡,身上穿的是巫灵服,幡上画的是神灵咒。”


    “只有在祭祀祈福游行中才会画上神灵咒。”


    在长长祭祀队伍之中,有一朵巨大的莲花台,莲台上坐着一位妙龄女子,那女子衣着华贵,眼神悲悯众生。


    队伍走到最为繁华的街道,街道旁有一湖泊,湖水宁静深远。


    祭祀的队伍围绕着湖水念起祀词,华衣女子于莲台上起舞——祭祀开始了。


    可壁画到此便被截断,司遥顺着画绕到了棺椁的侧面,但见上面仍画有众多小人,只是与棺尾的却并非同一场景。


    只见画上的小人东倒西歪,或弯腰于街角呕吐,或直躺于繁闹的街头,或蹲于地面抱头满脸痛苦,而街道上满地的陶瓷罐子……


    街道尽头有一抹极为鲜亮的红色身影吸引了司遥的注意力。


    她的身后跟着数名小人,像是她的随从!


    这抹红色的身影几乎遍布了整副壁画,画中的她满脸忧虑,疲累。


    这些壁画虽画得粗糙却极为灵动,当她看到最后一副场景时,只见尸山血骨,遍地的陶瓷罐子,天地一片阴沉,空气漂浮的黄陵钱灰烬,哀嚎遍地。


    在画的尽头,隽刻了三个硕大的古文。


    山尘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古文字上,他轻声道:“是郁善国。”


    “郁善国?”


    “嗯。”山尘继续道,“相传千年前,巴蜀之地有一古国,名为郁善,郁善有两宝:一为郁善公主,二为郁善圣湖。”


    “令人不解的是,此国竟一夜之间亡国,成了空城,从而消失,至今对于此国记载的史料,均语焉不详,也无人得知此国一夜消亡的真正原因。”


    “一夜之间亡国?”司遥看着棺椁上这最后一幅图,轻轻自喃,“那壁画上的女子便是郁善公主?”


    “这些小人便是郁善子民?”


    “先进船舱看看再论,”


    “且慢。”司遥站起身来制止。


    “此天坑墓穴先以船棺镇煞,再以捆棺索束缚,最后以为烛九阴缠绕而上,先不说这棺主儿是何身份,且凭这些下葬手段便可推断,棺内之人只怕大凶。”


    山尘静静地看着司遥等她说完,这才开口:“你道如何?”


    司遥于原地来回踱步,继而摆摆手:“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目前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来到棺舱门前,她正要推开,只见大门竟自动缓缓打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摩擦声像是千百年来从未开启过。


    棺舱内黑漆漆的,待大门彻底大开后,盘旋在门顶的九颗蛇头越发狰狞。


    山尘倒没有过多犹豫,掀了衣摆率先踏进棺舱内。


    司遥随后,刚踏进棺舱,鼻尖便传来一股陈旧尘土的气息,她咳了两声,这千年老尘呛人得很。


    棺舱内的伸手不见五指。


    “有火吗?”司遥问。


    “手给我!”


    司遥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山尘自然地将她的手笼在掌心,清冷的声线在黑暗中响起:“昨夜生火已用完了最后一支火折子。”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只听“哐当”一声,司遥不知踢到了什么,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了角落。


    砰的一声炸了开来。


    紧接着,黑暗中弥漫出一股剧烈的恶臭,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将棺舱尘土味盖得严严实实。


    这股恶臭像是下水道以及腐尸肉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可又能从这恶臭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突然,视线变得明朗。


    司遥看向山尘,发现他手中捏着一颗珠子,那珠子此刻正发着莹莹的光,将棺舱照耀地亮如白昼。


    “夜明珠?”


    “嗯。”山尘轻声应。


    司遥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有这东西怎么不早说?”


