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丰二年,五月十八
乙卯时冲鸡煞西
喜神西北财神西南福神东南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今早地上一片泥泞潮湿,天空乌云散去,洁净的蓝白之色,太阳还未出来,钟林道内雾气仍未散去,雨后的芬芳与树木的清新交杂着,荡漾着。
天只露出荧荧白点,县衙大门前的鼓便被人重重敲响,张均平急急忙忙地从家中往县衙赶,正巧撞见司遥与山尘从棺材铺出来。
“张捕头,急急忙忙作什么?”司遥问。
张钧平:“衙门有人报案!”
想到昨夜胡松萝的生魂,司遥总觉心神不宁,唯恐有事发生。
“一道去。”司遥说着就欲折返。
“你先回去歇着罢。”张均平拧眉看着司遥脸上的疲倦之色。
“走罢。”山尘在旁,见两人拉拉扯扯,丢下一句,率先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张均平无奈。
报案的是个文弱书生,名唤江长安。
三人到审讯堂时,江长安正跪在堂中,脊背笔直,身上的衣物已然湿透,紧紧贴在身躯上,他头发有略微凌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雨。
县令大人来了,他对着县令见了礼:“大人,可否劳小生清整片刻?”
皆是读书人,县令自然准允:“谓君子雅,三审其衣冠,正否?洁否?端否?”转而看向张均平,“带江秀才去罢。”
半注香后,江长安回来了,他已换下那身白袍,穿着从隔壁借来的粗布短衫,饶是如此,依旧可窥其文人风骨,巍巍清松。
县太爷拍了惊堂木:“ 堂下书生江长安,你击鼓可有冤情要诉?”
“小生并无冤情,是有案要诉。”
“小生乃是肃城人士,此次途径鲤州是为赴京备考,昨夜大雨,途径钟林道,于林间古庙暂避雨水,恍见庙中倒挂一身着红嫁衣的女子。”
说到这里,江长安本就白皙的俊脸更是面无血色。
司遥与山尘对视,两人当下便断那红嫁衣女子只怕就是胡松萝。
昨日午时,江长安收好包裹细软,将门锁好,走到田埂的小路上,他回头,远远地看向这与他生活了三年的破旧茅屋。
家中仅剩他一人,父母皆已亡故,
戌时,天色蓦然阴沉下来,乌云遍布上空,此时他已行至钟林道,林间树木细而密长,树尖上的树叶几乎快要与乌云重叠在一起。
他抬眼瞧了瞧天空,怕是要下雨了,他加快脚程。
戌时二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瓢泼的雨水瞬间倾泄下来,砸落在泥土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长安视线受阻,他伸出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
身上被打湿的衣物沉重不堪,鞋底沾满湿软的黄土,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被雨水湿透的枯枝败叶上。
抬眼,瞧见于树林深处大雾弥漫间恍见一红墙黑瓦的古庙,他朝着古庙跑去,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庙宇竟然是新建成的,墙体被刷得红彤彤的,电闪雷鸣间,颜色鲜艳地好似涂抹的鲜血。
黑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雾气从地面蒸腾而上,将这进院子环绕,大门顶部的牌匾写着钟林庙三字,他怎的从未听说钟林道中居然还有一庙宇?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这鬼气森森的林间庙。
天空骤然出现一道闪电,耳边传来轰的一声,江长安吓了一跳,只见他身后的树竟被闪电劈了个正着,树身上黑乎乎的一块,此事正冒着黑烟,一股烧焦的味道窜入鼻腔。
他不敢想,这道闪电若是劈在他身上可怎么了得?顾忌不了太多,他咬咬牙推开了古庙的大门。
“嘎吱——”
木门被推开,刺耳的摩擦声响彻静谧的林间,与雷鸣雨声交杂,更令人胆战心惊。
庙里黑漆漆的,江长安摸出火折子,轻吹了一口气,却发现火折子怎么都没亮起火苗,他仔细捏了捏火折子,发现已经被雨水打湿。
他叹了口气,将火折子重新放好,摸着黑,手掌摸到了冰冷尖锐的台面,冰凉凉的,应该是庙中的神台,他安下心来,顺着神台蹲坐在地上。
庙里很冷,一阵阵不知名的阴风吹来,他蜷缩着身体,冻得瑟瑟发抖,恍惚间,鼻尖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熟悉的香气。
鼻头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很轻很痒,毛茸茸的,他用力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背靠在神台下闭上了眼睛。
等雨停了就走,先再此歇息片刻,他如是想。
不知睡了多久。
“阿嚏。”他再次打了个喷嚏,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他眯着眼睛瞧着外头看了一眼,四野无声。
他手支撑着石台,正想起身,许是保持一个姿势时间太久,起身时腿下发麻。
“轰隆——”远处一道闷雷,伴随着一道明亮的闪电,江长安恰好站直身体,他侧脸想要将放置于石台上的包袱拿起。
丝丝绒绒的东西一股脑地覆盖在他的脸上,鼻尖带来一股莲子清香夹杂淡淡的血腥味。
像是头发?
他后退一步,缓缓抬起头,视线中出现一张瞪大眼睛,僵硬到发青的脸。
“轰隆——”又是一道闪电,江长安瞪大眼睛,缓缓抬头朝房梁看去,庙内的场景在一瞬间无可藏匿
在闪电刺眼的光芒下,只见神台旁,自房梁上系着一根细长鲜红的绳子,另一头捆在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上。
他的目光一点点移动下来,直到再次定格在那张恐怖僵硬的脸上。
女尸瞪着眼,那双如雨后青莲般灵气荡漾的眼睛,如今只余下不甘,与死气。
她一身血红的嫁衣,竟被人倒挂于山野古庙。
江长安将这极度诡异恐怖的一幕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他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他缓过神来,麻木地站起身,顾不得散落在地上的包袱,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出了庙门。
到鲤鱼州县衙门口时,他还未回神,只呆呆地敲击着县衙门口的大鼓。
“你说那女尸身着红色嫁衣?”县令大人在堂上再次问道。
江长安此刻才稍稍回过神来,点头。
显然县太爷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即刻带人去一趟钟林庙。”县太爷对着张均平道。
“属下领命。”
江长安带路,司遥与山尘也跟着一道。
“钟林山顶已有一座废旧的钟林庙,阵法也是在此地布下,为何又于山脚新建一座?”司遥思虑了半天仍旧想不出来原因。
“江北人士,行事诡谲,一夜之间,再造出一座等同的庙宇也不足为奇。”山尘道。
三人到江长安所诉的钟林庙时,已至辰时。
薄曦晨出,暖黄色的阳光笼罩大地,似乎要将昨夜雨夜发生一切阴霾统统驱散干净。
青天白日下,此庙宇居然与山上那座一模一样,司遥率先推开门大步垮了进去,引入眼帘的便是神像前倒挂的红衣女尸,乌黑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面。
外头的风吹了进来,那尸体顺着威风轻轻摇晃,摇晃。
张均平对着身后的捕快打了个手势,细猴跟胖鱼走了出来,两人上前,配合默契地走到尸体旁边。
细猴别开眼睛不敢细看,胖鱼对着女尸的脸仔细瞧了瞧,声线微微颤抖:“头儿,真是胡松萝。”
“你别哆嗦!”胖鱼啐道,细猴踩上胖鱼的肩膀,欲将系在房梁在的红绳解下来。
“我没哆嗦!”细猴说话的声音都在轻微颤抖。
他的双手解着绳结,越慌越不容易解开。
“你行不行啊。”胖鱼不耐烦。
“好了好了。”话音落下,绳结解开,眼见胡松萝的头快要触碰到地面,张均平伸手一捞,将胡松萝抱起,而后单膝跪地,将尸体轻轻放置在地面上。
一代佳人,就此魂断香消,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胖鱼摇摇头:“先是宋娘子,如今又是胡松萝,尚值芳华,却赴黄泉。”
细猴啧了一声:“这鲤州四美人榜,不吉利啊,四个死了三个,还剩个顾大小姐!”
司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细猴,细猴缩缩脖子,移开视线。
司遥半蹲在尸体旁边,仔仔细细检查了胡松萝的尸体,她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只有脖子上的勒痕。
她并非仵作,对此一窍不通,但若此事让汀汀知晓,还不知她如何难受呢。
司遥站起身来:“先把尸体运回衙门罢。”
这也是张均平的想法,细猴与胖鱼正欲将人抬上外面的竹架子上,却被司遥制止:“等等。”
众人皆不解地看向她,她忽然将胡松萝的手臂上的衣裳掀开,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臂,只见小臂上用红色的朱砂画满了诡异的符文。
她心下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径直将手伸到胡松萝的脖颈处,又停止,冲着边上四个男人道:“转过去。”
山尘走到庙中其他地方细细探查。
细猴胖鱼则是刷地转过身去,张均平下意识地别开目光。
司遥将胡松萝胸前的衣裳解开,露出大红色绸缎肚兜,肚兜上绣着一副脆生生地荷尖露头图,荷尖还带了露珠。
胡松萝雪白胸脯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可细滑的皮肤上竟被刺满了密密麻麻,且鲜红的咒语。
“好了吗?”张均平问。
司遥帮她将衣裳整理穿戴好,才失神道:“她被祭祀了!”
