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丰二年,六月十六
宜 结婚搬家搬新房开业安床盖屋修造作灶求财
忌出行赴任祈福祭祀开光斋醮
明月上柳梢,鲤州城内街道一片寂静,许是近日不甚安宁,天还未黑,家家户户便已门户紧闭。
以胖鱼为首的四名捕快带刀寻夜,夜晚不似白日喧嚣,月光洒落下来,清冷冷地,四人路过护城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湖面黑沉沉,阴森森的。
“我怎的瞧着这河水渗得慌?”说话的捕快,腰间别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
“白日里出了那档子事岂不瘆得慌?”答话的捕快头发都未梳利索,走起路来懒懒散散,不成样子。
胖鱼轻斥:“行了,待会儿寻完这一圈,尔等便各自回去歇着罢!”
“不等头儿了?我听细猴说头儿今晚便回来。”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折扇捕快眼尖,嘿了一声:“瞧,这不就来了?”
张均平策马入城,他远远地便瞧见城门口胖鱼四人,勒了马停在众人跟前:“近日城中可有大事发生?”
胖鱼难得神色肃穆,他扭头对另外三人道:“今夜巡防结束,尔等关闭城门后便回去罢!”
三人对着马上的张均平见了礼。
“巳时到,关城门!”
话音落下,身后的城门被缓缓拉了上来,关上时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张均平下了马,牵着马与胖鱼沿着寂静的街道往县衙走:“方才瞧你支支吾吾,如今又一言不发,说说罢,又出了什么事?”
“头儿还是先说说此次探查可查出些什么踪迹不曾?”
张均平重重地叹了口气:“那群人身法诡异,不似寻常江湖人士,倒像是——”
胖鱼看着张均平的侧脸,见他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继续道:“像是死士!”
胖鱼心下一惊,只有京都上流才会豢养死士,他斟酌片刻开口:“与京都有关?”
张均平的目光看向远处,黑沉沉的街道,只孤苦伶仃的灯笼在路杆上摇晃,被护城河的夜风吹来,淅淅索索地碰撞着路杆。
“我只怕,此案又是一桩武林双侠案,最终不了了之。”
胖鱼静默片刻:“头儿,当初你独自调查武林双侠案,是否发现了什么?”
张均平轻声嗯了声,便不再开口,胖鱼静静地等待着,半晌,张均平才道:“与京都皇族有关!”
胖鱼骇然,难怪此事当时急速转至大理寺,县令大人并勒令头儿不许再调查此事。
两人走到了县衙,门口挂着两个硕大的红灯笼,烛光透过红色的油纸,倒映出微弱迷离的光洒落门墙。
细猴早早听闻张均平回来,此刻站在灯笼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听到达达的马蹄声,他抬头一看,果然是张均平,忙下了台阶:“头儿,你可回来了!”
“怎么?”
细猴瞥了胖鱼一眼,冷哼一声。
胖鱼无奈地摇头,从张均平手中牵过马匹缰绳:“头儿,给我罢。”
说完牵着马就去了后院马厩。
张均平理了理衣袖,头都没抬:“吵架了不是?”
细猴轻哼:“才没有!”
“说说罢,近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细猴惊道:“胖鱼那小子没跟你说?”
张均平指了指门内,示意细猴进去再说,细猴走在前头,将张均平引进堂内,:“前几日城中突然弥漫一股腐臭气,闹得满城不得安宁——”
“说重点!”细猴正准备好好论论此事,却被张均平无情打断。
他臊眉耷眼地道:“白日里,护城河上游飘下来一具浮尸。”
“身份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是方家大儿方荣。”细猴道。
张均平猛然顿住脚步,惊异地看着细猴。
细猴重重点头:“不过不是淹死的,是被人一剑穿心,丢进水里的。”
张均平想了想:“尸体呢?”
“验过尸后,方家已经领回去安葬了。”细猴推开衙门书房。
张均平点头,从桌上拿了方荣的验尸记册,在油灯下翻开,细细查阅。
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他微微侧脸:“谁验的尸?我记得前几日老仵作已请辞回乡了。”
细猴笑道:“头儿莫不是忘了顾大小姐?”
听到是顾汀汀验的尸,张均平倒宽心了许多,他继续低头看验尸册的内容。
细猴看着张均平在油灯下古铜色的肌肤,想了想,八卦道:“头儿,顾大小姐是不是对你——”
张均平抬脸扫了细猴一眼:“慎言!”
片刻后张均平合上验尸册,轻声道:“据验尸结果,也就是说,杀害方荣的与胡松萝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
“没错,胖鱼那小子是这么说的。”
张均平搁下册子,轻叹:“ 如此一来,此事只怕是棘手了。”
说完又自嘲道,“ 武林双侠案至今仍鲜血淋漓,如今——”
张均平话说了一半便停住。
次日,司遥与山尘前往顾府了解有关巫溪湖的事,中途与张均平,胖鱼撞了个正着,几人目的一致,干脆一同前往。
刚到顾府门口,就瞧见顾汀汀十指绞着手帕,在廊下踢着地上的小石块。
“汀汀。”司遥远远地就叫了她一声。
顾汀汀抬起头来,露出笑脸,见张均平也在,她快步下了台阶:“张捕头,你回来了?”
张均平神色淡淡,只冲她礼貌性地点头,顾汀汀拉上司遥的手腕:“昨天的事我都跟爹爹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众人引起府内:“爹爹已经在大堂等你们了。”
顾老爷生的俊秀儒雅,如今虽上了年纪,依旧不减当年风采,他坐在堂前,见众人来了,起身相迎,又命秦妈妈奉茶。
秦妈妈给众人上了茶,又给顾汀汀单独拿了一叠糕点,“早饭也没用多少,现下好歹用些糕点垫垫才是。”
顾汀汀笑的甜腻腻的:“谢谢奶娘。”
“顾老爷,我们此次前来——”张均平轻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开口。
顾老爷摆摆手:“我知你们为何而来,我去巫溪湖距今已有二十五年之久,途中所经历的也已经不甚清楚,只依稀记得那巫溪湖是一处水下大墓,所谓的宝藏便是墓中陪葬品罢了。”
“当年我与管家进入此地,险些丧命,那地方邪得很。”
顾老爷边说边摇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不愿多说。
“伯父,您可知巫溪湖在何地?”司遥问道。
顾老爷看向她:“不知,那地方若没有地图,只怕晃荡一辈子都未必能找到。”
司遥:“可否容我等瞧瞧那地图?”
顾老爷犹豫了,他扫了一眼自家闺女的方向,发现顾汀汀嘴里塞满了糕点,还不忘对他俏皮地眨眨眼,他暗自无奈摇头,想了想,对着秦妈妈道:“管家呢?”
秦妈妈忙道:“我这就去叫。”
不出片刻,管家就脚下匆忙地来了,见过礼后,只听顾老爷问:“那巫溪湖的地图,你可还放着?”
顾管家应了一声,拍拍胸口的位置:“放着呢!”
说完,手伸进怀中,蓦地脸色大变,他抬眼看向秦妈妈,司遥注意到了顾管家的动作,侧脸看向山尘,山尘亦挠有兴致地跟她对视。
司遥:“秦妈妈,张公子现下何处?”
秦妈妈道:“半月前,我命他回乡扫墓去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可昨日据方荣的妹妹所诉,方荣半月前去往巫溪湖便是张天一叫他的——”
秦妈妈脸上僵硬,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她这个儿子打小就是偷鸡摸狗的,在她面前装的乖巧,肚里的坏水多着呢。
管家犹豫道:“当日我探望侄子,落下的地图莫不是让侄子拿了去?”
秦妈妈失神:“不会的,这孩子虽不省心,不至于这么大的胆子啊。”
“奶娘,昨日不是有一封老家来的信,你瞧过信了吗?”顾汀汀咽下糕点。
秦妈妈哎了一声,忙从袖口将信摸出来:“昨日本想让你帮我瞧瞧写了什么的,可你去——”她止住话,“我手上事情多,便忘了。”
她摸出信递给顾汀汀。
半晌,顾汀汀抬头:“奶娘,信上说张公子并未回乡。”
秦妈妈听见这话,脚下一软,顾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秦妈妈气得险些没厥过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日他是装睡的,那地图肯定让他偷了。”
“他肯定去了那愣什子巫溪湖!”
顾管家忙宽慰:“眼下找到人要紧啊。”
说罢看向张均平:“张捕头,那地图我还记得,不若我画下来?”
“有劳!”张均平点头。
四人拿到地图从顾府出来。
司遥从张均平手里拿过地图,瞧了又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张均平正要说话,秦妈妈就从大门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司小姐,司小姐——”
司遥扭头:“秦妈妈?”
“天一有一至交好友,乃是扬威武馆的少馆主——方亭。”
“若他真去了巫溪湖,那方亭只怕也跟着一道去了。”
“您别急,我们现下就去杨威武馆看看!”司遥宽慰。
秦妈妈眼圈泛红,连连应声。
众人朝着扬威武馆走去,街道繁闹不堪,叫卖的小贩,吃食热热的炊烟,两侧飘扬的酒肆招旗。
“头儿!”
就在此时,街尾传来细猴尖细的声音,他跑到众人跟前,指着身后的街道,气都喘不匀,胖鱼忙拧开水囊递给他,细猴接过,一股脑灌了一大口。
“怪事,怪事!”
众人皆看着细猴。
“扬威武馆的少馆主方亭回来了。”
细猴话音刚落,众人面色一变,纷纷快步朝着扬威武馆走去,细猴满脸不解:“难不成都知晓方亭回来,带了一麻袋金银珠宝不成?”
“消息竟比我还灵通些?”细猴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胖鱼一把抓住细猴的肩膀,他看着细猴,一字一句,“方亭带了一麻袋的金银珠宝?”
第42章 皆为苦命人,欲探巫溪湖 丁酉时 ……
丁酉时 冲兔 煞东
喜神正南财神正西福神正东
司遥等人来到扬威武馆门口。就见武馆大门挂满红绸缎,数条鞭炮在门口燃地噼里啪啦,方馆主立于门前迎客,满面春风,这样天大的好事需得宴请亲朋好友庆贺一番才是。
他生的这个儿子到底是比他这个老子更有出息些!
细猴轻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娶媳妇儿呢!”
胖鱼:“少说两句。”
细猴瞪眼,懒得搭理他,哼了一声走到张均平另一侧。
方馆主见张均平来了,哟了一声:“张捕头,怎的有空光临寒舍?”
“方公子可在?”
方馆主不解:“张捕头,这是何意?”
“你把人叫出来就是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细猴不满。
张均平冷冷地扫了细猴一眼。
方馆主冷了脸:“不知犬子所犯何事?”
张均平对着方馆主拱拱手:“我与方亭兄已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如今听闻他回来便想与他聊聊,还未来得及恭贺伯父,还望海涵。”
方馆主哈哈大笑,手拍在张均平的肩膀上:“原来如此!”
“爹,进来待客!”方亭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瞧见张钧平一行人,掀掀衣摆意气风发地小跑下了台阶,对张均平拱手道:“张捕头,好久不见!”
张均平与方亭有些交情,他还没做捕头时便时常与方亭一道切磋武艺,之后怎的不来往了,他自儿也记不清了。
“去对面坐坐?”张均平道。
方亭扫了眼对面街道的茶摊,笑笑:“去一品香罢,我请客,咱们兄弟也好叙叙旧。”
“待会还有差事要办。”张均平笑拒绝。
方亭也不在意,顺着张钧平将众人引到对面的茶摊:“诸位,请。”
众人于茶摊落座,要了壶茶水。
胖鱼一把拽住细猴:“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大事!”
细猴用力甩开他。
“我听闻方兄去了一趟巫溪湖,今携巨宝而归?”张均平给方亭斟茶,“敢问张天一是否与兄一道去了巫溪湖?”
方亭抿了口茶水,又呸了一声,十分嫌弃地扫了眼茶杯中的茶叶,抬起脸,神色怔然,“他没回来?”
众人缄默。
方亭骇然:“真没回来?”接着嘶了一声,擦拳擦掌:“怎会如此?”