    山尘将夜明珠递给司遥:“你问的是火,我没火。”


    司遥抓着夜明珠,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视线明朗之后,只见棺舱内满是的陶瓷罐子,想来方才黑暗之中踢到的东西便是这罐子,只是这罐中究竟是何东西,竟散发出如此恶臭的味道。


    她走到罐子跟前,只见那碎掉的罐子里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司遥捏着鼻子,在黑色的液体中看到了一团黑色的头发,还有些许皮肉,碎骨。


    竟是血肉瓮。


    难不成这满舱的罐子内皆是血肉瓮?


    血肉瓮的制作方法极为残忍,取活人身上的血肉,骨头,或指甲,头发等塞入罐中密封起来,再配合此人的生辰八字,这样做出来的血肉瓮怨气极重,掌控得当,便可永久驱使此灵。


    司遥的目光投向棺舱正中间的棺材上,这棺材于船棺的外表相比倒是显得平平无奇。


    只是在棺材后的墙壁之上,仍旧画着一副巨大的雕刻画。


    司遥走近,将夜明珠的光投向墙壁,壁上画的一条五爪金龙,威风凛冽。


    它穿梭在乌云遍布的天空,一道道刺目的闪电不断地自乌云之中闪过,天空似乎下起了暴雨。


    大雨弥漫了整座村庄,壁画上的小人们纷纷往山上跑,大雨淹没了这座村庄。


    一道天雷闪过,那轰鸣声大得吓人,数道闪电劈向金龙,那金龙被劈了个正着,浑身冒着黑烟从云端坠落,重重地砸在洪水中,顺着被冲垮的村庄搁浅在了稻田中。


    雨后天晴,洪水渐渐消退,那条龙奄奄一息。


    壁画画到这里便没了。


    “这画的是金龙渡劫失败?”司遥不解,“可这金龙渡劫与郁善国又有何关系?”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棺材,司遥解下千机铃系在腕间,万一这棺内真是个千年大僵尸,千机铃发出的迷魂音也可以暂时拖住给他们脱身的时间。


    山尘用天命将棺材钉子起开,司遥顺手一推,那棺盖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想象之中的僵尸并没有立刻从棺材内跳出来,司遥伸头一瞧,只见里面是一副白骷髅,骷髅身上穿着华美的礼服,头戴八宝金丝凤凰尾钗,看起来就尊贵十足。


    “这礼服是公主礼制。”山尘盯着棺材骷髅身上的衣裳道。


    司遥不可置信:“这是郁善公主?”


    第50章 阳血破邪祟,满城血肉瓮 武林至宝一寸……


    “这郁善公主的事你知晓多少?”司遥看着棺中少女。


    山尘摇头,说:“郁善公主只于野史杂记上记载些许,传言郁善公主出生当日天降祥瑞,颇得民心,平日最喜歌唱,音律,其余的便不得而知了。”


    “她做了什么?竟要死后被这样对待?”司遥喃喃自语。


    山尘的目光扫过棺舱内,一目了然:“走罢。”


    二人出了棺舱,站在棺船头,石壁上的瀑布飞溅下来,湿冷冷的,星星点点的水零落在司遥的脸上。


    “看样子,只能从上面出去了。”司遥仰面看着天坑上方,只能瞧见一方狭窄的夜空,空中并无月亮,黑沉沉的,只稀稀落落的零散的星星。


    “你先上去。”司遥解下捆阴绳递给山尘,“上去后,把它丢下来。”


    山尘的低垂的目光停留在捆阴绳上,他并未多言,提起气息,脚尖点在船棺顶部,飞身向石壁去,手抓上石壁上的青藤借力,顷刻间便出了天坑。


    紧接着,上面便丢下来一根绳索,司遥伸手接过,将捆阴索系在腰间,轻轻扯了扯绳索,一股力道自上而下,引着她踩着湿滑的石壁,缓缓往上攀爬。


    越往上,石壁上的碧绿藤蔓越发茂盛,踩上去空软软的,鼻尖满是青藤清新的气息,司遥在这浓重的植物气息中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只有青藤汁液的气味,哪里还有方才她闻到古怪的味道,她丢开叶子,只当自己太过警惕。


    司遥步步稳健踩在石壁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她踩过的青藤悄无声息地蠕动,抖索着藤蔓上的绿叶,发出轻微淅淅索索的声音。


    司遥听力不错,她顿住,目光投向悬挂在空中的船棺,四周又变得宁静,只有飞流的瀑布发出的淅淅沥沥声。


    她并不多做停留,加快脚下的步伐朝着天坑上方攀爬,这时,绳索的离另一头加大力道,司遥攀爬的速度快了很多,不出片刻,便已经接近天坑。


    她抬头,就见山尘站在天坑口,冷着脸,低头正瞧着她,


    不对,他看的不是她。


    是她的身后!