第26章 新娘再现身,满城皆哗然 道丰二年,五……
道丰二年,五月十八
丁巳时冲猪煞东
喜神正南财神正西福神正东
胡松萝尸身抬回鲤州时,满城哗然。
非议,惋惜,义愤填膺与当日宋娘子亡故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人物,怎就没了呢?”人人叹息,人人百思不得其解。
“要我说,这鲤州美人榜不如唤作索命榜,先是武林双侠之女——月桂折花叶见心,传说一年前侥幸逃脱,后被抓到,于无稽崖坠亡。”
“其次便是这四美人榜首——灼灼芳菲,宋娘子性情温和,不争不抢,竟半路杀出个关妙仪,可叹红颜魂归天。”
“如今这雨后青莲也难逃厄运,且看罢,那顾家纵为江南首富,只怕也护不住这杏雨梨云。”
“真是无聊!”顾汀汀气得小脸通红,她拿起茶杯,想起外面那些没影没踪的传言,又重重搁下茶杯。
顾汀汀如今也成了鲤州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茶余饭谈,顾老爷为着这事儿没少训斥她,这几日更是禁了她的足。
她又是个闲不住的,索性叫了司遥作陪。
“都是些人云亦云的,何须在意?”司遥道。
顾汀汀垂下眼皮:“我并非在意他们说我,我在意的是蔚蔚,人都去了,那些个劳什子才子还举办了个青莲宴,比做诗。”
司遥想了想:“据说江长安得了首榜?”
顾汀汀啐道 :“皆是些道貌岸然,令人作呕的诗。”
静默片刻,顾汀汀语气软了下来:“阿遥,我想亲自替蔚蔚验尸。”
司遥其实正有此意,只是现下顾汀汀被禁足,想要把她弄出去,又得瞒住顾老爷跟顾夫人多少得费点手脚。
“阿遥,你想想法子嘛,你一向最聪明了。”顾汀汀抱着司遥的手臂不停地晃啊晃,司遥快要被她晃晕了,连忙制止:“停停停,你再晃真想不出法子了。”
顾汀汀立马停了下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
“山尘轻功不错,晚上我让他带你出来,我在后门接你,张捕头处我会去说,另外可千万别让伯父伯母他们发现了。”
“伯母本就不待见我,要是知道我拐跑了你,少不得更多白眼。”
顾汀汀笑了,一把抱着司遥:“阿遥,阿遥我就知道!”
继而松开司遥,试探着问:“张捕头也会去吗?”
司遥没注意顾汀汀脸上古怪的表情,低着头吹开茶杯水面上的茶叶:“当然!”
傍晚,司遥用完晚饭就离开了。
料想山尘可能并未用饭,更何况待会儿还有事相求。
她特意上一品香买了些吃食,这才提着食盒迎着晚霞,摇着腰间的铃铛,脚步轻快 ,优哉游哉地回了东巷。
山尘房门大门,司遥凑头瞧了一眼,只见山尘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本书,正翻看着。
“还以为你今夜会宿在顾府。”山尘翻动书页,并未抬眼。
司遥抬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用饭了没有?给你带了些。”
山尘这才抬眼,瞧了眼食盒,不动声色地扫了司遥一眼:“难为你还想着我。”
司遥将食盒打开,饭菜端了出来,筷子递给山尘:“还热着呢!”
山尘搁下书,接过筷子。
司遥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山尘倒先开口了:“说罢,想让我做什么?”
司遥笑道:“山尘少侠果然神机妙算啊。”
“是这样,汀汀想要亲自给胡松萝验尸,但顾伯父伯母禁了她半个月的足。”
山尘吃东西极为贵气文雅,细嚼慢咽,不慌不忙。
司遥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山尘搁下筷子,用茶水簌簌口,绞了干净的帕子不疾不徐地将手擦干净,这才悠悠开口:“几时?”
司遥便知这是允了:“已经约好了,戌时。”
“这是顾府的地图,这里便是汀汀的院子。”
山尘低头瞧了瞧那副极为精细的府宅分布图,并未拿起,只淡淡道:“知道了。”
司遥正欲收拾食盒,山尘制止:“不必,待会儿我来收。”
司遥也不客气,道了句辛苦便一溜烟跑了。
戌时,打更人已第一轮巡夜完毕,司遥扯着山尘来到顾府后门,她小心的四处张望,对山尘道:“待会儿你把人送来后门,我们直接去衙门。”
身后之人一言不发,她不解地扭过头,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山尘的腹部:“听见了吗?瞧什么呢?”
她摸了摸脸上,并无异常。
山尘移开目光,轻声道:“知道了。”
说完,跃上高墙,背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半注香后。
耳边传来破风,司遥抬眼一看,是山尘,他带着顾汀汀,白衣衣角纷飞,身后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泛着荧荧夜光,宛如谪仙降临。
顾汀汀稳稳落地,兴奋地扑过来拉住司遥:“阿遥,我们现在赶紧去义庄罢。”
三人来到义庄,张均平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这次验尸他并未上报县令,但司遥极力推荐顾汀汀,又听闻上次宋娘子便是顾汀汀验的尸,这才松口。
“张大哥。”顾汀汀瞧见张均平,脸上露出如梨花般绚烂的笑容的,那双杏眼灵动得不可思议。
张均平微微点头示意,看向司遥:“人都支开了,进来罢。”
义庄年久失修,黄泥塑成,屋顶则是稻草铺就,月光下竟摇摇欲坠。
已腐破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锁,四周空旷,只栽种了些已枯黄的果树,那果树无人打理,已呈枯败之相,四野荒凉,寂默无声。
顾汀汀紧紧抓住司遥的胳膊,略微恐惧地打量着四周。
司遥直抽气:“轻点,轻点,抓疼了。”
顾汀汀这才松了力道:“阿遥,这里怪渗人的。”
“连尸体都不怕你怕这?”
顾汀汀不服:“尸体又不会咬人。”
“嘎吱——”
义庄大门被推开,刺耳的摩擦声穿进耳膜。
鲜红色的棺材摆放在屋内角落,借着朦胧的月光,司遥觉得那棺材更加鲜红了。
张均平摸出火折子,走到角落,将蜡烛点燃,微弱的光芒瞬间遍布这个窄小破旧的房间。
司遥走到棺材旁,对着棺材打量了一番,这才用力将棺盖推开,只是无论她怎么用力,棺盖皆纹丝不动。
她放下手,不解地看着棺盖。
顾汀汀凑了上来:“怎么了?晚饭没吃饱?”
司要瞪了她一眼,看向山尘,山尘双臂环抱在胸前,背靠梁柱,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司遥。
司遥抬抬下巴:“来,搭把手。”
山尘放下手,走了过来,微皱眉看着棺椁上红艳艳的。
“不是血!”
“手放上去。”山尘道。
司遥知道他的意思,只得将手重新放在棺盖上,山尘随即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顾汀汀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两人。
山尘掌下用力,将内力暗暗送出。
一股温热的气流在司遥的手背流窜,酥酥麻麻的,顺着手臂到了脊柱,司遥浑身一僵。
“想什么?专心点。”
山尘近在咫尺,说话时,喷洒出湿热的气息在耳后,话音刚落,那棺盖哗啦一声,顺滑地地滑落下去,碰的一声掉落在地面。
胡松萝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内,已然不复往日风采。
顾汀汀站在棺材旁,盯着里面的人瞧了良久,司遥感受她周围散发的兔死狐悲之意。
她轻轻拍了拍顾汀汀的肩膀,顾汀汀冲着司遥摇头,示意她没事。
“张捕头,可否将蔚蔚抱出来?”顾汀汀道。
张均平欺下身将胡松萝从棺椁内抱出来放在长桌上。
这张桌子上次还躺过宋娘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下一个。
山尘与张均平十分自觉地走到角落,背对着,司遥也不想看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三人蹲在角落。
“伍旺查得怎么样了?”
张均平摇头:“那小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找不着人,至于他跟胡松萝的关系倒是令人费解。”
司遥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伍旺心悦胡松萝,昨日,我于他的住所找到了许多卷胡松萝的画像。这些画像手法精湛,画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画卷落款便是报案的秀才江长安,我拿着画卷寻到江长安,他只说这些画是个姓伍的小混混找他画的,每年一副,绝不曾忘。”
司遥道: “根据街坊邻居的口供以及伍旺与胡松萝一起失踪,如今又搜出这些画像,如此说来,这两人的确两情相悦?”
“可既是两情相悦,胡松萝命丧黄泉,伍旺又身在何处?”