“巫溪湖途中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具体说说?”司遥问道。
数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方亭。
方亭安静了片刻,端起茶杯,浑然不觉烫,一口喝了下去:“我回来便听见昨日护城河捞上来一具尸体。”
“那尸体,当真是方荣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方亭失神。
张均平提起茶壶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方亭一口喝了干净,而后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半晌才道:“半月前,天一兄寻得巫溪湖的地图,来找我商量对策,我俩一合计,叫上了熟悉水路的方荣还有个会看图的书生,张文彬。”
听到张文彬的名字,司遥猛然将脸抬起来:“张文彬?”
山尘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别急。
张钧平不着痕迹地扫了扫司遥与山尘交叠的手。
“一切准备就绪,我等于当夜子时从城外芦苇荡出发。”方亭的声音继续响起。
山尘提出疑问:“若我没记错,那地图出发点应是伏龙镇罢?”
方亭点头:“没错,地图的确是应从伏龙镇出发,但张文彬说不必如此麻烦,若从伏龙镇出发,需得翻山才能下海,会耽搁许多时间,我们都是些大老粗,张文彬那书生学识渊博,我们自然都听他的。”
张均平将顾管家画好的地图拿出来,平摊桌上,司遥顺着地图上芦苇荡的位置瞧去,轻声道:“张文彬所言非虚。”
“城外芦苇荡,据说与一片海域相连,每值子时,潮水便上涨,借着潮水顺流而下,的确比从付龙镇翻山越岭快的多。”
方亭连连道:“张文彬也是这样说的。”
“船从芦苇荡出发,方荣掌舵,在水上漂了两天一夜,顺着地图一路而去,进入一片更大的海域,茫茫无际,在第三天的时候,海上突然弥漫起了大雾,我们就像一页扁舟,随波逐流,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呼啦啦的风声,就连天空上方也是一片阴蒙蒙的,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方荣说,若是下了雨,在海上,船可能会偏航。”
方亭看着旧木头茶桌上细细的裂缝,回忆起了那几日他们四人在海上飘荡的日子。
“轰隆 ”一声巨响,天空出现的闪电像是一道明亮的光芒,直直地闪在四人脸上。
“我——我们不会被闪电劈中罢?”张天一看着头顶低垂而黑沉的天空,声音都在发抖,他从未离闪电如此之近。
“照书中所言,海上并无遮挡物,我们便是这块海域最高的,闪电的确有可能会劈中我们。”张文彬轻声道。
张天一脸色都白了。
方荣划了一天的船,在船头笑道:“你别吓唬他了。”
张文彬也笑了。
张天一这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气得大骂:“好啊,好歹是读书人,怎么戏弄人?”
众人笑得更开了。
眼见大雾越来越浓烈,方荣虽从小与水打交道,可到底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尤其是海,他心里也没底。
四人于大雾之中漂泊了一天一夜,从最开始的恐惧变成麻木,枯燥。
“我听顾管家说,当时大雾弥漫了一天一夜这才渐渐散去,之后便是烈日高悬。”张天一歪在船尾,看着张文彬,“你确定方向没歪吧? ”
张文彬从书中抬头:“嗯?”
他此行并未带多少行李,书籍却带了一箱笼。
方亭坐在船尾喝了一口水,“你不相信他,还能不信方荣?方荣可是咱们镇上的浪里白条,水中河神!”
张天一笑了,继续对着张文彬打趣:“文彬兄高才又如此刻苦,此次回去,若真高中了,可别忘了我等患难与共之情?”
“你们瞧!”方荣突然指着前方道。
众人连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前方大雾的尽头白茫茫的。
张天一一骨碌爬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那道白光。
…………
司遥等人从茶摊出来,落日已西沉。
张均平带着胖鱼与细猴赶回衙门向县令报告情况。
司遥却心情沉重:“那五十两我明知张文彬是拿不出来的,可当时怎么就没有问清楚呢?”
“读书人总有一股子傲气,他不愿欠你的人情,也不容许自己蹉跎岁月。”山尘看着司遥轻声道,“与你无关。”
司遥与山尘迎着夕阳,慢慢往东巷走,这个时辰的鲤州城是最宁静的,也是最喧闹的,白日里街道来往的人潮散去,院子里孩童相互追逐嬉笑的欢乐声,菜进入油锅后烹调出浓烈的香味,弥漫至城中每个角落。
司遥轻声道:“张文彬曾经与我说过,他母亲是黄州有名的绣娘,父亲则是私塾颇有贤名的教书先生,束侑虽不多,倒也足够,何况还有其母借着刺绣补贴家用,因此家中倒也富裕。”
“某年初冬,学堂有一学生丢了只青翠玉笔,说是价值连城,当时他父亲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的,所有的矛头皆指向了他,张夫子百口莫辩,被学堂辞退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并非被辞退,而是被冤枉。”
“心结郁闷下,于次年初春大命归天,亡故前仍痛心疾首,高呼: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张夫子故去一年后,私塾丢失的那只笔找到了,你猜在哪儿?”司遥抬头看向山尘。
山尘微微摇头。
“丢笔的那学生,家境优渥,不喜读书,那日将青玉笔带到学堂炫耀,而后随意夹在中庸书内挖好的凹槽中,将书丢弃一旁,直至此书被同窗借去,方才瞧见书内的笔。”
“可怜那张夫子,为人一生坦荡,被人三言两语泼了一身脏水,始终无法释怀,一命呜呼。”
“张母为了供养张文彬念书,没日没夜地替人家刺绣,熬坏了眼睛,身体也垮了,又舍不得将张文彬读书的钱拿去看病,也撒手人寰了。”
“如此说来,张文彬乃黄州人氏,可为何他却长年居于春山镇?”山尘问。
“乡里邻居以为张文彬奇货可居,凑了份子钱替他安葬了母亲,又助他上京科考,谁知这小子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整日魂游太虚,考了三次,一次都没中,他深觉无颜面对乡亲父老,再不敢再回家乡了,他家乡的人呢,也只以为他飞黄腾达了,丧了良心。”
“倒也是个可怜人。”山尘轻声道。
不知不觉,走到东巷,推开门,司遥便瞧见张文彬那间屋子房门紧闭,她想起刚来春山镇时,连井水都不会打。
张文彬坐在石桌旁念着之乎者也,在司遥第八次将桶放到井里却依旧没有水上来时,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从司遥手中接过水桶,倾斜着将水桶放入井中。
他将打满的水提出来,放在司遥房门口,一言不发地折回石桌拿起书回了房。
她得去找张文彬!
山尘走上台阶,在自个房门前停下,微微侧脸:“想去巫溪湖么?”
第43章 午夜引残魂,方亭吐真言 道丰二年,六……
道丰二年,六月十七
己丑时冲羊 煞东
喜神东北财神正北福神正南
甲午时。
一品香酒楼堂内依旧高朋满座,跑堂的小二手忙脚乱,耍杂技似的将数碟菜分毫不错地放在客人的桌上,一边朝着柜面喊:“五号桌贵客,红烧鱼一条,十二号贵客,招牌一份……”
楼上靠窗的雅间,司遥给对面的人斟满了茶:“上好的龙顶,少馆主,尝尝!”
司遥搁下茶壶:“此次寻少馆主前来,是想请教去巫溪湖大概该备些什么东西为好?”
方亭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杯上漂浮的茶叶,闷下了一大口,正欲说话,忽而反应过来:“什么,你们要去巫溪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遥。
“那地方邪门的很,我昨日就跟你们说过了,还不死心?”
司遥:“张文彬跟张天一,总要把人找回来。”
方亭冷哼一声,放下茶盏:“找他们作什么。 ”
司遥轻笑,手肘支撑在桌上:“我听说,你跟张天一关系很好?”
方亭沉默片刻:“酒肉朋友罢了!”
他又继续道:“昨日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实在已无可奉告!”
司遥不慌不忙:“你坐下。”
“我是问你需要备哪些用品,不是要打听当日的细节!”
方亭扭头看着司遥。
司遥重重的点头:“真的!”
方亭放松下来,将需要用的东西一一说来。
“旁的倒无关紧要,只食物跟水一定要多带”
司遥问小二要了纸笔,十分认真地将方亭所说的都记录下来。
方亭见司遥记好,站起身来:“眼下我还有些要事,便不奉陪了。”
司遥正欲挽留他吃饭再走,方亭却跟脚底抹油似的急急忙忙地下了楼,背影消失在人潮拥挤的街道。
“他有些古怪!”山尘瞧着司遥白皙的侧脸,轻声道。
“嗯。”司遥将写满的纸张收好,看向窗外方亭消失的方向。
山尘轻抿了一口茶水:“人都走远了,要不要再去一趟扬威武馆把人请回来?”
司遥收回目光,食腹抚摸着茶杯的边缘:“我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方亭把没说完的话吐出来。”
“是么?”山尘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对人一见钟情了。”
气氛变得有些模糊暧昧,窗外吹进来一阵炽热滚烫的风,将司遥全身的皮肤都吹得灼热不堪,司遥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有点热。”
山尘轻笑,并未答话。
两人先前点好的菜端了上来,山尘将菜往司遥面前推了推,递给她筷子:“早上瞧你也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我再告诉你如何令方亭开口。”
他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司遥生起了好奇心。
半柱香后。司遥搁下筷子,看着山尘。
只见山尘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
司遥忍不住问:“你家境不错吧?”
山尘搁下筷子,用茶漱了口,帕子擦干净手才轻声道:“何出此言?”
司遥抬抬雪白的下巴:“普通人家可不会像你这么讲究!”
山尘也笑了。
两人离开酒楼,走在繁热的街道上,司遥道:“你方才所说有法子让方亭主动开口,说说看?”
“招魂!”山尘言简意赅。
司遥想了想:“只怕行不通,那方荣被杀的地点距离鲤州过远的话,算算日子,三魂七魄已散得差不多了,于护城河招魂只怕招不来。”
“谁说一定要方荣的鬼魂了?”
司遥怔然。
“我听九天道人说过,凡事鬼魂皆可变幻形态,若真招不到方荣的魂魄,用旁的代替也无不可。”
司遥失笑:“你脑子转的倒快!”
司遥准备好招魂用品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夕阳昏黄的光辉将整座春山镇笼罩。
“这些东西最近是越来越难买了。”司遥将买来的朱砂,符纸,糯米等用品收好。
“京都对此管控一直颇为严格。”山尘淡然道。
“为何道丰帝一登位便禁玄术?”
山尘问:“感兴趣?”
司遥抬眼,略微惊讶:“你知道?”
岂料山尘不紧不慢:“不知道!”
两人走到护城河,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此时岸边已无人走动,她于岸边用朱砂与符咒融合,在地面画了一道小小的招魂阵法。
而后解下腰间的千机铃,绕着招魂阵念起了招魂词,在七七四十九遍之后,护城河依旧静悄悄的,连一缕夜风都不曾吹来。
眼见香火都要燃尽,司遥回头看向山尘微微摇头。
别说是方荣的鬼魂了,就连别的孤魂野鬼都没能招来一个。
就在她准备将地上的阵法冲洗干净时,一阵湿冷冷的风从护城河对面吹来,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来了。
司遥立刻摇晃千机铃,继续念着招魂词,一缕黑色的细小烟雾在朱红色的招魂阵中盘旋,紧接着朝着角落的香火飘去,将剩余的香火吸食殆尽,这才飘到千机铃上,缓缓缠上铃身。
司遥细细看着这缕残魂,惊道:“竟是方荣!”
“可惜只有一缕残魂,连灵识都没有。”司遥略微遗憾。
“无妨。”山尘继续道,“能让方亭开口即可!”
两人带着这缕残魂来到扬威武馆后门,山尘照旧环抱司遥的腰身,脚下一轻,两人便已越过高墙,到了后院。
时辰已晚,院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依稀可以听见一点零碎交杂的说话声音。
“在东南方。”司遥轻声道。
两人朝着东南方向走去,只见一间小屋烛火通明,里面传出吵闹声。
“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裤衩子都得留下来了。”
“方才就叫你跟我压,不信邪,这下可认了?”
屋内再次响起骰子在盅内翻滚的清脆声,:“这把压什么?快点快点,开盅了!”
司遥拽着山尘窝到墙根底下。
“方亭兄,你的传奇事迹现下满城皆知,不与咱们哥几个细细说说?”
“运气好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方亭猛干了一碗酒,又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猪耳朵。
“这还藏着掖着?方亭兄这就没意思了。”
方亭嗤笑:“原也没什么意思!”