    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像是生了灵智,探着尖头朝着司遥爬来,其中一根最为细长的藤蔓缓缓缠上了她的脚踝。


    司遥猛然侧身,自腰间拔出匕首,一手抓紧绳索,一手握住匕首回首斩去,竟将跃跃欲试的藤蔓尖头斩落一片。


    脚踝处传来一股力将她往下拉扯,那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司遥松开绳索,腰往后弯下,用匕首将脚踝上的藤蔓切去。


    满石壁的藤蔓纷纷蠕动,扭曲,发疯似的朝着司遥冲来,就在此时,她腰间系着的绳索忽地加大力道,将她拽住,腾空而起,身体飞速往上升,下面的藤蔓铺天盖地。


    司遥用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散下,星星点点落在成片的藤蔓上,她双手变化诡杂的手势,口中念道:“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银搜,随我除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


    话音落下,原本宁静的夜空突然劈落一道细细的闪电,那闪电精准地落在青藤上,蓦地燃起了一片大火。


    司遥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中,脚下踩着实地,她站在天坑上往下看,成片的青藤在火中翻涌,四面石壁皆烧了起来。


    天坑底一片火光,浓烟滚滚。


    “手。”山尘看着司遥还在滴血的手掌。


    山尘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白玉瓶,将里面的粉末仔细地倒在司遥的掌心。


    鲜血瞬间止住,司遥问:“这是什么?”


    “金创药。”


    雪白的手帕裹着手掌,丝丝凉滑之意漫上掌心,山尘包扎完毕,轻声说:“你对自己倒下的去手。”


    司遥看着雪白的蚕丝手帕渗出浅浅的红色:“我的血,可以驱蛇虫鼠蚁,料想对那青藤应该有用。”


    “驱蛇虫鼠蚁?”山尘目光微闪,继而试探道,“你食用过一寸心?”


    “嗯?”司遥不解地看向山尘,“什么心?”


    山尘紧紧盯着司遥,目光深处沉冷,像是大雾中的海面,令人琢磨不清。


    司遥心脏微紧,这样的山尘她从未见过。


    山尘回神,别开目光,喉结滚动:“一寸心乃是武林至宝,传说可活死人肉白骨,属至阳,可驱蛇虫鼠蚁,除邪破祟。”


    司遥不语,半晌她才道:“你来春山镇寻宝,寻得便是一寸心?”


    “嗯。”山尘应,“可惜一无所获。”


    “我从未听过什么一寸心,更未曾见过。”


    “我知道。”山尘轻声说,“走罢。”


    方才的插曲,两人一路皆沉默不语,她看着山尘的背影,恍惚才意识到,她对山尘并不了解,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顾汀汀曾提醒过她:“与人相交要知根知底才是。”


    司遥向来豁达:“是君子何须问出处?山尘少侠人品端重,不必世俗相待。”


    顾汀汀不再相劝:“我托人查过山尘少侠,只知其乃柳怀宗首席弟子,其余竟一丝踪迹都查不到。”


    “要知道,这世间只要存在便有痕迹,那山尘……”


    顾汀汀话没说完,便被司遥制住,她无奈道:“交个朋友罢了,合则聚,分则散,缘来缘去,皆有定论,宽心些罢。”


    后来不知为何顾汀汀不再提起此事,反而百般说山尘的好。


    “想什么?”山尘的轻声在旁边想起。


    她抬眼便撞进山尘的眼中:“无事。”


    山尘轻叹:“那一寸心对我至关重要,抱歉,方才吓着你了。”