张均平:“所以这便是令人费解之处。”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好了。”顾汀汀验尸好,将胡松萝的衣物穿戴整齐,还替她整体了头发,妆容。
三人围上来,等着顾汀汀开口。
“她的手腕,脚腕,身上皆有被捆绑的痕迹,唯一的致命伤便是脖子,整个脖子都被勒断了。”顾汀汀缓缓展开白布,重新盖在胡松萝的脸上。
司遥看着胡松萝软趴趴的脖子:“所爱之人另嫁他人,伍旺心有不甘,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尾随花轿,恰巧钟林道起了大雾 ,他便将胡松萝带走藏匿。”
“胡松萝身上的勒痕不足十二时辰,也就是说出嫁当日胡松萝是自愿跟伍旺走的,在这中途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两人分散,胡松萝被杀。”
“以及胡松萝身上画满的诡异的阵法就很值得思量。”
山尘坚定:“凶手必定与江北脱不了干系。”
“江北?”张钧平疑惑。
司遥将这两日她与山尘遇到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继而道:“胡松萝身上的纹咒与山顶古庙的阵法一致。”
山尘:“这中途江北术士一定来过,将胡松萝杀死献祭,至于伍旺,大概亦凶多吉少罢。”
山尘说完看向司遥:“你觉得呢?”
司遥沉吟片刻,正欲开口。
顾汀汀咦了一声,三人皆看向顾汀汀。
只见她拇指与食指捏着一个金镯子:“这镯子怎么?”
山尘只扫了一眼:“铜的。”
司遥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还挺沉。”
顾汀汀瞪大眼睛,看着山尘:“金包铜?”
“这镯子你是从胡松萝手腕上取下来的?”司遥问道。
顾汀汀摇头:“不是,在里衣,用手帕包着的。”
司遥猜测:“是伍旺给她的?”
张均平从司遥手中接过镯子:“待我查清,此事再议。”
“还有一点。”
三人皆看向顾汀汀,她略微肃然的脸在微弱昏黄的烛光发着细腻的光:“蔚蔚。”
“已非处子之身。”
第27章 当是引路灯,却道一虚空 镀金铜镯……
张均平带着那只镀金铜镯走访了整条巷子,才于一狭小黑暗,即将塌陷的泥土房找到一个李姓老妇人。
“这不是小旺他娘亲留下的东西么?”老妇人将镯子拿到眼前,眯着浑浊的眼睛看了又看。
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小旺他娘亲,也是个苦命的人哎。”
“她男人被征兵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官府也没说人到底是生是死,她一个妇道人家,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
老妇人目光飘向远处,炽热的夏日午阳将整座春山镇笼罩,张钧平口干舌燥,用手背擦了擦汗,听着老妇人将这只镀金铜镯的来历娓娓道来。
“娘亲娘亲,可不可以买糖葫芦啊。”小伍旺像个跟屁虫缠着伍氏。
伍氏擦着额间的汗水,微微散开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她将锅洗刷干净,推了推伍旺:“去去去,到外边去,没看见娘亲忙着呢吗?”
伍氏焦头烂额,她得邻居介绍才能来江府小公子的生辰酒宴上帮忙。
“娘亲,就买一串嘛就一串。”
伍氏冷下脸:“想挨揍是不是?”
说着推推搡搡把伍旺赶了出去,伍旺耷拉下脸,默默走了出去,蹲坐在厨房外的台阶上。
江府人来人往,流水似得美食从厨房端上前厅。
外面叫卖糖葫芦的小贩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弱,伍旺心中焦虑,却无可奈何。
伍氏出来,就见伍旺小小的身子蹲在角落不知画些什么,她心下一软,对着伍旺招手:“小旺。”
伍旺抬脸,露出笑容:“娘亲。”
伍氏偷偷塞给他一个油汪汪的鸡腿:“去边上吃,别让人瞧见了,知道吗?”
伍旺立即把方才没吃到糖葫芦的不快乐抛到九霄云外,将鸡腿小心翼翼地藏好,重重地点头。
伍氏笑着摸了摸伍旺的脸:“等娘亲攒着钱了,送你去学堂,再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伍旺高兴地直嚷嚷:“好,去学堂喽!”
晚上,酒席结束。
“这些菜你带回去吃吧。”厨娘指着碟中好些尚未动过的菜对伍氏道。
伍氏受宠若惊:“这…这不好吧。”
厨娘笑着道:“嗨,有什么不好的,这些东西主子绝不肯再入口的,丢了也可惜,带去给孩子补补身体。”
伍氏千恩万谢。
去账房领了银钱,高兴地带着伍旺回了家,落日西沉,从江府出来,街道上还很热闹,商贩们未曾收拾摊子。
“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
那买糖葫芦的小贩又来了,伍旺往后瞧了一眼,又抬脸看了看母亲,低下头,他今天已经有鸡腿了,不可以再贪心。
“想吃吗?”伍氏温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伍旺摇头:“不想。”
伍氏笑了笑:“买一串吧,江府给的银钱比原先谈好的多了一些。”
糖葫芦五文钱一串,不算便宜,伍旺紧紧攥着糖葫芦,昏黄的夕阳下,糖葫芦亮晶晶的糖衣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
颗颗硕大爆满。
“吃啊。”伍氏含笑着看着伍旺。
伍旺怀着无比虔诚的心一口咬下一颗,感受着甜意在口中融化,他抬眼看了看母亲,心中暖意更加。
夜晚,破旧的屋子里只点燃一盏暗暗的煤油灯,伍氏将攒下来的钱全都倒在桌上,一遍遍地数着铜板。
她回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伍旺,走到床前给孩子捻了捻被角,目光被床头油纸包着的东西吸引。
她蹑手蹑脚地将油包打开,里面赫然是那只鸡腿,她眼眶蓦地红了。
“娘亲吃,娘亲吃鸡腿。”伍旺翻了个身,将脸转到墙壁内侧。
伍氏再也控制不住,将脸埋在双手压抑着痛哭起来。
次日,天还未亮,她就爬起来,将昨夜洗好的衣裳给人一一送去。
“伍家娘子,你这太拼了可不行,注意身子啊。”李婶子复杂地看着伍氏,面容凹陷,眼下乌青,身上的粗布衫子还是几年前的,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
“婶子,没事的,还有衣裳要再叫我。”伍氏擦擦额间的汗,“我有力气,我能干!”
李婶子摇摇头:“我替你留意着,要是还有松快些的活再叫你。”
伍氏高兴地应了一声,李婶子正要关门,被伍氏制止:“婶子,您昨日介绍江家的酒席,我也没什么好给的,方才瞧集市上鱼还挺鲜,您拿着。”
李婶子哎哟了一声:“怎么还瞎客套?快拿走。”
伍氏保持着递鱼的动作:“婶子,这些年来,您颇为关照我们娘俩,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只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
“你可千万要收下,不然就是嫌我小气了。”
李婶子又是心疼又是感动:“你看你这……”
“那我就收下了,你啊,好歹多注意点自个的身子,莫要太劳累了。”
伍氏连声应道:“我记下了。”
李婶子站在门口瞧着伍氏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哦巷子拐角处。
午间,吃完饭,伍氏将柜子底下那个小小的盒子拿了出来。
“小旺,来。”她对着伍旺招手。
伍旺放下碗筷,走到伍氏身边,伍是蹲下,手摸着小盒子:“这是你爹爹留给我的,有了它,你去学堂的事儿就有谱了。”
伍旺目光亮亮地盯着伍氏手中的小盒子,伍氏笑了笑,将垂下来的头发抚到而后,小心地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金镯子。
伍氏掏出手帕,将镯子从盒里拿出来,放在手帕上,笑着说:“我嫁给你爹爹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这只镯子是他全部的身家了。”
伍旺似懂非懂地点头:“娘亲,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伍氏摸摸伍旺的发顶:“会回来的,你爹爹只是迷路了。”
“好了,去把桌子收拾干净,娘出去一趟。”
伍旺重重地点头。
夜色逐渐降临,母亲还没回来,伍旺不敢点灯,娘亲说过,油灯很贵,很贵是多贵呢?
“轰隆——”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伍旺猛然抬头看向窗外,要下雨了,娘亲带伞了吗?
她从来不会这么晚回来的。
“轰隆——”
又是一声剧烈的雷鸣。
屋外传来水电砸落在地上的啪嗒声,伍旺拉开门,外面黑漆漆,雾蒙蒙的,只有看不清的漂泊大雨,鼻尖传来泥土被打湿的气息。
伍旺心中焦虑,可又不知去往何处寻。
“轰隆——”一道刺眼的闪电一闪而过,伍往心惊肉跳地将门关上,他跳到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以往打雷闪电娘亲都在他身边的。
“娘亲,娘亲——”不知念叨了多少句,迷迷糊糊的他睡着了。
“嘎吱——”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伍旺被惊醒,他起身看向门口,是娘亲,他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伍氏身边。
“娘亲,你怎么浑身都淋湿了。”
伍氏惨白着脸,她失魂落魄地被伍旺搀扶着走到桌边坐下,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小盒子。
“娘亲?”
