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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1章 妥善


    封锁了三个多月的名宣城终于解封了, 这个消息对于所有城外的人来讲都是精神振奋,倘若不是有合和宗压制着,恐怕第一时间冲进城里的修士会跟蝗虫过境一样多。


    当然合和宗再厉害, 也拦不住承微和雾山两位神尊。


    “阿叙,你没事吧?”察觉到护身玉简再次被使用,承微就知道弟子是真能干啊,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名宣城的丹阵就破了, 而城中被封锁的冲天怨气也升腾而起。


    那魔最近一直都在蛊惑雾山,说些不三不四的恐慌之言, 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足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什么好担心的。


    “弟子没事,叫师尊替弟子担忧了。”相较于丹香城的危险,名宣城虽然情况复杂, 但有君师叔和陈阿娘在,他一个元婴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用金光铲除魔种也不是什么力气活, 就是稍微有些脱力而已。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本来他对劝诫不逢春尚且没什么把握, 但有了陈阿娘的助力, 这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只是魔种易除,不逢春已经入了邪道,恐怕多年修行还是枉费。


    “这有什么的,为师去找姓君的,你们好好休息, 这里是合和宗的地盘,剩下的事情不用你们多操心。”


    闻叙行礼:“弟子明白。”


    谁知道等师尊一走,闻叙就被一左一右架着离开,郑仅已经缓了过来,刚好能带上苏遥一道离开,苏遥原本担心不逢春和其他的药鼎,但合和宗弟子已经全面接管了此地,因为阵法破碎,祭坛也毁得七七八八,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是不是可以出城了?”


    苏遥忽然心神激动起来,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忽然触手可及,她完全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切感。只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儿呢?


    苏遥忽然力竭,然后眼睛一晕,终于晕了过去。


    “卞师弟你别这么看着我,真不是我劈晕的,她本就心力交瘁,此番心愿达成,难免心绪起伏、影响情志。”


    卞春舟其实也没误会,只是:“那他呢?他好像还有一口气诶。”指地上的一团百草阁朱姓弟子。


    郑仅用灵力将苏遥虚浮在空中,眼睛都没眨一下:“什么?地上还有其他人吗?我怎么没看见?”


    ……很好,反正合和宗会处理的,卞春舟立刻架上闻叙叙往前走,如今城内刚刚解封,人心尚且浮动,反正他们是修士,不如出城修养更好。


    而另一边,承微和雾山也终于找到君照影,从她口中得知了名宣城内的凶险情况,当然有关于金光除魔一事,她并没有过多提及,只是眼神示意某条龙嘴巴太紧,居然半个字都没说一个。


    承微只当没看见,眼皮抬了抬:“总归结果是好的,那棵倒霉树呢?被你轰没了?”


    “我是这等凶残之辈吗?”君照影没好气地开口,恨不得给这条龙头上开个窟窿看看里头到底在想什么,“鬼雾森林那位山君带走了,不逢春本就是苦主,此番劫持名宣城,也是被魔利用,等之后情况稳定,合和宗会与那位山君商议善后事宜,至于百草阁的狗东西……”


    “这就算了,你们合和宗处理就行。”雾山也懒得听这些,他关心的是城中的大阵,“这祭祀大阵可有什么问题?我去看看。”


    等雾山一走,君照影轻松的神色立刻收敛了一些:“你家小徒弟……好生厉害啊。”不仅是金光厉害,脑子更是好,难怪能当未来的人间帝皇。


    “你该当着他的面夸他。”


    “你可真是半点儿都不知道谦虚,他厉害关你什么事了,他这本事难道还是你教的不成?”为友多少年了,这条龙什么底细她能不清楚,这分明是人家小弟子自己天赋异禀。


    承微揣手:“那也是我的弟子。”


    这脸皮可真是越来越厚了,君照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家伙还能有如此护犊子的一面:“这孩子心思聪慧,远胜你我当年。”如果当年他们也能如此洞察人心,或许就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关于这点,承微无法否认:“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若是有的选,我倒宁可希望阿叙愚笨些,他的聪慧,都是幼年困苦得来的。”


    弟子聪明伶俐这点承微清楚,他天赋如此,很少有人能够瞒过他的眼皮子,可承微也明白,倘若阿叙自小生活平顺,必不可能养成初入山门之时那幅惊弓之鸟、殚精竭虑的模样。


    “你不知道,养成现在这般模样,我费了多大的心思。”


    君照影斜视了龙一眼,一副你看我信多少的表情:“行了行了,别得了便宜就卖乖,如今此间事了,也该北上去容渊城了。”


    “这么仓促?”


    “哪里仓促了,你看雾山都急成什么样了!再不去,人家天骄榜第二那颗独苗苗就要被你弟子取而代之了。”


    承微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反驳。


    不过离开之前,君照影找了观星澜,将有关于药鼎安置一事着重提了一番,毕竟药鼎浇灌灵植一法实在有伤天和,可人心难测,为了保全药鼎们的人身安全,合和宗势必需要拿出一个周全的法子来妥善安置这些人,不让他们被有心之人算计到。


    “请太上长老放心。”


    “不必如此拘谨,你也受了伤,别太逞强。”


    观星澜笑了笑,这点伤算什么,能见到太上长老出手的机会可不多,并肩作战的机会就更少了,她开心还来不及呢,估计回去了宗主能嫉妒死她,嘿嘿。


    送走三位神尊,观星澜就去找百草阁的药鼎名单处理接下来的善后工作,不得不说,百草阁是真的不干人事啊,这么多查无来历的人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要不是富京木已经死了,她都想提刀给人砍成三大块。


    说来富京木也死在实在草率,本来就奄奄一息了,在见到鬼雾森林那位山君之后,竟然直接吓死了,都说鬼雾森林中心十分危险,连合体神尊都鲜少踏足,观星澜却是知道的,那中心地带之所以危险,是因为整个中心地带都是那位山君的地盘。


    包括最中心的沼泽和鬼雾,都是那位山君的伴生之物,如果没有那位山君送出的信物,谁也无法靠近半分。


    以前她还以为真的无人能进去呢,谁知道……这位山君居然有个人修儿子诶,甚至还拜入了雍璐山,还是如今天骄榜上赫赫有名的陈最,就还挺魔幻的。


    “大师姐,城中都找遍了,名单上还少一人。”


    “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叫苏遥,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自小被卖进百草阁。”


    百草阁真不是东西啊,观星澜又忍不住开骂,等她派人又仔细找了一圈,竟是发现这个叫苏遥的小姑娘赫然是当日出现在祭坛附近那个,这倒是她灯下黑了。


    苏遥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醒来后看着名宣城外的夜空,默默地流着眼泪。等到她收拾完心情,卞春舟才端着药碗过来。


    “你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可要吃些东西?”光吃辟谷丹也不是事,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苏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她现在眼睛肯定肿得没法看:“谢谢你们。”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不用谢,来来来,喝药。”卞春舟相当热情地开口。


    苏遥:……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但她不是怕喝药的姑娘,很快蒙头喝完,轻轻又道了声谢。


    观星澜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跟苏遥说了“药鼎们”的安置流程,问她需不需要合和宗的帮助,无论是在城中落脚还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都没有问题,甚至合和宗会给出一大笔从百草阁查缴上来的安家费用。


    不过这是对于凡人的安置办法,如果药鼎有灵根,合和宗会给另外更加妥帖的法子,毕竟修士面对的危险更多,泄露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苏遥听完,却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事实上她确实从未想过离开名宣城后的生活,她……对外界一无所知,但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再留在名宣城,甚至大部分的药鼎都会跟她做一样的选择。


    “我……”


    观星澜体贴地送出一枚传讯玉牌:“没关系,不用急着回复我,等你考虑清楚,再通知我吧。”


    卞春舟送走可靠的合和宗大师姐,想了想,却是去而复返。


    “苏遥姑娘,其实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卞春舟这几天一直都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将他们可能是兄妹一事告诉苏遥,但想来想去,他一直没想好。他本就不善于处理这种事,所以在确定苏遥没有灵根之后,不如听取闻叙叙的意见,告诉苏遥卞家村的存在。


    听完一切,苏遥瞪大了眼睛,红肿的眼眶再也无处藏身:“你是说,我还有亲人在世吗?我不知道我阿爹阿娘叫什么名字,但我依稀记得他们埋在哪儿。”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答应了七叔公,要带你阿娘回家乡的,你介意吗?”


    苏遥依旧不太确信:“你确定我真的是……”


    “不会出错的,寻亲符指引我救下你,苏遥,你不是没有家的人。”


    苏遥忽然又想哭了,自从阿爹阿娘去世之后,她就再没有家了,她以为这辈子她都是无根的浮萍,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还有亲人,还有家。


    “我……可以带阿爹阿娘回家吗?”


    第382章 本体


    苏遥是个很坚韧的姑娘, 在哭过一场之后,就迅速作出了决定。


    “这一次,你不怕我们骗你了?”


    苏遥脸色微红, 想要道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低声道:“我又不是那种不识好人心的坏东西,你们是好人。”


    被发了四张好人卡的雍璐山四人:……


    名宣城的危机已经解除,四人又不需要参与剩下的善后工作, 便准备带上苏遥去祭拜父母,随后起坟二度扶灵回卞家村。


    郑仅虽然嘴巴上嫌弃此次历练的强度太高, 但内心其实还挺想继续跟下去的,但无奈他在名宣城中受了点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加上他的境界松动得厉害,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到元婴中期,便决定见好就收、启程回雍璐山了。


    “那师兄回了雍璐山记得报平安啊。”


    郑仅看着三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师弟, 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一个人走安全得很,倒是你们三个, 才应该报平安才对。”要不然又走错路, 不知道封哪里出不来了。


    “是,师兄说的是。”闻叙恭敬开口,好似半点儿没听出这话的调侃之意。


    行叭, 这位小师叔祖如今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郑仅挥了挥手:“折风我已经帮你修补过了,等我修为提升后,再帮你想想更好的改造路子。”


    “多谢师兄。”


    鬼雾森林外面的小镇就有通往东部的传送阵,不过在去传送阵之前,郑仅进了一趟城, 满意地看到朱家摆起了灵堂,他也没进去,只跟跪着的九岁小孩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他当时被卖掉的时候,也是这般大小,彼时他对朱敞还有些孺慕之情,就跟跪在灵堂前的小孩一模一样,其实仔细看看,他跟那披麻戴孝的小孩眉宇间是有些相似的。


    郑仅抬头看着灿烂的云霞,心想今天倒是个不错的好天,他终于要走出曾经那座灰败的名宣城了。


    他长舒了一口浊气,却没想到那九岁小孩居然追着跑了出来。


    “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小孩儿又飞快地跑走,那速度一看就是个体修的好苗子,郑仅被这两个字砸得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朱敞这爹当得,真是有够失败的,也好,这种人就不配有人真心供奉着。


    这边办着喜丧,那边三人终于也根据苏遥的微薄记忆找到了苏家父母的坟茔。


    其实说是坟茔,就是两个小土堆,立的土碑因为无人祭奠、风吹日晒已经开裂,上面的字更是难以辨清:“你确定是这里?”


    苏遥其实也不太确定,她只来过一次,后来她沦落街头被卖入百草阁,就再也没来过了:“我依稀记得是这个地方,我阿爹本就身体不好,记忆里总是汤药不断的,所以家里一直没什么钱,阿娘就与人浆洗、替人缝补,一年到头手指头都又红又肿的。”


    “后来阿爹病逝,阿娘的身体也不好了,死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手,放不下我,看着我的眼神很……悲伤。”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什么人一样,只是当时的她还懵懂,不知道阿娘为何要那么看着她。


    “不要难过了,你阿爹阿娘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苏遥虽然无法确认坟茔的正确性,但修士总有些特殊辨别尸骨亲缘的办法,费了些功夫,总算确认了里面埋着的确实是苏遥的亲生父母,卞春舟就张罗着找人起坟、扶灵,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而留在名宣城的最后一日,陈最回了一趟家。


    “不是带朋友回来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因为小玉榕的事情,陈山君的心情不太好,但见到傻儿子,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们有事,下次再带他们过来。”陈最一板一眼地开口,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好,“阿娘,我元婴了。”


    陈山君无奈道:“你阿娘我又没到老眼昏花、穿你买的那些衣裳的时候,看出来了,没想到我儿修行如此有机遇,吃了不少苦吧?”


    她这儿子禀赋纯挚,对修行练刀更是一门心思,当初正是因为这点,她才让他拜入雍璐山,毕竟其他三个大宗门的水深儿子都把握不住,她也请人算过一卦,说是利在东方,雍璐山可不就在东方嘛,这卦算得值。


    “没有吃苦。”陈最是真的没觉得吃苦,练刀明明很快乐的事情,他不是很懂阿娘的意思,“我行走在外,也没人骗我,阿娘你多虑了。”


    陈山君想想寄回来的那些衣裳,半点儿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闻叙特意给我写的,我都照做,没被人骗过的。”陈最将怀里已经加强修订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厚实小册子拿出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之情。


    陈山君接过一看,好家伙,她这傻儿子是给自己找朋友呢,还是找了个爹啊,太仔细了,就这还能被骗的话,她会很怀疑自己养了个棒槌,她忍不住有些老怀安慰:“你这册子不错,阿娘誊抄一份,你不介意吧?”妖族那些小崽子还是太单纯了一些,这册子太适合教育小崽子了,小玉榕要是看过这册子,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被骗。


    不过拿人手短,陈山君去自己的药田里走了一圈:“这两株天品灵植送给你的两位朋友,我看你那位朋友似是习剑,这枚灵植炮制后可以入剑,效果应当还不错。”


    “阿娘,我没有吗?”陈最可知道的,阿娘非常宝贝那些灵植的。


    “你个愣子,给你也是浪费,你一个人来,怕不是合和宗请你当说客吧?”不能够吧,她这儿子也就修行尚可,涉及到动脑子的事绝对一窍不通。


    “什么说客?”陈最也听闻叙分析过不逢春的状态,见阿娘看过来,居然反应过来了,“哦,是不逢春的事情吗?他还好吧?”


    乖乖,进阶元婴还长脑子的吗?还是给自己找的便宜爹太会教人了,陈山君都有心想要去找那位叫闻叙的俊俏小郎君取取经了:“半死不活吧,我另辟了个地方安置他,魔种拔除得及时,影响不算太大,反而是邪气入体,那一身修行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说起这个,陈山君就忍不住辱骂百草阁,什么东西了,以为在名宣城盘踞个几千年,就真当自己能够主宰灵植了。


    “你大可跟合和宗的人讲,百草阁是不可能再存在了,如果名宣城有人敢重立宗门,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陈最老实巴交地点头:“哦,我知道了阿娘。”


    “还有这些玉榕果,是小玉榕之前结果剩下的,说是给你朋友的谢礼,你记得带给他。”这些天,陈山君一直在安置从百草阁移栽过来的灵植,至于小玉榕,她反倒没顾上,主要也没什么挽救的可能,如今就是等着修为消散,一切从头开始。


    只是这个从头开始,也不知道要再经历多少个春秋了,不过对于灵植而言,只要命脉尚在,就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哦。”


    “好了,急着走就别留了,万事在外小心些,若是遇上打不过的,就给为娘传讯,听懂了吗?”


    陈最没点头:“不会的阿娘,化神都打得过。”


    “这么张狂?打过了?”


    这回陈最点头了:“打过了。”


    ……什么倒霉化神修为水成这样啊,真是不中用,陈山君挥手让人赶紧走:“瞧你嘚瑟的,小心下次哭着寻为娘替你找回场子。”


    才不会呢,陈最收好阿娘给的东西,摸出那节小树枝熟门熟路地离开了。


    “咦?不在家里住一晚上再回来吗?”卞春舟都准备打坐修炼了,探头就看到好大一个人影走进了,定睛一看,是陈最最哦,于是他立刻扭头去叫闻叙叙出来。


    “阿娘嫌弃我,把我赶出来了。”陈最说完,又把阿娘交代的话和东西送出去,“你们收好。”


    闻叙&卞春舟:……算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诶,你怎么又拿着这节小树枝啊,上面的疤节还怪吓人的。”卞春舟指向陈最手中引路的小树枝开口。


    陈最将手中的树枝举起来:“吓人吗?这是我阿娘本体上掰下来的,只有拿着它,才能自由出入我家,你们要吗?我掰一节给你们。”


    “不,不用了。”


    陈最遗憾地收好。


    “诶?本体?你阿娘是妖修?”卞春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你岂不是半妖?”所以,陈最最的毛发才会出现如此不正常的旺盛状态?!


    “对啊,我没说过吗?我阿娘是虎鬼妖藤化形,可厉害了。”陈最语气平淡地开口。


    “……这么厉害?”这名字,一听就是款狠灵植啊。


    “当然,我阿娘修为堪比合体期。”


    卞春舟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陈最最有个合体娘,闻叙叙有个合体师尊,而他有个合体便宜爹,大家都有光明的靠山呢:“所以你真的是半妖?”


    “不是啊,我是人。”陈最一脸你怎么比我还没有常识的表情,“我又不是我阿娘亲生的,只是阿娘用自身精血救下了濒死的我,然后养大了我。”


    闻叙&卞春舟:……你嘴巴是真的严啊。


    第383章 流言


    “濒死?”卞春舟讶异道。


    陈最点头:“对啊, 梦姨说我那时候尚在襁褓,眼看着活不成了,如果不是阿娘愿意舍自身精血救我, 我早就没命了。”


    卞春舟闻言,忍不住好奇地指了指对方肆意生长的旺盛毛发:“所以,你头发长这么快,是因为你阿娘精血的影响吗?”


    “对啊, 我小时候体魄不好,阿娘就替我调理身体, 我现在能够长得这么强壮,都是阿娘的功劳。”


    ……难怪这家伙的锻体这么强悍,战力更是堪比小强,怎么打都打不倒呢。不过大妖会随随便便救人族的小孩吗?而且还是用自身精血,据他浅薄的知识可知,妖修的精血珍惜程度仅次于心头血啊。


    “那你没想过去找亲生父母吗?”


    陈最一脸莫名:“为什么要找, 我阿娘说他们已经死了,我因为无家可归所以才勉为其难带回去养。”据梦姨说, 因为他很难养, 所以中间数度想要丢掉他,但看在他举目无亲的份上,又继续勉为其难养下去了。


    一旁默默当背景板的闻叙:……勉为其难这四个字, 完全听得出陈阿娘养育之艰辛。


    卞春舟也忍不住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以后好好孝顺你阿娘。”


    “这是自然。”在陈最心里, 阿娘一直都是最尊贵的地位,无人可比,“要不我现在连夜进名宣城买些时新的法衣送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让闻叙叙参谋,我觉得可行, 如果是你自己挑,我建议不要。”万一送回去被暴打出来,他还得和闻叙叙一起去把人扛回来,太费劲了。


    陈最难得萎靡了一下:“阿娘为什么不喜欢我挑的衣服?明明很结实好看啊?”都不会弄脏的,又很符合虎鬼妖藤的外表。


    “乖,听我的,这里面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的。”审美这种东西,卞春舟也不指望陈最最能够学会,这家伙会使刀就足够了,“相信我,有些事情是需要天赋的,就像你练刀一样。”


    于是陈最气得提刀出去练了半个晚上,等早上天亮了,才拉着闻叙去买衣服,毕竟扶灵回卞家村也算是顺路,到时候放家门口阿娘就能拿到了。


    苏遥一早就收拾好了不多的行囊,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心中忐忑的同时,又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之情,她不想去细细剖析自己现在的情绪,就低头拿着本侍弄低阶灵植的入门书看着,她虽然没有修行的天赋,但学多些本事总是没错的,她到底还是更想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而不是依附于他人,哪怕是她的血缘亲人。


    “我们要出发了吗?”


    “嗯,出发!”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重走回头路,三人都非常地游刃有余,苏遥虽有些害怕,但或许是因为患难与共的关系,她竟也没觉得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


    一直等回到卞家村,她都带着某种好奇的心态看着新鲜的世界,从百草阁出来的每一日,对她而言都是赚来的,而能带着阿爹阿娘回到故乡,应该也是阿娘临死前的遗憾吧。


    卞春舟看着苏遥跟七叔公相认,又看着苏遥父母在卞家村下葬,大抵有了亲人的陪伴,一直忐忑如同惊弓之鸟的小女孩终于露出了稚嫩脆弱的真实一面。


    苏遥决定留在卞家村了,或者说暂时留在这里,曾经的药鼎生活让她非常地不安,在没有被完全治愈之前,卞家村对苏遥而言,就是一个完美的安全疗养院。


    “你们,要走了吗?”


    “对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嘛,好好养身体,多吃些东西。”卞春舟笑着开口,“要是有事,就用传讯符联络我,我养父也葬在这里,以后每年的清明,我要是没回来,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替我上柱香吗?”


    苏遥狠狠点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卞春舟不喜欢分别,而且陈最最和闻叙叙也等他很久了:“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嗯,路上小心。”


    苏遥看着三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心头有些怅然若失,至于为什么,她不是很明白,却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太明白。


    阿爹,阿娘,女儿终于活着走出那座吃人的药鼎城了,从今以后,她终于可以做一个自由的人了。


    真好,苏遥转身,看到拄着拐杖笑着冲她招手的爷爷,一身轻松地跑了过去。


    **


    名宣城的消息传回雍璐山的时候,顾梧芳终于从丹香城的冗杂事务中挣脱出来,开始处理落下的宗门事务。


    “名宣城也解决了?师叔祖他们效率还挺高。”


    顾梧芳打开玉简,等全部看完,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又有这三人的事?!”不是扶灵回乡吗?就这还能凑上热闹?


    “哪三人?”