说着站起身来,“得了,你们继续,今儿忙活了一整天,还没个歇息的时候呢。”
众人笑骂方亭有钱了还如此扣扣索索。
方亭喝了酒,脸颊两侧泛红,从房内走出来,脚下虚浮,弯弯扭扭,他打了个酒嗝:“有钱,有钱就该胡乱挥霍不成?”
“这钱如何来的?我自个清楚明白,嗝,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茅房,解下腰带,闭上眼睛:“什么老实人,愣什子兄弟,认钱不认人的混球罢了。”
方亭从茅房出来,眯着眼睛走到自己的房间,径直朝床上躺去,房间内满是酒气,囫囵睡了。
山尘带着司遥上了房顶,掀开一块瓦,垂眼看向房内。
只见那方亭鼾声震天。
方亭睡的迷迷糊糊,忽而察觉四周温度变得低沉,他翻了个身,用力扯扯身下的被子,没扯动,只能退而求其次,扯上一方被角盖上肚子。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艘小船上,无尽的烈日,饥饿与死亡。
那夜的海风很冷,可他的心更冷!
“地图是我提供的,这一路船是你掌舵的,那金条理应咱们分大头。”夜晚的海上黑沉沉的,炽热的太阳已经消失,寒冷侵袭着船上的人。
张天一跟方荣团在一处。
方荣打了个哆嗦:“可金条毕竟是方亭捞到的。”
张天一不满:“ 你不打算替你妹妹攒嫁妆了?”
方荣沉默着。
张天一的目光扫向船尾,方亭与张文彬睡的正香,他凑近方荣:“兄弟,想不想干票大的?”
“你待如何?”
张天一在方荣耳边轻声说,方荣骇然:“这——这不好。”
…………
床上的方亭大汗淋漓,四周越来越冷,像是置身在冰冷腥咸的海水中,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围困,他的手摸向枕头里侧,湿漉漉,黏糊糊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将手掌拿到眼前一看,红艳艳的。
是血!
方亭骇然,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瞌睡都赶跑了,他的目光缓缓朝着床里侧瞧去,就见黑暗中高高隆起的黑影,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了那道小山似的黑影。
指尖传来湿滑黏腻,像充了气的猪尿袋,很诡异的手感。
那道黑影动了,缓缓侧过身来——
天上的乌云散开,月亮爬了上来,冰冷的月光洒落在黑影转过来的脸上,这是一张浮肿放大的脸,身上的黑色金圈在月光下反射着渗人的光。
是方荣。
方亭惊骇之下从床上跌落下来。
他惊恐地看着方荣,喉咙像是被海水淹没,发不出声音。
方荣艰难地从床里侧爬出来,碰地一声砸在地上,伸出惨白的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方亭的脚踝。
方亭用力地胡乱瞪脚,慌乱中一脚踢在方荣的脸上,竟将方荣的大半张脸都踢了下来,连着黑色腐烂的皮肉晃晃荡荡地挂了下来。
没了皮肉的遮挡,白骨森森,方亭的眼睛瞥到墙上,看见了上面挂着一把宝剑,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墙上的剑跑去,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剑刃寒光凛凛,似给他了无尽的勇气,他朝着地上蠕动爬行的方荣怒吼:“你还敢来找我?”
“为什么要背叛我?”
方荣像是听不见方亭的控诉,依旧缓慢地朝着前方蠕动,方亭双目泛红,紧紧握住剑柄,咬牙低声说:“是你们不仁在先!”
“是你们不仁在先!”
说罢,手中的剑不分章法地朝着方荣砍去。
冰冷的月色,纷飞的肉块,凛冽的剑光,方亭狰狞的面容,满是恨意的目光……
第44章 齐力出鬼域,财帛见人心 ……
“出大雾了,终于出大雾了!”张天一仰面看向天上的烈日,乐得哈哈大笑,船上其余三人也露出笑容。
“之前我差点以为咱们会死在大雾里。”方亭紧紧搂住张天一的肩膀。
就连张文彬的都感叹:“是啊,命不该绝!”
“好一个命不该绝!看来咱们此行必定顺利!”张天一信誓旦旦。
他们势必要找到宝藏逆天改命。
可出了大雾后,小船在海上一连飘荡了数个日夜,烈日之下,前方白茫茫,与一望无际的大海两相接壤。
方荣失去了方向,无论他们怎么走,似乎都无法逃离这片海域,就连张文彬都束手无策。
眼见弹尽粮绝,为了节省体力,四人躺在船舱,随波逐流。
死亡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咱们只能在这船上等死不成?”张天一嘴唇开裂,他看着船顶,喃喃自语。
“当日顾管家是如何遇到顾老爷的,你再仔细想想?”方亭口干舌燥,可水囊里的水不多了。
张天一摇头:“他只道身边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他一人,眼见一脚踏入阎罗,再次醒来就被顾老爷救了。”
张文彬细细思量张天一的这番话,半晌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说:“顾管家昏死之后便碰见顾老爷,说明不知不觉他已出了这片海域,这其中必有契机!”
众人沉默,他们不如张文彬读的书多,也不如他会思考动脑子,何况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旁的。
“还有水么?”张文彬气若游丝。
方荣捡起水壶,拧开壶盖,晃了晃:“没有了,一滴水都没有了。”
张文彬面露失望,方亭动了动身子,将水壶丢给张文彬:“我这儿还有一点,给你罢。”
“多谢。”张文彬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囊,一口,水囊里的水便见了底,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这水虽少,聊胜于无 ,他直了直身子:“我有一计。”
张文彬的声音不轻不重,在狭小的船舱内却格外明显。
“嗯?”张天一艰难地坐起身来。
“当真?”方亭看着张文彬。
“只是猜测。”张文彬的目光越过船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那目色深邃无边又夹着道不尽的无可奈何。
众人皆目光灼灼,等待他继续开口。
“如果顾管家说的是真的,是不是要船上所有人都死了才能出去这片海域?”
船舱内一片死寂。
张文彬像是为了缓解气氛,干笑了两声:“我胡乱说说,做不得真。”
气氛依旧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张文彬并非胡言乱语之人!
半晌。
“这海域竟如此邪门不成?”方亭干涩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假装我们都死了呢?”方荣说话的嗓音很是沙哑!
能用什么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说话的是依旧是张文彬。
“什么法子?文彬兄莫要卖关子了,我也不求什么愣什子宝藏,现如今只想快快回去也就是了。”方亭道。
“莫急!”张文彬摆摆手,“此事还得你出手,方亭兄。”
“啊?”方亭指着自己,“我?”
“我们四人中,只有你略通武术。”他顿了顿,“你可知何为裸绞?”
方亭愣愣地摇头。
“所谓裸绞便是扼住对方的喉咙,手法力道需得当,如此可使人短暂死亡。”张文彬垂下眼皮:“眼下只有试试这个法子了。”
方亭为难,“我不会……况且万一失手!”
“没有万一。”张文彬打断。
船舱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张文彬率先站出来:“我先来罢,若真死了……”他叹口气,又摆摆手,“罢了,生死有命。”
他将裸绞的法子详细告知方亭,方亭抹着额头上汗:“你……你说慢些。”
张文彬无奈,放慢了速度,又重复了一遍:“可记清楚了?”
方亭重重地点头:“记清楚了。”
他走到张文彬的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我开始了,你……”
“啰嗦什么?”张文彬轻声道。
他话音刚落,方亭臂上猛地用劲儿,将张文彬的喉咙被收紧。
张文彬瞬间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伸出五指死死抠脖子上的手臂,可那只手臂宛如铜墙铁壁,无法撼动。
须臾间,张文彬的充血泛红,他翻着白眼,两腿一瞪,整个人没了知觉。
放亭即刻松手,后退一步,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张文彬。
方荣走到张文彬身侧,蹲下,用手探了探他的气息,抬起脸,看向方亭:“死了。”
方亭一屁股跌坐在船板:“我……我是按照他说的做的,半分力气也不敢多使。”
张天一沉默着转身回了船舱,他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人手中。
显然方荣也是这么想的。
方荣将张文彬的尸体拖到船头,也回了船舱。
烈日西沉,海上的温度格外湿冷,船舱内三人抱作一团相互取暖,舱外是起伏的海浪声。
午夜十分,船舱内发出轻微的鼾声与零碎的呼吸声,舱外海上的月亮像是从深海爬上来,硕大浑圆,将黑沉沉的海面照的神秘诡异。
张天一被冻得翻了个身,将身体蜷缩起来,他面朝船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了句什么。
像是感觉到有人注视,张天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舱门口立着一道黑影,将海上的月亮遮了个干净。
张天一缓缓支起身子,努力想要看清黑影,可那黑影抬脚便走进船舱,张天一吓得狂踢旁边的方亭。
方亭嘟囔了一句,仍旧没有睁眼。
那黑影越来越近,张天一后退,说话都在哆嗦:“你……你是何人?”
对面的黑影一言不发。
张天一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蹲下。
借着月色,这下他看清了,竟是白日里死去的张文彬!
“不是我杀的你,别找我,别找我……”张天一还想后退,却被方亭与方荣横陈的身体拦住。
张文彬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朝着张天一的脖子掐去。
“啊啊啊……”张天一惊恐之下,失声尖叫。
“哈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方亭大笑的声音。
张天一惊恐之色还未褪去,不解地看向方亭,又看了看张文彬,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方亭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张天一的肩膀,啧啧两声:“天一兄,你竟如此胆小?”
方荣被几人吵醒,当他看见张文彬的瞬间,用手指着对方,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亭笑道:“我家可是开武馆的,裸绞于我而言不过尔尔,白日里不过逗你们玩儿罢了。”
张天一没有笑,他面无表情地扫了方亭与张文彬一眼,一言不发地倒头继续睡。
方亭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张天一身边:“天一兄,可是生气了不是?”
“开个玩笑嘛!”
张天一依旧沉默,他深觉无趣,男子汉大丈夫,怎的一点玩笑都开不起?他转过身,也不再搭理张天一。
次日,众人商议之下决定按照张文彬的说法尝试,让方亭将他们绞晕,他再自行将自己劈晕。
一切都很顺利,待四人幽幽醒来时,天上已无悬挂的烈日,他们便知此事成了,四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方亭提议返程,可其余三人皆沉默不语,一无所获令他们心有不甘,浑然忘了之前死里逃生。
方亭不解:“此番逃出生天已是祖宗保佑,为何尔等还是冥顽不灵?”
方亭气极,可又无可奈何。
“我觉得方亭兄说的不无道理,不如还是返程吧。”方荣说。
掌舵人都开口了,其余人再没反驳。
“我瞧着这海里的鱼倒是极为肥美,你们不去市集不了解,此类鱼能卖不少钱呢。”
张天一干巴巴道:“等咱们回去鱼都死完了,谁还要?”
方荣笑了笑:“那就做成鱼干,鱼干可比新鲜珍贵多了。”
张天一重重地叹口气,认了。
四人开始于这片海域打捞稀有鱼种。
突然,方亭在船尾惊叫一声:“你们快来看!”
众人凑了上去,纷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打捞上的东西,只见方亭的渔网中挣扎着一条极大的鱼,那鱼嘴里竟衔着一根巨大的金条,金光闪闪。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有方亭哈哈大笑着将金条拿了起来,放在嘴里用力咬了咬,惊喜道:“是真金,发财了哈哈哈哈!”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余三人复杂的神色。
“看来传说都是真的。”张文彬轻声道。
其余三人不死心,原以为还能再捞到金条,可他们没日没夜努力了三天,都没有再捞到,只方亭乐整日呵呵笑。
“方亭。”张天一叫住了他。
方亭止住脚步,不解地回头。
“那金子,理应咱们平分吧?”
“凭什么?”方亭下意识地捂住怀中的金子。
张天一嗤笑:“地图是我提供的,若没有地图,若不是我叫你,你能捞上那金子吗?”
“可……”方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天一打断:“一路来,方荣掌舵划船识方向,张文彬出主意带我们离开神秘海域,于情于理,这块金子都应该平分。”
方亭想了想,见三人虎视眈眈,他摆摆手:“得得得,分分分,咱们人人有份,好了吧?”