伍氏恍若未闻,目光呆滞着。
伍旺没由来地心慌,害怕,他带着哭腔:“娘亲。”
伍氏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他,目光是说不清的复杂,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伍旺,忽而一把将伍旺搂在怀中。
失声痛哭起来,像是要将这几年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伍氏的手劲很大,干枯的十指像是牢笼,将伍旺死死笼住。
“娘亲,娘亲,我快喘不上气了。”伍旺抓着伍氏的手腕用力推开。
伍氏像是没听见,手下更用力了。
伍旺的小脸都憋红了,挣扎的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伍氏猛地抽了一口气,突然回神过来,赶紧将手松开,伍旺脸色发紫,她惊恐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小旺?小旺?”
“对不起,对不起,娘亲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伍旺渡气。
伍旺发青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伍氏满脸是泪,他哇地大哭起来。
伍氏抱着他:“都是娘亲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伍旺伸出小手给伍氏擦眼泪:“娘亲没有不好,娘亲最好。”
伍旺并没有去成学堂,这件事伍氏不再提,伍旺也不敢说,他比平时更懂事了,他知道那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敢问。
母亲的身子越来越差,呼吸越来越沉重,像是喉咙里面咔着一口痰不上不下。
终于在一天夜里,洗衣裳时吐出来一大口心头血,眼前发黑重重地倒了下去。
这个辛牢艰韧的女人还是倒下了。
他们没有钱。
没钱请大夫,眼见天气越来越冷,连老天也要赶尽杀绝,还未冬至,大雪便纷纷扬扬地来了。
须臾间,整个春山镇便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茫茫,冷气从外头侵袭,屋内床榻上还铺着夏日破旧的薄被。
伍氏感觉不到冷,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握住那只镀金铜镯。
她气数将近,嘴唇干裂,瘦骨伶仃地,张张嘴,声音微不可闻:“小旺啊——”
“娘亲。”伍旺走到伍氏的床前,用袖子擦着眼泪。
“别哭。”
伍氏看起来很累,说了两句话,气便喘不上来,她缓了一会儿。
“床底下的陶瓷罐子里还有点钱,娘亲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么点了。”
“小旺一定可以照顾自己的,对吗?”
伍旺只得不停地点头,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伍氏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孩子。”
“娘亲好想喝一碗肉汤啊。”
“娘亲,你等我。”伍旺爬到床底下,将陶瓷罐子抱出来,捡起里面的铜板冒着大雪朝着西巷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胡屠夫买肉。
胡屠夫在歪在炕上喝酒,被人从温暖的房间吵醒,耷拉着脸开门。
“去去去,你这点钱能买啥?”胡屠夫掂着手中的铜板,喝了口酒,说着便往屋子里走
“把钱还我,我上别家买。”伍旺忙跟着进了院子,一把揪住抓住胡屠夫的衣摆。
“小兔崽子,这钱谁知道你哪里偷来的?”
“我知道了,方才于我墙根下鬼鬼祟祟,莫不是偷的我的?”胡屠夫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伍旺。
“快滚,快滚!”
伍旺看着胡屠夫高大的背影进了屋子,他紧紧握住拳头,满是恨意。
“哎。”旁边的房内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
伍旺回头就看见一个粉肉团子将脑袋从门户探出头来,她怀中抱着好大一块肉,啪叽一声,将肉胡乱塞到伍旺的怀中,挥挥小手:“快走,快走,千万别让爹爹瞧见了。”
伍旺紧紧抱着那块肉,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哽咽道:“谢谢。”
小女孩扬起笑:“我叫蔚蔚,舟哥哥给我取的哦。”
第28章 屠夫被鬼缠,枉做他人父 道丰二年,五……
道丰二年,五月十九
戊辰时 冲狗煞南
喜神东南财神正北福神正北
“胡松萝失踪之后,胡屠夫也跟着不见了,今早我本想去肉摊子找胡屠夫问话,熟料扑了个空,据邻边的摊子说胡屠夫已三日未出摊了。”胖鱼猛灌了一口茶水,发觉不够,径直提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他家呢,找过没有?”司遥问。
胖鱼用力咽下水:“去了,门户紧闭,那锁都落灰了,显然有几日未曾回去了。”
山尘:“左不过是藏起来了罢,胡松萝失踪,金家势必要回聘礼,说不定这聘礼早已输光了。”
众人沉默片刻。
“伍旺的下落我会尽力追查。”张均平看向司遥,“胡屠夫的下落便也要劳烦你与山尘剑客了。”
夜色降临,月光被黑色的乌云遮盖地严严实实,夜风从远处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胡屠夫家房门紧闭。
山尘欲上前,司遥一把拉住他,放低声音:“做什么?”
“劈锁!”
“看我的。”司遥摸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弯着腰就对着锁眼捣鼓,只听咔哒一声,司遥抬头,得意地看向山尘。
山尘亦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两人闪身进入屋内,一片漆黑,司遥拍了拍腰间的铃铛,那铃铛上瞬间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光芒。
借着微弱的光芒,司遥看清了屋内的布局,桌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司遥伸手摸了一把,那灰尘黏在指腹。
“这间屋子至少半个月没住过人了。”山尘看着床铺上的被褥道。
司遥顺手拉开衣柜,只见衣柜里面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件宽大色暗的衣袍。
“胡屠夫晚上都不在家睡?莫不是外头有什么相好的不成?”司遥猜测。
山尘道,“那胡屠夫也并非什么痴情人。”
司遥用手扒拉衣柜里的衣服,忽而一抹异样的颜色吸引她的目光,这是一抹鲜绿色。
司遥伸出两根手指,提着一边角将那件嫩绿色的布料拎了出来。
“肚兜?”司遥拎着肚兜扭头看向山尘,山尘正瞧着她,目光沉沉。
那肚兜面料触感极佳,上面绣着一副小荷露尖图,那荷尖上还沾满露珠。
“难怪胡松萝瞧着与其父不大亲昵。”司遥颇嫌弃地将肚兜丢回衣柜,“你说,胡屠夫是不是常带老情人来家中过夜?”
山尘想了想,没说话。
司遥微叹气:“也就是说现在咱们得先找到胡屠夫的老情人才能找到胡屠夫?”
“也不一定。”
司遥抬头,只见山尘看着门口,轻声道,“他来了。”
说完抓住司遥的手臂闪入衣柜后。
此处空间逼仄狭窄,两人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夏日炎热,两人穿的都不多,隔着薄薄的布料,司遥能感觉到对方炽热的体温。
头顶是温热缱绻的呼吸声,鼻尖是青松与檀香混合的味道。
司遥想往后退退,还没动,山尘低沉道:“别动!”
话音落下,嘎吱一声,门开了。
但开的是隔壁的房间。
司遥抬头,鼻尖触碰到山尘的耳后,她压低声音:“怎么去了胡松萝的房间?”
“别急!”
司遥被山尘困在怀中,此时正值六月,晚间虽不比白日,降了温,可现下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也十分燥热难堪。
腹部被什么东西咯着,司遥抬眼嗔怒地瞪了山尘一眼。
恰好隔壁房传来的胡屠夫响彻天宇的鼾声。
她一把推开山尘,从衣柜后出来。
感受着空荡荡的怀中,山尘淡然地理了理褶皱的衣裳,也跟着出来。
千机铃依然散发出淡黄色微弱的光,她微微举起铃铛,微光下的山尘,周身围了一层薄光,侧脸堪称完美。
司遥朝下方扫了一眼,淡淡地道:“该娶妻了。”
山尘看着司遥的背影,目光如夜色之中黑沉沉的海面。
司遥站在胡松萝房间门口,蹑手蹑脚地绕到窗户底下,用手指捅了个小洞口,眯着眼睛朝里面看去。
屋内的摆设与胡松萝出嫁那日一样,胡屠夫大喇喇地躺在胡松萝的床上,看得司遥生出一抹不适感。
司遥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时,睡梦中的胡屠夫突然诡异地扭曲着身体。
他的喉咙中发出难以呼吸的呜咽声。
哐当一声,胡屠夫从床上跌落,重重砸在地上。
他的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一片通红,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像是随时会从眼眶中掉落。
鼻子,耳朵,嘴巴不约而同地咕噜噜冒水。
不对劲,胡屠夫不对劲。
司遥看着他湿漉漉的双手上环绕了一层淡淡的黑气。
是湿阴煞!
司遥急忙跑到门口,抬起腿,猛然一脚踢在门上。
门纹丝不动。
山尘靠在一旁,就这么悠哉悠哉地看着司遥。
司遥挪挪下巴:“你来。”
山尘这才上前,微微抬脚,四两拨千斤,瞧着劲儿都没使上,那门嘎吱一声朝两边推开。
司遥快步跨了进去,胡屠夫在地上蜷成一团,地面上满是积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面色已呈现乌青状。
司遥咬破十指,将血液点在胡屠夫的双手,当血液触碰到胡屠夫的皮肤时,发出刺啦一声,黑气快速退散。
胡屠夫双目泛红,弓起身子呈攻击状,竟猛地朝着司遥扑来。
司遥被重力推到在地,眼见胡屠夫就要掐上她,眼前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是山尘!