    “哦,这回是四人,还得加上炼器峰那个姓郑的小子。”


    这说曹操,曹操立刻就回宗了,顾梧芳一听,当即就把回来后屁股还没坐热的郑仅提溜到了宗主峰。


    “弟子郑仅,拜见宗主。”


    “站没站相,好好说话,你再这样,我叫赵企来收拾你。”


    郑仅:……说话就说话,一言不合掏出赵企那厮就不讲武德了哈。


    “说说名宣城的事。”


    郑仅回来的路上就猜到宗主会叫他回话,老早就打好了腹稿,加上他确实所知不多,便很快就讲完了。


    “果然又是魔种。”顾梧芳心想,看来此次又是小师叔祖解决的。


    “弟子被那邪修伤了,后来如何解决的就不得而知,只听卞师弟说,是陈师弟的阿娘前来救援,与君神尊一同拦下了那邪修,将名宣城从危机之中解救出来。”


    咦?新人物?


    “陈最的阿娘?什么来头?”不会也是个愣子吧?


    郑仅一愣:“宗主不知道吗?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应当也是一位合体神尊。”若不然,不会得那位君神尊那么慎重对待。


    顾梧芳一脸冷笑,心想陈最那小子楞成那样,别说是他了,估计燕山那老家伙都不知道自己徒弟有个合体期的大能母亲吧。


    “还有吗?”


    郑仅无意透露自己新死了爹的事,便摇头:“没了,小师叔祖他们还要替人扶灵回乡,约莫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归。”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话顾梧芳的额头又突突直跳:“怎么又扶灵回乡?”这三小子扶灵还扶上瘾了不成?!


    “是这样的……”郑仅简单描述了一下苏遥的来历,“本来弟子也要前往,但境界有些压不住了,故而才只能遗憾归宗。”


    顾梧芳抬头看了一眼,心想你小子脸上可半点儿找不到遗憾,不过……雍璐山的天骄榜又要有新收获了?


    “很好,那你速速闭关吧。”


    郑仅回了炼器峰,很快就再次闭关,没过一月,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元婴中期修为,而表现在外界,就是天骄榜上雍璐山那个万年老六终于爬到了第三的位置。


    “嗐,还以为天骄榜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呢,合着是雍璐山内部变化啊。”


    “这位真君进阶元婴也有十数年了,确实也是时候了。”


    “没错,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刚你们大呼小叫的模样,我差点儿以为那三位又开始不是人了!”


    “……请你别说恐怖故事,谢谢。”


    这才刚进阶元婴多久啊,要是再进步,他们还修炼做什么,趁早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下辈子他们也要投胎当这种不是人的天才修士。


    好在,这三位真君虽然离谱,但总算没离谱到如此过分的程度。


    “说起来,最近修仙界一直在传的风言风语,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难不成是关于那位眼瞎的龙尊之徒?”


    “对啊,原来大家都听说了啊,你说他天赋都如此之强了,以前还有人遗憾他目不能视,但如果真如传闻所言,他是因为身负屠魔之力才看不见的,那他……”


    “或许不是看不见呢,只是因为看见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不得不蒙眼。”


    “你说得极有道理啊,只是屠魔之力,到底是什么样的的手段?我听说丹香城和名宣城之所以能解封,就是因为他屠戮了魔种,既是如此,为何雍璐山不派他前往另外两城?”


    “谁知道呢,兴许是屠魔反噬太深,他不想去?”


    “可雍璐山不是名门正派吗?既拥有此等浩瀚之力,为何不为我修仙界所用!如此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他简直枉负如此天资!”


    “你小声点,大宗门的事也是你我能议论的吗?”


    “咋拉!我说得难道不对吗?若我身负如此天资,我二话不说就北上容渊城,还天骄榜奇才呢,或许就是贪慕名利、不愿涉险呢!”


    ……


    有人挑动是非,有人心有不甘,有人眼红发作,也有人真想求闻叙前往两城解救城中百姓,谁也不知道流言从何而起,反正顾梧芳知道的时候,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魔的计划,它们布置了魔天大阵,在接连遭遇两城失败之后,决意将最大的隐患抹杀掉。


    “立刻通知外界,就说雍璐山小师叔祖在名宣城一战中身受重伤,如今正在闭关养伤……”


    顾梧芳的令还未下完,便听底下弟子回话:“宗主,来不及了,小师叔祖已经赴约了。”


    “什么?!”小师叔何时也成了莽夫?!


    第384章 赴约


    闻叙当然不是莽夫, 他这辈子无脑莽的时候,掰着手指头数都数得过来。


    自离开卞家村后,三人俱都没有重走老路第三遍的意思, 就进了南箩山脉探险。南箩山脉地势多险恶、算是修仙界的穷山恶水,因灵力稀薄也没多少人入山历练,三人横穿山脉花了大半个月,竟都没遇上一个活人, 乃是真真正正的荒凉之地。


    不过南箩山脉荒凉归荒凉,倒是个沉浸心绪、放空修炼的好地方, 至少这一路走下来,三人身上那些心浮气躁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


    “感觉现在随便给我一本佛经,我都能平静如水地念上两句了。”卞春舟吃完了储物袋里最后一块云灵糕,这还是在南箩城的时候买的,味道虽然比不上苦渡寺山下那家好吃,但卞真君不挑剔这个, “终于可算是走出来了。”


    南箩山脉为一条南北横贯的山脊之地,周围群山掩映, 此刻步入秋日, 倒是有不少低品阶的灵果成熟,但三人都不太通药理,卞春舟就只摘了些认识的常见品种, 等进了城, 大概可以去灵食铺子换些灵糕吃吃。


    “距离此地最近的城池,好像是引鹤城吧?”


    闻叙点了点头:“是的,听闻这座城中人人养鸟,城主府的图腾就是仙鹤引路。”


    “我听开元峰的师姐提起过,那些酷爱仙鹤坐骑的修士都是来引鹤城买的, 而且一人仅限购买一只,还附带许多领养条件。”据他所知,雍璐山就有一位超爱仙鹤的元婴真君,可惜因为不符合购买条件,已经连跑五趟引鹤城了还依旧空手而归,“养鸟的话,城中是不是很吵?”


    对此,闻叙也不得而知,毕竟他对仙鹤没什么想法,在他看来,与其养容易死的活物,不如养剑,至少剑坏了还能修补,活物死了,总不能死而复生。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引鹤城中不仅不吵闹,甚至还十分地鸟语花香,半点儿不恼人。当然在入城一日之后,闻叙听到了一件叫他有些烦恼的事情,或者说……这事儿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魔有些过于沉不住气,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到底是谁透露的?明明很少人知道的啊!”有关于闻叙叙的金光,哪怕卞春舟再缺心眼,也知道守口如瓶,而除了他们雍璐山的知情者,龙尊、宗主顶多再加个支连山师兄,至于时师兄,至今还躺在病床上没下来呢。


    卞春舟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泄了密。


    闻叙却并不执着于这个问题:“也不一定是有人泄密,魔也不傻,魔种之寄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拔除,它们势必就会明白,必然是有人掌握了简单有效的祛除办法。”


    丹香城和名宣城的时候,雍璐山、合和宗都有参与遮掩,魔想要知道势必需要花费一些力气,但……最开始的那颗魔种,是出现在碎天剑宗那场五宗大会上的,那时候他才炼气期,彼时他还拥有帝皇命格,当时两艘飞舟上人可不少,甚至还有天机阁的弟子,加上名宣城他们是强行介入,魔能查到他身上也不足为奇。


    而连偏远的引鹤城都是流言纷纷,可见大部分的修士都听过这事了。


    “他们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如果你现在去容渊城或者是宝塔城,它们肯定设了专门的局坑杀你呢!”


    陈最闻言抬头:“它们是在挑衅你。”


    “我知道。”闻叙点了点头,“或者说,是为了激我赴约,毕竟我也算是年少有为,势必禁不起他人之诋毁,加上我身后还有师尊和雍璐山,如果我一直拖着不去,久而久之,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指责我、攻讦我。”


    人就是这样的,慷他人之慨的时候,往往大方得像是圣人一般。


    而作为当事人,闻叙也没觉得有多么地愤慨,毕竟人心如此,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到那时,我必然心生不忿,毕竟自己主动去和被逼着前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态。”


    魔最擅长什么?是蛊惑和玩弄人心,闻叙在它看来,虽手握除魔的克星,却同样也是人,当一个本该受人尊敬的人遭遇不公平的待遇之时,人心……是会失衡的。


    “它好坏!它居然搞你心态!”卞春舟气得拍桌,“好恶心的魔,就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可恶!闻叙叙你别动,我和陈最最替你进去弄死它!”


    陈最立刻也点头:“没错,我来帮你。”


    “你俩要丢下我,单独行动?”闻叙露出一副脆弱的模样,“你们就不怕,我一个人在外面,会被修仙界的其他人逼着……”


    话虽未说完,但已经得到了两张忧愁的面孔。


    “那怎么办?咱们好歹也元婴了,应该没有哪个尊者或是神尊会逼迫你入城吧?”这也太不要脸了,就不怕龙尊翻脸、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吗?


    闻叙对此,并不报以过高的期望:“不一定。”况且他分身乏术,他无论是先去容渊城还是宝塔城,估计都会有人不满。


    “所以,你要赴约?”


    闻叙点头:“既然已经摆下了龙门阵,我主动或是被动入城,都是早晚的事,所以……不如将主动权抢回来、握在手上。”


    至于安危如何?在知道金光的作用之后,闻叙就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置身事外。


    两双眼睛齐齐投射过来:“怎么抢回来?”


    “很简单,以我的名义发一条公告就行。”各大城池都有这种业务,只要花得起灵石,就是传到天边都没问题。


    “什么公告?”


    闻叙本身就文笔出众,论说煽动人心,他本人就是一把好手,于是很快,大半个修仙界的人都知道,在继破了丹香城和名宣城的阴谋之后,雍璐山的小师叔祖闻叙已经赶往了宝塔城,只是因为才刚刚进阶元婴期,接连两城的与魔对峙使得他受伤颇重,在将将养好一些后,便已经入城涉险了。


    因篇幅有限,所以闻叙的通稿并不长,甚至称得上有些简短。


    “那接下来呢?”


    “等宗主替我造势。”


    “啊?”


    闻叙并没有联络宗门,但顾梧芳在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刻明白了小师叔莽夫行为后的含义,他当即命人散布消息,大概就是闻叙本来受伤极重、消耗很大,但听到大家的呼声,连夜破关去了宝塔城,再比如有雍璐山弟子证明,小师叔祖曾经在丹香城吐血不止,短时间进阶元婴后,连根基都没好好巩固,就去了名宣城破局。


    再有合和宗弟子言称,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在名宣城也被邪修所伤,恐怕元婴根基毁损十分严重,虽得了君神尊的及时疗伤,但到底修为浅薄,最好是能闭关十年八年,才能修复受损的根基。


    如此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播出去,当即风向就又变了。


    有人唏嘘不愧是天骄榜英才,竟有如此济世救人、舍生忘死之心,也有人担惊受怕,害怕闻叙以如此状态入城,恐怕无法与魔对抗,还有人思路清晰,认为前面的流言传播开来,是魔为了逼受伤的闻叙去送死。


    “我现在反倒期望他晚点去了,至少把伤养好啊,要不然得不偿失,岂不是中了那魔的圈套!”


    “对啊,有没有什么疗伤圣药,能不能给人送过去啊,这时候就没必要藏私了吧?”


    “你想什么呢,人是神尊之徒,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既然治不好,肯定是修为根基上出了问题,仔细想想,将修仙界的安危系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元婴真君身上,未免有些过于草率了。”


    “可那能怎么办!如果我有除魔的办法,我们肯定就进去了!这些消息莫名其妙一股脑儿传开来,说不定就是雍璐山虚张声势用的,为的就是除魔失败、挽回名声,说不定那闻叙根本就没去宝塔城!”


    “就是,而且为什么先去宝塔城而不是容渊城?明明他是剑修,去容渊城的把握不是更高吗?”


    ……有些人,就是尖酸刻薄地能够在鸡蛋里挑骨头,闻叙对此并不在意,他如今在修仙界虽说是炙手可热的程度,但他走在街上,真正能够认出他的人屈指可数。


    到如今,他反倒觉得当时装瞎的决定完全不坏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宝塔城吗?”


    闻叙摇头:“不,咱们去容渊城。”


    他虽然要涉险,但宝塔城只有佛莲在,未必能够送他入城,加上不释和那位持善尊者都在城中,在有的选的前提下,他当然选容渊城。


    最主要的是,师尊他们也去了容渊城。


    从引鹤城去容渊城,如果是他们御剑前往,起码需要十数日,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代步的仙鹤,买卖领养虽然条件苛刻,但租赁倒是不难。


    三人租了最快的仙鹤,三日不到就抵达了容渊城。


    闻叙一早就联系了师尊,只是没想到的是,在容渊城外,他只见到了雾山神尊和君神尊:“师尊不在呢?”


    “你师尊入城了。”雾山心想,得亏你师尊进去了,若不然听到现在修仙界那些风言风语,不得直接幻化真身来一场真正的神龙震慑啊。


    第385章 容渊


    该说不说, 魔是真的懂得如何刺激承微的,雾山看着眼前好友的小徒弟忍不住想,这魔之所以敢如此无所顾忌地散播谣言, 就是知道承微入了容渊城,一时半刻出不来,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对付人家才刚刚元婴的小弟子呢。


    所以,这魔是真当承微没朋友了吗?


    雾山看了一眼君照影, 心想这位的脾气真没比承微好上多少,或者说……完全是半斤八两, 现在没出来发声,显然是在憋个大的。


    “小阿叙,不要担心外面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虽然你师尊不在,但师叔可以替你做主,谁也不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咦?雾山错愕的扭头:不是?你和承微隐瞒了什么?闻叙不会真对魔种有……


    君照影眨了眨眼睛, 半点儿没觉得心虚,毕竟是老友了, 有时候没说也能理解的, 对吧?


    ……理解个屁,他就知道这一人一龙就没个靠谱的时候!


    但该表的态度雾山还是会说,毕竟三人之中, 他才是最沉稳可靠的那个:“对,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还在呢,用不上你多番涉险。”


    闻叙当然听得出两位神尊的好意,只是他向来不是怯于应战的人,既然已经放言出去,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哪怕师尊此刻在他眼前,他也是这般的态度。


    君照影:……突然又想抢弟子了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已经心有成算。”上次在名宣城短暂相处,君照影就发现闻叙是个沉稳有打算之人,虽然年轻,但论说处事为人,或许还比承微那家伙老道一些,“只是容渊城情况特别,若不然你师尊入城已经数日,以他的脾气,早该破城而出了。”


    关于这个,闻叙确实并不知情:“情况特别?”


    容渊城名为城,其实更接近于一座巨大的炼器坊市,也是此次被困的四城之中修士含量最高的城池,哪怕是在城中讨生活的普通人,也多是体魄强劲之辈,可以说整座城都充斥着“民风淳朴”这四个字。


    毕竟碎天剑宗行事就是简单粗暴,上行下效,容渊城的坊主痴迷炼器、懒于俗务,自然也没心思过多约束城中乱象。


    “就是城中势力各自为政、抱团严重,加上炼器坊市的利益切割问题,我估计……他们那些炼器疯子并不一定愿意破开阵法。”


    怎么说呢,说不定那群炼器脑袋还觉得此番封城,更有利于他们闭关炼器,造出神器呢。


    闻叙心弦一动,意识到了什么:“城中是不是有炼器宗师在炼制……”


    “小阿叙你真的太聪明了!”君照影忍不住夸赞,她指了指旁边的雾山,“你也知道他们碎天剑宗以碎天神剑闻名于世,但碎天神剑并不为他们所用,就像不逢春之于百草阁是一个道理,所以容渊城最初创立的目标,就是炼制一柄堪比碎天神剑的利器、震慑天下。”


    “竟是如此?”


    这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雾山也没必要隐瞒:“这柄剑如今已经初具雏形,容不得任何人打断、觊觎,可以说已经有不少炼器师为了这柄剑而疯魔犯痴,炼制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不是碎天剑宗能够干预的程度了,可以说,这柄神兵若能成,必是举全城之力而生,落到谁手中,恐怕都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最主要的是,如此这般的存在,魔显然也早就盯上了。


    闻叙:……早知道拉住郑师兄不让人走了,这才是真正的专业对口,失策了。


    “所以,破阵的动静势必会影响炼器师们的发挥,他们并不一定乐于见到阵破,或者还会反过来阻止你们破阵。”这也是为什么是承微入城的原因,论说蛮不讲理的威慑力,他们之中还是这条龙更胜一筹。


    闻叙想到了一个人:“那卫州卫师兄呢?”上次师尊同他讲过,夺灵剑似乎在破阵上面,拥有无可匹敌的作用,只是因为修为问题,才没办法制约丹阵。


    “卫州随你师尊入城了。”而容渊城外,有梅溪剑沈约守着,情况倒是比曾经的名宣城稍好一些,至于里面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闻叙没想到容渊城是这么个情况,乍一看确实比名宣城还好上一些,但直觉上来讲,至少对他来讲,绝对是个更加危险的境遇。


    “而宝塔城那边,我也去过一趟了。”雾山去那边,主要也是送人入阵破局,毕竟有了成功的例子,一座一座来未免效率太低,“说实话,宝塔城情况比容渊要好上许多,佛门本就擅长以心制衡,他们非常会……教导大众,加上持善在城中,我倒是更倾向于你先去宝塔城。”


    闻叙听罢,难得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师尊难道没跟两位师叔坦白持善尊者身上的怪异吗?师尊没说,唔,很大可能是真的忘了说。


    两位神尊何等眼力,当即就皱眉:“阿叙不妨直言。”


    好像一不小心,就把师尊卖了哎,闻叙还以为师尊告诉了宗主,五大宗门的高层都知道这件事了呢,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雾山你不要拦着我,我要进去暴打那条龙,将他剥皮抽筋!”


    雾山:……这个真不想拦,你去吧。


    “所以持善道心入魔,很有可能……那宝塔城岂不是变成了魔窟?难怪佛莲那个家伙此次下山会如此积极!他们这是在玩火自焚!”君照影发泄完,神色已经完全凝重,“所以,你才放言要入宝塔城?”好来个声东击西?


    只是二选一,魔不一定只在宝塔城设下圈套。


    “不是。”闻叙摸了摸鼻子,只是他不太想跟修佛的打交道而已,加上不释那家伙在宝塔城,这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他相信不释,佛修在参禅悟法方面,这家伙绝对是怪物,“二位师叔,来都来了,容渊城就是最佳的选择。”


    “那我们也不劝你了,进去之后万事小心,你们还是三人一起行动?”雾山已经见怪不怪了。


    闻叙倒是想单刀赴会:“嗯,多谢师叔成全。”


    **


    “没想到容渊城情况如此特殊,那我们进去,岂不是很有可能见证神兵的诞生?”卞春舟还是挺乐观的,但陈最就直白许多,“也有可能是旷世魔兵,不过为什么要炼剑?锻刀不好吗?”


    闻叙:……倒不如直接问人家为什么不叫碎天刀宗。


    “咦~你别动不动就吓人好不好,别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你这个刀修脑袋!”卞春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其实论炼器经验,我们三人好像都只是……略懂一点。”


    诶,早知道不让郑师兄走了。


    卞春舟这话可半点儿水分没有,如果二爹醒着倒是可以提供丰富的炼器指导,但无奈二爹还在秘境中沉睡,而他们三个?闻叙叙也就是在皓月秘境历练之时打过一把剑,陈最最就更不用提了,至于他自己……虽然好像有那么一丝微薄的殳家血脉,但对于炼器,实在是没有任何天赋。


    “我总觉得我进去,会是个异类。”据说符修丹修之类,在容渊城非常罕见。


    陈最立刻贴心提议:“那你可以在城外等我们。”


    “你想得美!”闻叙叙是脑力输出,最好不要操心乱七八糟的,他可得盯紧了陈最最,以防这家伙斗志上头,直接在城中跟人打得昏天黑地,这种事情这家伙又不是做不出来。


    三人做了些必要的准备,第二日就被雾山神尊打包送入了容渊城。而在三人入城之后,五大宗门也开始肃清修仙界的流言。


    或者说,是君照影出手了,她被誉为渡劫期下第一人,修仙界无人敢惹,雍璐山神龙那叫凶名在外,而她却是受万人敬仰,早先还有人传言两人关系不和,那位龙尊更是抢了修仙界唯一的一个风灵根弟子,加上话本子的推波助澜,很多人都默认两人王不见王、关系恶劣。


    但事实上,好家伙神龙都没出来跳呢,合和宗居然动手了!


    甚至还是这位行事低调的君神尊直接站在了众人面前,态度可谓是十分强硬,那回护的架势,就算是亲师尊也不过如此了。


    而合和宗表态后,雾山自然紧随其后,连隔壁苦渡寺都出来发声,雍璐山反而非常地坦然,一副“我受了委屈但我不说”的架势。


    当然此番也有人说是因为闻叙帮助名宣城脱困,所以合和宗才会发声,但很快……竟连妖修合体大能都出来声援,大家原本被流言上头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一些。


    这流言,或许是魔的手段和蛊惑。


    倘若他们继续如此,岂非是入了魔的圈套!大家都是正道修士,倘若之后因他们声援还害死闻叙,雍璐山可能法不责众,但……大家都是修士,道心若是受损,岂不是祸及自身?


    如今人都已经入了城,他们应当祈盼一切顺利,而非是苛责一位已经拯救过两座大城的功勋元婴真君。


    易地而处,这位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其实已经做得够好了。


    闻叙却是不知道这些,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人若是一直为世俗名声所活,他早该抑郁得不成活了。既已决定入局,他自然没必要再考虑外界的声音。


    甚至,他有些好奇,魔到底为他设了什么局,才能叫他金光破碎?