    司遥摇头。


    一阵夜风吹来,阴冷冷的,将地面的纸张吹得漫天飞舞,司遥伸手抓过一张,仔细一瞧,竟然是黄陵钱。


    她拿出夜明珠,这才看清,此处是一条空无一人,废弃的街道,满地纷飞的纸钱以及香火雾蒙蒙的灰烬,一片黑色的哀沉之色。


    司遥目光扫向旁边的巷子,里头黑漆漆的,穿堂风不断地从里面吹来,将倒在街道两旁的桌椅木具,匾杆招旗吹地嘎吱乱晃。


    “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响,司遥低头一看,她竟然又踢倒了一个陶瓷罐子。


    那陶瓷罐子咕噜噜地滚进了旁边的巷子中。哗啦一声,撞在墙壁上,破了稀碎。


    又是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司遥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可那股血肉腐烂的气息无孔不入,她依旧可以闻到浓烈的恶臭。


    她将夜明珠放低,这才发现街道上密集地堆满了血肉瓮陶瓷罐子。


    “这罐子在船棺中也有,是有何来历不成?”山尘问。


    司遥将血肉瓮的由来以及制作方法简单地说了,山尘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这次她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陶瓷罐子。


    此时街道渐渐起了雾,四周呈现一片灰蒙,就连夜明珠的光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此处是郁善城。”山尘突然道。


    “何以见得?”


    山尘的目光看向前方,司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大雾弥漫的前方,依稀出现一道巨大的城门,而城门上方挂着一块腐朽的牌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待行至大门近些,司遥这才看清,那牌匾只余一角,风雨飘摇地挂在城墙上,夜风袭来,它便摇摇晃晃地与城墙相撞,啷啷作响。


    “郁善城?”司遥指着牌匾上的字问,她并不认得此繁杂的古文。


    “正是。”


    山尘话音刚落,便听见微弱的拍门声,两人对视一眼,城门后有人?


    那拍门声断断续续,时重时轻,忽长忽短,渐渐地更加微弱了,紧接着,拍打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指甲刮在门上的声音。


    一下接着一下,听的人触目惊心。


    司遥上前一步,正要去开门,却被山尘伸手拦住:“我去!”


    他缓缓将天命从剑鞘里抽出,提着天命,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指甲刮在门上的尖锐声也渐渐微弱下来。


    山尘站在城门前,发现城门的门缝里灌进了锡汁,显然司遥也发现了,她看着门缝里溢出来的锡汁道:“ 只有古墓才会以锡汁浇灌墓门,这郁善国当真怪哉。”


    山尘掌中蓄力,温声对司遥道:“去边上。”


    司遥知他欲以天命强劈城门,便退至城门约莫十丈处。


    山尘所剩无几的内力皆聚集手心,汇成一点,山尘提起天命,看似云淡风轻地一劈,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紧接着,城门发出嘎吱嘎吱开裂的声响。


    “轰隆”一声,厚重的城门竟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另一扇则摇摇欲坠。


    忽然,山尘的剑指向门口,司遥便知是方才抓门的东西,她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城门后坐躺着一人形血尸,整块头皮连脸皮皆被剥了个干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骨肉来。


    岂料这血尸在看到司遥的瞬间,嘴唇剧烈颤抖,喉间发出沙哑的呜咽声。


    “呜呜呜——”他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将怀中的陶瓷罐子颤颤巍巍地递来,司遥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山尘手中的剑轻挑,那罐子咕噜噜地滚落地上,哗啦啦碎了满地,那血尸瞪大双眼,似不敢相信,紧接着便一动不动。


    司遥走上前,蹲在血尸面前,看了他半晌:“他死了。”


    山尘将天命收回剑鞘,“失血过多,命不久矣,迟早的事。”


    司遥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破碎的血肉瓮,在红色粘稠的血液与肥厚的头皮中,她看到一个被染红的招文袋。


    那袋上绣着一副极为精致的青竹立岩绣。


    司遥猛地看向血尸,颤声道:“他……是张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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