他一把抓住胡屠夫的衣领,将他丢了出去。
“碰”的一声,胡屠夫的身躯砸在屋内桌角上。
山尘朝司遥伸出手,司遥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整个人被一道力拉了起来。
胡屠夫已经昏迷。
司遥看着满屋子的水渍,问,“人要不要捆起来?”
山尘于桌边落座,掏出帕子,将方才抓过胡屠夫的手仔仔细细地擦着,头也不抬 :“有我在,怕什么?”
小半柱香后,胡屠夫这才幽幽醒来,他抬眼四处看了看,这才看见屋内还有两个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人?”胡屠夫从地上起来,目露不善。
司遥没回答他的问题。
胡屠夫定了定神:“我记得你,你是蔚蔚的朋友。”
司遥道:“阴魂这东西向来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缠上你?”
胡屠夫沉默片刻,问:“你会看事?”
他思虑了下,摆摆手:“罢了,你们赶紧走吧,我身上没有东西,再不走,我便告你们私闯民宅。”
司遥看了他一眼,利落地站起身,没有试图在劝告,对山尘道:“走罢。”
两人刚走出门口,屋里便发出一阵杯盏破碎的声音。
“救——救我——”胡屠夫梗着脖子求救。
司遥回头,只见胡屠夫倒在地上,双手又将自己的脖子死死掐住。
她摸出一张符纸,将符纸朝着虚空之中丢去,她口中念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遁无形,驱邪咒语一念间,妖魔鬼怪全不见——”
那张驱邪符咒,在接近胡屠夫身周时便燃了起来,化作一堆灰烬。
胡屠夫得了解救,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司遥身边:“救我,救我——”
司遥瞥道:“还不肯说实话吗?”
胡屠夫吃了大瘪,粗犷的脸上五彩斑斓的。
司遥道:“不说?那我走了。”
胡屠夫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司遥,忙道:“我说,我都说。”
司遥这才进入屋内落坐,山尘点燃蜡烛,吹灭火折子。
胡屠夫局促地四下张望。
“蔚蔚失踪的事我当真毫不知情,我承认,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为了金家那点聘礼,强逼着蔚蔚嫁去金家,我混账——”
胡屠夫说着掩面哭泣。
司遥敲敲桌面:“蔚蔚有心上人,你知道吗?”
胡屠夫将脸从手心抬起来:“知道,那小子穷,蔚蔚嫁过去只有吃苦受罪的份,我虽不是什么好父亲,但至少,从小到大,蔚蔚吃穿用的都是最好的。”
司遥沉默,片刻后继续问:“蔚蔚的尸体从钟林道抬回之后你去了哪里?”
胡屠夫面露难堪:“金家的聘礼我都收了,如今蔚蔚没了,那聘金少不得要退回去,可——可我都输完了。”
“金家下了多少聘?”山尘问道。
“三千五百两。”胡屠夫的声音微不可闻。
“你去过极乐坊市?”山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有节奏的声响。
胡屠夫怔在原地,喃喃道:“我已经把钱还给他们了,不会的,不会的——”
司遥看向山尘,此时难不成真与江北术士有关?
“我的确去过极乐坊市赌钱,可我都输光了,那都是给蔚蔚攒的嫁妆,我——”
“我居然全都输光了,我不能就这样回来,我跟宛姑娘又借了一点,可,运气怎么那么差。”胡屠夫说着懊恼地揪着头发。
“我又输光了,可我停不下来,她不肯再借我钱并勒令我立刻还钱,我哪来的钱,三千两啊把我杀了都没有。”
“可她真的会杀了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我只好把蔚蔚典当给她。”
听到这里司遥面露厌恶。
“可金家给的聘金我已经挪出三千两还给他们了,为什么,为什么——”
“蔚蔚没了,金家不会放过我的,我得藏起来,我藏起来了,可是伍旺那小王八羔子总缠着我。”
“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为什么——”胡屠夫呼吸急促,整个人焦躁不堪。
司遥准确地抓住了胡屠夫话中的重点:“你说什么?”
“方才缠着你冤魂是伍旺?”
第29章 芦苇轻晃荡,湖底捞浮尸 道丰二年,五……
道丰二年,五月二十
己卯时冲鸡煞西
喜神东北财神正北福神正南
大清早,天还未亮,鸡亦未鸣,衙门便乱了套了,报案人是方荣。
昨夜丑时,方家父子收拾好了渔网等物品,正要出门打渔。
“等等,蓑衣跟斗笠都带上好!”屋内亮着微弱的烛光,方老太太拿起两副蓑衣递给方荣,又给自家老头带上斗笠。
“行了行了,我们走了,今日已迟了些许。”方老爹不耐。
方老太太哎了一声。
方荣拿着斗笠正要戴上。
“哥哥,我帮你罢。”方若走了上来,踮起脚尖,将斗笠稳稳当当地替方荣带上,而后轻声道:“好了。”
方荣满意地扶了扶斗笠:“多谢若若。”
方若红了脸,正欲说话,喉咙传来一阵干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方荣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李神医开的药今日可曾吃了?”方老太太将方若扶着坐下。
“你们先去罢,若若这儿有我呢!”方老太太对着屋里两个男人摆摆手。
方荣仍放心不下,被方老爹拽着出了门:“行了行了,若若那儿有你母亲,你瞎操什么心?”
两人提着捕鱼的工具,走到城外芦苇荡,在黑沉沉的夜色下,芦苇荡在风中摇晃,湖面宁静,不远处传来芦苇哗啦啦的响声。
方荣熟练地将小船推入水中,小跑着跳上了船。
“爹,我来。”方荣走到船头,将父亲手中的船桨接过。
夜色沉沉,芦苇高大细长,破旧的木船灵活地穿梭荡漾在芦苇丛中。
方老爹站在船尾,微弯曲着脊背,将网用力朝着水面抛了下去,那网像盛开的花似得散落在水中,只刺起层层微弱的波澜。
方荣道:“今年鱼都长得不错,希望能早点把若若的嫁妆攒好。”
“人家李神医不介意,偏偏你不依不挠。”方老爹在船尾抽着旱烟。
“嫁妆是女儿家的底气,若是咱们家若若什么都没有,人家怎么高看咱们若若?况且当日母亲便早已扬言,若若是要带着金银各百两出嫁的,若食言了,岂不是让街坊邻居看咱们家的笑话?”方荣边撑船边道,他不能容许任何人轻贱若若。
方老爹狠狠抽了一口烟,暗自叹气,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虽话少死心眼儿了些,但实在个好儿子好哥哥。
方荣瞧着远方的湖面,想到若若出嫁的喜悦,扯开嗓子唱起了渔歌。
“芦苇荡悠悠,鱼儿藏水中,渔网散散开,嗨哟哟,鱼儿都进我网中,今日收成好啊,嘿,被让鱼儿跑,号子喊起来,嗨哟嗨哟嗨哟——”
方老爹蹲在船尾旱烟抽地吧嗒吧嗒响,他闭上眼睛,听着渔歌回荡在空旷的湖面,跟这调子轻轻哼唱起来。
船的水位下沉了些许,方荣停下船桨,方老爹也掐灭了旱烟,干活了。
方荣将撒下去的网用力一点点拉上来,拉到一半时,网纹丝不动,他又用力扯了扯,他看向父亲。
方老爹嘿了一声:“莫不是捞上来个大家伙?”
父子两齐心协力,都未曾将渔网扯上来。
天边开始泛了鱼肚白,黑沉沉的夜色逐渐被瓦解,眼见太阳缓缓升起,鲤州的早市快要开始,他们必须最先赶到早市方能占据到最有利的位置。
待城中各大饭馆的掌柜来挑选,也能谈个好价钱。
方荣解下身上蓑衣跟斗笠:“爹,我下去瞧瞧。”
方老爹从方荣手中接过蓑衣跟斗笠:“小心些。”
话音落下,只听噗通一声,那方荣宛如浪里白条已经入了水,湖面静悄悄的,方老爹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湖底下的动静。
不过片刻,湖面哗啦一声,方荣喘着粗气游了上来,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船,目光呆滞,衣服都记不得穿上。
方老爹当即便知只怕是捞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他将衣服胡乱给儿子裹上:“别怕,这一整夜都平平安安的,想来不是什么厉害东西。”
“告诉爹你瞧见什么了?”