    第386章 细雪


    细雪霏霏, 容渊城中居然在下雪。


    容渊城地处北境,气候常年严寒,下雪本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进来之前,外面明明是西风呼啸、日头高照的,可如今眼前却为白雪覆盖,虽然这雪下得并不大, 但看积雪的厚度,足见这雪已经下了许久许久了。


    卞春舟一脚踩在雪地里, 居然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难怪抬眼望去,杳无人烟了。


    “这雪是下了多久啊,我感觉最底下的雪都冻结实了,气温也冷得异常,寻常普通人出门会冻死的吧?”卞春舟紧急给自己画了张保暖符贴在腿上, 才感觉到腿部的冷僵渐渐褪去,“阿嚏——这不正常, 我难道结了个假元婴不成?”


    三人没料到城中的天气如此之恶劣, 此刻都感觉了酷寒的侵袭,连元婴修士都尚且能感知到,更何况是普通人了。


    这雪下得不正常。


    “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雪。”


    因雪下得太大了, 城中不少房子都倒塌了, 现在还坚强伫立着的房屋,要么是阵法加身、要么是有法器抵御,多数估计都有人住着,三人就先找了个危房住着,至少不是大半个身体陷在雪中。


    “我方才已经传讯给师尊了, 暂时还没有回应。”闻叙率先开口道,“容渊城诡谲异常,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我师尊一龙身上。”


    卞春舟点头:“我们明白的,而且现在我们对容渊城一无所知,哪怕联系上龙尊,也就是三个小拖油瓶。”


    陈最不服,但被捂嘴了。


    “闻叙叙,你得更加小心谨慎一些,魔如此恶心,说不定这雪……”


    闻叙倒是摇了摇头:“从下雪的痕迹来看,少说也有月旬了,那时候咱们还没去名宣城呢,这雪如此异常,应当是丹阵所为,至于用意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至少,有了这场雪,城中的普通百姓寸步难行,哪怕是行动相对自如的修士也受制于这场雪,它将所有人的活动范围都缩减了,甚至连居所环境都作出了改变。


    雪灾在凡人境是万中无一的大灾害,但在修仙界却不然,它如果仅仅是下雪,杀伤力自然不大,但……闻叙感知着城中莫名流动的寒风,它们无悲无喜,只带着冰凉刺骨像是一种枯萎死寂的气息。


    这并不是一种正向的存在,甚至与名宣城的绝望献祭之阵又有所不同。被这样的风包围裹挟,闻叙又是一个自身感知力很强的人,方才就在雪中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他便已经觉得心烦气躁了。


    他甚至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把周围的风都绞杀干净就好了。


    闻叙时常三省己身,对自己的情绪稳定程度有一较深的了解,凡是到了“杀干净”的程度,就说明……他不对劲了。


    他并不是弑杀之人,而风也永远不会是他的敌人。


    “雾山神尊所言,容渊城本就秩序粗犷、管理散漫,如此大的雪情之下,城中却是鲜少有人迹,要么百姓被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要么……”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坏上不少。


    卞春舟一听,已经瞪圆了眼睛:“这听上去非常不妙啊。”这难道成异世界哥谭了?!


    两人分析着,陈最已经盯着外面的雪有一段时间了,他忽然扭头:“我觉得,这雪会影响人的心智。”


    “为什么这么说?”


    陈最举了举手中的刀:“很简单,我今日已经练过刀了,可是看得久了,我突然非常想出去练刀,非常迫切地想。”


    这很不正常,练刀对他而言就像是喝水呼吸一样,他没必要挑这个节骨眼练刀,如果他想,之后多的是练刀的时间。


    闻叙听罢,忽然开口:“这雪约莫会加强执念,或者说……执着?偏执?”


    陈最是个很好懂的人,他只在刀上面拥有十分强烈的情绪,而闻叙自己呢,他的道是掌控之道,对于风的掌控更是烙印在了元婴之上,一旦发现自己无法控制风,他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是绞杀。


    “啊?可是我没什么感觉啊。”卞春舟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纯白无辜,“我觉得这雪就蛮普通的,我也没什么太强烈的冲动。”


    难道这玩意儿还搞区别对待不成?


    “那你就是心智低下。”陈最鉴定完毕。


    卞春舟立刻气炸:“这话谁都能说,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闻叙:……我懂,装聋作哑做家翁,还是先想想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吧。


    外面的雪依旧下个不停,虽然下得细密密的,看似没什么杀伤力,但落在地上积少成多,再少也都是容渊城的负担。


    卞春舟的切入点却非常地与众不同,或者说在他看来十分正常:“我记得容渊城的水资源不太丰富吧,往年降雨量都不多,甚至称得上干旱,一个地区的储水量是定量的,这么多雪下下来,又不化雪,城中的淡水还够吗?”


    修士可以不吃不喝、餐风饮露,但普通凡人不行啊,极寒恶劣的天气加上水源问题,虽然也可以煮雪水喝,但在明知道雪有问题的情况下,喝这种水无异于饮鸩止渴吧。


    “希望是我多想了。”


    卞春舟就地画了一些适配环境的符箓,保暖御寒的、遮蔽挡雪的,生活类的符箓都不难,他很快就画完了分给朋友:“咦?闻叙叙你怎么把眼睛蒙上了?”


    他最近好不容易习惯了闻叙叙的睁眼状态,现在再看从前的装束,有种白月光回归的既视感:“这样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吗?”


    外界知道闻叙拥有对付魔种的办法,但容渊城是封闭的,应该还是隐瞒身份比较好吧?


    “会,所以我才蒙眼。”这条缎带上有师尊的法力,以师尊的聪慧肯定能够猜到他迟早会进来,他戴着这条缎带,对师尊来说就是一个锚点,之后遇上什么危险,绝对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隐瞒身份、小心查探,那是只有他们三人时才需要的配置,此番师尊既在城中,那他自然得大张旗鼓一些,还有就是,他蒙眼状态下雪对他的影响似乎变得微弱了一些。


    有些东西,如果真的是针对他的布局,那么他只有入局才看得见。


    闻叙不仅蒙了眼,甚至还换上了雍璐山的法袍,过春峰上严寒并不比这里差多少,为此他在法袍上叠了不少阵,此番换上后,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果然又好了一些。


    “所以你这次是明牌?你等等,我也换上。”


    陈最见此,也默默换上了弟子袍,说来因为结婴结得突然,三人的弟子袍都还没去开元峰换新,此番袖口的标识还是金丹图纹,但问题不大,毕竟只要丹田之中的元婴是真的就行了。


    再次步入风雪之中,闻叙心中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意越来越明显,倒不至于影响他的心智,但就像是恼人的蜜蜂一样,嗡嗡嗡在耳边转个不停。


    “我刚刚,好像看到人了。”


    卞春舟指着面前那座挂着巨型编钟的塔楼脱口而出:“就在上面,他也肯定发现了我们!”


    “那就等他们来找我们。”闻叙指了指他们身上的衣服,“这次,我们不是锦衣夜行。”


    ……对哦,除了去参加五宗大会,他们每回下山都是假扮散修,虽然也很有意思,但还没尝过这种仗势而为的感觉诶,大宗门弟子的福利终于要轮到他们了吗?


    卞春舟眯着眼睛看着从塔楼上飞下来的数道黑色人影,等人近了,便听到声音:“竟是三个雍璐山的金丹真人,还要动手吗?”


    “当然,雍璐山怎么了!不用他们的命,难道用你的不成!”


    “可是……当中那个蒙着眼,他不会是……”雍璐山、蒙眼、金丹,那不就是天骄榜上那位龙尊首徒。


    “笨,这么没种下次用你的狗命!这一看就是假扮的,蒙眼的剑修这段时日抓了没有百人也有几十了,像这些虚装声势的家伙,说不定连金丹修为都没有!”


    容渊城中早就乱套了,如果龙尊首徒在城中,这城早该解封了,还能轮得到现在?现在不得罪大宗门,明日小命就没了!


    “动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闻叙好不容易正大光明第一次用用师尊徒弟的身份,谁知道一下就被打假了,虽然伪装金丹是他们不对,但……上来就喊打喊杀肯定是对方的错了。


    而一听动手二字,闻叙和卞春舟根本没什么出手的机会,毕竟陈最比对方出手更快更狠。


    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之中,陈最提刀冲进了黑影之中,光影变换间,地上站着的就只剩陈最一人了,也就打头的那个元婴有些本事,但……没意思,也就那样。


    “你们什么人?”


    陈最将刀搁在为首之人的脑袋上:“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们出手?”


    这话黑影头子其实更想问啊,他在此地埋伏已有月余了,从没翻车过,怎么突然就碰上硬茬子了,这修为哪是金丹啊,分明就是元婴,诈骗!这是诈骗!


    “你们好歹是大宗门弟子,应该不会胡乱杀人吧?”


    闻叙敛衽半蹲下来,蒙着眼的大宗门弟子于雪地之中,就像是神佛下凡一般,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这冰雪还要寒凉几分:“胡乱杀人?如今城中,只要毁尸灭迹得足够快,谁能知道是我们杀了你们呢?”


    第387章 并未


    人嘛, 横的永远更怕来索命的,先是武力威慑,再是性命威胁, 哪怕领头的知道这三人想从他嘴里挖消息,此刻他也心甘情愿开口。


    他好不容易修到元婴,他不想死。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 不要杀我们,活人在容渊城才更有价值。”


    闻叙哦了一声, 声音没有明显的波动,问话是一门兼具心理博弈的技巧,想要完全撬开一个人的嘴,就得将问话者的命门全部捏在手里:“你可没有同我们讲条件的资本,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还可以搜魂, 只要事后处理得足够干净,谁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你说是不是?”


    领头的:……这是真的狠角色了。


    他忍不住疑惑:“你们果然是假扮的名门正派!”


    卞春舟看了一眼被陈最最用刀威胁着的元婴, 心想这家伙果然眼瞎得很,闻叙叙明明很文明讲礼貌啊,搜魂一看就是嘴上说说的, 居然还当真了。


    “随你怎么想, 趁我们现在还有几分菩萨心肠,你可以说些动听的来听听。”


    “动听的?如今容渊城中,哪里还有动听的声音。”


    没有被封锁之前,容渊城虽然也武德充沛,但基本还是讲规矩、有原则的, 甚至在被封后的一开始,城中的秩序也还是可以的,但后来……开始下雪了。


    最初的时候,没人觉得不对劲,毕竟容渊城地处北境,下雪很是寻常,但很快……不寻常的事情就发生了。


    雪越下越大,空中之中的水灵之气首当其冲,它们变得十分暴躁且活跃,水灵根的修士越修行,越觉得心浮气躁,到后面已是到了凡有不顺、必要斗法的程度。


    司法队先开始还会维护秩序,但……司法队内部也并不安顺。


    普通人还好,再如何武斗也就是数人之间的打斗,可修士不一般,修士动起手来,若是不管不顾,自然是祸及他人、毁坏严重,如此不过一月的时间,整一座容渊城就陷入了地狱之中。


    人人自危、人人不敢出门,生怕一出门就想与人动手、丢了性命。


    虽不至于到人间炼狱的地步,但对于相对和平的修仙界而言,容渊城已经完全是个恶劣之地。


    然而劫难远远不仅于此,这雪不仅能够干扰人的意志,它还掠夺走了城中一切的水源。如此磅礴宏大的曼妙雪景之下,不知道埋藏了多少人的尸骨,很多人其实都是活活渴死的。


    就像卞春舟想的那样,容渊城的水资源不算丰沛,在空气中的水灵气被“挪用”的前提下,修士可以暂停修行,保持内心的宁静,但普通人不行,田地里的作物灵植也不能没有水,一旦没有水,几日的功夫就会死去。


    这场雪下得寂静无声,却压垮了太多人。


    当然人在濒死的情况下,哪里顾得上喝的是什么水,雪水融化了也能喝啊,讲究些的烧开了喝也一样,可这雪早已被污染了,一旦喝下去,情志受损、连神魂丹田都在灼烧,有些人实在受不住,会直接吞雪自尽。


    卞春舟听得不忍:“容渊城这么多人,难道无人破掉这雪阵之局吗?”坊主呢?这一番话听下来,为什么城中大能修士无一人出手。


    这未免有些过于凉薄狠心了。


    “若有人破,我们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很显然,人如果有的选,谁也不想当坏人。


    “继续说。”闻叙轻轻开口,“你们截杀我们,是为了什么?”


    这人开始支支吾吾不敢开口,但形势比人强,他不想开口,有的是人愿意开口:“是为了活命。”


    因为雪阵的污染,修士人人自危,无人再敢修炼,生怕入了岔路、追悔莫及。可城中武斗成风,想要保持最佳的状态,就得修炼。


    大家族、大商行之类都有风险预防之策,但普通人没办法,最初是从灵石中攫取,但后来城中灵石告急,就从炼器的矿石中夺取,后来这些灵物都没了,有人突然拿出了一种可以吸取修士身上灵力的阵法,只要将修士绑在阵中,修士身上的力量就会转化成灵气供人修行。


    这看上去很像邪修的手段,但……都到了这种程度,不甘于同流合污的人要么躲得够好,要么已经死了。


    “你们这样,就算是活着出去又如何!”


    “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你觉得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有人哭着喊出了声,可哪怕是哭,此刻竟也完全没有眼泪,修士也是人,也是肉体凡胎,仅仅只是比凡人稍微强大一些而已,在面临绝境之时,同样也会崩溃、也会失去理智。


    容渊城,远比名宣城明晃晃的献祭还要可怕,雾山神尊说错了,三城之中,名宣城或许才是最为乐观的状态,这还要感谢不逢春是棵好骗又单纯的树,但凡这棵树更懂人心阴暗一些,他都不可能那么顺利将魔种拔除。


    “既然觉得不能活着出去,那又何必如此苟延残喘着活下来呢。”闻叙说完,开口,“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坊主还在炼制神兵,对吗?”


    卞春舟觉得闻叙叙问这个也太没必要了,都这种时候了,谁还能有心情炼制法器啊,可领头人的回答却将他劈在了原地。


    “对,不仅仅是坊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些消息按理说只要是修士,都该知道的!”


    不仅仅?这个词语让闻叙眉间一跳:“这场雪,难道对炼器还有另外的作用?”


    “不错,我们甚至怀疑,这场雪就是坊主他们为了祭奠神兵降世而故意扭曲落下的,炼器师惯来孤傲,咱们坊主更是其中翘楚,为了这把神兵,坊主已经有八百年没有炼制其他的法器了,他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上面,他已经疯魔了!”


    一样东西苦苦执着了八百年,哪怕最开始只是简单的欲望,课因为时间的累积,最后也会变成……闻叙不敢想象,这场雪之后,那位坊主对于神兵的偏执强到了何种地步。


    永远都是能力越强的人,偏差起来越是可怕。


    闻叙突然有些佩服魔对于人心的掌控,从丹香城到名宣城再到容渊城,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只魔会坐镇丹香城了,不仅仅是因为丹香城是复仇之地,更重要的是其他三城都有非常完整的布置,这个布置对魔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看来,当然他们被困丹香城,虽然运气很差,但没有差到最底部,要是一开始他们被困容渊城,在他们还是金丹的前提下,恐怕情况会糟糕许多。


    由此可见,宝塔城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闻叙有些担心不释的境遇,这光头才刚刚结丹下山,如果是对佛修的刻意针对,这家伙的天生佛骨可能首当其冲。


    “给我一份如今城中的地图,我知道你们有。”


    容渊城格局大变,原本的地图显然已经是废纸一张,闻叙不想多费功夫,在了解了基本的现状之后,他轻易就猜到了师尊现在何处,势必是在——


    炼制神兵之地。


    而那么多人对于神兵的诞生偏执入魔,以他们三人的能力,在需要保全实力的情况下,最好是智取、而非是武力突破。


    “你放了我们,我就把地图给你。”


    闻叙十分痛快地点头:“可以,只要你们不耍花样。”


    地图很快拿到,闻叙却没有放人,而是直接让陈最打晕了捆起来,往小秘境一塞了事。毕竟放回去,这些人又要出来捕猎,没遇到也就算了,遇上了自然不能放着不管。


    “我们易容。”闻叙开口。


    “什么?”


    “易容成他们的模样,去看看那个所谓的灵力转变阵法。”闻叙猜测,大概是跟聚灵阵差不多的阵纹,但刚刚那些人都没说被绑入阵的修士下场如何,闻叙决定去亲眼看一看,这种阵法既然流传出来,就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若不然,像是容渊城这种封闭的情况,大家捂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流传得这么快。


    “你是觉得……”


    闻叙颔首:“没错,我觉得可能跟神兵炼制有关。”


    一柄堪比碎天神剑的神兵,可想而知如果要炼成,所需灵气之海量不可估摸,如果炼器师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肯定不会行这种越线过火的法子,但……人一旦偏执起来,什么规则底线都是空的。


    “这也太……”不知道神龙有没有被影响,卞春舟现在有些担心了。


    “不要想太多。”闻叙定了定心,只觉得心头一股淡淡的烦躁升起,刚才那场问话的内容到底对他有些影响,再看春舟和陈最,果然心思纯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更有优势。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庆幸三人一道进来了。


    “春舟。”


    卞春舟抬头:“什么?”


    “如果你察觉到我不对劲,第一时间让陈最摁住我。”


    咦?


    “可以,没问题。”陈最率先开口,“要摁到什么程度?”


    闻叙其实也不知道,他本身是个相当自律克己的人,在复仇成功之后,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执着,他也挺想知道,魔会抓住他什么软肋,让他失去对峙魔种的决心?


    他摸了摸眼睛上的缎带,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从现在开始,如果我摘下缎带,那就说明我已经失控了。”


    第388章 粉雪


    闻叙给自己树了一个心理锚点, 当他可以自控的时候,他可以不使用眼睛去感知外界,但如果心性大变, 人势必会下意识使用最好的视觉去探测外界。


    眼睛,就是他最后失控的底线,虽然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他是装瞎,但有关于脸盲这个点, 只有最为亲近的几个人知道。


    一旦他真的被魔影响,脸盲这个弱点势必会被无限放大, 闻叙不敢确定自己到那个时候是否还能准确地认清楚站在身边的人是谁,但……陈最的刀很好认,仅次于他自己手中的折风。


    “我明白了,那我以后都走你后面。”陈最一向很听闻叙的指令。


    卞春舟立刻声援:“那我用符箓探路,走走走,先去探探那个阵法。”


    三人易容之后, 非常轻易就混了进去,里面的人其实也不多, 但以如今容渊城的情况来讲, 这是一支力量不大不小的队伍,毕竟好几个元婴其中还有个元婴后期,在没有化神出手的情况下, 已经是非常能打了。


    闻叙费了些功夫, 入夜之后终于见到了那个灵力转换的阵法,它果然十分粗糙,像是临时被研发出来的,而也因为过分粗糙,对于捆在阵中被吸取灵力的修士而言, 虽说性命可保,但修为的跌落是完全不可逆的。


    而对于修士而言,修为就是第二条命,这其实与杀人无异,且被抽取灵力的过程非常痛苦,就像是生挖人的器官一样,三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小团队逐个击破、连根拔起,捆了全部丢秘境里了事。


    “突然觉得玉瓶小秘境如果能发声,它现在肯定会叫屈。”好好一个种植秘境,现在变成临时监狱了。


    闻叙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说起来,我们刚刚是不是打赢了一个元婴后期?”


    “对,但他应当是炼器师。”吃过一次郑仅的亏,陈最现在完全学乖,坚决不给炼器师攻击他刀的机会,“而且,他们的灵力并不十分充沛,只是勉强维持在一个可以使用的程度。”


    对于敌手的情况,陈最的感知力是最为敏锐的:“我觉得这个元婴后期,顶多发挥出了金丹后期的实力,包括其他人,修为或多或少都大打折扣。”他甚至都没用多少灵力,就能轻松对付。


    闻叙就懂了,这阵法或许存在“抽成”,按春舟的话讲叫中间商赚差价。


    “走,我们去城中其他地方看看。”在城中越久,对他们来讲消耗越大,但好消息是,闻叙储物戒里有不逢春送的玉榕果,这种果实无需炼制直接服用就能增长体内的灵力,在此时此刻的容渊城中,就像是沙漠里的水一样珍贵。


    容渊城如今完全沉寂在皑皑白雪之下,如果不是修士方向感清晰,哪怕有地图都不一定能够找对地方,毕竟肉眼看去,完全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原。


    三人一路上都是急行,偶尔遇上劫道的就出手捆了丢秘境里,碰上普通人会给一些辟谷丹和水,虽然不多,但闻叙的小秘境里储水还算丰富,暂时还经得起损耗。


    只是根据地图,他们都快把不大的容渊城翻遍了,居然都没找到炼制神兵之地,这应该是城中最大最明显的建筑物,不应该如此难找啊。


    “……不会又是迷阵吧?”只是在积雪如此厚的情况下,雾山神尊给的阵盘使用起来也非常费劲,毕竟空气里的灵气十分稀薄,这是……什么大海捞针的新型骗局?!