目的达成。张天一笑了笑,可目光却依旧冷得可怕。
小船晃悠悠地飘荡在回程的路上,夜色再次降临。
方荣在船头值夜,以防小船偏航,张天一从船舱出来,方荣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着呢。”
“是啊,冷着呢,心更冷。”
这话意有所指,方荣不解地看向他。
张天一勾唇:“那金条咱们四人平分,只怕你还凑不齐你妹妹的嫁妆呢!”
“这一趟白忙活了!”
方荣情绪低落下来。
张天一拍了拍方荣的肩膀:“两人分倒是足够。”
方荣从小于集市与人打交道,还能不明白张天一话里的意思?
他垂下眼皮:“天一兄,这是何意?”
张天一看着黑沉沉的海面,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船舱,歪头凑近方荣。
方荣听完,面露惊骇,结巴道:“这……这不好吧?”
“你不想给你妹妹攒嫁妆了?如今舍妹年岁渐长,虽说出落得越发标致,可李神医家到底是耕读世家,哪怕李小公子如今瞧不见东西,乐意攀亲的人依旧大把。”
“况且以舍妹的出身,的确是高攀了。”
张天一的每字每句几乎都准确地扎在方荣的心尖上。
前些日子,李小公子的确与他们家生分了不少,当时他便生疑,难不成李天赐那小子变了心?
张天一不紧不慢,含笑着看着方荣:“如何!”
方荣点头:“一切听天一兄的。”
船舱内,方亭睁开眼睛,心下发凉,没想到他视为兄弟的张天一竟如此歹毒,幸好他自得到这金条后便起了防范之心。
哼,想跟他分金条?若不是怕引起众怒,只得勉强答应,哪有他们的份?
既然是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第45章 知人不知心,人皮裹兽心 ……
自从打捞上来那根金条,小船上原本患难与共的四人变得各怀鬼胎。
眼见返程的路越来越近,张天一知道,他们必须尽快下手。
船尾堆满了打捞上来的鱼,船栏上挂满已经风干的鱼干,夜色逐渐下沉,四人坐在船头融洽地聊着天。
“今夜我跟方荣值夜,明日你们俩再轮,这样大家都能休息好。”张天一道。
众人皆允。
夜色下沉,雾气般朦胧的月光笼罩在沉寂的海面,方荣站在船头,手掌搭在船舵上,张天一背靠船栏,他顺手摸了一把已经风干的咸鱼,在咸鱼上撕下来一小块肉塞进嘴里嚼!
方荣无奈:“你再瞎动,赶明儿鱼都卖不上好价钱了。”
张天一笑了笑,拍拍手心的碎屑:“你还真指望这些?”
方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内黑沉沉的,方亭鼾声震天,他心下松了口气。
张天一轻嗤一声,暗嗤方荣谨小慎微。
子时,平静的海面再起波澜,小船随着浪潮上下翻涌,蓦地,不知何处吹来的大风将船帆吹得簌簌作响。
方荣急忙将船帆收了起来,仰面看天,黑压压的乌云似能触手可及,他对张天一道:“今夜只怕要下雨了。”
他想了想,压低声音:“继续吗?”
张天一没有任何犹豫:“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往回走的道理?”
“可……会死人的!”
张天一冷笑:“你早该知道,欲成此事手上必不能干净。”
他不再看沉默的方荣,转而看向身后波涛汹涌的海面,平静道:“他总嚷着自个运气好,或许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说完,他对方荣打了个眼色,两人一步步朝着船舱内走去,张文彬蜷缩在角落,方亭大喇喇地几乎将整片空间都占据了。
“方亭兄?醒醒,下雨了。”张天一蹲在方亭身侧,用力摇晃他的身体。
方亭纹丝不动,张天一向方荣投去赞赏的目光:“剂量下的不少啊。”
方荣更显局促。
张天一的手在方亭身上胡乱摸索,上下来回多次,他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金子不见了!”
方荣震惊,忙蹲下,一道搜身,两人几乎将方亭身上的衣服都扒干净了,可依旧没看到那块金子的踪迹!
“怎么办?”方荣问。
张天一面无表情,忽然嗤笑,方荣吓得忙制止:“你轻点儿!”
“想来他早就防着咱们了。”说着冷笑一声,“我道咱们所有人中他数最没心眼儿,没想到啊!”
“有绳子吗?”张天一突然问。
方荣骇然:“你想作甚?”
“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逼也要逼出来。”
方荣被张天一目光中的狠劲儿吓得不轻,赶忙站起身来取绳索。
张天一利落地将昏睡中的方亭绑了个囫囵,又看向角落:“给他再喂点药,返程路上还用得着他,”
方荣只得又给张文彬喂进一粒蒙汗药。
“轰隆——”一声巨响,外面竟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砸落在水面,闪电明亮的光透过船舱,落在张天一阴阴的面容上,方荣心里突然爬上一阵冷意。
小船风雨飘摇,方亭被五花大绑,药效过后,他这才悠悠醒转,入目便是张天一,手中抓着一根渔网细线,身旁站着老实巴交的方荣,他当即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们疯了?”他想要后退,可却动弹不得。
“金条呢?”张天一声音冷漠,开门见山。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
方亭怒吼,“赶紧放开我!”
张天一像是耐心告罄:“我最后问一遍,金条呢?”
方亭冷笑。
张天一拿着渔网线缓缓走了过来,他慢条斯理地将细线套在方亭的脖子上,弯下腰,凑在方亭耳边:“不说是吧?”
手下用力,细细的渔网线死死绞住脖子,方亭当即面露痛苦,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不甘地挣扎着。
张天一手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突出结实的青色血管,眼见方亭已神志混乱,方荣急忙制止:“你真要杀死他不成?”
张天一这才将渔网线松开。
方亭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脸上血色渐渐下去,他沙哑着喉咙看向张天一:“怎么不杀了我?”
“动手啊!”
张天一眯眯眼睛,拽了拽渔网线,方荣忙道:“这船就这么点大,总能找出来!”
方荣走到船尾,四下翻找。
雨更大了,海水被风吹得翻涌起来,一个浪头猛地砸在船舱顶上,小船差点侧翻,方荣脚下不稳,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围杆,他的目光看向船舱下堆满的鱼干,想起方亭白日里总在船尾坐着。
他看向船舱,与方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不着痕迹地对着方亭微微点头。
又是一朵巨浪袭来,张天一脚下不稳,身体向后跌去,重重地撞在舱门上,他捂着额头瞬间眼冒金星。
就在这时,被捆得五花大绑的方亭猛然从地上窜起来,抬脚对着张天一的腹部踢去,张天一不设防,被踢了个结实,他捂着肚子,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方亭活动着手腕,只见他的手中赫然抓着一把匕首,他扭扭手腕:“天一兄,你不会真以为咱们混江湖的皆为酒肉饭囊之辈?”
张天一咬着牙不说话,方亭笑了笑,一把提起张天一的衣领,高高举起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双目泛红。
“轰隆——”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
张天一看着眼前的人,此时他才恍然,方亭,扬威武馆少馆主,自小跟着父亲走镖,又岂能真是胸无城府之辈?
刀刃越来越近,张天一挣脱不开方亭的禁锢,他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痛感没有落在身上。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他缓缓睁开眼睛,就见方荣不知何时从船尾走了进来,手中举起一个巨大的水缸,此时水缸已经残破不堪。
血液顺着方亭的头顶流到脸上,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方荣,蠕动着嘴唇:“你竟然……”
话未说完便倒趴在张天一脚边。
张天一一把将人踢开,忙站起身来,拍拍方荣的肩膀:“好兄弟,好兄弟!”
方荣失魂落魄地松开陶瓷罐子,后退数步:“我……我杀人了?”
张天一道:“你没有,他是自己撞的。”
“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将方亭抬到船头,用力一抛。
“噗通——”
“轰隆——”
雨下的更大了,数道闪电在乌云里显得格外狰狞,张天一喘着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船就这么点大,实在不行等到了,把船拆了,我就不行找不出来。”
方荣木木地点头:“对,一定可以找到。”
张天一知他是吓坏了:“方兄,若不是你,只怕我小命休矣!”
次日,张文彬幽幽醒转,就见张天一神色疲倦,方荣站在船头掌舵,他四处看了看:“方亭呢?”
张天一用一种极为悲伤的目光看向他:“昨夜下了大雨,海水翻滚,险些将船打翻,船尾先前破的那块地方海水倒灌,方亭兄冒着大雨去补,被卷进了海里。”
张文彬骇然,猛地站起来,腿部发软,又再次跌了回去,失神道:“怎会如此!”
片刻后,张文彬才哑声道:“那……金条呢?”
“那金条方亭常放己身,想来也随之去了。”
“不对。”张文彬道,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张天一:“你在撒谎!”
“那金条分量不轻,方亭衣衫单薄,身上并无存放金条的地方,所以金条在你那儿?”
被识破了,张天一没有解释的打算,反倒嗤笑两声,这穷酸书生脑子转的倒快!
他站起身来,走到船头。
张文彬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了出来,质问道:“你想独吞?”
“独吞?”
“那又如何?”
张天一好笑地看着张文彬“你只是带路,报酬便是八十两,怎么?不知足?”
张文彬气得脸都红了:“大丈夫一诺千金,既已说好,如何能变卦?”
“你真信方亭心甘情愿跟咱们分?”
“什么意思?”张文彬瞪大眼睛,指着张天一:“难不成你……”
“方荣,接下去的路,你独自一人,没问题吧?”张天一懒懒地对方荣道。
方荣头都没抬:“没问题,再过一日,便能出海了。”
“两人分,总比三人分更好些,你觉得呢?”
方荣没说话,只管掌舵。
耳边传来扭打的声音,方荣神色淡淡。
不到半柱香,只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方荣扭头看去,挑挑眉。
张文彬满头是血地站在船头,他已经力竭,瘫坐在船板上,而张天一已不见了踪迹。
方荣摸进袖口,走到张文彬身侧:“擦擦!”
张文彬抬眼,只见方荣递给他一块手帕,他接过,哑声道:“多谢!”
他沉默了半晌,才哑声问:“方亭……为什么?”
话音落下,脖子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张文彬伸手想要将簕住他脖子的细线挣开,可网线纤细无比,他抓不到。
他的双腿在船板上胡乱踢蹬,始终找不到着力点,耳边静悄悄的,他听不见海水呼呼的声音,眼前变得白茫茫的,脑子似乎也停止了转动,眼前一黑,手重重地垂落。
方荣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文彬,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分。”
他十分轻松地将张文彬的尸体丢进海里。
哼着小调,绕到船尾,翻开那堆咸鱼,从其中一条鱼干嘴里找到了那根金条。
金条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方荣痴痴道:“不枉我两面周旋,坐收渔翁之利。”
他笑了笑,露出一个极为淳朴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金条塞到怀中,紧紧贴着胸口。
方荣将船板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冲洗干净,这才继续启程。
小船稳稳当当地在水面漂浮,方荣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扯开嗓子:“芦苇荡悠悠,鱼儿藏水中,渔网散散开,嗨哟哟,鱼儿都进我网中,今日收成好啊,嘿,别让鱼儿跑,号子喊起来,嗨哟嗨哟嗨哟—— ”
第46章 子时夜行舟,竟遇九头龙 出发……
司遥与山尘从扬威武馆出来,子时将近,城内黑漆漆的一片,就连挂在路边的灯笼已经熄灭,只不知名处传来阵阵犬吠。
方荣的残魂令方亭说出真相后便自行消散了。
千机铃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光芒,司遥将铃铛缠绕在食指指尖,说:“方荣拿到金条返回春山镇,也就是说他是上了岸被人杀死抛尸的?”
山尘接话:“也许在芦苇荡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司遥将今夜所知的事写了封信塞进了县衙大门,明日张均平当值便能瞧见此信。
“子时将至,即刻出发?”司遥问。
山尘微微颔首。
两人来到城外,夜色朦胧,芦苇荡的芦苇比人还要高些,在夜风的吹拂下,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只见水面晃晃悠悠地飘着一艘船,山尘白日里已让人将行头都打点好装进船舱。
司遥正要跨上船头,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遥!”
这可把司遥吓得不轻,她的手放在山尘的腰后,直推他:“她怎么来了?快走,快走!”
山尘无奈。
顾汀汀脚下生风,须臾间便到了跟前,她一把抓住司遥的手臂:“阿遥,躲我不是?”