若是尸体倒还好说。
方荣这才回过神来,哆嗦着嘴唇:“死人,他死死勾住了渔网。”
方老爹松了口气,拍拍方荣的后背:“咱们打渔的什么都捞过,更别说这东西了,你还小,多涨涨见识罢。”
方老爹说着,利索地将身上衣物都脱干净,跳入了湖中。
不一会儿,湖面咕噜咕噜起了水泡,一颗发肿的脑袋从水面浮了出来,紧接着,尸体浮出水面,方老爹紧随其后,一只手抓着网朝着小船游了过来。
方荣已经缓过神来,他将渔网中的鱼全都倒在船上,转而看向父亲。
只见父亲将船上的绳子取下,系在尸体臃肿的腹腔处,这才爬上传来,接过方荣递过来的衣服,麻利地穿上。
“待会儿我去早市卖鱼,你去衙门报案。”方老爹边扣上衣裳的口子,边对方荣道。
穿好衣裳拍了拍方荣的肩膀:“臭小子,是真男人就振作点。”
方老爹走到船头,拿起了船桨将小船驶回,穿过密密麻麻的芦苇荡。
旭日从东边的山下一点点爬了上来,遮盖掉最后一丝鱼肚白,芦苇荡中雾蒙蒙的,湿漉漉的。
此时,天才麻麻亮,街上两道已陆陆续续支起了早点摊子,方荣脚下步伐匆忙,司遥与山尘刚从胡屠夫家中出来,打算吃了早点再回去歇息。
“胡屠夫不老实,肯定还有事瞒着我们。”司遥扭头跟山尘说话。
说完,回头便与对面的人碰地撞在一起。
司遥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跌在山尘怀中。
“抱歉,抱歉。”来人急忙道歉。
“是你?”司遥认出了方荣。
“大清早的你急急忙忙,发生了什么事?”
方荣也认出了司遥,他指着芦苇荡的方向:“芦苇荡水中,有具尸体。”
司遥与山尘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问了方荣具体位置便朝着城外跑去。
方荣击了鼓,县太爷打着哈欠从堂后走了出来,正正帽子,拍了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所谓何事?”
“草民方荣,于昨夜出船打渔,今早晨曦未出正欲回返,竟捞上来一具尸体。”
县太爷一个激灵,最后一点瞌睡都赶走了,他扶了扶乌纱帽:“你说什么?尸体?”
“正是。”
“尸体何在?”
“草民将尸体绑在船尾已带了回来,如今停在城外芦苇荡!”方荣回道。
县太爷只觉得一阵头疼,春山镇今年怎的无故出了这样多的人命案?今年便是他三年一评级,现下他不求升只求别贬谪也就是了。
不行,这事不仅要抓到凶手,还要加强城中巡防,不可再发生此类事件,若是再来几桩,只怕想瞒也是瞒不住啊。
“张均平何在?”县太爷道。
胖鱼站出来:“回大人,张捕头已先行去了芦苇荡了。”
“这个张均平无法无天了,再扣一个月俸禄。”
刚出城,司遥停下脚步:“走路太慢。”
“你待如何?”
司遥拍了拍山尘的肩膀:“抱我。”
山尘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涟漪,像深深的湖面波光荡漾。
“想什么呢?你不是会轻功吗?”
山尘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弯腰抱起司遥。
片刻后,两人到达了芦苇荡,太阳已经从东边的幽深的山下升起,金灿灿的光芒洒落在沉静的湖面上,就连深绿色的湖面也变得波光凌凌,金光闪闪。
一艘破旧的小船停在岸边,被湖水冲的来回荡漾,山尘将司遥放下。
两人靠近小船,就看见小船尾部拉着一根细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沉在水底,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湖面上露出一点深灰色鼓囊的衣裳布料。
司遥上了小船,正欲拉起绳子,小船又晃动了一下,她扭头一看,山尘也上了船。
“我来。”山尘从司遥手中接过绳子,将绳子在右手的手腕上缠绕了几圈,只轻轻一拉,水里的东西便被顺着水流漂了过来。
山尘将绳子从船尾解下,径直将尸体拉到岸边,岸边的湖水稍浅,但长满了茂盛的水草,尸体到了水草边便被卡主,无法更进一步,可这样的情况下足以让这具尸体露出真面目。
许是泡水的时间太长,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随着湖水涨落,尸体在水面晃荡着。
尸体浑身煞白,身上的衣物在被绳子拉扯间也脱落下去,尸体肿胀不堪,肚子高高隆起,像个巨大的球,皮肤已被湖中小鱼啃食地七七八八,坑坑洼洼,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肉的气息。
司遥踩着水,蹲在尸体旁边仔仔细细地看着尸体的脸,虽然已经被水泡大,可凭借着脸颊侧边的黑痣,司遥还是认出他来了。
“是伍旺。”司遥说着,用手点了点自己左脸,“他的左脸有一颗黑痣。”
旭日高高悬挂在空中,湖面的温度渐渐升上来,到处弥漫着一股湿热的触感,司遥朝着茂密的芦苇荡瞧了瞧,只有微风吹动芦苇的声响。
她正欲开口说话,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张均平,他径直走到湖边,盯着尸体瞧了半晌,面露烦躁。
就在此时,胖鱼细猴等人也到了,平静的芦苇荡围满了人。
张钧平招呼胖鱼,几人正欲下水将尸体拖上来 ,司遥制止:“等会儿!”
“先别靠近!”
张均平不解地看向她,司遥的目光却直直盯着尸体的肚子,忽然她脸色都变了:“快跑!”
她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尸体腹腔内的脏器被炸了满天,而后散落在地,空气中那股恶臭更加冲鼻。
胖鱼与细猴距离尸体略微近些,身上被喷溅了尸液,。
“呕!”
细猴弯着腰跑去旁边疯狂呕吐,胖鱼脸色发白,却强忍着。
只见湖水中的尸体原本鼓囊的肚子此刻已经干瘪下去,腹腔内空空如也,她对张均平道:“现在可以捞了。”
张均平摸出手帕捂住口鼻,一言不发地叫了几个人搭手,合力将尸体抬了上来。
伍旺死在水中,所以他找胡屠夫时,屋内地面皆是水。
可他为何单单缠上胡屠夫?
难道是记恨胡屠夫阻止他与胡松萝相爱?
看来今夜她需得设坛,招魂问灵!
第30章 青莲染泥污,遥望渡江舟 ……
伍旺的尸体被抬回县衙的义庄时,已是酉时。
细猴跺脚直哼哼:“臭死了,你闻。”说着将袖口伸到胖鱼鼻尖。
胖鱼面露无奈,却配合地微微低下头,用力闻了一下:“没事,洗洗就好了。”
细猴还是满脸不悦。
张均平洗了手,用干净的帕子将手擦干,并未抬头:“要留下来等仵作验尸吗?”
“不了,待会儿我跟山尘还有点事。”
张均平不动声色地扫了山尘一眼,又垂下眼皮,声音微不可闻:“嗯。”
司遥拍拍他的臂膀:“走咯!”
出了义庄。
“为何拒绝张捕头的提议?”山尘问。
司遥看向他,山尘似有所感,转而看向她,两人的视线交缠着,四周的一切变得缓慢。
半晌,司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到山尘身后,酒楼里的伙计用竹竿子将灯笼挂在高高的灯架上。
那灯笼通红,在高空中,随着夜风慢悠悠地晃荡着。
司遥道:“你大概不知道衙门的仵作是个八旬老头,十足的老花眼,现下天色已暗,能验出什么?”
山尘笑了一下,那笑容恰似花灯映春水,目光中的万千江水,正值朝霞晚迎,层层荡漾。
司遥继续道:“据张均平所说,镀金铜镯是伍旺娘亲的遗物,如此说来,此物定是他送给胡松萝的定情信物,所以胡松萝才那样小心翼翼地存放?”
两人到了东巷,司遥备好招魂问灵用的东西,将神坛设在山尘房内,她摇晃着千机铃,神台上两侧的烛火忽明忽灭。
一缕黑雾从铃铛内飘了出来,屋内角落立着一道模模糊糊,低着头的黑影。
司遥便摇铃边念道:“如来顺吾,神鬼可停廖。如若不顺吾,山石皆崩裂。念动真言决,天罡速现形,破军闻吾令,神鬼摄电形—— ”
念至第九遍,从神坛上抓了一把画好的招灵符,洒向空中,黄色的纸映着鲜红的咒,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铺了满地。
那些符纸落在地上瞬间燃烧成了灰烬,角落里那道模糊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
司遥收起铃铛,看着伍旺。
伍旺脸色惨白,腹部贯穿一道伤,喉咙也被切断,露出底下泛白的筋肉气管来。
身上的衣服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不多时他脚下的那块地便已湿漉漉的。
司遥看向角落的影子问道:“你是怎么死的?为何纠缠胡屠夫?”
伍旺缓缓抬起脸,烛火摇曳的光倒映在他的边上:“他该死!”
“他那样对待胡姑娘,他怎么忍心——”
司遥心道,果然是不满胡屠夫将胡松萝嫁与他人:“胡屠夫固然不对,你也——”
话还未说完便被伍旺打断,伍旺双目通红,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切齿痛恨:“你根本就不明白!”