    “想来应是如此,若不然此地早该被逼入绝境的城中修士攻陷了。”哪里还能继续炼制神兵。


    卞春舟:……行呗,那就用笨办法,反正铁锹也是现成的。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人也不是第一次破迷阵了,按照地图上的位置大致圈了块区域,三人就热火朝天地挖了起来,只要把积雪铲开,阵盘倒是勉强也能用,就是灵石消耗非常大,且辐射的有效范围大打折扣。


    ……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阵盘如今竟也成了吞金兽,神龙保佑,让他们快快找到迷阵的入口吧。


    大抵是卞春舟的虔诚祈祷起了作用,三人挖了大概一日夜之后,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所示的“众鼎阁”,也就是城中赫赫有名的炼神器之地,因为它地处开阔之地,周围全部空地,所以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他们才不得不花费了这么长时间。


    “天呢,我手都要冻僵了。”保暖符都感觉有抗体了,能够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卞春舟知道,自己画出来的符箓灵力越来越浅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这雪看似绵软无力,却在无形中消耗着修士的灵力,夺取修士赖以为生的谋生手段,幸好还有闻叙叙分的玉榕果,要不然他都不敢继续画符了。


    “众鼎阁”三个字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这迷阵覆盖的范围好大,而且外头冰雪肆虐,里面竟有股若隐若现的热意传来。


    “那是炼器火炉之力。”闻叙在炼器峰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在蒙眼状态下,这股热意对他来讲并不陌生。


    卞春舟是水火灵根,说实话他虽没感觉到这场雪带给他的情绪压力,但兴许是空气中水火灵气的不对等,他其实也能感觉到丹田之中元婴的不安焦躁,瞧瞧,小元婴手里的化学教科书都快要拿倒了,而在窥见这一丝热意之后,体内的水火平衡几乎是在瞬间得到了满足。


    如此可见闻叙叙说得没错,那确实是灵火之力,只是能与外界的水达成此等平衡,这灵火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卞春舟想,这种情况下如果真能炼制出东西,怕不是真如陈最最所言,会是一把魔兵吧?


    而正是此时,闻叙终于接到了师尊的传讯,竟只有一个字:走!


    字越短,说明师尊的情况越是危险,居然是连师尊都无法解决的情况吗?闻叙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不过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识,上一次君师叔在名宣城也是这么说的。


    但那时君师叔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而师尊,闻叙自问在师尊面前没有任何的秘密,师尊既然要他走,那么——


    至少此刻,他们不宜进入。


    “走——”


    闻叙的决定下得很快,但风雪忽然在一瞬间加重了,原本稀稀拉拉像是粉尘一样的雪,忽然大朵大朵地落下来,而且颜色越来越浓,天地之间,竟让此刻的雪染上了血色。


    风卷着雪块,竟是将他们全部围住了。


    “粉色的雪?”卞春舟呢喃出声,扭头再看自己的两个朋友,一个已经快要克制不住原地练刀了,而另一个——


    闻叙叙,你还好吧?


    卞春舟夹在喉咙里的话没有发出声,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此时此刻的闻叙叙绝对不太好,这雪在影响闻叙叙的道心、神智乃至是神魂。


    这太不妙了,队伍里的脑子和武力都快要离家出走了,他一个文弱的符修还能扛起家里的一片天不成?


    卞春舟只觉得肩头一沉,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近闻叙叙。


    他还记得闻叙叙的交代,只要眼睛上的缎带还在,就还没有到真正失控的边缘,而且陈最最还能沟通,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两人带离这片粉雪之地。


    在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破解办法之前,不能再让闻叙叙和陈最最淋雪了。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完全不受影响,但管它呢,卞春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需要去思考太多这种信息,先捞人要紧!


    闻叙此刻确实非常不好受,他的灵力是非常纯粹的风灵之气,当周遭的风雪将他裹挟,密密扎扎的负面情绪几乎是在瞬间涌入他的身体,他此刻方才明白,这些怨念、痛恨、无助、愤恨的扭曲情绪,全部来自于葬身在白雪之下的容渊城百姓。


    而如今,它们随着风,一股脑儿地冲入他的体内,他不痛苦难受才怪了。


    闻叙在察觉到的瞬间,就直接用灵力切断了对风的感知,但哪怕如此,他所受到的冲击也非同小可,而他很快就发现,金光……可以消融、超度这些扭曲负面的存在,但金光的数量是有限的。


    权衡利弊的瞬间,闻叙当即就将金光收拢起来。


    不可以用,哪怕金光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但恢复的速度太慢了,他不能去赌这个,倘若魔种在金光尚在恢复的时期开始寄生,那么……势必是万劫不复之境。


    金光收拢的瞬间,痛苦扭曲再次蔓延上他的心头,此时此刻他就是在经历一个个濒死绝望的瞬间,但……除了忍,别无他法。


    闻叙告诉自己,不可以失守,他还有朋友,他还有可以值得托付性命的朋友在,他并非是一个人在战斗。


    而正是此时,陈最提着刀大步走向闻叙,他此刻也并不好受,但他看到了闻叙脸上的缎带在轻轻飘动,身体的记忆远比他的脑子好用。


    他立刻上前,刀柄一挥,将人直接劈晕了。


    那用的力气之大,闻叙的后颈瞬间就肿起了好大一个包。


    卞春舟:……怎么说呢,明明是非常紧急危险的时刻,我脑袋空空的朋友总是能够办出一些令人发笑的事情,唔,这很陈最最。


    第389章 灵光


    “不是说缎带解了才动手吗?”难道陈最最已经神志不清到视线模糊的地步了, 救命,二拖一已经很难了,一拖二他真的办不到哇。


    陈最将陷入昏迷的闻叙扛在肩上, 一脸认真的模样:“小册子上说了,应当防患于未然,等缎带松开,闻叙会很难对付。”出乎意料的, 在这个方面陈最的预判力几乎是惊人地准。


    卞春舟:……你聪明起来,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那我们先走!”


    至少先将闻叙叙送出去, 若不然这粉雪再厚下去,他们会失去出去的方向,届时就只有仓皇进入众鼎阁这一条路了,卞春舟十分清楚,在失去队伍大脑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冒进。


    陈最点了点头:“那你走前面。”


    粉雪已经越来越大了, 甚至到了重度妨碍能见度的地步,卞春舟此刻也完全不吝啬符箓, 用符箓在他们周围撑起了一片真空地带, 但他能感觉到陈最最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了,可见符箓并不能完全阻挡粉雪的影响。


    “还撑得住吗?”


    陈最艰难地点了点头:“可以。”手痒难耐,要不是闻叙扛在他肩上, 他怎么的都得拿刀出来挥舞两下, 但好在暂时还忍得住。


    此地尚有迷阵的影响,加上粉雪的作用,卞春舟辨认方向非常困难,且因为极度严寒的温度,当稍微和暖些的白雪落在他肩头之时, 他竟有种冰雪消融的春风之感。


    太好了,我们出来了。


    卞春舟抖落身上的冰雪扭头,就看到……陈最最扛着闻叙叙倒在了雪中,好标准一人形雪坑,他立刻伸手把两人挖起来,唔,闻叙叙后颈部位肿得更厉害了。


    这醒来之后,不会找陈最最算账吧?


    他拉拔着两人找了个屋子,暖融的火苗升起没多久,陈最就醒了过来,他立刻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我怎么了?”


    “你自己砸晕的自己,可不是我出的手。”


    陈最难得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脑子,随后哦了一声:“卞师弟,我知道不是你下的手。”


    ……你那一脸他没这个能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刚刚在粉雪之中,明明是他这个文弱符修的战力最强,没他这个家就散了!


    “他怎么还没醒?”陈最指向闻叙。


    卞春舟当即开口:“肯定是因为你打得太重了。”


    “不可能,他体修比你强,我力道可都控制着呢。”


    “……那你还挺骄傲的。”


    闻叙就是在两人的争吵声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从脑袋后方传来,本来那些撕心裂肺的负面情绪尚还在他心间扭曲徘徊,现在好了,都抵不过后脖子这强烈的痛感。


    “……你们……”


    “啊,闻叙叙你可算是醒了,你还好吧?”


    闻叙点了点头,脸色却不见转好,光是这场粉雪他就完全招架不住,又如何进入众鼎阁与师尊汇合呢?师尊不同于君师叔,君师叔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师尊不是,如果打破丹阵能够迅速解救容渊城,那么早在进入城中的第一日师尊就会动手。


    而现在他携带金光来到众鼎阁门口,师尊却让他走,可见魔种尚未寄生。而在魔种还未寄生的情况下,容渊城就已成了这么一副炼狱模样,可见那柄即将而成的神兵才是让师尊掣肘的原因。


    它势必不是一把好东西,但被执念左右的炼器师已经没有正常的评判能力了,所以坊主乃至是其他的炼器师依旧执着于完成这柄神作。


    所以,有什么办法可以釜底抽薪呢?


    闻叙支着脑袋,想着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可不是见效太慢,就是他们能力还不够。不,天无绝人之路,肯定有办法的,只是他涉猎太少,所以才找不到行之有效的办法。


    丹阵难破,所以没必要去想除了暴力破阵外的其他办法,所以——


    炼器,如果能够阻止所谓神兵的炼制,那么以师尊之能,肯定可以将局面控制住。


    但问题是,他们三个完全不会……


    不,他们并不止三个人。


    卞春舟抬头,就发现闻叙叙离他也未免太近了:“怎么了?你是猜到我不受粉雪控制的原因了?”


    “不是。”闻叙并不后退,“你带着皓月秘境,对不对?”


    卞春舟点头,他们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便宜爹殳文周下葬,那肯定得带着二爹啊,中间他倒是想让郑师兄捎回去,但这不是事情太多没想起来嘛:“怎么了?你不会想要提前唤醒我二爹吧?”


    他二爹确实是炼器宗师没错啊,但在丹香城的时候已经散尽修为,哪怕有雾山神尊改良的皓月秘境温补着,神魂力量也弱得可以,如果想要提前唤醒,所需灵力之巨根本难以想象,在如今的容渊城中,根本不存在唤醒二爹的力量,除非是龙尊全力出手。


    但这种极限一换一根本没有意义。


    “不,不是!”闻叙也想过这个,但春舟二爹本就是殳文周大师摒弃的记忆和力量,哪怕唤醒了,恐怕也极受冰雪的克制,“造化巨树,皓月秘境之中的造化巨树还在吗?”


    啊?卞春舟当初没经历锻造这个关卡,这会儿已经有点健忘了:“是那棵十人合抱的大树吗?倒是还在。”


    皓月秘境原本是殳家内部的试炼秘境,自然是为了锻炼本家弟子炼器手法和手段而生的,里面存放了很多殳家独门的秘法,其中就包括造化巨树,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变成了公共财富,殳家就另外辟了一地作家族试炼之地,虽不是原模原样仿制的,但也大差不差了。


    后来皓月秘境被师尊要了来,里面有关于殳家的秘法都剔除了,只剩一个偌大的无殳城,至于造化巨树,倒不是殳家不想搬走,纯粹是因为它乃秘境的立根之本,一旦把树掰走,这秘境顷刻间就散了。


    但雾山对秘境之了解通透,远胜于承微,他一下就看出那黑烟所寄生之所并非造化巨树,而是那座巨大的空城,如果放任为之,恐怕蕴养万年都不一定苏醒,故而擅长秘境制造修复的雾山大师就上手修改了一下,将皓月秘境的立根之本从造化巨树挪到了无殳城之上。


    这对于任何秘境师来说都十分困难,所需材料也价格不菲,但好在出手的是雾山,所以很快就轻松完成了。至于原本的造化巨树,就依旧留在秘境之中。


    “可以取出来吗?”


    卞春舟试了试,然后点头:“可以,雾山神尊同我说过,造化巨树已经与皓月秘境完成切割,我原还想着找机会还给殳家主的。”毕竟这东西留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完全是浪费了。


    “那太好了。”造化巨树虽不是殳家炼器的登峰之作,却拥有近乎于天地评判法器的标准和能力,当初他所炼制的兵刃就是靠着砍断了造化巨树才得以通关,可见造化巨树本就拥有十分强悍的防御之力。


    而这样的防御之力,正是如今他们所欠缺的,更何况……他们或许可以凭借造化巨树应对那柄还未长成的魔兵。


    “要不要赌一把?”


    卞春舟听完闻叙叙的分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觉得可以试试,梦姨不会在意一棵已经送出去的树,咱们就算毁掉了也没关系的。”如果有关系,可以让他阿娘去还这笔债,问题不大。


    其实卞春舟也更倾向于试试,所以……那就赌一把吧。


    他将造化巨树取出来,巨树立刻就占据了整座院子,且因为造型独特,倒是完美融入了这场雪景之中。陈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棵树,知道它的效用后,忍不住对着树来了一刀,果然……纹丝不动。


    “为什么我砍不动?”陈最觉得这棵树有点不识货。


    “因为你的刀已经写了你的名字,造化巨树不会容忍有主的兵刃挑衅它。”


    陈最听完,当即满意了。


    而造化巨树被放出来淋了一会儿雪也没任何动静,足见它是完全被动防御的法器,对于死物而言,这场雪的影响几乎不存在。


    “先收起来,等到粉雪之地,你看准时机再拿出来。”闻叙说完,也没再逞强,主要他自己也明白,粉雪对他的针对性太强了,他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突破的办法,“至于我,我就待在皓月秘境之中,你能接受吗?”


    如果不是小玉瓶秘境已经认主,他倒是能把秘境交给春舟佩戴,他在小玉瓶秘境之中也更加自在一些。


    “当然没问题。”卞春舟拍着胸脯开口,“就是什么时机?能不能透露得稍微精准一些?”


    闻叙也十分光棍:“我不知道。”


    很好,一家之主的担子果然还是太重了,卞临时家主沉了沉肩,稳重地开口:“行,到时候你不怕被我带沟里就行。”


    “那我呢?”


    “你保护他,如果你撑不住,春舟你就把他也塞秘境里来。”


    陈最抱着刀,倒也没有争辩,但看表情,显然是不认为自己有撑不住的时候。


    如此说定,三人也没再拖沓,当即开始了第二次冲击众鼎阁。在靠近迷阵范围之后,闻叙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被春舟收进了秘境之中。


    与此同时,众鼎阁外的粉雪又再次飘荡了起来。


    第390章 闯入


    无论看多少次, 粉色的雪还是太绚烂了,明明深藏杀机,但兴许是感觉不到的关系, 卞春舟反有种平和的心态。


    他看向提刀的陈最最:“你怎么也把眼睛蒙起来了?”


    陈最嗯了一声:“这样更方便。”


    行叭,卞春舟定了定心,虽然没有闻叙叙在,他心里有些没有底, 但输人不输阵,大不了就带着陈最最跑出来:“拼了。”


    两个莽夫一头扎进了粉雪之中, 陈最当即就感觉到自己心头的那点练刀欲望被无限扩大,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强烈,他猛地捏紧刀柄,却是强硬着并未动手。


    他绝不会向自己的欲望屈服,哪怕是他最爱的刀。


    卞春舟也能看出陈最最的状态不对劲,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这场粉雪他才是主力军,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 陈最最大可和闻叙叙一道待在皓月秘境之中。


    无用关怀的话没必要多讲, 卞春舟一手召唤符箓,一手牵引着陈最最前进,残酷的粉雪大朵大朵地落下来, 似是要将周围的一切无声镇压一样。


    他虽感觉不到那种欲望被无限扩大的感觉, 却能对朋友的遭遇感同身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心忽然就急迫起来。


    入口呢?众鼎阁的入口怎么不见了?


    寒风愈发冻人,粉雪也即将遮挡住全部的视线,如果他不能及时找到入口, 那么他们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片绚烂的粉雪之下。


    卞春舟的脑袋忽然一凉,原本即将出走的理智全部回笼,不行,不能乱,乱则生变,闻叙叙若在这里,肯定不会如此犹犹豫豫。


    众鼎阁肯定就在他的眼前,只是迷阵多变,他才视而不见。


    可世上之事万变不离其宗,上次他们可以用笨办法,这一次他同样也可以,符法的威力不够,那就——


    卞春舟松手放开了对好友的牵引:“快,出刀!”


    对于一柄刀而言,令行禁止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况且此时此刻陈最本就在抵御出刀的欲望,这话一出,银色的光芒瞬间划破粉雪,让原本被粉色充斥的空间有了一丝喘息之地。


    “带动周遭的粉雪,越多越好!”


    这其实很冒险,卞春舟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管他呢,来都来了,大不了他带着陈最最一道躲进秘境里等别人来捞他们。


    粉色的雪顷刻间如同桃色的花瓣一般凝成了一条长龙,借着这个缝隙,卞春舟终于有了寻找众鼎阁的空间,这可太不容易了,他知道陈最最撑不了多久。


    这实在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令人心悸,卞春舟明明不受粉雪控制,此刻心头却如同跌入油锅一样焦躁。


    到底在哪里?!


    是在这里吗?


    不对不对不对!统统都不对!


    符箓越用越少,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节俭,他只知道这还不是拿出造化巨树的契机,也不是他可以就此放弃的理由,所以——


    是那里!他看到了,就是那里!绝不会错的!


    此时此刻,卞春舟眼中只有众鼎阁那一闪而过的招牌,就在他急欲往前扑去的瞬间,他被一把刀猛地砸在地上,咚地一声,隔着那么厚的积雪都掷地有声,剧烈的疼痛立刻让他头脑凉透,他这才发现——


    真疼啊,闻叙叙是真的耐痛,这都没跟陈最最算账,实在是太能忍了。


    “起来!”


    卞春舟被陈最最揪起来,刚要说你为什么阻止我,眼前哪里还有众鼎阁的招牌!他刚刚居然被诈骗了!他是见过众鼎阁那牌匾的,根本不长那样,所以刚才是粉雪的影响,还是另外什么东西?


    伴随着后背剧烈的疼痛,卞春舟继续艰难寻找之旅,这回大抵是疼痛十分有效,又可能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


    “我找到了。”


    卞春舟再不犹豫,拉着人就冲了过去,而在众鼎阁前最后一道阻力出现时,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造化巨树放了出来。


    粗壮的银白树枝参天而起,他带着陈最最躲在树后,巨树果然也将所有的冲击之力挡在了身前。


    好悬!差点儿小命不保了!这冲击力化神来了都得去阎王府走一趟,幸好闻叙叙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棵造化巨树,等所有的力量退潮而去,卞春舟探头去看树干,上面竟一丝伤痕都没有,足见其防御力之强。


    太好了,是保命巨树,都想直接昧下自己用了,简直太好用了。


    “我们……进来了?”


    陈最的双手全部青筋凸起,可见方才那一战他是如何的忍耐,此刻他微微喘息着,许久才摘掉眼睛上的布:“嗯。”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众鼎阁三个字已经近在咫尺,且周遭完全褪去了严寒,不仅如此,竟是连空气中的灵力都浓郁不少。


    此地,竟是容渊城最后的桃源之地。


    卞春舟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闻叙叙放出来,而是扭头跟陈最最开口:“我们先探探?”


    “可以。”


    至于造化巨树,没有他也没人拔得出来,卞春舟决定先将树留在这里,毕竟……一旦把树取了,他们根本认不出出口在哪里,到时候被人瓮中捉鳖,那就惨了。


    绕过巨树进入众鼎阁,气温越来越高,兴许是比较适宜的温度,但长时间的严寒让两人都有些不太适应,且……这里未免有些太大了,大得出奇却没有人,难免给人一种空寂之感。


    卞春舟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而很快他就发现——


    这座偌大的鼎阁之内,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夺灵阵法,它们有些已经报废,有些还在艰难运转,虽不见人,但可以预料,它们曾经……被极致地使用过。


    换句话说,那个夺取修士灵力修炼的法阵,确实是从众鼎阁流传出去的,闻叙叙的猜测没有错,就是与神兵的锻造有关。


    这未免也……太疯魔了,一柄染了这么多人鲜血的剑,未出鞘却已经血满身,再好也不可能与碎天神剑相提并论了。


    卞春舟无法理解,但并不妨碍他积极地寻找炼制之地。


    他或许没办法阻止这柄魔兵的诞生,但他带来了造化巨树和闻叙叙,有神龙在,肯定没问题的。如果这个阵容都没办法扭转乾坤,那只能证明老天不长眼。


    两人都没来过众鼎阁,开了一个又一个空寂的房间,里面有些火炉还热着,有些藏了不少珍宝法器,但此时此刻都没有主人在家,卞春舟越来越心焦,直到他和陈最最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熔岩山脉。


    巨型的山脉被锁链捆绑着,热意便已经涌到了面前,而山坳之中,滚烫的岩浆在汩汩流动,那剧烈的高温甚至能在瞬间烤化凡人的肉身,难怪整座众鼎阁如此火力十足了,原来竟藏了一座活火山在里面。


    这倘若爆发了,岂不是全城都要殒命?!


    而如果丹阵破了,别说是容渊城,就是周遭其他的地方,都会被岩浆侵蚀、寸草不生的。


    明明温度这么高,卞春舟却冷得后背发寒,再看滚烫的岩浆之上涌动着的火球,那不会就是正在炼制的神兵吧?第一次看到这样炼器的,感觉那火球里面有一颗活体的胚胎一样,此刻随着岩浆共振着,像是即将破茧而生的蝶一般。


    可是,兵刃怎么会生出心脏?哪怕有剑灵,也不该是这样的吧?


    卞春舟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东西不能出生,而且此时此景,他很难不去联想,这特么不会是魔种吧?


    他只听过魔种会寄生活物,从没听过还能寄生兵刃啊?闻叙叙的金光只能驱逐还未寄生的魔种,如果魔兵炼成,那岂不是……金光毫无施展之力?


    他有些想把闻叙叙放出来,又怕此地设了天罗地网等着闻叙叙跳坑,倒不如他和陈最最先试试雷,反正……龙尊应该就在附近吧?


    承微确实就在附近,只是他实在不得脱身。


    事实上第二次两个小家伙闯阵进来他就察觉到了,只是他很清楚小徒弟的性格,既然定计再来,就说明有了一定的应对之策,当然事实也证明,能够连破两城,这三个小弟子身上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只是,小徒弟人呢?