司遥无奈:“大小姐,巫溪湖可不是玩儿的,你——”
顾汀汀的目光越过司遥,看向湖上的飘荡的小船,咦了一声:“张捕头呢?”
司遥不解:“他在家呐。”
顾汀汀了然。
司遥继续苦口婆心:“你也听你爹说了,那巫溪湖是古墓,上次极乐坊那个大粽子你忘了?”
顾汀汀打断司遥,义正言辞:“阿遥,你说的对,我不能让你难做。”
说着拉起司遥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山尘的掌心:“山尘少侠,阿遥就交给你了!”
山尘微微颔首:“顾小姐放心便是!”
顾汀汀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了。
“她这是犯的哪门子的病?”
山尘淡淡道:“许是开窍了。”
夜里不用撑船掌舵,只需顺流而下。
船只在芦苇丛中穿梭,惊起栖息的萤火虫,一股脑地全都飞了出来,星星点点,摇曳飞舞。
司遥仰面躺在船头,双手枕在脑后,她闭着眼睛,耳边是清晰的蛙鸣及蜻蜓震翅发出的济济声。
山尘坐在司遥身边,轻声道:“躺这儿。 ”
司遥睁开眼,目光便撞进了山尘宛如繁星的目光中,她也不扭捏,十分自然地侧躺在山尘的腿上,脸朝外。
山尘衣裳面料上佳,触感冰凉丝滑,不一会儿,大腿皮肤的热度透过衣裳传到司遥的脸颊。
直到膝上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山尘这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轻声问:“那你呢?”
何时开窍?
次日,晨曦渐出,旭日从东边爬了上来,司遥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已出了芦苇荡,她坐起身来,看向山尘略微疲倦的脸色:“你没睡?”
山尘摇头:“夜里行舟,我不放心。”
司遥站起身来,摸出罗盘细细查看方向,头都没抬:“去船舱躺会儿。”
山尘颔首,站起身来,腿上麻木,险些站立不稳。
司遥忙扶住他,岂料山尘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腕间传来灼热的触感,山尘的指腹轻轻按着司遥的脉搏处。
司遥问:“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太阳悄无声息地从东边翠绿朦胧的群山下爬上来,将晨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山尘的目光投落在司遥白皙的脸上,他温声道:“无事!”
山尘并没有进船舱,而是于船头闭眼打坐。
司遥摸出地图,以罗盘明方向,确定了目前小船所在的位置,没有偏航,她这才放心下来。
司遥靠在船头的木栏上,双手环臂看着山尘闭目打坐,也不知瞧了多久。
水面广阔碧绿,就在此时,从远处飘来浓烈团团大雾,像是乌云层层滚滚将水面笼罩。
须臾间,四周已是雾蒙蒙的一片。
司遥轻蹙眉,轻声说:“起雾了。”
山尘缓缓睁开眼,只见浓烈的雾气像是从水面蒸腾而上,将视野开明的水面淹没,到处阴沉沉的。
天空乌云密布,司遥站在船头,狂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簌簌作响,头顶那硕大成团的乌云像是触手可及。
“罗盘还有用吗?”山尘问。
司遥启动罗盘,尝试辨明方向,却发现的指针一动不动——罗盘失灵了。
“这雾有磁场!”司遥收起罗盘,看着大雾道。
“据方亭所言,这大雾至少会起三日,三日后便会进入烈日海域。”
司遥走到山尘身边坐下:“眼下咱们只能等了。”
“嗯。”山尘轻声应道,又合上眼皮继续打坐,
司遥用手肘捅了捅山尘的臂膀:“怎么不去舱里?”
“这儿风景好!”
司遥扫了眼被大雾得阴沉沉的四周,笑道:“你且继续赏景罢。”
说完站起身来,掀开船帘进了船舱,山尘这才起身跟着进去。
大雾弥漫,船舱内漆黑一片,司遥点燃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油灯微弱的火苗随着小船微微晃荡。
山尘合衣仰面躺在船塌上,司遥坐在烛火旁,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船外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水面荡漾声都不曾有。
她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山尘的侧脸,问:“你会说书么?”
山尘没说话,就在司遥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耳边传来山尘清冷,不急不缓的声线:“太和年间,燕州有一武吏,年近四六,不娶妻生子,不思进取,整日靠着父辈蒙阴走鸡逗鸟,直至将家产挥霍一空。旁人疑乎,何以至此?此吏大笑,尔等皆为凡夫俗子,岂知我心若鸿鹄?
此子疯魔,不堪拯救,邻不再劝,遂去了。
太和五年,北人大举进犯江南,一夜间便破了边防线,以南人做傀儡,冲锋陷阵,诡秘之术层出不穷,边境已然人间炼狱。
此吏得知此闻,连夜收拾行囊欲往边境,丝毫不顾旁人阻拦,只扬言道,此地乃我飞黄腾达之地,何来取命黄泉一说?尔等休得阻拦,坏我前程,必叫汝先陨此地。
旁人听闻此言,哪里还敢阻拦?好言难劝欲死鬼,由得他去了。
那武吏到了边境,竟换了个人似的,有如神助,百邪不侵,自小又习武,年年不曾荒废,如今上了战场竟是如鱼得水,一夫当关,短短一年,便从无名小兵一跃飞天。
三年后,此吏仍在其位,他疑道,梦中所言他加官进爵,绝非此阶,可为何仍止步不前?
其上位将军自他入营,对他照看良多,武吏瞧着将军,心生一计,若将军战陨,他替其位,岂不妙哉?
大丈夫欲成大事,何须婆婆妈妈?他一不作二不休,暗地勾结北人,设计陷害将军,替了将军之位,北人抓其柄,吏日夜不能安,既如此,何须留?他早早想好了对策,假意受胁投诚,于当夜斩杀此北人。
自此高枕无忧,独揽军功,一年便将北人击退,他护国有功,太和帝感念其恩,封候加爵,可世袭,短短四年,一代枭雄,名留青史。”
山尘说完,闭上的眼睛也随之睁开:“如何?”
司遥叹道:“这可真是——”
她话还未说完,小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山尘立刻从船塌起身,提起天命,掀开船帘,稳步走到船舱。
司遥掀开船舱内的小窗,只见原本平静水面波涛汹涌。
她站起身来,出了船舱,站在船头趴在木栏上往下看,黑沉沉的水面咕噜噜冒着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似的,霎时间将海水搅得天翻地覆。
俄而,水面竟狂风大作,小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司遥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她死死抓住木栏,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山尘迅速闪了过来,一把将司遥按在怀中,替她挡住从海面吹来的大风:“去船舱 ,别出来!”
山尘话音刚落,大风瞬间停住,此时大雾茫茫,宛如黑云,天色阴沉,大风消失了,水面也宁静了下来。
司遥从山尘怀中抬起头:“当心,有古怪!”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突然,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水中突然伸出一条巨大的尾巴,那尾巴砰的一声砸在船身,又迅速缩回水中。
山尘将天命拔出,不由分说地将司遥推进舱内,目光则紧紧盯着水面,屏吸凝神间,感官放大到极致。
就在此时,那东西再次从水面猛然探出,激起了无数的水花,它隐匿在黑暗中,借着大雾,虚无缥缈。
山尘极其灵敏地捕捉到,拔出天命,朝着大雾中飞身而去。
司遥看着山尘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中,还不等她做出反应,“砰”的又是一声。
小船随即发出嘎吱裂开的声音,汩汩的水流从破开的裂缝中浇灌进来。
司遥快步去了船尾,恰好看见一条黑色巨大的尾巴从水中再次冒出,正欲摔打在船上。
她从腰侧解下捆阴绳,弯起指节敲敲千机铃,铃铛随即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千机铃闪动着淡黄色的光芒,从铃内飘出来一道白色的残影缓缓缠绕在捆阴绳上。
司遥握着捆阴绳,朝着那条黑色的巨大尾巴抽去,那尾巴竟丝毫不惧,生生受了这一鞭。
“砰——”
尾巴再次重重砸在船身上,四面八方惊涛骇浪,小船几欲侧翻。
入了灵的捆阴绳竟对它毫无作用?
天上似乎下了星星点点的雨水,那水带着浓烈的腥臭,落在船板上,刺啦一声,竟将船板融化出了数个黑窟窿。
司遥抬眼看向天空,只见乌黑中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以及红色的剑气。
“吼——”雾中传来一阵浑厚的龙吟,紧接着一截东西猛地从天上掉下来,碰的一声砸在船板上。
司遥定睛一瞧,只见船板上晕开暗红色的血液,血液之上是一截断掉的尾巴。
此时山尘也从雾中出来,轻巧地落在船板上,他的白衣之上沾满了血液,天命刃口凛冽,散发着阴冷的光,他看见司遥,微微拧眉,声音不重却毋庸置疑:“去船舱。”
司遥正欲说话,水面又是一声响动,只见水面泛起波澜,一颗巨大的蛇头冒了出来,那双眼睛在黑雾中冒着刺眼摄人的红光,它阴冷冷地盯着眼前两个弱小的人类。
“是烛九阴。”司遥颤声道。
这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身上的鳞片泛着荧荧光泽,那颗巨大的蛇头周边环绕了八颗略小的蛇头,它身后有八条尾巴悬在水面上,九头九尾。
烛九阴的前身是蛇,由蛇修炼成灵,化为龙,成神。
可它又不能算作真龙,算作地龙。
烛九阴泛红的眼珠发出诡异的光芒,忽而它张开大嘴,裸露尖牙朝着船尾的两人扑了过来,行动间带来一阵腥臭的风。
司遥冷静地看着蛇头越来越近,她两指捏着一张黄符,符上环绕着淡淡的红光,就在那蛇头距离她不到一指距离,她猛然将黄符朝着蛇头丢了过去。
紧接着快速摇晃着千机铃,口中念着咒词,蓦地,那烛九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但仅仅只一瞬间。
司遥扭头扫了一眼山尘,山尘瞬间领会,提起天命以全身内力汇集于剑刃,朝着烛九阴劈了过去。
腥风血雨,剑气如虹,天命的力量似将周遭的大雾都破开了道裂缝。
烛九阴发出尖锐的吼叫,海面被搅得天翻地覆,巨大的海浪层层叠叠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神秘清亮的歌声,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不可捉摸,又像近在耳边。
听见歌声,烛九阴猛地将尾巴一卷,小船被掀翻,司遥与山尘双双跌落海中,此时一股巨浪翻涌而来,竟将两人冲散开来。
第47章 海风曳芳心,湖底祭尸林 ……
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司遥猛灌了一口海水,腥咸中夹着铁锈味。
她浮在水面,四处依旧大雾弥漫,被打翻的小船以及山尘皆被隐匿在了浓厚的雾气中。
呼呼的风声携带着海浪翻涌的潮汐声,天地间仿佛只余她一人。
司遥喊了数声山尘的名字,声音皆被潮声淹没。
她正欲朝雾气浓重游去,手臂突然被抓住,她心下一惊,待回头看清来人,蓦地松了一口气。
正欲说话,只见原本已平静下来的水面竟从远处席卷而来一层更大的浪花。
远远地。
那浪潮遮天盖日,似与乌云相接,黑压压席卷扑来。
手腕被抓住,山尘带着她下沉到水底,恍惚间,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往前推,瞬间便数百丈之外,起起伏伏。
不知在水底飘了多久,司遥胸腔闷得快要炸裂,思绪变得沉重,迷茫。
四周异常安静,缓慢,司遥睁开眼想看看山尘。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不等她反应过来,嘴唇便被覆住。
丝丝清气渡了进来,原本昏沉的大脑变得清明。
她睁大眼睛,山尘低垂的睫毛近在迟尺,腰间被一双手紧紧禁锢。
水底四周再次变得平静,耳边再也没有了那风起云涌的不安感。
她推了推山尘,却瞥见水中飘荡的白衣上似乎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两人自水面浮出,天空已然放晴,原本弥漫的大雾已经消失,不远处便是海岸。
司遥费力地将人扶到岸边的礁石上,只见山尘闭着双目,面色微白,她拍拍山尘的俊脸,轻声喊道:“山尘?”
毫无反应。
那白衣上的血迹越发触目惊心,司遥想了想,伸手正欲解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口,手腕却被抓住。
山尘气若游丝:“做什么?”