司遥静静地看着他。
伍旺缓了片刻,语气又恢复了冰冷平淡:“ 当我得知胡姑娘被许配给了伏龙镇金家,我替她高兴,金家富足,她该生在富贵窝的,可又难过,我不该痴心妄想!”
司遥与山尘对视,皆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惑,难不成胡松萝的心上人并非伍旺?
伍旺只是单相思?
没等两人想明白,伍旺接着道:“若不是她,我此生只怕抱憾终身。”
“七日前——”伍旺的眼神变得缥缈,司遥的思绪也被引到了胡松萝出嫁前七日。
“小兔崽子,天天蹲在此处做什么?”
伍旺抬头一看,是个抱着簸箕的大婶,他摆摆手:“你别管!”
大婶顺着他的目光,越过围墙,恍然道:“偷看胡家闺女呢?”
伍旺懒得搭理她,那婶子却来了劲儿:“你别想了,胡家闺女已配了人,伏龙镇金家知道吗?那家财万贯与顾府不相上下——”
“说够了吗?”伍旺冷冷地看着大婶。
大婶被他的目光骇住,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鲤州无恶不作的小混混,悻悻地走开,嘀咕着:“你连人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
伍旺垂着眼皮,一言不发,连带他周身的气温都低了许多。
他于西巷后方一连蹲守了三日,都不见胡松萝出来的踪迹。
他深觉古怪,照常理来说,这几日应是最忙碌的,女儿家要采买出嫁的东西,可胡家大门紧闭,静悄悄的,就连胡屠夫都不见了踪迹。
第五日,门突然被打开,胡松萝从门内出来,她神色恹恹,纤瘦了许多,腰间更是盈盈一握,走起路来,青色的衣裙随穿堂风摇摆,如弱柳扶风,竟有几分病西子之态。
伍旺不知所措,他局促地站起身来,看着胡松萝从他面前走过,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胡松萝去了红枫林,他正纳闷她为何一人来此处,便瞧见枫林间的凉亭内似乎站在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颇具风骨。
远远的,他看不清楚,只瞧见胡松萝进了凉亭,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胡松萝忽地哭了起来,用手帕擦着眼泪。
白衣男人转过身,落坐于胡松萝对面,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不知说了什么,胡松萝竟破涕为笑。
半注香后,两人散了。
天色已暗,他本想跟上那白衣男子瞧瞧究竟是何人,可又不放心胡松萝独自回去,索性跟上胡松萝。
胡松萝脚步轻快,与来时大不相同,像是卸下千斤重担。
五月十五日,天还未亮,西巷便热闹起来,街坊邻居皆热情地张罗着胡松萝嫁娶之事。
胡屠夫是个大老粗,这种事自然是不擅长的。
午时,吉时到,金家的迎亲队伍来了,胡松萝身着红嫁衣被人搀扶着从屋内走了出去。
轿子吹吹打打地出了城,伍旺不远不近地跟在轿子后,他想送一送胡松萝,若是,若是有机会能跟她说句话就好。
轿子途径钟林道,忽刮起了大风,雨水哗啦一下,将众人浇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大雾弥漫,不见前人。
好在雨只下了一炷香便停了,轿夫抬起花轿,迎亲队伍接着奏乐,吹吹打打地朝着伏龙镇出发。
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轿夫的脚印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他看着这些脚印。
脚印不对,太浅了。
那些轿夫身形与他相差无几,留在泥泞中的脚印深度与他几乎一致,轿子是空的!
伍旺突然想到前几天瞧见胡松萝憔悴的模样,以及未曾置办嫁妆,会不会她根本就不想嫁去金家?
那红枫林那次——
伍旺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要逃婚!
伍旺在山中搜寻了大半天,才于地面依稀瞧见两副大小不一的脚印,许是因大雨的冲刷,脚印已经不甚清晰,他顺着脚印看向前方。
雨后的钟林山山顶,浓烈的大雾环绕,树木葱绿生机盎然,清脆的鸟叫声回荡在空灵的林间。
伍旺大步朝着山顶而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了,将地面残留的脚印抹除干净。
他到山顶时,天色已彻底暗沉,恍见山中有一古庙,衰败破旧。
他推开年久失修的庙门,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他于庙内探查了一番,走到神像处,脚下踢到一块碎石。
耳边传来嘎吱一声。
他蹲下身子,发现这石块竟是可转动的,他缓缓将石头拧开,庙内角落竟破开了一道口子。
他急忙过去,趴在洞口往里瞧,目光与地洞内身着红嫁衣的女子对了个正着。
是胡松萝。
只见胡松萝屏息凝神,双手紧紧握住一根棍子,洞口探出来的是个男人,此处荒无人烟,胡松萝心中泛起惧意,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警惕地抬眼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胡姑娘?”伍旺轻声唤了一句。
胡松萝一个激灵。
伍旺见胡松萝脸色惨白,忙道:“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胡松萝显然并不相信,手中的棍子抓的更紧了,借着地洞内微弱的光,胡松萝隐约瞧清那张脸,很熟悉,她试探着问道:“你——你是伍婶子家的?”
伍旺没想到胡松萝竟然知道他,激动地直点头:“是是是。”
他刚想顺着阶梯下来,可一想到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便止住:“你为何在此?”
胡松萝看向伍旺:“你能否别说出去,我——我不想嫁去金家。”
伍旺沉默了片刻,他猜的果然没错,胡松萝在那白衣男子的帮助下逃婚了。
伍旺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说,只是此处荒山野岭,万一有旁人知晓此庙有暗道,很危险。”
胡松萝摇头:“没有其他办法了,舟哥哥说了,三日后便带我离开鲤州,去京都。”
舟哥哥?伍旺想起来了,那个下雪天,胡松萝将那块肉塞到他怀里时,说起这个舟哥哥,满眼皆是笑意。
红枫林凉亭内那白衣男子便是她的舟哥哥?如此看来,两人两情相悦,也好!
伍旺掩下失落:“这三日我便守在外头,如有什么,你便敲敲后面那块墙壁,我听得见。”
胡松萝忙道:“会不会太劳烦你了。”
伍旺摇头:“若不是你,我娘喝不到那口肉汤,我此生皆会抱憾终身的。”
“有事你再唤我。”说完便将地道的板子盖上。
胡松萝细细回想伍旺说的话,她恍然记起来,小时候的确给过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男孩一块肉,但那也是爹爹抢了人家的钱,应该给的,没想到却被伍旺记了那样久。
次日午时,伍旺慌忙跑了进来,蹲在角落敲了敲地面,对着地洞内的人轻声道:“有人来了,你不要出声,我去瞧瞧!”
伍旺藏在古庙山后,他看见六七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涌入了古庙,不知在庙内做些什么,足足待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他心惊胆战,唯恐地洞被发现。
他实在无法忍受煎熬,蹑手蹑脚地靠近古庙,还没等他靠近,那些黑衣人一股脑涌出,站在庙前,只依稀听见:“阵法已经布下,只待找到人便可启动木方位!”
那群人走后伍旺才急急忙忙跑进庙内,刚推开门便被庙内的布局惊得一身冷汗。
地面上被画了血淋淋的阵图,墙壁上弹满红黑纵横交错的墨斗,他有一种预感,此地留不得了。
他忙打开地道:“胡姑娘。”
他将瞧见的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胡松萝,胡松萝面带犹豫,她走了阿舟就找不到她了,她带着侥幸:“他们并曾发现地道不是吗?”
伍旺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只干巴巴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申时一刻,天色已经暗了,胡松萝感觉地到伍旺并未伤害她的心思,她便将人叫到地洞来,两人围着火堆聊天。
火堆里烤着野山药。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皆沉默着。
“嘎吱——”
古庙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胡松萝与伍旺对视一眼,伍旺对她摇头,示意她冷静。
他从角落捡起那根棍子,看着地洞口。
上面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只依稀听到什么阵法,江北,武林双侠。
紧接着,神像底下的石头似乎被转动了一下,可地道门并未打开,上面的人也没了动静,他松了口气。
上面的人走了。
子时。
“明日你便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伍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金镯子,“这是我母亲临死前留下的,送给你做个纪念罢。”
“祝你此去得偿所愿,人生如意。”这是他能想到最美满的词了。
胡松萝哪里敢收,连连拒绝。
伍旺强硬地将镯子塞到她手中,便低着头,看着燃烧的火堆。
胡松萝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轻声道:“谢谢。”
夜晚的火堆烧的很旺,柴火噼里啪啦的,星星点点的火光迸了起来,细细地照耀着伍旺沉默的脸。
“我去再捡点柴火,你困了便先睡罢。”说完站起身来,爬到地面。
半注香后,他抱着一捆柴火回来,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缓缓走到庙内,地面血淋淋的。
胡姑娘。
他丢下柴火,慌忙蹲在神台下,想要打开地道。
“噗嗤”一声。
他缓缓低头看向腹部,一柄寒光凛凛的剑刺入他的腹部,他机械地想回头看看是谁,只听见对方不耐地啧了一声。
那剑猛然拔出,鲜血。喷溅出来。
他趴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借着地洞内火堆的光,他看见这些人身穿黑色夜行衣,腰上挂着一块腰牌,可他不认字。
是白日里去而复返的那群人。
“此女已非处子之身,会不会影响上头的计划?”