    他稍稍一向,再看到那棵殳家巨大的造化树之后,就很快猜到了。


    必是在那皓月秘境之中,那外头的雪阵对阿叙果然影响太大,他心中烦躁,却也无计可施,实在是……他若是一旦抽身,此地豁然失控的力量会顷刻间将容渊城吞没,至于那所谓的丹阵,也估计撑不了多久。


    他可以不在乎少部分人的性命,却不可能徒劳而来,甚至成为手刃容渊城的凶徒。


    承微本就不是什么高尚的性格,此番竟也被要挟到了,若是叫君照影和雾山知道了,恐是能嘲笑他三百年。


    真是大意了,得亏进来的是他雍璐山的弟子。


    卞春舟和陈最艰难地爬到熔岩火山口,卞见到了坐在岩浆之上的龙尊,而在火山口四周的山壁之上,错落有致的小平台被铁链串联着,每一个平台之上都坐着一个人,而每一个人的身下,都有着一个夺灵法阵。


    难怪阁中无人了,合着人都在这儿祭炼神兵呢。


    第391章 不会


    修仙界的炼器师都如此疯狂的吗?


    卞春舟看着眼前声势浩大的一幕, 惊得直接失语了,魔都没有你们炼器师这阵仗大吧?用火山之力锻造兵刃也就算了,居然还赌上了所有人的命?!


    难怪进来的路这么困难, 又是粉雪又是化神难敌的,合着憋得这么大啊。


    只是这种层次的阴谋,真的是他们三个能够扭转乾坤的吗?


    卞春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却奇异地察觉到了身旁的陈最最此刻正处于盛怒之中, 好难得在这家伙身上看到如此明火执仗的怒意。


    “它在悲鸣。”陈最爱刀,但兵刃是相通的, 即便眼前即将成型的是一把剑,他也能感知到这把剑的不甘与愤怒!


    卞春舟努力竖起耳朵听了听,遂立刻放弃,抱歉他是个俗人,根本领会不到这种层次,他还是把闻叙叙先放出来吧。


    闻叙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还算有耐心的人, 可等在秘境之中的每一瞬他都觉得如坐针毡,再没有比友人涉险自己却无能为力更加焦心的事情了, 在这一刻, 他不免生出了一丝挫败之情,但理智又告诉他,此刻想这些无用情绪没有任何的好处。


    于是在这样焦灼又焦灼的等待之中, 他终于被放了出来。


    太好了, 春舟和陈最都没有受伤,但……好像又太坏了,因为眼前炽热吊诡的一幕让他整个人头皮发麻,更何况——


    “师尊!”


    师尊果然是被这把魔兵绊住了脚步,他预想过很多情况, 却没想到会如此糟糕,魔种似乎并未寄生在任何一位炼器师体内,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和修行供养未成型的魔兵,而那一团炽热的火球之中——


    闻叙感觉到体内的金光跳了跳,那是对于魔种独特的感知力。


    竟然寄生在了死物之中,这样的兵刃倘若炼制成功,世上又有谁能够驾驭得了?怕是兵器驾驭人,而非是人使用兵刃了。


    承微见到弟子,倒是依旧镇定自若,他分出一缕神识飘到三个小弟子面前:“吓到了?”


    三人未语,但显然如此。


    毕竟邪魔疯狂尚且有理有据,但这么多的炼器师,总不可能齐齐入邪发魔了吧,须知道这里可能囊括了天下近半数有名有姓的炼器师啊。


    “别怕。”承微出声宽慰道,他倒是对这种场面从容镇定得很,退一万步讲,如果这把歪脖子剑真的炼成,那他大不了就同归于尽,将所有的伤害都收束在容渊城内,届时哪怕只牺牲了容渊城,至少对于修仙界的影响减轻到了最低,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现在情况远没到这种玉石俱焚的地步,“那就是容渊城的坊主王继文。”


    王继文也坐在夺灵阵法上,他穿着一身红色的法袍,位置居于那颗熔岩火球的正上方,他整个人看上去干瘦无比,却又给人一种浑身都充满了炽热的感觉。


    “就是他算计了为师替他看守这劳什子炼气炉,若是为师一动,这座城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包括丹阵乃至于城外的人,都将不复存在。”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任凭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惊心动魄。


    “世人都说修兵刃者,剑修最为疯魔,不疯不成剑修。”承微看向修剑的徒弟,笑了笑,“殊不知,这天底下对剑最有执念的,并不是剑修,而是铸剑者。”


    远的不提,碎天剑宗如今最有名的剑修是梅溪剑,梅溪剑自然冠盖天下,但这把剑只有在沈约手中,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霆之剑,换言之,沈约换一把别的差不多的本命剑,也能有如今的成就。


    所以修仙界无人会在意炼制梅溪剑的炼器师是谁,因为重要的是用剑的人,而非是手中的剑。


    就像小阿叙习剑,用的剑也并非是什么天下闻名的宝剑,他也从未想过要替小弟子寻一把威镇寰宇的天品灵剑,这显然是本末倒置的行为。


    但炼器师擅长的,却是以法器兵刃之力锦上添花,可仅仅只是如此的话,对于“有追求的炼器师”而言,又如何能够甘心呢?


    五大宗门之中,唯有碎天剑宗以兵刃冠名,且世间剑修无人不对碎天神剑推崇备至,这把神剑是真真正正盖过了拥有者姓名的剑,哪怕使用者不再,锋芒依旧不减当年。


    它是世间炼器的登峰之作,没有一个炼器师不想炼制出一柄碎天神剑,可修仙界千万年来,也就只出了一柄碎天剑。


    谁也不知道这把剑是如何锻造而生,碎天剑宗也从未对外透露过,可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炼器师趋之若鹜,王继文就是其中之一。


    他并非碎天剑宗弟子,但自从年轻时见过一次碎天神光之后,他就为之神魂颠倒。道心的偏移或许在那一刻就已经种下,直到他后来越来越成功、越来越有能力,心头对于碎天神剑的追求几乎是喷薄而出。


    于是他来到了容渊城,费尽心思成为了坊主,为的就是炼制出一把无与伦比的神剑,这把神剑绝不会屈居于这世上任何一名剑修之下。


    凭什么只有剑修驾驭神剑,剑为何不能凌驾于剑修之上!他便要炼制一把剑,哪怕是乡下的无名村夫得到它,也能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他要让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不是只有剑修可以成就神剑,真正厉害的神剑,是谁来了,都能完美适配。


    可天道又如何会纵容这样的神剑出现呢!


    王继文苦心孤诣八百年,别说是神剑了,连能给普通人使用的高品灵剑都锻造不出来,他以前是声名赫赫的天才炼器师,如今却是匠气十足,等他回过头来,竟是再也想不起自己当年灵光一闪时的意气风发了。


    他明明还如日中天,明明还有千余年的寿数,却已经窥见了自己的失败。


    这让他如何甘心!如何愿意接受!


    魔不过是轻轻一引诱,王继文就发疯般上了钩,他并不在乎人命,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他只要一柄神兵自他手中长成!他要让全天下的修士都记住他王继文的名字。


    承微见过许多修行疯子,但像是王继文这样的,确实是不多见。


    他此番与三个弟子分说,其实也有刺激王继文的意思,而王继文呢,听着一位合体神尊对他如此鄙夷的态度,没直接发疯都是因为神兵将成的信念在支撑着。


    可哪怕如此,他也不愿意别人污蔑神兵半分。


    “你懂什么!你可知一柄神剑对于剑修的含义!你们等着,等它降世,这世上所有的剑修都将对它顶礼膜拜、俯首称臣,谁拥有它,谁就是天下第一剑修!”


    出乎意料的,第一个发出嗤笑的人,是陈最。


    他这张嘴,生平只会说大实话,这一次也不例外:“那你会用剑吗?连剑都不懂的人,便妄图攀附剑的高山,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无能者,才会凭借外物去攀登高山,谁稀罕你的剑,谁就是天下第一无能懦夫。”


    承微神尊第一次觉得这愣小子还会说人话了,而且说这么长一串话,不会被掉包了吧?不过该说不说,还挺动听的。


    王继文气得直接双目赤红:“你懂什么!你一个用刀的,也敢评判——”


    “那你问他,他是剑修,你要不听听剑修愿不愿意用你的剑?”


    王继文嗤笑:“你说他是剑修,他便是剑修了?”


    陈最更不解了:“你连他修剑都看不出来,你也好意思给剑修锻剑?”闻叙虽然没有佩剑,但分明从头到尾都写满了剑修两个字,这家伙是瞎吗?


    他这话说得真挚极了,任凭是谁来了都能听出陈最话语里的疑惑,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卞春舟就不会用剑,自然看不出谁习剑,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都用兵刃,闻叙叙更是个十足的脸盲,却能一眼辨清楚谁是真正的剑修。


    这恐怕,就是世人口中的天赋了。


    王继文气得浑身骨头都在响,正欲反驳,就听到那所谓的剑修开口:“我受过碎天神光的洗礼,你觉得我不是剑修吗?”


    王继文一愣:“那不是谣言吗?”他当然听过当年五宗大会的传言,但作为一个对碎天神剑推崇备至的炼器师,他根本不相信碎天神剑会对一个炼气小儿垂青。


    再者,以他容渊城坊主的地位,哪怕神尊他都不会如何尊敬,更何况是什么神尊之徒了,他从未将这等微末小子放在眼里。


    “你觉得碎天神剑能容忍这样的谣言?”闻叙轻描淡写的反问,反而让王继文哑口无言,而如果是事实的话,自然让他难受无比。


    “这不可能!”


    “恕我直言,你想炼制的神剑哪怕长成剑的模样,对于天下的剑修而言,它也只是对剑的侮辱,它绝不会是像碎天神剑那样的宝器。”闻叙并不是耿直性格,但此情此景试试陈最说话的逻辑,其实也蛮不错的。


    再者,他本身对于剑的理解,就不是像凤凰那样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世人都说剑修孤傲,但实则不然,在他看来,修剑、修刀、修符箓,都是修行之路,并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所谓剑修善于越阶挑战,可修行其他法门的修士修得好了,就不能越阶战斗了吗?


    并非如此,力量再强的宝剑,如果只会伤人,那它就只是一样凶器而已。


    “异兽和灵兽都是兽类,你会因为异兽凶猛异常、力量强大,就愿意契约吗?”闻叙开口,却是掷地有声,“不会,因为修士不傻,知道异兽会反噬其主。”


    第392章 真话


    “你的剑, 也一样。”闻叙指向空中那一团炽热的火球,“不,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剑。”


    这话说得可当真是刻薄至极, 反正王继文根本听不得任何人辱没他的神剑,他早早连名字都取好了,竟被这样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奚落至极!仗着有个神尊为师就敢如此口出狂言,哪怕是即将赴死, 他也要将这卑劣的小子一起带入地府!


    “区区一介元婴,也敢与本坊主论短长!”王继文偏执入魔, 兴许他从前还有基本的理智,但现在他狂妄自大,早已没了从前的能力,此刻在他眼前,未出世的神剑就是他唯一在意的存在,其他谁来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剑修?剑修算个什么东西, 固执愚昧又不懂变通, 我告诉你,我的神剑将重新定义剑修,我会让剑修成为全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修士, 它不再需要悟道的门槛, 只要手掌神剑,无人将是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


    闻叙&陈最:……


    很难得,两人的脑回路居然在此刻诡异地同步了。


    卞春舟就比较务实了,他忍不住开口:“那你不应该铸剑啊,你应该去铸造登仙梯啊, 只要你造出来,世人不用飞升就能成仙,别说是全天下的修士了,全天下的人都会对你歌功颂德、让你流芳百世的。”


    “这如何能一样!”


    “哦,原来你也知道,梦想和痴心妄想是有区别的啊。”卞春舟凉凉地开口,“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一把神兵就能指挥得全天下的修士为之疯魔?碎天神剑都没做到的事,你在痴心妄想什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炼制出全天下最好的宝剑,那宝剑不还只能由一个人使用嘛,全天下那么多人,以你的诉求,不应该人人都配一把,这样才能彰显你的厉害之处?”


    老早之前他看武侠小说里,一柄名剑搅得天下英豪齐齐红眼上头就很想吐槽了,再好的剑那不也只有一个主人,有这毅力和功夫为一把兵器争得你死我活,什么样的修为练不成啊,这完全就是舍本逐末嘛。


    “你其实想看的是别人为你的剑争得头破血流、世人将你捧上无上的高台吧?”卞春舟得到闻叙叙的示意,嘴炮开得飞起,虽然不知道闻叙叙和神尊在憋什么大招,但如果仅仅是话疗的话,他完全可以,“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坊主你有没有想过?”


    王继文已经不想跟这些小子争辩了,对他来讲太掉价,但眼前这小子讲出来的话,竟尤其地令人恼火:“你住口!”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容渊城的名声再强,也强不过五宗大会,你的神兵即便降世了又能如何,你很快就要祭剑而死了,到时候怎么说都是我们五大宗门说了算,到时候我就让人散播流言,说这柄剑出生就死了这么多炼器师,绝对十分不祥,凡用此剑者,最后都会被它饮血而亡,最好再编几个似模似样的故事,有我们五大宗门背书,保管全天下的修士都不敢打它的主意。”


    毕竟再好的神兵,也得有命用,没命就算是琼浆玉露也不会被人稀罕的。


    “你敢——”


    “他不敢,本尊敢呐,倒是个极好的主意,不愧是我雍璐山的弟子,届时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让他王继文在修仙界……遗臭万年,你能做到吗?”


    卞春舟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绝对可以,别说是比肩碎天神剑,就是最普通的中品灵剑搁它面前,都得是老大。”


    陈最瞥了一眼卞师弟,心想这明明只是实话而已,怎么说得如此铿锵有力?他抬头再看那干瘦炼器师,居然……直接从平台上冲了下来?!


    “我杀了你——”


    在他面前杀他卞师弟?这如何能行,陈最当即提刀对了上去,两人带起的灵力冲击瞬间激起了岩浆的迭起,若不是承微神尊镇压着,此刻恐怕已经将整片火山口淹没又淹没了。


    闻叙感受到炽热的灼烧感,很难想象此刻师尊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见师尊冲他摇了摇头,他只能咽下不说。


    “雾山神尊说,卫州师兄也入了容渊城?”方才他已经四望过了,此处并没有卫州的身影。


    “他啊,倒是不在此处。”


    卫州确实随承微入城,原本他是不愿意带人的,毕竟进来就是破阵,夺灵剑的作用确实很克制阵法,但卫州不过元婴中期,不可能拔苗助长到能与丹阵匹敌的程度,自然也没必要入城一遭。


    但雾山这家伙给他来了个先斩后奏,进来后他察觉到拖了个小尾巴,就把小尾巴放外面了,卫州倒也不强求,这会儿估计在外面营救百姓吧。


    “你们没遇上?”


    闻叙摇头,在察觉到这雪的意义之后,他就不敢拖延功夫,否则以他们三人的修为,只会越拖越艰难。


    “那雪是王继文这老小子弄出来的,他在举全城之力供养这副剑胚,你应该能察觉到魔胎的存在吧?”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魔种了,魔种只会寄生,而魔胎一旦降生,势必生灵涂炭,这是承微都不愿意看到的。


    大难将至之时,无人可以幸免于难,哪怕他是天地间唯一的一条龙。


    “原来是魔胎,那弟子……”的金光还能起作用吗?


    “你先不要着急,急则生乱。”承微轻声道,“容渊城并不是王继文的一言堂,以他的能力也做不到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到那些正在被夺灵的炼器师了吗?他们看似心甘情愿,但多数都没这么大义凛然,是王继文以手段胁迫他们献祭。”


    闻叙一讶:“竟还有这等泼天的手段?”


    “不过是乘人不备、下了迷魂咒而已,毕竟这天底下像王继文这样的疯子,其实并不多,他不过是出其不意才让这么多人遭了他的算计。”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从不过问杂事、一心炼器心无旁骛的容渊城坊主竟是个已经执念入魔的疯子,有时候疯子装人的时候,还是装得挺像模像样的。


    闻叙听明白了,师尊的意思是先断掉那些供养魔胎的灵气,以此来阻止王继文的计划,可这些阵法都在火山内壁之上,一旦破坏,这些被索取灵力过度的炼器师……还有命活下来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春舟,好友定然是不希望见到那一幕的。


    “不,这样效率太低了。”


    闻叙顺着师尊的目光看去,随后立刻意会:“……弟子试试,并不保证成功。”


    既然在师尊面前夸下了口,眼见陈最不敌,闻叙立刻拔出折风迎面而上,他倒不是不想用风剑,纯粹是最近吃了依赖风的苦头,所以还是以折风为主。


    “你的剑,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样。”王继文见到这把粗俗、普通的剑,只觉得这些小儿真可笑,他是炼器宗师,这把剑用的什么材料、是如何锻造而生,仅一眼他就看了个七七八八,“别说你一个元婴它配不上你,就是金丹,使这般低贱的剑,本坊主看着都觉得丢人。”


    闻叙并不是会被轻易激怒的性格,这话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但装出来的愤怒可以有:“你住口——”


    王继文立刻高兴了:“不过是说两句大实话而已,你好歹也是神尊弟子,竟用这末等灵剑,你与人对战,怕是无人知道你是神尊之徒吧?”


    说来说去,这人真的极在意名声,所以以己度人,姓王的自然认为闻叙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承微神尊弟子的身份,至于其他,他根本不关心天骄榜,当然哪怕他知道,他也只会以为是承微神尊将自己的弟子捧上去的。


    承微当然听不得旁人对弟子有半分的指摘,当即怒得一道灵力打了过去,合体神尊的力量王继文自然不敢硬接,当即后退三步准备回到剑胚上头的高台之上,而就在此刻,背后突然一把刀飞驰而来。


    好阴险的小子,竟然乘人之危!


    王继文是化神后期修为,若不是供养剑胚,此刻他抬抬手就能将人即刻绞杀,可因为损耗过多,剑胚却依旧索求无度,他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这条龙身上。


    无论如何,他的神剑也要出世,他们这些人不够,那么再加上世间最后一条龙!刚好剑以屠龙为名,届时以屠龙而生,便是意象生辉,世间无人再可阻它光芒。


    王继文想得好,可偏偏这把刀刚躲开,另一柄带着罡风的剑破风而来。


    有完没完了,拿着些破铜烂铁也敢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他气得眉毛倒竖,下一刻一道金芒在火色的岩浆中一闪而过,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直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他悍然出手拦截金光的瞬间,那缕极快的金芒竟然穿透他的手掌,直接钻入了他的神魂之中。


    “你们竟使……如此卑劣的手段?”


    闻叙甩了甩手中的剑,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坊主在说什么胡话?论说卑劣,你才是全场第一,谁敢撄你的锋芒!”


    第393章 冲气


    王继文是个疯子, 却并不是一个完全癫狂、失去理智的疯子。他疯只是疯在舍弃了世间的规则、失去了做人的禀赋,将执念奉上了最高的宝座。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一个将神剑诞生看得最重的疯子, 哪怕是聚拢全城之力供养剑胚,可来自其他人身上的灵力斑驳复杂,他当然不会允许就这么进入剑胚之中。王继文之所以能够牵制承微入阵、之所以如此干瘦,便是因为他将自己也嵌入了夺灵阵法。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他的身体, 经过他这个“火灵根”枢纽,随后完美地变成剑胚所需的火灵力, 这个过程当然极度痛苦,但对于一个疯子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承微进来的时候,王继文身上的灵力甚至被强撑到了合体期,斑驳的灵力勾动着岩浆不管不顾地冲他袭来,如果他敢躲, 他倒是无事,他身后的容渊城可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王继文可以不在乎, 但他不能。


    于是他只能应战, 应战的后果,就是他被陷入局中,甚至还帮忙消耗掉了王继文身上多余出来的灵力。而也因为此番交手, 让承微完全洞悉了王继文的恶心计划。


    阿叙身上的金光可以阻止魔种的寄生, 但此时此刻魔胎已经早早寄生在剑胚之中,一旦魔剑炼成,魔胎就会顺势转变成剑灵,届时虽不能化形,但一把以魔种为灵的剑, 除非是道心极其坚定的修士,否则谁拿到,谁都将会被魔剑控制。


    如此,魔种甚至不用达成寄生的条件,就可以通过剑操控他人,甚至如果足够强大,或许可能会蛊惑、操控多人为祸人间,这不用仔细想想,就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故而,此番难的并非是阻止魔种寄生,而是阻止魔剑炼成,在如此磅礴灵力的供养下,就是凡铁都能生灵了,更何况王继文还是个炼器宗师。承微既然在场,便断没有让弟子涉险的道理,金光的作用很重要,既然不能直接作用于魔种本身,那么——


    作用于供养魔剑灵力的王继文身上,也是一样的。


    这两者早已密不可分,王继文虽还未成魔,却也相去不远,此刻金光入体,完全相克的两股力量在其体内激荡,立刻就让他意识到了不好。


    王继文立刻就意识到,这个龙尊弟子,恐还是有几分能耐在身上的。


    他第一次用正眼去看一个元婴修士,执剑的年轻剑修蒙着双眼,确实很具有迷惑性,当初他不信此子能得碎天神剑的偏爱,便是因为神剑岂会垂怜一个眼睛都看不到的人。


    如今看来,倒是他偏听偏信了。


    “你们不会以为,区区手段,便能叫本坊主放弃了吧?”


    王继文的身躯愈发干瘦了,体内有金光在不停地捣乱,显然让他不太好受,但最让他难受的是,经过他淬炼的精纯灵力进入剑胚之后,剑胚竟也开始晃动起来。


    他早已与剑胚休戚与共,原本他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攻击,可他很快发现……这金光对剑胚的影响远超他的想象!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很快王继文就发现了更加糟糕的事情,他没办法将这股力量排出体外,哪怕他刻意将它围拢在一个区域之中困死,不让这光芒去沾染已经提纯过的灵力,可没有办法,它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攀附在他的灵力之上,根本没办法拔除,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进入剑胚之中,影响神剑的诞生!


    不,这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杀了他,杀了此人,便能一绝后患了!