“看看伤口。”
“我没——”他话还没说完,司遥便已将衣裳扯开。
山尘结实的胸膛便裸露在阳光下。
“你想说什么?”司遥头都没抬。
山尘叹气摇头,不言语。
司遥仔细瞧了半晌,疑惑:“没伤?哪来的血?”
山尘撑起身体,正欲说话,又听见司遥正色道:“裤子脱了。”
海水一下下地拍打在礁石上,带来些许泥沙,天空湛蓝,于海岸线接壤的地方呈现晕染完美的白色。
山尘复杂地看着司遥不作声。
见他犹犹豫豫的,司遥索性动手去解他的裤带,山尘制止及时。
山尘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哦。”司遥这才罢休,在他身旁坐下:“方才瞧你的脸色难看得紧。”
山尘轻声嗯了声,又重复道:“无事。”
休息片刻后,司遥率先站起身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处海面丛林,草木丰盛,天空碧蓝无云,海面远处飘来海水腥咸的气息。
“我过去瞧瞧。”
“一起罢。”山尘撑着天命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脚印深深陷进柔软的砂砾中,巡视了一圈,发现此处人迹罕至,大海遥遥无际,司遥坐在砂砾上,想了想:“咱们被困住了?”
山尘倒是平淡:“明日伐木造船,再行离开。”
眼见天色渐黑,司遥重新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砂砾:“我去拾些柴火。”
待她抱着一捆干柴出来时,只见山尘已将火堆生好了。
温暖的火光在黑暗中舞动,山尘闭目盘腿坐在火旁,外袍被脱下来挂在木杆上炙烤。
司遥将柴火放置一旁,坐在山尘对面,双手撑着下巴,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山尘。
夜晚,小岛上的温度下降,风从海面吹来,湿冷冷的,司遥身上的衣裳还未干透,被风一吹,冷不丁地打了寒颤。
山尘并未睁眼,伸手将挂在一旁已经烘干的衣服拿起丢给司遥:“穿上。”
司遥将自己裹了个囫囵,鼻尖环绕着满是松针与檀香的气息,她用力吸吸鼻子,将身上半干未干的外衣脱下。
山尘听见淅淅索索的动静,这才睁开眼,便见司遥纤白光裸的手臂从宽大的白袍下伸出,将换下来的湿外衣胡乱搭在他面前的木架子上。
山尘盯着湿外衣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垂下眼皮,伸出右手将湿衣理好平摊在木支架上。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司遥一眼,只见她整个人笼在白袍中,还能腾出一只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火。
温暖的火光倒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春水般白皙的脸上火光荡漾。
司遥感受到注视,抬眼看向他,却见山尘恰好合上眼皮。
次日,薄曦晨出,司遥便被明晃晃的日光照醒,她用手背遮挡住刺眼的光,继而缓慢地坐起身来。
身上还裹着山尘的外袍,她摸了摸木架子上的衣裳,已经干透,将衣裳换上,回头就见山尘立在她身后,侧身瞧着海面。
司遥怔了片刻,沉默着将外袍还给山尘。
山尘给了她一捧小野果子。
“哪来的?”司遥问。
山尘扫了眼身后的树林:“都被虫啃完了,这些略微好些。”
司遥胡乱拿起一颗塞进口中,整张脸便皱在了一起,她幽怨地看着山尘。
山尘却笑了:“不剥皮?”
吃完果子,两人去了林中伐木。
司遥则是提着山尘给的匕首去了林间更深处找些藤蔓,方便做木筏。
林间树木耸立,绿油油的树木在太阳的照射下,洒落斑斑点点的光影。
空气温暖湿热,不多时,司遥身上便生出些许汗意,她用手背擦擦额间的汗珠,目光朝着身后看去。
重重叠叠的林间,朦胧忽现一深绿色的光晕,司遥放下手中的藤条,缓缓朝着那光晕走去。
不多时,林中传出司遥的呼声:“山尘,你来看!”
山尘停下手中的动作,蓦地扯动背后的伤口,额间沁出些许汗珠,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口气。
走到司遥跟前是已是面色平淡。
只见司遥蹲在湖泊前,正盯着湖水瞧。
山尘低垂视线顺着水面看去,湖水幽深黑暗,深不见底。
竟于幽深的水中恍见一条石梯,在日光与湖水的荡漾下,那石梯曲曲折折,像是延伸进了无尽黑暗处。
“是墓道吗?”司遥问。
“不知。”
司遥想了想: “我下去看看。”
山尘还没来得及拽她,只听“扑通”一声,司遥已经跳入湖水中。
水里温度很低,司遥刚下水底便浑身冻得一激灵,视线逐渐昏暗,脚尖轻轻踩在满是青苔水草覆盖的石阶上,触感柔软湿滑。
往下看去,石阶顺到水底深处,一眼看不见底,雾蒙蒙,黑沉沉的。
不知不觉,视线被阻拦,只见四周水草丰茂,细长绵延,司遥拨开层层叠叠的水草,却依旧看不清前方。
就在此时,脚踝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感。她推着水继续往前,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前进了。
司遥微微侧头看去,只见一条粗壮不堪的水草将她的脚踝紧紧缠住,她用力蹬脚,企图将水草踢开,熟料,竟缠得更紧了,
司遥只得回头,将水草解开,抬起头,恍见水草飘摇间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细细看去,却又被水草遮挡。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水草幽沉阴冷,身影诡异绰绰,她想了想,决定先回岸上叫上山尘再行探查。
就在她折返之际,自水草深处传来一阵歌声,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吟唱,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是大雾里那阵诡异的歌声?
司遥像是被人控了神识似的,竟不受控制地拨开层层水草,朝着方才瞧见人影的地方游去。
直到脚尖触地,她才恍然回神,可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地发不出声音。
只见丰茂的水草后立着无数尸体,竟形成了一片水下尸林。
尸体被钉死在湖底,比人还高的水草在尸体周围摇摇晃晃,将平静的湖水搅动地波澜重重。
许是因为水中温度极低,这些尸体立在水底竟不曾腐烂,除去衣裳,身上长满厚厚的青苔,皮肤竟还如生前一般皮肉饱满,细细看去,还可以看见肌肤精细的纹理。
司遥用手拨开尸体脸上的青苔,这才看见尸体脸上挂着诡异安详的微笑,她用指腹碰了碰尸体的皮肤,触感阴冷,僵硬地恍若一块石头。
放眼望去,整片黑沉沉的湖底,约莫每十五丈便立着一具尸体,这无数的尸体像极了引路灯,蜿蜒着到了看不见的水底深处,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的目光空洞洞地皆看向同一方向,注视着湖水更幽深处。
此地竟是一个巨大的养尸池!
在尸林层层叠叠间,司遥瞧见不远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她穿过尸林,在石碑前停住,只见那石碑上写着三个鲜红大字。
这三个字乃是古文,司遥并不认识,可她却记得,顾管家画出来的地图上,亦同样写着这三字——巫溪湖。
他们竟误打误撞找到了巫溪湖?
她得先将这个消息告知山尘,熟料她回头,竟与一具瘦骨嶙峋,浑身泛青,四肢细长的怪物碰了个正着。
司遥倒退几步,惊异之下,泄了气,层层海水不断灌进胸腔,心脏胀痛不堪。
那怪物对着她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司遥蹬腿极力朝着上空游去,那怪物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干枯发青的的手缓缓抚上司遥的耳后。
就在此时,湖底深处又响起了那阵缥缈难寻的歌声……
第48章 诡秘歌声引,水中葬船棺 水葬船……
山尘于岸上等了近半注香,湖面依旧宁静。
最后一点耐心告罄。
他解下天命,将内力引入肺部,如此便能短暂于水下穿行畅通,与陆地无异。
进入水中,湖水冰冷,将背后的伤口冻得麻木不堪,那烛九阴已成大器,与之战斗时,他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
他斩下烛九阴的一条尾巴,相对的,他的后背也被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湖水中飘荡着星星点点杂草碎屑,视线变得昏暗,山尘顺着石头阶梯往下,而水底的光线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柔软滑腻的水草在水中飘摇。
他下意识地朝着水草最为丰盛的区域游去,视线被长软飘摇的水草遮挡,山尘拨开水草,灵活地穿梭其间。
忽而,在这隐隐约约间,他看见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像是是司遥。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抹身影游去,可当他到了跟前时,那身影又像是水中花,镜中月,蓦地消失不见。
地面上似乎放晴了,日光更明亮了,一束光从湖面直射下来,将黑暗的湖底照明,掀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在那光束下,水草摇曳间,司遥的背影更为清晰,山尘毫不犹豫地继续朝着背影进入了更深的水域。
与他料想的一致,他到了跟前,那背影又消失,如此反复。
有东西在牵引着他往下。
山尘的目光顺着湖底望去,黑沉沉的,像是一道巨大的黑色漩涡,随时都能将人吸进去。
前方十五丈处又出现了司遥的身影,这次她没有再背对着山尘,而是笑意盈盈地冲着山尘招手。
随着深入湖底,最后一点日光也消失不见,四周安静可怖,耳边还能依稀听见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
眼前是一堆坑坑洼洼的怪石,石头上布满青苔,于石缝中还有破碎的瓷器,杯碗盏碟,香车马骨。
山尘皱眉,越过怪石水草,恍然见怪石后不远处站着一人。
长发,裙带飘荡,是司遥,她捏着千机铃,符纸飘洒在水中,朱砂被融化,丝丝缕缕的红零落着。
湖底群尸环绕着司遥,在她的正前方,水草飘摇之上,蹲着一只通体发青,皮肉裹挟,细瘦嶙峋的怪物。
司遥注意到水纹波动,扭头便瞧见山尘,她下意识地扫了扫山尘背后,对着山尘摇头。
岂料一惯听话的山尘恍若未闻,快速朝她游了过来。
湖底的尸群开始动了,就连那只青皮鬼也扑了过来。
山尘凝聚内力,顺着水波一掌打出,力道直击青皮鬼。
青皮鬼竟顿在水中,动弹不得,身侧的水皆停止了泛滥,波动。
司遥借此时机,拔出匕首,猛地蹬水朝着青皮鬼冲去,匕首凛凛的刃口在黑暗的湖中一闪而过,凶气乍现。
就在此时,四周的水波开始流动,青皮鬼没了挟制,伸出干枯的黑甲朝着司遥的耳后刮去。
“嗤——”匕首插入皮肉发出清脆的响声。
青皮鬼张大嘴,喉间发出无声的尖叫。
司遥顺势将匕首拔出,干脆利落地对着青皮鬼的脖子切去。
刀刃削铁如泥,青皮鬼头颅与肢体分离,在水中晃荡着,轻飘飘地落在湖底。
四周围绕的死尸林行动缓慢,可也已近在咫尺,他们原本麻木的眼睛此刻发出瘆人的红光。
司遥提气朝着头顶游,动作间,千机铃摇晃,那些死尸群呆滞片刻,目光流露出少有的迷茫。
山尘一把拽住司遥的手腕,两人逃出生天!
上岸后,他扶着司遥坐在礁石上。
司遥从胸腔内吐出些许湖水,伏在岸边剧烈地咳嗽着。
山尘曲膝蹲在她的的身侧,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脊背。
司遥好容易顺过气来,这才开口:“湖底有东西。”
“嗯。”山尘轻声应答,“我看见了。”
司遥摇头:“不是青皮鬼。”
“是那片尸林,还有……神秘空灵的歌声。”
“很凶,怨气浓重,可又隐隐约约透着神性,这巫溪湖只怕来历匪浅!”
“巫溪湖?”山尘抓取到司遥话中的意思。
司遥轻轻嗯了一声:“湖底有一石碑,碑上铭刻巫溪湖三字,我料想此湖便是巫溪湖。”
片刻后,山尘才问:“你既感知水底危险为何不上来?”
司遥轻声辩解:“ 我瞧见水草深处有一人影闪过,本欲折返,可湖底深处竟传来一阵神秘的歌声,跟大雾中听到的一模一样,那歌声……”
“会摄魂!”司遥一字一句。
气氛蓦地沉静下来,耳边只余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司遥突然岔开话题:“你给我的匕首倒是不错。”
说到这个,山尘的脸蓦地淡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将放置一旁的天命拾起。
片刻后,司遥轻声道:“多谢。”
“我知你控住青皮鬼是想让我借此逃离,可我,不想只靠你护着。”
山尘看向她,依旧沉默。
司遥垂下眼皮。
气氛僵冷。
“我护得住。”
半晌,司遥才听见山尘清冽又带点低哑的声音。
她抬头,愣怔,继而笑了笑:“我知道!”