“眼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布阵罢。”为首的黑衣人扭过头,他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睛。
忽而他轻笑了一下:“还没死呢?”
说完,手中的剑一挥而过,一道寒冷的剑光划过伍旺的喉间。
伍旺说完,魂魄颜色更淡了些,他溃不成军:“我没用,我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娘亲我也没护住——”
司遥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群人说胡松萝已非处子之身,这便是你缠杀胡屠夫的目的?”
伍旺的魂被重新收回千机铃。
“去找胡屠夫?”山尘问道。
胡屠夫家大门敞开,院子里不见人影,司遥率先跨了进去。
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只见地面上满是湿漉漉的泥泞,黑乎乎的泥土夹杂着红色的血液。
司遥的目光落在左边角落的小屋子,只见一股细细的血液从角屋的门缝里流出。
这股血液淅淅沥沥的,将院子干燥的地面濡湿地泥泞不堪,令人无处落脚。
司遥走到角房,轻轻推开那扇陈旧虫蛀的木门。
里面逼仄不堪,中间摆放了一张宽大的板凳,凳子上面一头白花花的猪被仰面剖开,腹腔内依稀还冒着热气。
脖子下面放了一个盆,血已经装了大半盆。
满屋子腥臭灼热的气息窜入鼻腔,司遥用手轻轻捂住鼻子。
她的目光转而看向胡松萝的房间,房门紧闭,胡屠夫大概在里间歇息。
山尘皱眉看着水血交杂的地面,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司遥走到偏房,一把推开了房门。
胡屠夫正坐躺在胡松萝的床上,神情沉醉,两颊绯红,见门突然被推开,目光中那点荡漾的春色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司遥看见胡屠夫的裤子脱到膝盖,露出白花花的皮肉。
许是方才刚杀完猪,五指油汪汪的,正抓着一件青色的肚兜,那肚兜被他裹住身柱。
是胡屠夫衣柜里的那件肚兜———青色肚兜上那副雨露荷尖刺绣格外刺眼。
胡屠夫慌里慌张地正想呵斥,可一想到司遥的本事又不得不憋了下去。
霎时,司遥的脑海中一晃而过古庙内她解开胡松萝衣裳,看见那件水红色的肚兜绣着的雨后荷尖图,与胡屠夫手中的刺绣一模一样。
她脸色难看极了,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院中,斜靠在廊下的木柱下。
山尘瞧司遥神色不太对劲,皱着眉头,从门口走了进来:“怎么了?”
司遥抬头看向他,摇摇头。
山尘怔然。
胡屠夫穿戴好,急急忙忙从房间内出来,边走边抱怨:“怎么也不敲门?”
司遥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他,胡屠夫被盯得头皮发麻,不满道:“这是什么眼神?”
“那肚兜是谁的?”司遥语气平淡,声线却极冷。
胡屠夫梗着脖子:“我早年丧偶,不能找个相好吗?”
司遥却笑了,目光看起来阴冷冷的:“是么?”
“最后问一遍。”司遥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铃铛,指尖缓缓抚摸着,垂下眼皮看着闪着荧荧微光的千机铃,轻轻晃了晃:“那件肚兜到底是谁的?”
胡屠夫看见那铃铛,脸色都变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司遥是怎么用这只小铃铛将伍旺的鬼魂收走的。
“你当我是吓大的?”胡屠夫拔高了声线。
“碰”的一声,胡屠夫吓了一跳,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他身后角落的老酸菜坛子突然炸开,发出巨大的响声。
胡屠夫惊恐地看向山尘。
山尘慢慢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胡屠夫,那与生俱来的气势与目光中凉凉的杀意让胡屠夫后脖子生了一片凉意。
胡屠夫不敢再说话。
司遥将铃铛缠绕在指上,走到胡屠夫的身后:“猜猜看,伍旺死后为何阴魂不散,非取你性命?”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司遥语气铿锵。
胡屠夫冷汗都下来了。
“那肚兜绣的是雨后荷尖图吧?胡松萝人送美称——雨后青莲?”
胡屠夫见瞒不住,脖子脸通红,他撑长脖子不知悔改:“我——我喝醉了,我不是故意的。”
一月前。
夜里,胡屠夫从酒楼喝完酒出来,手里提着一坛子酒,边走边骂骂咧咧:“一群兔崽子,再胡咧咧小心我一刀剁了你们。”
“宰了你们跟宰头猪一样容易。”
“嗝——”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动角落,解下裤子撒了泡尿。
而后心满意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只客栈酒楼的门梁上挂着零星几只烛光微弱的灯笼。
借着灯笼摇曳的光,胡屠夫顺着护城河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着。
“来,再喝一点——”他一股脑将酒坛子的剩余的酒囫囵喝了个干净。
眼前一片迷离,护城河宁静的湖面上泛起层层凌光,恍然间,胡屠夫眨眨眼,看向水面裂开嘴笑道:“七娘,来陪我喝一杯。”
他傻笑着要正要朝着河水中走去,脚踏入冰冷的水中,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河面安安静静的,哪里来的七娘,胡屠夫将酒坛子朝着河中丢去,咧咧道:“什么东西!”
说完摇摇晃晃进了西巷,他一脚踹开大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七娘,我回来了。”
在屋里已经准备就寝的胡松萝听见动静,忙从房间出来:“爹?怎么喝成这样?”
“七娘——”
“七娘,我回来了。”
胡松萝一边将胡屠夫扶进房间,一边念道:“娘在的时候你不珍惜,现下说这些又有何用?”
胡屠夫像是没有听见女儿的抱怨,嘴里重复念叨着七娘二字。
胡松萝叹口气:“我去给你打盆水。”
胡屠夫在床上躁动不安,身上的衣物裹得难受,又热。他将衣服扯开,终于觉得舒坦了许多。
胡松萝端着水盆从外面进来时,就见胡屠夫赤裸裸的,她只得别开眼睛,将压在下面的被子囫囵扯了一些出来盖住胡屠夫。
她拧干帕子,给胡屠夫擦脸:“别动,擦干了再睡。”
她细心地给胡屠夫擦了脸,手臂,抬起眼就见胡屠夫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眼睛充血,目光灼热,很吓人。
她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立刻从床边站起身来,故作镇定:“我先去休息了。”
岂料胡屠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床上,翻身压住她。
“七娘,七娘——”他一边念叨着,一边伸手去解胡松萝的衣带,胡松萝挣扎不开,正欲尖叫,胡屠夫从枕头下摸出一件青色衣物塞进她的嘴里。
胡松萝不可置信,这不是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的肚兜?居然在——
她满是灵气的眼睛充满绝望,手被绑着困在床头,身上的衣裳被解开。
随着晃荡的烛光,硕大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次日,待她转醒,胡屠夫已不见人影,胡松萝绝望之下起了自杀的心思。
她找了根白绫套上房梁,窒息的恐惧像潮水顷刻间便淹没了她。
“撕拉_”
白绫断了,胡松萝重重地跌在地上,她趴在地上痛哭。
晚上胡屠夫回来,像个没事人,翻箱倒柜地将所有的钱都带上,之后人便不知所踪。
半月后。
一回来看见胡松萝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蔚蔚,我对不起你。”
胡松萝恨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别叫我,你不配!”
“是是是,我不配,我不叫,爹真的没法子了,爹赌钱输了好多,你要是不管我,他们打死我的。”胡屠夫苦苦哀求。
“是吗?”胡松萝冷冷的。
胡屠夫知道行不通了,站起身来:“那金家家财万贯,有什么不好?你已非完璧,这已是你最好的归宿。”
听闻此言,胡松萝不可置信地看着胡屠夫,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已心有所属,此生非他不嫁。”
胡屠夫冷笑:“是那小子是吧,你说我要是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他,他还会不会要你。”
“你敢!”胡松萝含泪,咬牙切齿。
胡屠夫在桌边坐下:“我现在就去找那小子。”
“站住!”
半晌,胡松萝绝望:“我嫁。”
司遥听完胡屠夫的话,沉重地沉默着。
片刻后,她才道:“胡松萝的心上人是谁?”
胡屠夫摸摸脸,毫不犹豫:“伍家那小子。”
司遥摇头,她轻轻摇摇铃铛,千机铃内飘出一缕黑色的雾气,缓缓缠上胡屠夫的脖子。
她看向山尘,轻声道:“走吧。”
两人出了胡屠夫家,山尘道:“你把伍旺的魂留在那儿了?”
司遥轻声嗯了声。
山尘点头:“也好。”
“胡松萝的心上人并非伍旺!”
“那又会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