    这一刻,王继文眼中的杀机已经凝成了实质,闻叙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化神如此仇视,他的剑都开始颤抖,但……出乎意料的,并不令人恐惧。


    强大的对手会让人胆寒,但或许是因为师尊就在身边,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甚至还被激起了战意,他想让眼前傲慢的铸剑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剑。


    这其实也很傲慢,毕竟闻叙一直都不承认自己是个纯粹的剑修,相较于他在碎天剑宗见过的剑修,他的心念太杂、所学太多,剑修对于剑的真挚之情,他好像并没有多少。


    很多剑修都特别爱惜本命剑,但他的折风每次下山都有些“过度劳模”,且他的剑并不纯粹,它从前更多出现的形态是扇子,也就是近些年他对于剑道有些领悟,剑的形态才渐渐地使用得多了起来。


    他甚至在山下听过许多人诟病他并非纯粹的剑修,配不上碎天神光的洗礼,但……他至少比眼前这个傲慢的老头懂剑。


    剑是什么东西,无需一个不知所谓的炼器师指指点点。


    这并不是承微第一次看到小徒弟出剑,但绝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战意凛然、鲜活跃动的小阿叙,在过春峰上给他舞剑,那不过是纯粹的练剑,在雍璐山的宗门大比上与人比剑,因知道是自己人,所以哪怕再激烈的斗法也有所保留。


    但现在,是毫无保留、完全激进的闻叙。


    承微一直觉得小徒弟身上欠缺了一些莽撞,太聪明太懂事的弟子当然很好,但既是青春年少,为何要瞻前顾后!可如今看来,阿叙不是没有,而是从未在他眼前展示过。


    剑修确实挺疯的,承微饶有兴致地拿出影留石记录起来,当然也是替三个小家伙掠阵,以免一不小心被王继文暗算了去。说来他也看过三人在丹香城猎杀化神时的影留石,但与眼前的场景相比,却又不太一样了。


    危机和困境会迅速使人成长,感觉一眨眼之间,从前茕茕孑立、满身孤傲的小阿叙也长成了如今卓尔不凡的仙门弟子。


    闻叙却是不知道,师尊此刻感触如此良多,他的剑此刻是滚烫炽热的,相信陈最的刀也一样,在这里,只有纯粹的刀和剑才能伤到敌手,所以他用出了平生最为精妙的剑法。


    他不再用脑子去计较、测量出剑的招式、角度,每一次出剑他都凭心意、凭剑意而动,有师尊在,闻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仿佛眼前如同高山一般的对手不再难以逾越,他想要凭手中的剑去办成不可能办成的事情,心中竟觉得火热起来。


    在此刻,闻叙毫不吝啬金光的使用,整个剑芒都闪着耀眼的光彩,在火红色岩浆的映衬下,竟有股瑰丽磅礴的美感。


    当然这在王继文的视角来看,就是十足的恼怒,他发现了,有那条龙在他根本杀不了眼前的三人,而如果对那条龙出手,此地的岩浆就会夺山而出,太过炙热的力量会将夺灵阵法毁坏殆尽,他承受不起这样的结果。


    他竟然被拿捏住了?!


    王继文绝不承认这样的现状,况且……这光芒能克制他又如何!他绝不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是你们逼我的——”


    承微要的就是看到王继文狗急跳墙,他不可能主动去打破现在的平衡,所以想要破局,最好的切入点就是眼前的疯子。


    原本他还在想用什么办法比较好,谁知道他还没想到,小徒弟三人就如同甘霖一般降临,果然局面被迅速扭转,王继文开始动真格的了。


    他伸手略略给三个小弟子施了个护身的法诀,随后王继文周身就爆发出了一股扭曲的强大力量,铺天盖地的岩浆如同火舌一般舔上每一个平台上坐着的扭曲修士,也正是濒死的痛苦,让这些人终于挣脱了迷魂咒的束缚,可……为时晚矣了。


    火舌已经卷着他们迅速堕入岩浆,哪怕是承微也没办法救下他们,因为从被夺灵开始,他们的命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而在火舌狂舞的瞬间,那颗原本高悬于火山口的火球剑胚也随之完全沉入岩浆之中,顷刻间火星四射,强悍的力量几乎让三个元婴站不住。


    承微感觉到自由,立刻幻化作原形,卷着三人冲上天空。


    但王继文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原本枯瘦的手因为躲避不急,全部陨于烈火之下,可诡异的是,此刻他脸上满是狂热的欣喜之情。


    虽然有些可惜,供养神剑的灵力不全由他提供,那至少只有他亲眼看着这把神兵降世,只要它能够诞生,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们都得死——”


    癫狂的笑声将王继文脆弱的胸骨都震碎了,可见他此刻之脆弱,可他依旧笑着,因为最后的灵力护着丹田和脏腑,所以他还能勉强活着。


    他要亲眼看着神兵长成、大杀四方,才愿意安详逝去,只可惜,他不能做神兵的主人了。


    王继文瞪大了眼睛,想要将眼前的场景烙印在神魂之中带去地府日日回味,炽热的火球在岩浆中翻滚,不过瞬间就将所有的火灵之力鲸吞蚕食,它餮足地打了个火嗝,随后进入了王继文最想看到的蜕变阶段。


    到了这一步,已经无人阻挡了,王继文癫狂地看着一柄剑的雏形出现在虚空之中。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神兵,谁说魔种就一定邪恶、于正途无所作为的,只要能够助他炼成神兵,它便是这天底下最有用的宝贝。


    他王继文,终将成为自上古而来最有名的炼器师,没有之一。


    他正欲放声桀笑,一颗夹杂着对火灵之力克制的水球忽然凭空出现在天空之中,随后水球直接降落,将整一颗剑胚完美覆盖起来。


    巨大的蒸腾之力让四周毫无任何的能见度可言,至少此刻的王继文看不到了,他只能听到:


    “闻叙叙,快!试剑!我把巨树搬过来了!”


    第394章 顽石


    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人可以不受魔剑影响, 那么这个人势必是身怀金光的闻叙。


    此刻魔剑即将炼成,卞春舟的水球虽可以在短时间内遏制魔剑的成长,但他修为不高, 能拖延的时间十分有限,正是因为如此,他直接破空喊了出来。


    而他也知道,闻叙叙听到他的声音, 势必会毫不犹豫地冲向魔剑。


    不是不知道此举非常危险、甚至与赌命无异,但在进来之前他们就达成了共识, 再者……如果此刻不使出所有的手段,那么倒霉的就是整个修仙界了。


    强烈的灼烧感让卞春舟的掌心冒出了血泡,但此刻的他浑然未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出奇,明明有神尊在侧,可他就是没来由地心惊肉跳。


    这和上次在丹香城又有所不同, 那时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现在——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疯子炼器师手里, 总觉得太憋屈了。


    不行, 闻叙叙你一定要赢。


    闻叙当然也知道,这一次自己只许赢不许输,一来他这人好胜心极强, 二来他也不想在师尊面前输, 听到春舟的声音,他想都未想就冲向了炙热的水球。


    当预设的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闻叙收了折风,脑中竟没有一丝杂念。他不过区区元婴初期,若没有春舟的水球, 根本没办法靠近灼热的剑胚,可即便如此,越靠近水球那股暴戾可怖的力量也不可避免地摧残着他的身躯。


    闻叙的七窍已隐隐有了血意,就在灼烧蔓延到他的胸腔之时,一股熟悉又安全的力量覆盖在了他身上,这是属于师尊的力量。


    他摸上双眼之间被烤得炙热的缎带,只觉得自己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当他的双手探入水球之时,剧烈的刺痛在顷刻间将他的双手灼烧。


    唔,有种火中取栗的感觉。


    闻叙在心中简单评价,随后整个人都探了进去,是很痛,但水球也在保护他,让他毫无保留地前进,就在最为炙热的地方,他摸到了一把……略显冰凉的剑柄。


    出乎意料的,居然是凉的。


    闻叙用了点劲,试图将剑抽出来,但剑依旧纹丝不动,不仅不动,甚至还有种要将他拖入剑中的感觉。


    可到了此刻,他已经无法放手,他的手竟已经完全黏在了剑上。


    如果闻叙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剑柄之上突然出现在了像吸血藤一样的触手吸盘,这些吸盘在接触到血肉之后,迅速扎根进去,倘若闻叙没有金光,那么它们会迅速夺取阵地,将闻叙变成第一个魔剑的执剑者。


    这也是魔种寄生剑胚,如何控制执剑者的手段。


    只可惜,闻叙身上的金光就是魔的克星,他炼气之时就能以此击退魔种,更何况他如今心境圆满、元婴之身,金光在感受到外来力量入侵之时,就全面启动。


    不仅应敌,甚至还反扑,将这些吸血藤蔓迫出体内后还追了出去,那副打了鸡血的模样,连闻叙都差点看呆。而乘胜追击的金光进入剑胚之后,闻叙居然……得到了剑胚的回应。


    在魔种的强行压制之下,剑胚本身居然还有余念。


    这实在让闻叙有些惊愕,诚如陈最所言,这把剑周身环绕着一股悲哀的气息,但随着魔种的力量越来越强,剑胚本身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了,哪怕闻叙是个剑修,也看不出这把剑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


    可就在金光进入的瞬间,闻叙听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求救声。


    那甚至并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生灵的乞求,而只是——剑宁折不弯的纯粹本能。


    闻叙是震撼的。


    他对于剑的理解,其实远没有到真知灼见的地步,就像是刚刚走上仕途的书生,不过才刚刚考了个秀才,初窥文坛一二罢了,当大文豪的璀璨诗词猛然落入怀中,他方知道自己眼界之窄小、胸中之浅薄。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惊叹:啊,原来真正的剑是这样的。


    就像是被蛊惑一般,闻叙握住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了,这代表他听到了它的求救,也愿意拼尽全力去救它,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此刻他想要试试。


    这何其不知天高地厚,可那又如何!


    被魔种寄生的时易见他救了,被魔种寄生的不逢春他也救了,万物有灵,万物生灵,万物并作,万物生长!剑,难道就不是万物之一了吗?


    即便是死物,也不愿意混沌不堪、被魔俯身吧?


    闻叙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非常细微的铮鸣声,因为实在很小声,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似乎又没有听错,因为就在刚才,他手中的剑终于开始往外松动了。


    激烈的灼烧已经将闻叙包裹起来,如果不是师尊的灵力护着他,此刻他恐怕已经烧得不成人形了,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施为——


    又出来了一寸。


    闻叙双手执剑,只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寒凉,甚至到了刺骨的地步,他眼前一晃,忽然看到了它的来路。


    剑胚的主材料是一块天山矿石,经年累月受日月精华、早已有了慧根,可顽石哪能轻易生灵,就在它沐浴日月之光之时,有采矿师出现满眼激动地挖走了它。


    它很快辗转多地,先是寄卖的店铺、后是拍卖场,之后又辗转于数位炼器师之手,直到被献到了王继文的手中。


    王继文如获至宝,立刻将它投入了炼制神剑的剑胚之中。


    神剑计划本就由来已久,甚至王继文也只是接过了上一任坊主的主掌权,可他不甘心拾人牙慧,他想要炼制独属于自己的神剑。于是在他完全掌握了众鼎阁之后,他将从前的剑胚换走,换成了眼前这颗受日月精华淬炼的顽石。


    顽石却并不想当所谓的神剑,闻叙感受着它的反抗,但没有任何用处,它渐渐地被炼化,甚至才刚隐隐出现的懵懂也开始消失。


    它即将认命,也只能认命。


    可就在它最后一丝本心要被消磨之时,王继文等不及了,他禁不住邪魔的诱惑,将魔种投入了剑胚之中。


    愤怒让顽石迅速清醒,在王继文不知道的角落里,剑胚之力在默默地抵抗魔种的入侵,但魔种何等强势,哪怕是没有感情的顽石,也阻不了多久。


    一点点消亡的过程是可怕且寂静的,顽石是一块耐心极好的石头,可哪怕如此,它也即将覆灭了。它不甘、悲伤、困顿都没有用,因为这些情绪只会成为魔种攻讦它的手段。


    于是,它抱紧了自己,躲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原以为一切已成定局、一切都无济于事,可谁知道——


    不,它不甘心!


    就像是急速燃烧生命的烟花一样,此刻它完全地不管不顾,它是快要死了,可哪怕是死,它也宁可死在眼前的剑修手中。


    这双手实在温暖,哪怕被它灼烧得千疮百孔,竟也丝毫没有放开它的意思。


    它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了这般强大的力量,兴许是这股金光的指引,兴许是它太想夺回自由的身躯,反正当它意识到的时候,剑当真随着它的信念往外移动了。


    有希望——


    闻叙同样也如此觉得,所以在感知到那股微弱的意识之后,他拼命传递着自己的心情,甚至还将造化巨树的存在也传递了过去。


    那可是殳家炼制的造化巨树,合体神尊来了当然可以一掌击断它的枝干,但不过是一把初生还未生的魔剑,执剑的他也不多元婴初期,再如何威力巨大,也依旧受造化巨树的影响。


    造化巨树的影响是什么?


    是只有真正得到它认可的剑,才能砍断它的枝干,才能成为一把真正的剑。


    而什么样的剑才能得到造化巨树的认可?当然并不仅仅是强悍的力量,更要有……剑心。


    被魔种寄生的剑有吗?当然没有。


    几乎是传递后的瞬间,闻叙就感觉到了手中的剑开始剧烈颤抖,他立刻明白,自己需要助对方一臂之力,当即就将更多的金光注入剑胚之中。


    顷刻间,金光蔓延开来,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把初具雏形的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与此同时,春舟的水球也再也维持不住,被灼热耗损成了蒸汽。


    雾气逐渐消散蒸腾,趴在地上的王继文终于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神剑,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热烈就僵硬住了,无它,只是看到了执剑的人是他之前最厌恶的闻叙!


    “你怎么敢!你也窥伺——”


    王继文咬牙切齿的声音并没有传递出去,因为他很快看到在火山口,竟无端长出了一颗巨树,这巨树舒展着身姿向上,作为一个炼器师,他当然认得这是何物。


    这是殳家的造化巨树,从未离开过殳家。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中忽然惊恐万分,却见那蒙眼的小子双手握剑径直朝着造化巨树砍去,那灼热通红的剑遇上银白色的树体,竟一丝一毫都没有切进去。


    就像是王不见王一样,造化巨树显然也不觉得这等货色可以称之为剑,几乎是在相触的瞬间,造化巨树就迫不及待地启动了残次品销毁程序。


    “不——”


    王继文目眦欲裂,但无人在意他此刻的撕心裂肺。


    第395章 三番


    绚烂夺目的华光自剑树相触的支点开始恣意绽放, 不一会儿就将闻叙周遭渲染成了五光十色的瑰丽地带,但他浑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剑上。


    造化巨树不愧以造化为名, 在某种程度上,它确实可以赋予造物生与死的界定。一般来说,品阶极高的法器就跟丹药一样,是要经历一场雷劫才能脱胎换骨, 但魔剑不一样,魔剑并非正统的造物, 它是诡异而阴邪的,并不得天地运势而生。


    这种东西想要诞生,势必是以血肉人命开道,而闻叙所做便是抢在血肉入场之前,以造化巨树给予魔剑一场“雷劫”。


    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可即便如此, 也依旧是逆天赌命。


    所以一开始,卞春舟是犹豫的, 因为如果失败, 不仅造化巨树会付之一炬,以身试险的闻叙也会坠入无边的险境之中,毕竟那可是修仙界令人闻之色变的魔种。


    所幸, 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闻叙的手已经快没有任何知觉, 过度的疼痛已经完全超过他所能承受的阈值,他只能感受到冰凉和灼热来回地在他股掌之间游移,这是魔种和顽石之间的较量。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用金光禁锢住手中的剑,决不能叫它脱手而逃。


    闻叙这辈子还没这么紧紧握住过一样东西, 他能感觉到魔种在剑中暴戾地叫嚣着,可那又如何,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造化巨树似乎也感受到了“残次品”的挣扎,它浑身一震,竟在瞬间拔高了数米,原本银白色的躯干更亮堂了,极力向上的枝干在瞬间凝成了两股绳,随后反着扭过来,竟像是两只巨大的铁掌一般,同时缠绕在了魔剑的剑体之上。


    紧接着,闻叙就听到了剑体碎裂的声音。


    并不摧枯拉朽,但细密的破碎声从剑尖开始,算不得势不可挡,却也让魔种无计可施、无力挽回。


    这应当是闻叙在容渊城,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了。


    “哐啷——”


    最后一声脆响传来,整个剑体在瞬间碎裂成了无数块,在造化巨树的枝蔓铁掌间,又齐齐挥发成了齑粉,唯有闻叙所握持的剑柄,尚且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但很快,就变成了风沙,从他指尖迅速溜走了。


    闻叙只觉得双手一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他奋力向上一抓,想要截住在最后关头脱逃的魔种,但……他实在力竭了,只抓住了一个豁楞的片状物便控制不住地往岩浆之下坠去。


    “没事吧?”


    幸好陈最就守在边上,见此情形当即跳下来将人拉了上去。


    闻叙摇了摇头,刚要说魔种逃了,抬头就见师尊身姿一展,龙爪于空中随意一抓,便用灵力控住了那脱逃的魔种。


    “没……”闻叙话还未说完,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陈最一回事二回熟,熟练地给人喂了丹药,就扛上肩头去找卞师弟汇合。


    卞春舟正站在王继文的边上,如果不是这干巴老头脆得很,他真想把十八般武艺都用在这人身上,不过哪怕他不用,这干巴老头也完全破防了。


    “你们——怎敢——”


    王继文可以非常自信,他的计划哪怕是连他最亲近的弟子都不知道,可为什么这些人像是能掐会算一样,竟带着造化巨树进了容渊城!他从未听说造化巨树离开过平水城,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如此不公!


    卞春舟却似听懂了一般,十分精准地输出:“你说造化巨树?这是我无意间带进来的,没想到刚好对症诶,真抱歉呢王坊主。”


    这话实在是太气人了,王继文又是一口心头血呕了出来:“你你你你——”


    “现在好了,王坊主的夙愿功亏一篑,想必等下了地狱,也能死不瞑目了吧?”卞春舟双手一摊,送出了最后的临终祝福。


    王继文此刻七窍流血,浑身上下就跟风干了的干尸一样,可他恨啊,他明明什么都算计到了,却没成想败在了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上,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不可能就此算了!


    “呵——呵呵呵——”这声音就像是从老旧的破风箱里逼仄出来的一样,王继文已经命不久矣了,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原本还想留着全城的血肉给神剑祭剑,现在……哈哈哈哈哈!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说罢,他便要使出最后的力量,纵身一跃滚入岩浆火海之中。


    然后,他好像有些过于高估自己了,陈最刚好扛着闻叙过来,见此情形刀峰一挑,直接将人扎在了原地。


    “他这是发什么疯?”


    卞春舟看闻叙叙无碍,便托着下巴道:“将死之人,其言也恶吧。”


    陈最:……听不懂,算了。


    自尊再度被狠狠凌辱了一遍的王继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扭曲,他像一只蛆一样在地上扭动,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你们……杀杀杀!夺灵阵法,杀!都杀了!”


    语无伦次地咆哮完,他竟将自己的元婴生生呕了出来,枯瘦的身躯瞬间失去了活性,元婴脱逃的瞬间,就在他即将坠入岩浆、被火舌吞噬的前一刻,承微轻轻一捞,又将元婴捞了上来:“这么想死,是为了激活城中的夺生灵之阵吧?”


    落入合体神尊之手,王继文的元婴就跟小玩具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挣扎之力。


    “放心,不用做无谓的牺牲,城中的阵法已经失效了,留着你还暂且有些用,没必要急着送死。”


    这不可能!明明这条龙一直被他困在此地,新进来的这三个小子也没时间去破坏阵法,是谁?到底是谁……


    正是此刻,外头的风雪终于停了。


    卫州提着剑,一身染血出现在了众鼎阁外:“弟子幸不辱命。”


    夺灵剑卫州,本就修夺灵之术,但与邪魔所修的抢夺之术不同,他的剑夺取的是天地间的一抹灵气与生机,修到极致,他甚至可以一眼看破敌手的气机和弱点,坊间曾经传闻,被夺灵剑盯上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甚至曾经有言,宁可被观星澜追杀,也好过被夺灵剑仇视。


    由此可见,夺灵剑能够稳居天骄榜前列,潜力有多大。


    而雾山神尊之所以处心积虑也要把卫州送进来,自然不是叫他送死来的,而是在城外之时,卫州就隐隐感觉到城中有一股力量在攫取他人的灵力,可因为有丹阵阻隔,所以他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但雾山是个十分周全的人。


    在听完门下弟子这番话后,当即做了个阵盘出来让卫州带进城中,事实也证明,夺灵剑的灵感十分精准,雾山的预判也合情合理。


    至此,容渊城的危机总算解除。


    至于城中的乱象,承微在看过小徒弟无碍后,便幻化作原形飞翔于天空之上,磅礴的灵力顷刻间将周遭厚厚的冰雪融化,曾经的容渊城开始一点点浮现出来。


    随着神尊之力遍布容渊城,丹阵也终于在最后一刻碎裂,外头的天光透进来,那是数月以来,第一束照进容渊城的阳光。


    明明是冬日里的阳光,此刻却和暖无比。


    终于结束了。


    容渊城重回人间。


    卞春舟也有些累,方才本就使用水中火过载,能站着跟王继文呛声,纯粹是气不过,此刻看到天光大亮,便安心地……晕了过去。


    陈最再度熟练地扛上,没在意旁边卫州投来的关怀眼神。


    卫州:……


    **


    “你可算是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就要冲进去找你了。”君照影见到承微全须全尾的模样,心头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承微将手中的王继文元婴丢给雾山,在看到梅溪剑也在场,干脆把困住的魔种拿了出来:“给你,懒得费劲了。”


    梅溪剑会意,当即手中雷霆之力迸发,将孱弱的魔种团团围住,开始了诛杀的过程。


    “看来你在城中还算顺利,怎么耗了这么长的时间?”