山尘目光微缩,变得浓烈灼热,她知道?
司遥受不住山尘的目光,撇开脸,轻咳:“这巫溪湖究竟是什么地方,湖底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浮尸?且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隔十五丈便放置一具,极其富有规律,倒像是——守城人?”
“还有此处既是巫溪湖,如张文彬与张天一侥幸未死,会不会也在其中?”
“无需纠结,我下…… ”
山尘话未说完,便被司遥截断:“一起。”
须臾,山尘才轻声说:“此次水下需得费些时间。”
“道家有一术,为五亁术,此术可令人于水下暂且不必呼吸,不过只有半柱香的时辰。”
“够了。”山尘继续道:“下水后,跟在我身后。”
他们此行目的本就是寻找张文彬以及张天一,如今得知此处便是巫溪湖,自然要下去探查清楚的。
两人休整片刻,山尘率先进入湖中,司遥紧随其后。
视线再次被满目的湖水占据,两人顺着阶梯继续朝着方才的位置游去,水底的光线忽明忽暗,水草荡漾间,司遥极为眼尖地看见藏匿在水草后青色的影子。
又是一只青皮鬼?
她快速游了上去,与山尘并肩,对着水草中投去目光,山尘了然。
佯装并未发觉水青皮鬼匿于草中,若无其事地穿过水草群向下而行。
就在此时,青皮鬼猛然从水草间窜了出来。
山尘迅速拔出天命,红光乍现。
那青皮鬼见此剑,骇地返身欲逃,山尘岂能让它逃了?
眼角天命的剑刃距离青皮鬼已不过半尺的距离。
湖水幽深处又传来那神秘清亮的歌声,山尘握住剑柄的手一滞。
当下司遥便剧烈摇晃着千机铃,千机铃在发出的声音被水波震散,飘向湖底四面八方,将那虚无缥缈的歌声扭曲地不成调。
待山尘回过神来,那青皮鬼已消失不见。
拨开四面层层叠叠的水草,尸群毫无动静,司遥对着尸体逐一检查其中是否有张文彬或张天一。
片刻后,两人皆看着对方摇头——尸群内并无张文彬与张天一。
山尘朝着更幽深的方向指了指,司遥点头。
两侧站立的群尸像是引路灯,引着造访人去往湖底更深处。
这阴冷昏暗,不见天日的水底像极无尽深渊。
司遥背如芒针刺,身后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死死注视着他们。
地面的太阳似乎西沉了,洒落下来的光线金灿灿的,投进深沉的湖中,竟给湖面生出一丝异样的光彩斑斓。
在光的照耀下,司遥瞧见于那乱石之中闪过一抹金光,她扯上山尘的衣摆,指了指那堆石头
石堆上满是滑腻的苔藓与水草,司遥扒开石块,在石缝中间瞧见一顶金子,那金子虽已然覆了一层薄薄的暗意,可依旧难掩其夺目的光彩。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石缝,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她伸手往缝里一掏,这一掏可不得了,竟摸出一连串的珍珠珊瑚玛瑙串。
巫溪湖底有宝,所言非虚!
她的目光扫向其余地方,这才发现湖底除了尸林,还有遍地的金银珠宝,珊瑚琉璃,瓷片杯盏,香车箱笼,枚不胜举。
就在此时,那道神秘清亮的歌声又出现了。
只是这歌声不似先前那样魅惑,射魂,反倒哀泣,声声呼唤,声声悲泣。
随着不断深入湖底,泥沙地面逐渐变成一丈宽的青砖道,像是没有尽头,蜿蜿蜒蜒。
尸体越来越少,那歌声已经似近在咫尺。
司遥憋的气已所剩无几,好在,地面的青砖道突然被截断,前方只余黑沉沉的水面,山尘回首,对着司遥指指头顶。
司遥点头,再不上去换气只怕她得闭死在这湖底。
两人朝着头顶漂浮上去。
出了水面,司遥细细打量着四周,只见此处黑沉沉的,像是一个山洞,头顶四周皆是潮湿的石壁,洞内一片安静,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从石壁滑落滴落水中。
爬到岸上,司遥边拧干裙摆边道:“当真古怪,那湖底竟铺设了青砖地,难不成湖底有贵人居住不成?”
她见山尘没搭腔,抬眼看去,山尘面无表情,面色发白,她略微担忧,小声问:“你没事吧?”
山尘微微摇头:“无事。”
司遥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闪。
行至数十步,方出此洞,视线豁然开朗,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这是一间巨大的天坑墓室,湍急的瀑布从石壁的石缝中溢出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面上。
天坑的顶部并无遮挡物,光线本应极好,可天坑墓室的空中悬挂了一艘通体乌黑发亮船棺,遮天蔽日。
“是水葬船棺!”
第49章 古国一夜亡,公主棺内啼 郁善公主……
只见天坑四周石壁陡峭,上面布满翠绿滑腻的青苔,自石壁之中还有绵延的藤蔓,藤蔓上长满了绿叶。
一眼看去,入目翠绿,因着天坑深陷,经年未有阳光,自石缝中喷涌下来的瀑布飞流而下,一半浇落在船棺的棺盖之上,一半噼里啪啦地砸落地面,使得整座天坑墓穴显得格外阴冷潮湿。
地面遍布厚实的苔藓,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触不到底。
司遥抬眼看向空中,目光便被空中这艘船棺所占据,只见船棺的两头各自穿入四根粗壮的铁索,那铁索的另一头则死死钉在石壁上。
一共八根铁索方才将船棺悬挂于空中。
那铁索黑沉沉,鬼森森的,与船体的颜色相同,皆为黑色,常年累月被水冲刷竟半点不曾褪色生锈。
司遥啧了一声:“这棺内躺的人得多恶贯满盈!”
“何出此言?”山尘问。
“此为水葬船棺。”司遥边解释边走到船棺下,抬头看向这黑沉沉的棺材,水滴自棺底四面淅淅沥沥低落,宛如一道四面水帘。
靠近船棺,那阴冷的煞气扑面而来,黑光油亮的漆底是扑面而来的死气。
“人们大多崇尚落叶归根,以土葬为传统,此水葬之法用于穷凶极恶之人,更以船为棺椁将死者放置其中,意味着死者灵魂永不落故土。”
“你且看船棺被八条锁链悬于空中,不沾地气,又于棺盖上捆上画符咒的红色铁索。”
司遥看向山尘:“你说,什么情况才需要捆住棺盖呢?”
山尘顺着司遥的视线看去,只见船棺的棺盖上果然捆满红色的铁链,这铁链倒是不粗,可上面隽刻满诡异的咒语。
山尘轻答:“怕里面的东西出来?”
司遥点头:“正是,所以我才说这里面的主儿恶贯满盈,穷凶极恶!并且死后仍不安分。”
“此棺的作用便是镇邪祟!”
“咱们这一路走来屡次听见的歌声,八成就是这东西搞的鬼。”
“上去看看?”山尘提议。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上去看看的。
山尘照旧揽住司遥的腰身,脚尖借力于石壁,而后才落在船棺头。
“你们习武之人,功力会不进则退?”司遥突然问。
“这话听着倒像是意有所指!”
司遥突然往前一步,靠近山尘,呼吸相错间,她的目光在山尘脸上来回数次,半晌,她侧身越过山尘。
“不高兴?”山尘跟了上来。
司遥瞥了一眼:“眼这么尖?”
说话间走到了船舱门前停下,这是一扇红漆大门,门环叩是金色的,在飞流的瀑布带来的湿风荡漾下,不住地轻轻晃动,一下下打在朱红色的舱门上,发出轻微的叩门声。
大门一侧隽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蛇,此巨蛇通体漆黑,蜿蜿蜒蜒地爬上棺盖。
司遥走上前去,细细查看着此巨蛇,这蛇雕刻地栩栩如生,就连蛇躯上分明有理的鳞片都细致地雕了出来。
她伸出手,指腹缓缓抚摸上鳞片,触感坚硬阴冷,随着目光往上转移,只见巨蛇庞大蜿蜒的身躯几乎缠绕了整副船棺,与满是咒语的红色的捆棺索相映,竟生出一种震撼的神秘诡异感。
而舱门头部则是被蛇头全部覆盖。
“是烛九阴。”司遥看着像太阳花似的散开的九颗蛇头,轻声说。
蛇头上那双赤红的眼珠阴冷冷的,与大雾之中所见的如出一辙。
“这船棺内难不成葬的是烛九阴的主人?”司遥兀自胡乱猜测。
“你来看!”山尘的声音自船尾响起,司遥快步过去,只见船尾被九条散开的蛇尾巴紧紧环住。
“看这儿。”山尘的指节弯曲,敲了瞧棺尾底部,司遥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底下雕刻了密密麻麻的小人。
只不过手法略微粗糙,她索性蹲了下来,细细端详揣测着画上究竟所画何物。
“这画儿我瞧着怎么像是在举行某种祭祀?”司遥盯着画上的小人,指着其中一片道,“你看,队伍带头的八人,手中举的是幡,身上穿的是巫灵服,幡上画的是神灵咒。”
“只有在祭祀祈福游行中才会画上神灵咒。”
在长长祭祀队伍之中,有一朵巨大的莲花台,莲台上坐着一位妙龄女子,那女子衣着华贵,眼神悲悯众生。
队伍走到最为繁华的街道,街道旁有一湖泊,湖水宁静深远。
祭祀的队伍围绕着湖水念起祀词,华衣女子于莲台上起舞——祭祀开始了。
可壁画到此便被截断,司遥顺着画绕到了棺椁的侧面,但见上面仍画有众多小人,只是与棺尾的却并非同一场景。
只见画上的小人东倒西歪,或弯腰于街角呕吐,或直躺于繁闹的街头,或蹲于地面抱头满脸痛苦,而街道上满地的陶瓷罐子……
街道尽头有一抹极为鲜亮的红色身影吸引了司遥的注意力。
她的身后跟着数名小人,像是她的随从!
这抹红色的身影几乎遍布了整副壁画,画中的她满脸忧虑,疲累。
这些壁画虽画得粗糙却极为灵动,当她看到最后一副场景时,只见尸山血骨,遍地的陶瓷罐子,天地一片阴沉,空气漂浮的黄陵钱灰烬,哀嚎遍地。
在画的尽头,隽刻了三个硕大的古文。
山尘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古文字上,他轻声道:“是郁善国。”
“郁善国?”
“嗯。”山尘继续道,“相传千年前,巴蜀之地有一古国,名为郁善,郁善有两宝:一为郁善公主,二为郁善圣湖。”
“令人不解的是,此国竟一夜之间亡国,成了空城,从而消失,至今对于此国记载的史料,均语焉不详,也无人得知此国一夜消亡的真正原因。”
“一夜之间亡国?”司遥看着棺椁上这最后一幅图,轻轻自喃,“那壁画上的女子便是郁善公主?”
“这些小人便是郁善子民?”
“先进船舱看看再论,”
“且慢。”司遥站起身来制止。
“此天坑墓穴先以船棺镇煞,再以捆棺索束缚,最后以为烛九阴缠绕而上,先不说这棺主儿是何身份,且凭这些下葬手段便可推断,棺内之人只怕大凶。”
山尘静静地看着司遥等她说完,这才开口:“你道如何?”
司遥于原地来回踱步,继而摆摆手:“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目前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来到棺舱门前,她正要推开,只见大门竟自动缓缓打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摩擦声像是千百年来从未开启过。
棺舱内黑漆漆的,待大门彻底大开后,盘旋在门顶的九颗蛇头越发狰狞。
山尘倒没有过多犹豫,掀了衣摆率先踏进棺舱内。
司遥随后,刚踏进棺舱,鼻尖便传来一股陈旧尘土的气息,她咳了两声,这千年老尘呛人得很。
棺舱内的伸手不见五指。
“有火吗?”司遥问。
“手给我!”