    承微指了指王继文的元婴:“你问他吧,你们碎天剑宗下面闹出来的疯子,差点儿就把整个容渊城献祭了。”


    两人齐齐色变,等知晓了前因后果,雾山不得不赞叹命也时也,谁能料到当初承微去殳家索要皓月秘境,只是为了救下那一缕生机,却未料到这缕生机竟还能延续到容渊城来。


    这是巧合吗?他不知道,但人家收的弟子脑子是真好啊,怎么办?他手又有些痒了。


    “你做梦。”


    “哼!”


    君照影噗嗤一笑:“行了行了,承微,虽然很不想现在说,但刚刚接到了消息,宝塔城出事了。”


    如果不是容渊城阵破得足够及时,或许他们二人已经赶往宝塔城了。


    “出事?”


    “不错。”君照影的声音也随之严肃认真起来,“宝塔城的丹阵,被解除了。”


    被解除,而非是被破,可见是布阵之人故意为止。


    承微脸色也是一变:“是狗急跳墙了?”


    “想来是如此。”君照影点了点头,“苦渡寺那株老佛莲恐怕要顶不住了,我和雾山立刻前往,你留在此地,保护你的徒弟。”


    现在谁都知道,修仙界的魔种克星是龙尊之徒,在宝塔城如此鱼死网破的情况下,魔势必会坐不住,千方百计阻拦闻叙前往,最好是将人直接诛杀、永绝后患。


    第396章 传开


    “这是什么?”


    闻叙此番算得上受伤颇重, 除了看着触目惊心、实则没什么大碍的皮外伤,就是一身岩浆火毒最是缠人,所幸有师尊在, 一连拔了三日,这才将火毒驱了个干净。


    只是若要完全养好,还须一些时日。


    当然这一遭拔剑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闻叙醒来后发现, 自己的修为又小小精进了一把,就连万物并作诀都融会贯通了许多, 可见险境磨人心智,这话实在不假。


    “是我在魔剑瓦解之时,伸手抓住的碎片。”这碎片其实只有指甲盖大小,非金似玉,表面非常地圆滑,冰冰凉凉的, 给他的感觉……跟顽石有些相似。


    卞春舟嚯了一声:“不会是魔种的碎片残留?”


    “不是,我用金光检查过了, 上面并没有魔气。”闻叙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等回去之后,我找郑师兄看一看。”


    如果真是顽石,那就想想办法让它“活”下去, 他也给师尊看过, 师尊让他自己收着就行,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当个历练的收藏品。


    “这样啊,没想到你拔个剑还有这等机遇,早知道我就讲给王坊主听了, 他听了肯定十分高兴。”卞春舟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模样。


    如今容渊城的积雪化去,躲藏在城中的百姓终于可以走出家门,但因为实在封闭太久,这座城也是死人最多的,碎天剑宗硬是处理了三日,都没处理完,加上夺灵阵的存在,哪怕卫州已经尽所能破坏阵法,但……曾经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整一座容渊城都笼罩在缟素之下,加上城中群龙无首,从来不管事的梅溪剑逼不得已暂领坊主一职,他一发声,雷霆剑意便是他最好的麾下,哪怕他什么都不干,城中无人不敢不服他。


    如此,善后工作才算是艰难展开。


    “说起来,我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卞春舟支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忘了啥,而且能轻易忘记,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陈最抬头:“你昨日忘了修炼?”


    “怎么可能!我是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吗!”最近他可努力了,每天都多加练两个钟呢。


    闻叙被两人这么一打岔,倒是记起来了:“我的玉瓶小秘境里,还关着一波人。”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事!”唔,好像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第二日卞春舟联系了碎天剑宗的弟子前来领人,来人刚好就是卫州,明明那日伤得一身染血,这会儿居然已经开始上工了,卞春舟忍不住佩服碎天剑宗的铁血剑修:“卫师兄的伤可是大好了?”


    卫州笑了笑,摆手坦诚道:“没呢,尚在养伤期间,实在是没人了,我才来走一趟。”毕竟是雍璐山的高徒,还救了容渊城的百姓,于情于理也不可能随便派个弟子前来。


    卫州为人随和,同他的剑截然不同,剑道大师兄的名头不是说说的,哪怕只是来领人,行事也是周到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原来如此,这些人我们碎天剑宗定会仔细审查,若有作奸犯科,决不轻饶。”


    “卫师兄办事,我们当然放心。”


    其实像这种人,容渊城中现在不再少数,碎天剑宗也很头痛如何处理,毕竟……也算是形势所迫,但既然做了错事,不可能没有任何惩罚,约莫等全部排查完,碎天剑宗就会给修仙界一个合理的交代。


    当然这些,就跟闻叙三人没什么瓜葛了。


    比较有关的是,卫州听说是闻叙拔剑瓦解了王继文的阴谋,扼腕于没有及时赶到、亲眼见证那一幕,所以想要与闻叙约剑,当然不是现下,而是等他日时机成熟之际。


    对此,闻叙倒是不排斥,表示他日若有机会,便可切磋一场。至于他日是何日,两人没作任何约定,反正主打的就是一个来日方长、缘分天成。


    “果然啊,剑修看着再和气,也都是这出死德行。”


    卞春舟说完,抬头就落入闻叙叙的眼睛:“额,我不是说你哈,嘿嘿,剑修在修仙界有自己的刻板印象,对吧?”


    闻叙不语,倒是陈最开口:“一个兵者若不好战,他连起码的进取心都没有,又如何修成得道!闻叙,你别听他乱讲。”


    闻叙立刻点头:“你说得对。”


    “哇,你俩怎么突然一国了!”卞春舟西子捧心,“就剩我形单影只,你不知道我为了造化巨树,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造化巨树怎么了?折损很严重吗?”


    说起这个,卞春舟实在欲哭无泪,他那天晕得太早了,又被陈最最给扛了回去,等他醒来回去找造化巨树,造化巨树差点儿就被不识货的碎天剑宗弟子给拆了回家铸剑,好在巨树够硬,拆迁工作才一度暂停。


    可即便如此,造化巨树在那场“试剑”之中也有些受伤惨烈,再好的法器不保养也不会一直华光溢彩:“就剩个光秃秃的枝干了,还有些不稳,至于枝干绞碎魔剑的时候折损也非常严重,你说我要是这么还给殳家,殳家不会要我拿命来赔吧?”


    “不会的,梦姨不是这等人。”陈最一听,巨树还在,那问题更不大了,“届时我找我阿娘替你说项,殳家应该会修造化巨树。”


    “那修理的费用和材料怎么算?”他还要养皓月秘境呢,这得是多厚的家底才经得起这个折腾啊。


    “造化巨树是因为挽救容渊城折损的,这笔费用就算是出,也该是容渊城出。”闻叙的话成功让卞春舟的回魂,“当真?”


    “嗯,我记得师尊用了影留石,到时候我帮你讨要一份,咱们有证据。”


    咦?龙尊居然用了影留石?


    卞春舟立刻扭头:“那岂不是录下了龙尊化作原形救下我们三人的场景?”哇,当时他太紧张了,根本没顾上激动,现在他岂不是可以珍□□家记忆,如果等他死后墓碑上可以刻录二维码,他一定要将这段影留石放进去。


    “应该吧,我没仔细看过。”闻叙一看便知,春舟对师尊莫名而来的崇拜又出现了。


    “拜托啦,你一定要拿到影留石,我后半辈子的安心就全交托在你身上了。”


    ……这听上去着实有些沉重了。


    闻叙失笑,倒是没有拒绝:“放心,不会让你后半辈子不安心的。”


    卞春舟:……闻叙叙居然也会接我的烂梗了,开心。


    **


    三人不知宝塔城的异变,自然能够坦然养伤,这也是承微有意隐瞒,毕竟谁家徒弟谁心疼,刚从容渊城一身是血地出来呢,没道理伤都没养好,就要奔赴下一个险境。


    连老佛莲都快支撑不住,可见宝塔城的情况是真的不好。


    不过修仙界的传闻却并不是承微能够一手遮天了,早在雍璐山放言门下弟子闻叙已经进入宝塔城救援之时,就有一波人在期盼宝塔城解除危机。


    谁知道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容渊城的解封,可见雍璐山是故布疑阵啊,那位闻叙真君应当是先进了容渊城。


    这当然是能够理解的,但现在宝塔城形势严峻,既然容渊城的危机已经解除,那么那位闻叙真君不应该立刻前往宝塔城吗?


    就算是受伤了,你们五大宗门什么好丹药没有,就不能稍微克服一下、奔赴宝塔城吗?宝塔城现在每一日都有人死去,连神尊都没办法挽救,既有能力,为何不挺身而出?


    怎么说呢,这些风言风语并不高明,甚至因为上次的舆论愿意助力的修士也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个愤世嫉俗、慷他人之慨的家伙日日叫嚣,甚至吵上了雍璐山的山门,仗的就是雍璐山高门大宗,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可惜,他们算盘打得如此精,雍璐山却不会惯着任何一个人。


    即便没有师叔祖的隔空传讯,顾梧芳也不可能任由这群人在他的头上动土:“呵,雍璐山真是和善太久,久到他们都忘了咱们为什么会在五大宗门垫底了。”


    以雍璐山的过往战绩、山门资本,当然不可能一直屈居末位,之所以一直垫底,还不是因为脾气太差。


    第一宗门得有第一的气度,但垫底的就不需要了。


    “来人,将这些人抓起来,既然那么热心肠,那就送去宝塔城救援好了。”


    一听雍璐山要动真格的,为首的散修立刻扭头就跑,但他腿再长也长不过雍璐山的长老,没一会儿一群乌合之众就被抓了起来,倒不是真要这些人的命,而是……宝塔城外确实挺缺后勤工作人员的。


    白来的苦力还是挺香的,雍璐山态度如此强硬,反倒叫人不敢说了,再者……雍璐山对外发布了解救容渊城的影留石,任凭是谁看完都会心潮澎湃、哑口无声,他们原本以为魔种克星的手段轻而易举,可真正面对魔种,哪怕只是影留石里的影像,也依旧让他们心惊胆寒。


    再看最后一身鲜血、双手瘫软坠入岩浆的闻叙真君,谁还能说出让人立刻动身前往宝塔城的话啊,这伤得……未免也太重了吧?


    或者说,闻叙真君真的还活着吗?不会是濒死了吧?


    第397章 乘龙


    连破三城, 次次都是重伤濒死的话,就算是铁打的法器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人了。如今再回过头去看闻叙真君三人在丹香城接连突破元婴, 总有股……特别心酸的感觉。


    不会当真是濒死、迸发潜力才进阶成功的吧?你们雍璐山有没有这方面的影留石啊,能不能拿出来分享一下?


    坊间议论纷纷,不过天骄榜上三人的名字还在,可见就算是濒死, 至少人是还活着的。


    “以雍璐山的行事作风,如果不是真的无法前往, 顾宗主肯定不会如此大发雷霆,也是那群人太不知好歹了,若是叫我遇上这群人,非好好跟人理论一番不可。”


    “你少在这里叫嚣,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跳得比谁都厉害,你友人在容渊城中获救了, 现在倒是大仁大义起来了。”


    这人当即气短,不过依旧梗着头说话:“那又如何!当初是我误会闻叙真君, 如今他身受如此重伤, 你们还要他负伤前往,那宝塔城情况如此凶险满修仙界都知道,他这样岂不是去送死?”


    “你们也不仔细想想, 魔种只有闻叙真君可以对付, 倘若他状态不佳、因此陨落,我看你们谁能接受这样的后果!”


    “就是,五大宗门又不傻,倘若可以轻松解决,早就行动了, 还用我们来逼迫!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有本事就去雍璐山山门口叫嚣,被送去援救宝塔城就老实了。”


    ……


    雍璐山态度一强硬,透露出来的信息自然被人分析了又分析,加上那段惨烈的容渊城景象,不少低阶散修都吓破了胆,毕竟……易地而处,他们是无法做到从这样的炼狱之中活着出来的。


    口舌能造业,修士再明白不过,就算是心里依旧嘀嘀咕咕,但说出口的话是有业力的,大家同为修道众人,人家三十几岁接连拯救三座城,他们一百来岁还在背地里对人指指点点,冷静下来自己都觉得没脸,还真有人因此羞愧不已,主动前往宝塔城附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后勤工作。


    甚至还有不少丹修,在面诊过影留石里的闻叙真君后,炼制了不少丹药送到雍璐山门口,其中甚至不乏高阶丹师的独家丹丸,让守山门的弟子咋舌不已。


    不过这些丹药到底还是没有送到闻叙手中,一来他对丹药依赖性不高,二来有师尊在他也不用依凭外物疗伤,这几天下来,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修为都精纯了不少。


    “怎么?阿叙急着去宝塔城了?”


    闻叙倒不急于一时,他只是察觉到了师尊偶尔的忧虑,对于师尊这个档次的修士来讲,已经很少事情能使其忧虑了:“没有,只是弟子想替师尊分忧。”


    “知道你乖,不过也没必要如此懂事。”承微楞了一下,眉间的愁绪都化开了不少,“不过你想知道的话,为师也可以告诉你。”


    闻叙乖乖坐下来听。


    “宝塔城的丹阵破了。”承微本就没准备隐瞒太久,原本他想着君照影和雾山都去了,加上那株佛莲,三个合体估摸着也能把宝塔城的事压下去了,谁知道……居然依旧僵持着。


    这就让龙有些担忧了,他愿意让弟子涉险,但如果是这等十死无生的境地,他自己去可以,但小徒弟才四十不到,委实还未享受过多少人间喜乐,他不忍心。


    “啊?破了?”闻叙一脸惊愕。


    “嗯,破了,不过不是我们破的,而是魔主动破的。”承微一摊手,一副很难办的表情,“当时我进容渊城后,雾山就去了趟宝塔城送苦渡寺的那株佛莲入城,原本是奔着先破阵再诛魔的想法,但兴许你因为你不在,佛莲无法渡化魔种,魔种大概率是寄生成功了。”


    闻叙心中一突,心想这种情况恐怕他的金光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场了,难怪师尊都没打算告诉他:“那被寄生的人是?”


    “你不是猜到了嘛。”


    “是……持善尊者?”


    承微点头:“是他,温持善此人从前心性确实极佳,但他身负心魔,妄图勘破心魔、渡化魔种,这就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闻叙:……


    “宝塔城本就是矿产之都,城中甚至还有一条上等的灵矿之脉,此番算是被耗损殆尽了,也是有了灵矿的牺牲,你那个光头小朋友才能暂时牵制住温持善,可惜他不过初入金丹,论佛法倒是挺厉害的,但修为实在不济,哪怕临阵突破,也就是从金丹前期到了金丹后期,好在佛莲及时进去,才算是势均力敌起来。”


    “既是如此,怎会……”


    “佛莲乃是听禅论经数万年才开化灵智的,若是谈佛苦渡寺无一人比得上他,温持善被魔种寄生,把持宝塔城,为的是肃清世间妖邪、化解一切恩怨情仇,他理想至高无上,看似无坚不摧,说到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老佛莲若是连这点小伎俩都对付不了,趁早晒干当舍利子算了。”


    闻叙:……佛莲前辈听了怕是又得自闭了。


    “如此,那丹阵围住的宝塔城于温持善而言,确实没了大用,反倒是阵破之后,束缚在宝塔城中的力量逸散开来,城外本就集结了不少人,多是城中百姓的亲友亲眷,轻易就被温持善影响了。”


    承微没说的是,温持善出身苦渡寺,后半路转道合欢宗,对于七情之道的理解远超许多人,在魔种的影响下,他甚至聚拢了一批信众,这批信众又发展着更多的信众,佛修普度众生,不会累及无辜之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投鼠忌器。


    “你应当知道温持善与苦渡寺那个似忍小子之间的恩怨吧?”


    闻叙点头,他确实略知一二:“似忍师兄出事了?”咦?闻叙忽然意识到,他和似忍同辈了,也就是说下次不释那家伙见到他,起码得叫他一声师叔了。


    “他同佛莲一道入城的,城破之后,有传言他被温持善俘虏了。”


    闻叙心想,苦渡寺这运气够可以的啊,未来继承人又命悬一线了。


    “君照影和雾山方才传讯给为师,说是联手暂时将温持善的魔气影响控制在了宝塔城百公里的范围内,但也因此,为师得前去助老佛莲一臂之力。”


    连城中的灵脉都断绝了,宝塔城的形势竟已严峻到了这种地步:“师尊可有把握?”


    承微双手一摊:“没有。”


    “那弟子也去。”闻叙当即开口,半点儿不带犹豫。


    “可是怎么办?如今外头可还传言你重伤不治呢,现在你要去了宝塔城,岂不是直接说咱们雍璐山弄虚作假了?”


    闻叙啊了一声:“还有这种事?”


    “没办法,有些人太蠢太烦,你宗主侄儿都忍不住出手替你料理了,宝塔城不比其他三座城封闭,你的金光或许会直接曝露在众人面前,甚至可能对温持善还没什么作用。”毕竟没有寄生和寄生成功的魔种完全是两种威力的存在。


    如今的宝塔城并不具备诛魔大阵的条件,他去的话,刚好补足了四角之阵的最后一角,如果实在没办法,他也只能舍弃这一身修为了,相信君照影和雾山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个就没必要告诉小徒弟了。


    闻叙确实考虑过这个:“其实暴露也没什么,连您都没摸准金光到底是何物,估计也无人有此识货之能。”


    “……”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再者,总要去的,师尊。”闻叙摸了摸自己的心,“这里有个声音,让我去宝塔城。”


    承微一下语塞了,何其熟悉,当初他化龙之时也是如此,明明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成人,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化龙,谁都知道在他之前天地间已经没有龙族了,化龙就意味着死于雷劫之下,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化龙,因为……冥冥之中的指引。


    而也因此,他的口碑饱受争议,虽然承微不在乎,但当初确实是他一意孤行。


    如今,他的小弟子也出现了这样的“一意孤行”。


    “那你要带上你那两个朋友吗?”


    闻叙说不上是犹豫还是什么,没有立刻开口,门外就立刻冲进来两个身影:“带上,带上!”


    闻叙讶然扭头,立刻意识到如果不是师尊愿意让人偷听,春舟和陈最根本闯不进来,他忽然一笑:“那就同去。”


    反正如果他不答应,这俩家伙也会偷偷去的,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或者说……他们从来同出同进,闻叙都已经习惯一道对敌了。


    “还请师尊成全。”


    后头两人立刻行礼:“请神尊成全。”


    承微看着三个小弟子,颔首:“也行,那就出发吧。”


    “现在?”


    “不然呢,兵贵神速,为师赶着去帮忙呢。”


    闻叙对师尊的作派已经见怪不怪,陈最是完全时刻准备着,反倒是迷弟卞某一下子没跟上节奏,不过即便没跟上,这会儿身体已经自动跟了上去。


    哇,居然乘龙去诶,这速度、这徜徉,就算是去送死都值得了。


    第398章 恭候


    宝塔城是灵矿之都,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处寻宝之地,后来易开采的灵矿被开采完毕后,就成为了苦渡寺佛修的一处苦修之地。


    彼时也无人知道, 宝塔城地下还蕴藏着一条上等的灵矿之脉,只要有这条灵脉在,灵矿就会无限地再生,可因为无人知道, 所以后来灵矿复生,大家都以为是佛修修行有成、渡化而来, 一度还成为苦渡寺的一段美闻。


    不过这段美闻很快就被打破,盖因某任苦渡寺的住持法师选择在此地历劫飞升,因飞升的雷劫实在凶猛,灵矿之脉为了护住己身,终于曝露了存在,而那位法师渡劫成功后, 自觉亏欠灵矿之脉,故而在登仙梯之前用力量保护住了灵矿之脉。


    也就是说, 除非灵矿之脉自己愿意, 否则就算是渡劫期的老祖来了也没办法动它分毫。正因如此,这条灵矿才有了延续生长之力,不惧任何人的窥伺, 渐渐地就吸引了不少修士慕名而来, 等苦渡寺在此地建立起第一座宝塔,宝塔城的雏形就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宝塔城的灵矿产业越来越大,整座城池也一扩再扩,宝塔更是密密麻麻地扎堆拔地而起, 可以说整个大陆都找不到一座比宝塔城的宝塔还多的城池。


    甚至宝塔城不设城墙,只有九座金塔伫立在城池的各个重要方位之上,只要金塔上的佛光一日不灭,护城大阵就一直安稳维持着。


    也正因为如此,四座城被封锁之时,大家都觉得宝塔城是四城之中最安全的,毕竟宝塔城的防护是最强的,佛修的控场能力也是最强的,谁知道……问题好死不死,就出在佛修身上。


    打从宝塔城的丹阵被破之后,苦渡寺还好,合欢宗完全成了众矢之的。本来嘛,合欢宗的名声就不大好,甚至有些犄角旮旯出来的修士会将合欢宗的修行片面地理解成“情欲之道”,言语间多有鄙夷。


    虽然合欢宗几番辩解,但依旧无济于事,这会儿但凡有合欢宗弟子出现在宝塔城,五大宗门根本拦不住群情激奋,可见哪怕此事圆满了结了,合欢宗的名声也无可挽回。


    特别是从前名声甚好的温之仪,作为温持善唯一的弟子,从前哪怕再好的友人,此刻也无人站出来替他分说两句,但温之仪已经顾不上这些小节了。


    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温和雅致的师尊会是掀起宝塔城乱象的祸首。


    如今在宝塔城外主持大局的人是一澄法师,他的弟子似忍和徒孙不释此番都还陷在城中,他心中不可谓是不着急,可他也知道,此事是怪不得合欢宗的,当年持善出走,是他和苦渡寺默许的。


    只是当初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如今这般的局面,说不后悔是假的,但现在危难当头,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即便你现在入城,也无济于事。”


    温之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请法师成全,弟子此番若是什么都不做,恐也会心魔缠身,万劫不复。”


    一澄法师长叹一声:“罢了,你与你师尊确实一脉相承,他当年跪请离开,也如你这般模样。”当年似忍还小,他是真心将持善当做苦渡寺继承人培养的,持善也半点儿不负他的教养,成了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佛子,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乱了道行,不得不改投合欢宗。


    “多谢法师成全。”温之仪已经失去了往日里的风度,此刻又是猛猛磕了三个头。


    “只是现下你想入城,恐怕并不容易,你也知道丹阵已破,现下魔气未扩散,都是三位神尊在苦苦支撑,老衲虽为苦渡寺住持,但在三位面前没什么脸面可言。”如果只是佛莲师叔,他还可以说项,但另外两位他实在交情不深。


    温之仪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不过还未等他开口,一澄法师继续说着:“所以你得等,等雍璐山那位龙尊到了,你或可有一线机会入城。”


    于是温之仪按下耐心在城外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心中的焦灼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他只能守在这里,等那一线机会。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一澄法师并没有诓骗他,因为除了那位龙尊以外,他还看到了雍璐山那三位新鲜出炉的元婴真君,思及最近沸沸扬扬的传闻,他立刻明白过来,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势必要入城与师尊一见。


    “温师兄?”