司遥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山尘自然地将她的手笼在掌心,清冷的声线在黑暗中响起:“昨夜生火已用完了最后一支火折子。”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只听“哐当”一声,司遥不知踢到了什么,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了角落。
砰的一声炸了开来。
紧接着,黑暗中弥漫出一股剧烈的恶臭,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将棺舱尘土味盖得严严实实。
这股恶臭像是下水道以及腐尸肉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可又能从这恶臭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突然,视线变得明朗。
司遥看向山尘,发现他手中捏着一颗珠子,那珠子此刻正发着莹莹的光,将棺舱照耀地亮如白昼。
“夜明珠?”
“嗯。”山尘轻声应。
司遥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有这东西怎么不早说?”
山尘将夜明珠递给司遥:“你问的是火,我没火。”
司遥抓着夜明珠,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视线明朗之后,只见棺舱内满是的陶瓷罐子,想来方才黑暗之中踢到的东西便是这罐子,只是这罐中究竟是何东西,竟散发出如此恶臭的味道。
她走到罐子跟前,只见那碎掉的罐子里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司遥捏着鼻子,在黑色的液体中看到了一团黑色的头发,还有些许皮肉,碎骨。
竟是血肉瓮。
难不成这满舱的罐子内皆是血肉瓮?
血肉瓮的制作方法极为残忍,取活人身上的血肉,骨头,或指甲,头发等塞入罐中密封起来,再配合此人的生辰八字,这样做出来的血肉瓮怨气极重,掌控得当,便可永久驱使此灵。
司遥的目光投向棺舱正中间的棺材上,这棺材于船棺的外表相比倒是显得平平无奇。
只是在棺材后的墙壁之上,仍旧画着一副巨大的雕刻画。
司遥走近,将夜明珠的光投向墙壁,壁上画的一条五爪金龙,威风凛冽。
它穿梭在乌云遍布的天空,一道道刺目的闪电不断地自乌云之中闪过,天空似乎下起了暴雨。
大雨弥漫了整座村庄,壁画上的小人们纷纷往山上跑,大雨淹没了这座村庄。
一道天雷闪过,那轰鸣声大得吓人,数道闪电劈向金龙,那金龙被劈了个正着,浑身冒着黑烟从云端坠落,重重地砸在洪水中,顺着被冲垮的村庄搁浅在了稻田中。
雨后天晴,洪水渐渐消退,那条龙奄奄一息。
壁画画到这里便没了。
“这画的是金龙渡劫失败?”司遥不解,“可这金龙渡劫与郁善国又有何关系?”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棺材,司遥解下千机铃系在腕间,万一这棺内真是个千年大僵尸,千机铃发出的迷魂音也可以暂时拖住给他们脱身的时间。
山尘用天命将棺材钉子起开,司遥顺手一推,那棺盖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想象之中的僵尸并没有立刻从棺材内跳出来,司遥伸头一瞧,只见里面是一副白骷髅,骷髅身上穿着华美的礼服,头戴八宝金丝凤凰尾钗,看起来就尊贵十足。
“这礼服是公主礼制。”山尘盯着棺材骷髅身上的衣裳道。
司遥不可置信:“这是郁善公主?”
第50章 阳血破邪祟,满城血肉瓮 武林至宝一寸……
“这郁善公主的事你知晓多少?”司遥看着棺中少女。
山尘摇头,说:“郁善公主只于野史杂记上记载些许,传言郁善公主出生当日天降祥瑞,颇得民心,平日最喜歌唱,音律,其余的便不得而知了。”
“她做了什么?竟要死后被这样对待?”司遥喃喃自语。
山尘的目光扫过棺舱内,一目了然:“走罢。”
二人出了棺舱,站在棺船头,石壁上的瀑布飞溅下来,湿冷冷的,星星点点的水零落在司遥的脸上。
“看样子,只能从上面出去了。”司遥仰面看着天坑上方,只能瞧见一方狭窄的夜空,空中并无月亮,黑沉沉的,只稀稀落落的零散的星星。
“你先上去。”司遥解下捆阴绳递给山尘,“上去后,把它丢下来。”
山尘的低垂的目光停留在捆阴绳上,他并未多言,提起气息,脚尖点在船棺顶部,飞身向石壁去,手抓上石壁上的青藤借力,顷刻间便出了天坑。
紧接着,上面便丢下来一根绳索,司遥伸手接过,将捆阴索系在腰间,轻轻扯了扯绳索,一股力道自上而下,引着她踩着湿滑的石壁,缓缓往上攀爬。
越往上,石壁上的碧绿藤蔓越发茂盛,踩上去空软软的,鼻尖满是青藤清新的气息,司遥在这浓重的植物气息中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只有青藤汁液的气味,哪里还有方才她闻到古怪的味道,她丢开叶子,只当自己太过警惕。
司遥步步稳健踩在石壁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她踩过的青藤悄无声息地蠕动,抖索着藤蔓上的绿叶,发出轻微淅淅索索的声音。
司遥听力不错,她顿住,目光投向悬挂在空中的船棺,四周又变得宁静,只有飞流的瀑布发出的淅淅沥沥声。
她并不多做停留,加快脚下的步伐朝着天坑上方攀爬,这时,绳索的离另一头加大力道,司遥攀爬的速度快了很多,不出片刻,便已经接近天坑。
她抬头,就见山尘站在天坑口,冷着脸,低头正瞧着她,
不对,他看的不是她。
是她的身后!
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像是生了灵智,探着尖头朝着司遥爬来,其中一根最为细长的藤蔓缓缓缠上了她的脚踝。
司遥猛然侧身,自腰间拔出匕首,一手抓紧绳索,一手握住匕首回首斩去,竟将跃跃欲试的藤蔓尖头斩落一片。
脚踝处传来一股力将她往下拉扯,那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司遥松开绳索,腰往后弯下,用匕首将脚踝上的藤蔓切去。
满石壁的藤蔓纷纷蠕动,扭曲,发疯似的朝着司遥冲来,就在此时,她腰间系着的绳索忽地加大力道,将她拽住,腾空而起,身体飞速往上升,下面的藤蔓铺天盖地。
司遥用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散下,星星点点落在成片的藤蔓上,她双手变化诡杂的手势,口中念道:“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银搜,随我除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
话音落下,原本宁静的夜空突然劈落一道细细的闪电,那闪电精准地落在青藤上,蓦地燃起了一片大火。
司遥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中,脚下踩着实地,她站在天坑上往下看,成片的青藤在火中翻涌,四面石壁皆烧了起来。
天坑底一片火光,浓烟滚滚。
“手。”山尘看着司遥还在滴血的手掌。
山尘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白玉瓶,将里面的粉末仔细地倒在司遥的掌心。
鲜血瞬间止住,司遥问:“这是什么?”
“金创药。”
雪白的手帕裹着手掌,丝丝凉滑之意漫上掌心,山尘包扎完毕,轻声说:“你对自己倒下的去手。”
司遥看着雪白的蚕丝手帕渗出浅浅的红色:“我的血,可以驱蛇虫鼠蚁,料想对那青藤应该有用。”
“驱蛇虫鼠蚁?”山尘目光微闪,继而试探道,“你食用过一寸心?”
“嗯?”司遥不解地看向山尘,“什么心?”
山尘紧紧盯着司遥,目光深处沉冷,像是大雾中的海面,令人琢磨不清。
司遥心脏微紧,这样的山尘她从未见过。
山尘回神,别开目光,喉结滚动:“一寸心乃是武林至宝,传说可活死人肉白骨,属至阳,可驱蛇虫鼠蚁,除邪破祟。”
司遥不语,半晌她才道:“你来春山镇寻宝,寻得便是一寸心?”
“嗯。”山尘应,“可惜一无所获。”
“我从未听过什么一寸心,更未曾见过。”
“我知道。”山尘轻声说,“走罢。”
方才的插曲,两人一路皆沉默不语,她看着山尘的背影,恍惚才意识到,她对山尘并不了解,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顾汀汀曾提醒过她:“与人相交要知根知底才是。”
司遥向来豁达:“是君子何须问出处?山尘少侠人品端重,不必世俗相待。”
顾汀汀不再相劝:“我托人查过山尘少侠,只知其乃柳怀宗首席弟子,其余竟一丝踪迹都查不到。”
“要知道,这世间只要存在便有痕迹,那山尘……”
顾汀汀话没说完,便被司遥制住,她无奈道:“交个朋友罢了,合则聚,分则散,缘来缘去,皆有定论,宽心些罢。”
后来不知为何顾汀汀不再提起此事,反而百般说山尘的好。
“想什么?”山尘的轻声在旁边想起。
她抬眼便撞进山尘的眼中:“无事。”
山尘轻叹:“那一寸心对我至关重要,抱歉,方才吓着你了。”
司遥摇头。
一阵夜风吹来,阴冷冷的,将地面的纸张吹得漫天飞舞,司遥伸手抓过一张,仔细一瞧,竟然是黄陵钱。
她拿出夜明珠,这才看清,此处是一条空无一人,废弃的街道,满地纷飞的纸钱以及香火雾蒙蒙的灰烬,一片黑色的哀沉之色。
司遥目光扫向旁边的巷子,里头黑漆漆的,穿堂风不断地从里面吹来,将倒在街道两旁的桌椅木具,匾杆招旗吹地嘎吱乱晃。
“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响,司遥低头一看,她竟然又踢倒了一个陶瓷罐子。
那陶瓷罐子咕噜噜地滚进了旁边的巷子中。哗啦一声,撞在墙壁上,破了稀碎。
又是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司遥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可那股血肉腐烂的气息无孔不入,她依旧可以闻到浓烈的恶臭。
她将夜明珠放低,这才发现街道上密集地堆满了血肉瓮陶瓷罐子。
“这罐子在船棺中也有,是有何来历不成?”山尘问。
司遥将血肉瓮的由来以及制作方法简单地说了,山尘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这次她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陶瓷罐子。
此时街道渐渐起了雾,四周呈现一片灰蒙,就连夜明珠的光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此处是郁善城。”山尘突然道。
“何以见得?”
山尘的目光看向前方,司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大雾弥漫的前方,依稀出现一道巨大的城门,而城门上方挂着一块腐朽的牌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待行至大门近些,司遥这才看清,那牌匾只余一角,风雨飘摇地挂在城墙上,夜风袭来,它便摇摇晃晃地与城墙相撞,啷啷作响。
“郁善城?”司遥指着牌匾上的字问,她并不认得此繁杂的古文。
“正是。”
山尘话音刚落,便听见微弱的拍门声,两人对视一眼,城门后有人?
那拍门声断断续续,时重时轻,忽长忽短,渐渐地更加微弱了,紧接着,拍打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指甲刮在门上的声音。
一下接着一下,听的人触目惊心。
司遥上前一步,正要去开门,却被山尘伸手拦住:“我去!”
他缓缓将天命从剑鞘里抽出,提着天命,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指甲刮在门上的尖锐声也渐渐微弱下来。
山尘站在城门前,发现城门的门缝里灌进了锡汁,显然司遥也发现了,她看着门缝里溢出来的锡汁道:“ 只有古墓才会以锡汁浇灌墓门,这郁善国当真怪哉。”
山尘掌中蓄力,温声对司遥道:“去边上。”
司遥知他欲以天命强劈城门,便退至城门约莫十丈处。
山尘所剩无几的内力皆聚集手心,汇成一点,山尘提起天命,看似云淡风轻地一劈,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紧接着,城门发出嘎吱嘎吱开裂的声响。
“轰隆”一声,厚重的城门竟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另一扇则摇摇欲坠。
忽然,山尘的剑指向门口,司遥便知是方才抓门的东西,她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城门后坐躺着一人形血尸,整块头皮连脸皮皆被剥了个干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骨肉来。
岂料这血尸在看到司遥的瞬间,嘴唇剧烈颤抖,喉间发出沙哑的呜咽声。
“呜呜呜——”他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将怀中的陶瓷罐子颤颤巍巍地递来,司遥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山尘手中的剑轻挑,那罐子咕噜噜地滚落地上,哗啦啦碎了满地,那血尸瞪大双眼,似不敢相信,紧接着便一动不动。
司遥走上前,蹲在血尸面前,看了他半晌:“他死了。”
山尘将天命收回剑鞘,“失血过多,命不久矣,迟早的事。”
司遥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破碎的血肉瓮,在红色粘稠的血液与肥厚的头皮中,她看到一个被染红的招文袋。
那袋上绣着一副极为精致的青竹立岩绣。
司遥猛地看向血尸,颤声道:“他……是张文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