    “在下已当不得这句师兄了,但我斗胆想请小师叔祖……”


    温之仪话还未说完,闻叙就猜到对方的来意了:“可以。”


    温之仪抬头,眼中不乏错愕。


    “如果你想说的是入宝塔城,我可以答应。”闻叙虽不知道持善尊者秉性如何,但温之仪的品行他还是了解几分的,虽说持善尊者是心魔作祟,但具体情况如何可能温之仪当弟子的更为清楚,带上对方没什么坏处。


    再者若易地而处,倘若师尊陷入此等境地,作为弟子他是绝不会愿意在城外干看着的,这对温之仪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多谢。”温之仪没想到会这般容易,思及近段时间的传闻,他忍不住相询,“小师叔祖可有把握……拔除魔种?”


    闻叙如实摇头:“没有,实不相瞒,我在容渊城受的伤还未好。”这倒也不算说谎,他确实还没完全好透,毕竟顾宗主都替他打出那样的名声了,他不可能大喇喇地宣扬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温之仪听完,心头有些失落,却也明白闻叙才初入元婴,哪怕再天赋卓绝,连拔三颗魔种,势必付出了不少代价:“你放心,此番入城,我定死在你前面。”


    陈最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他有我们护着,绝不会死。”走了个郑仅,又来了个姓温的,这家伙才金丹巅峰,还不如郑仅呢。


    卞春舟在一旁点头:“温道友,别绷太紧,你这般入城反而不好。”


    温之仪也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闻言忍不住苦涩一笑:“抱歉,是我失态了,我努力调整调整。”


    隔日便要入城,温之仪看着果然好了许多,在承微神尊的助力之下,他们一行四人悄悄夤夜入城。


    承微本来想陪小弟子一道入城,可无奈条件不允许,本来就是三缺一,如果他任性入城,恐怕君照影三人撑不了多久,加上他进去反而会刺激温持善,便只能任由弟子去闯了。


    但好在四角归位之后,短时间内魔气不会再度扩散,那温持善受他们四方克制,所能调度的力量也会锐减,除非入魔后的温持善完全背弃本心,将宝塔城百姓的性命和灵力一口气吸干。


    而倘若真是如此,他们也不必再受制于人,直接将温持善连带整座宝塔城覆灭即可,只是那样的话,他们四人得赌上这一身修为。


    但既然来都来了,他们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相信阿叙吧,他能创造奇迹的。”


    “阿弥陀佛。”懒得理这条龙。


    君照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倒是雾山忍不住开口:“那你倒是别那么急躁啊。”


    承微一脸你没有弟子你不懂的表情。


    雾山:……我就多余开这个口。


    闻叙四人一入城,便心觉有种误入佛门国度的错觉,倒不是没见过佛门气息浓厚的地界,而是一进来,四人便觉……矮人一等,在城外看还未觉得,一进来抬头去看城中的宝塔,有种小人误入巨人国的既视感。


    是他们的错觉,还是……魔气影响?


    闻叙直觉,此地不像另外三城,哪怕是容渊城的魔种也还在酝酿阶段,不像温持善本就有心魔,当初在苦渡寺五宗大会的时候,合欢宗那名木灵根弟子就受魔气影响,据说是持善尊者出手封印了魔气,才等来师尊最后湮灭了它,可见这位尊者对抗心魔的手段,并不是诛杀,而是更为温和的镇压。


    以己身之力镇压魔气,确实是佛法高深,但一旦被魔气反扑,后果……便是眼前的模样了。恐怕在持善尊者在封禁心魔的过程中,就已经被魔种盯上了。


    闻叙跟魔种拥有丰富的打交道经验,魔不同于人,天性恶,也最善于引诱人性之恶,说实话如果不是金光在身,以他自己的心性而言,早就被寄生十七八次了。以自身为熔炉诱杀魔种,这很大胆,但……不得不说成功率太低了。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拥有七情六欲,哪怕修佛,也不是全无杂念,师尊说持善尊者从前并不偏执,可见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才导致对方转变了想法,甚至从苦渡寺转去了合欢宗。


    昨日一澄法师来找他,告知了此中缘法,闻叙这才明白……人心太过向善,也会滋生心魔。


    闻叙望着高耸入云的宝塔,耳边似是传来佛音阵阵,等他低下头来,竟已没了春舟陈最和温之仪的身影,他当即明白,自己入了别人的幻阵。


    “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我已恭候你多时了。”


    第399章 心魔


    闻叙从未见过温持善, 但听到这个柔和的声音,他就明白这绝对是温持善的声音。


    “弟子闻叙,拜见持善尊者。”


    温持善生就一副月华清泠的容貌, 彼时还在苦渡寺当佛子之时,比初出茅庐的不释容色还要惑人,据说苦渡寺开法会的时候,合欢宗只要无事的弟子都跑去旁听了, 可以说无人不想摘下这朵高山之巅的高岭之花。


    可后来温持善改换宗门,续起了一头长发, 明明姿容更加丰神俊朗,合欢宗的弟子却反而对他敬而远之,再没有了从前的趋之若鹜,坊间都说合欢宗弟子“盗亦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至于真相到底如何, 也就只有合欢宗弟子清楚了。


    闻叙此刻依旧蒙着眼,透过朦胧的缎带, 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坐在蒲团之上, 身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隐隐有些流光透出来。


    “你竟还愿意尊称我一句尊者?”这语调云淡风轻,显然非常清楚自己如今在外面的名声如何。


    “尊者爱听的话, 弟子可以多喊两声。”闻叙张口道, 意在说明口头上的尊称并不代表任何意思。


    “你倒是与我想象当中的救世主模样,有些不同。”温持善的眼睛非常温柔,像是一汪清泉碧波,哪怕是此刻,也没有任何红意, 看不出任何入魔的模样。


    就算是闻叙,也很难将眼前的人同一个心魔缠身、被魔种寄生的修士联系在一起,至少跟王继文相比,眼前的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但闻叙从一澄法师那里听过温持善改换宗门的故事,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正常人道心崩溃都很正常,他方才那声尊者,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佛修参禅悟心,多数人修到最后,多有宏愿加身,小一点的便是己身脱胎之法,大一些就是世间之法、天地自然、百姓民生,而往往胸怀天下者,不屑于小乘之法。


    持善以善为心中佛灯,长燃于佛祖菩萨门前,他在苦渡寺之时,甚至渡化过极恶之徒、入邪之人,当时在所有苦渡寺弟子心中,持善师兄就是天底下最为仁善、慈悲之人,似忍便是其中最为崇拜温持善的弟子,所以温持善离开苦渡寺,也是似忍反应最为激烈。


    可见似忍并不知道温持善曾经经历过什么。


    “我并非救世主,这等名头落在身上,是很沉重的。”


    温持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喟叹了一声:“确实很沉重,看来师尊已经将我的事都告知于你了。”


    温持善曾经与一澄法师有师徒之谊,后来离开苦渡寺拜入合欢宗,师徒缘尽,他也没有另拜高人为师,故而此刻他口中的师尊自然是一澄法师。


    “尊者介意弟子知晓?”


    温持善摇了摇头,温声道:“并不介意。”


    对于那段过去,曾经他很介怀,甚至可以说是难以释怀,温持善修佛修心,明白人心善恶并非一成不变,他哪怕是成佛成仙也无法改变人的本性,但他可以导人向善、劝人放下。以前,他一直都是那个劝人的角色,后来他落入凡尘、方知世人之苦。


    庄子《人间世》曾有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温持善当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明白世人之苦、各有各苦,可若所有人都只发泄心中苦难,世间将会变成炼狱模样。


    他所能做的,便是以己身帮扶世人,不叫人误入歧途、辜负一生。


    却没想到当他经历人生之苦时,这苦……竟如此的苦涩。


    苦渡寺的佛修达成金丹之后,便会入凡尘修行,持善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盛名在外,哪怕他褪去法袍、打扮成普通和尚,哪怕用上易容丹也很容易被认出来(主要是合欢宗弟子眼尖),所以久而久之,他更喜欢去一些修士少踏足之地。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相对封闭的地方民风也更加彪悍,对于佛修而言,传播佛法、教化百姓在哪都一样,但能解这种地方的世人之苦,显然更有挑战性。


    这一日,持善一身褴褛袈裟,来到了山坳中的一处世外国度。


    说是国度,其实也就是一座小城池大小的地方,只是因为相对闭塞、不与外界相通,所以便拥有了高度自治的体系,统领之人便为王,而在王国之中,只有出生时生带异象之人才能成为王的继承人。


    持善进入这座国度的时候,刚好是权柄更迭之际,也恰恰巧合的是,这一次身带异象而来的继承人竟有两位,无人可辨其真假,王也没办法。


    持善是修士,来时不小心显露了些力量,很快就被上报,更又因他有仙人之姿,很快就被王请去王廷、供奉起来。


    这样的待遇,在持善看来自然没什么,但在两位继承人眼中,这位世外高人足矣决定两人的未来。持善眼明心亮,当然一眼就看透这两人的心思,也知道其中哪一个公子更适合当继承人。


    但他是个聪明人,当垂垂老矣的王问他哪一位公子才是真正身带异象而生的继承人时,他并没有选择直接挑明,事实上,他很明白这两人都不是生带异象而来,所谓的生带异象,不过是有人故意造势。


    至少在他看来,这二人既无灵根、也无天赋,天道连天之骄子都不会过分垂怜,更何况是一个小小边陲之地的国度继承人,不过是人心谋划而已。


    彼时的温持善不知道,权柄会让一个人直接化为魔鬼,他看似不经意地涉足,实际上已经卷入他人的因果之中,当他清醒抬头之际,整座小国已经尽皆倾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是与他毫无关系的。


    但持善看不得有人在他眼前死去,两个继承人注定了只能有一人成功、一人死去,但他觉得其中一人心性仁善,有容人之量,故而他虽未做任何偏袒之举,但人心敏锐,远超他所想象,当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位仁善的继承人已经死在了另一人的刀戈之下。


    老王死去,新王继位,新上任的王残暴非常、苛政于民,甚至将从前支持另一位继承人的属从全部处死,倘若民间有任何人拜祭,他也会立刻下令将之捉拿、处以极刑。


    整座国度瞬间换了底色,持善看到了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可下一个生带异象的继承人迟迟没有诞生,或者说是新王不愿意看到有人出现取代他的地位,所以但凡有所谓的继承人诞下,他就会命人私下直接处死。


    人心之恶,竟能恶到这种地步。


    持善原本要离开这座国度,但看到如此景象,焉能有离开的道理。


    他尝试着渡化新王,但没有任何作用,此人坐于权柄之上,哪怕如此残暴,只因他是天命之人,臣民依旧对他俯首跪拜,甚至因为他的渡化,新王愈发残暴。持善固然可以救下所有人,但他发现,自己救不了这些人的心。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应该坐视不管。


    倘若他一开始就推举那位仁善之君上位,如今的国度依旧祥和无比。持善心中第一次滋生出了后悔的情绪,而当这种情绪达到巅峰时,他忍不住救下了一个被新王赐死的生带异象之人。


    他救下了一个王国的继承人,甚至悉心教养长大,将其推到了新王的位置之上,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新王上位后的第一剑,就是刺入他的心脏。


    甚至在将他“杀害”之后,命人将他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去,甚至追怀那位残暴不仁的老王,替其诵经祈福,长念往生。


    随后,王国似乎恢复了平静,新王是个还不错的人,除了“杀死”持善,他几乎是个挑不出毛病的王。


    持善虽然心伤不解,但他觉得这个结果并不坏,至少残暴的统治结束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新王又开始猎杀生带异象的继承人,或者说因他不小心透露了“继承人出现的天机”,这位新王并不愿意有任何人沾染他的权柄。


    持善立刻陷入了无止境的内耗之中,他想做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座小小的国度,而当他再回来之时,这座小小的世外国度已经覆灭了。


    或许有人还活着,但这座国度已经没有任何属民了。


    而正是因为这场“逃离”,持善的心魔开始落地生根。


    他甚至诘问自身,如果善没有用,那么什么有用?这个答案持善不知道,但他很明白,这样的自己已经不能留在苦渡寺了。


    他一直都在寻找答案,可答案并没有逐水而来。


    他不再是一个佛修,尝试着用道修的办法解决问题,他替人伸张正义、替人排忧解难、甚至替人镇压心中邪念,可他明白,这些都不是答案。


    “我听心魔说,你曾是凡人境的未来帝星,既是帝皇命格,为何会轻易舍弃?你可知道,帝皇命格背后的含义?”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会迫不及待地找他,闻叙抬头看向一身洁白的人:“其实,尊者并非温持善本人,而是他的心魔吧。”


    第400章 两全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敏锐许多。”出乎意料的, 心魔承认得痛快无比,脸上也完全没有被戳穿后的惊愕。


    闻叙心想,这倒也不全是敏锐, 主要是心魔也没有任何掩饰,于是他就随口一猜而已。


    “所以,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心魔脸上无悲无喜,但声音里却透露着些许急迫, “倘若你是温持善,你会如何解决那个小国的困境?”


    小国困境?闻叙又不是慈悲仁善的性格,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会想去解决任何困境,世人有世人之苦,一个国家也不可能永久存在,温持善没出现之前,这个国度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着国祚, 而他出现之后,它也不是绕着温持善转的。


    但凡是靠人来运转维系的统治, 不管谁来了, 到最后肯定都会走向覆灭,之后又会走向新生,以温持善当时极度内耗的状态, 不管做什么样的举措, 可能最后都会因此滋生心魔。


    闻叙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白衣心魔:“你觉得,什么样才叫解决困境?是让那个小国的百姓重新回到安居乐业的状态,还是一改风貌、肃清统治者的乱政?”


    修仙界很早之前,就没有了绝对统治的皇权,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闻叙还是很惊讶的,毕竟他来自一个被皇权统治了数千年的凡人国度,很清楚君主统治虽然弊病不少,但至少血缘延续确实可以让一个国家更加长寿安稳。


    但很快他就明白,修士的力量太强大了,哪怕正道修士不会强行主动干预人间国度,但那又如何?君权如果不处于绝对统治地位,那就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邪魔从来都不吝啬于对普通人出手,如果修仙界存在皇权统治,那大概率会成为培养邪魔的温床。


    都不用仔细去想,闻叙就能猜到君权在衡泽大陆上渐渐消失的原因,就像他能理解那位新王继位后,第一时间对温持善出手。


    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新王被温持善教养长大,心里显然很清楚“养父”的能耐,只要温持善还活着,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王。


    因为他知道“生带异象”的由来,所以他很明白,他是可以被轻易取而代之的,就像他自己取代残暴的老国王一样。


    但凡一个有野心的统治者,都不会容忍这种存在。


    “你居然认同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做帝皇的,心性竟都如此凉薄吗?”


    “对普通人而言,凉薄确实是一个贬义词,但对于君王而言,它并不完全是,你认为他忘恩负义,是因为站在尊者的角度去看,但倘若你站在新王的角度看呢?”


    闻叙负手而立,继续说着,“新王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他自小仰望着尊者长大,知道自己未来是这个国家的王,而当他登上王位时就会发现,自己依旧活在尊者的俯视之下,尊者目下无诟,他这个王势必当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但凡行将踏错,尊者肯定会出手干预,没有一个统治者愿意屈居人下的。”


    “或者说,当尊者出手干预王权更迭的那一刻,您就已经是那个国度隐形的王了。除非您死,否则他永远都是一人之下。”


    “站在国家的角度,他对尊者出手,完全利于国度、施政,如果让我来评判,他是个不错的统治者。”


    心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说辞,听上去有悖常理,但仔细一想,竟真有几分道理:“所以你认为,持善他做错了,是吧?”


    行善举,做错事,这两者有时候是可以同时发生的,正因如此,持善才看不开,才会徒生心魔,往后哪怕改换了修行之道,也再也挣脱不开。


    闻叙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尊者离开得好,在你看来这是一种逃避的行为,但及时抽身,未尝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甚至后来小国度的覆灭,本身也只是社会进程的一部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封闭的小国终于走向开放,百姓从山里走出去,王权覆灭,他们终于逃离王权的剥削、开眼看广阔的天地,明显未来会更加光明。


    至于进程中出现的流血,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世间极少有两全之法。


    “或者说,如果没有尊者的干预,这个小国恐怕在残暴老国王那一代就会覆灭,变成尊者后来见到的模样。”


    心魔:……不知为何,突然有种非常无力的感觉。


    好半晌,他忍不住开口:“你确实是个天生的帝皇之材。”至少修仙界的修士,很少会有这种领悟,“你该修佛的。”


    这下无力的人变成闻叙了,似乎除了师尊,遇到过的其他人都觉得他应该去修佛。他甚至忍不住想,历史上当皇帝的当厌了,都跑去出家了,难不成是因为天生佛性不成?!


    “你比持善,更适合修佛。”心魔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满眼都是明珠暗投的可惜之意,当然也暗藏拉踩之意。


    闻叙:……


    心魔见他沉默不语,也并不觉得冷场,只朗声道:“持善,你听到了吧?庸人自扰,你看不开的东西,在旁人看来根本无需看开,你如今作这副模样,岂不知又是另一场小国覆灭之举?”


    闻叙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并未扭头,反正他是个脸盲,也不可能认出来人长什么模样,只静静地等着身后之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听到人开口,嗓音略显低沉,但明显和心魔是同一个声线:“那岂不是也很好,破而后立,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闻叙实在没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了来人眼中的一抹红意,所以你俩到底谁是本尊、谁是心魔啊,心魔看着像正常人,本尊反而魔气丛生啊。


    “雍璐山的小师叔祖,何故这般看向本尊?”


    傲慢,这是闻叙对持善第一眼的印象,他想了想,干脆直白地开口:“弟子只是在想,尊者从修佛至修道,修的是什么道?”


    “那你觉得,本尊修的是什么道?”


    这其实显而易见了,当初从师尊那里听来的相关只言片语就表明苦渡寺和合欢宗在帮助持善尊者战胜心魔,而什么样的道有这般威力呢?当然不是普通的道,当然有且仅有——


    “无情道。”


    这三个字一出,场面果然立刻冷凝了三分,不论是心魔还是持善本人,显然都没想到闻叙会说得如此干脆,毕竟无情道在如今的当下,是无人会选择走的死路。


    是康庄大道也是穷巷死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点。


    正是因为走不通了,持善才会为心魔所累,才会被魔种趁虚而入,才会有如今的宝塔城。


    温持善是清醒着,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你为何觉得,本尊会修这无情道法?须知道,合欢宗有情才生灵,本尊唯一的弟子想来你也见过,他……”


    闻叙半点儿没觉得惊慌,毕竟如果对方想对他出手,早就出手了,在一位入魔的尊者面前,他除非使用师尊送的护身符,否则并没有多少招架之力。


    “看来弟子猜对了。”


    持善语塞,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子有些胆魄:“不错,本尊确实转修无情道法。”


    从普渡众生的善到无情之道,这跨度真是……别出心裁啊,不过单论能够压制心魔,无情道确实也非常对症,只是从如今的情况来讲,这无情道于持善尊者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如今毒入肺腑,饥渴之症反而不重要了。


    师尊曾经说过,自己有一友人修无情剑道最后折戟而亡,似乎与一场大祸有关,而现在……无情道又出现了。


    闻叙抬头看向四周,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端的宝塔,上面萦绕的光芒若隐若现,似乎比方才又黯淡了一些:“尊者的无情道,看来已经走到了末路。”


    “不错,已经走无可走了。”温持善承认得相当痛快,他快走两步,走到心魔的对面后,也拿出一个蒲团坐下,两人身着同样的素衣,如果不是眼睛的不同,以闻叙眼盲的程度,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本尊知道你身怀拔除魔种之力,可如今魔种已深入本尊之神魂,但倘若你能解无情之毒,宝塔城之局也并非无药可解。”


    “闻叙,当年本尊无法解小国之困境,以至于徒生心魔,如今你面临宝塔城之困,你又该当何解呢?”


    闻叙:……这俩看着都像心魔化身,果然修佛的就是难对付。


    但他很快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持善尊者似乎误会了。


    “误会什么?”


    “晚辈并不修无情剑道。”


    其实仔细想想,被误会也挺正常的,毕竟他身怀“救世金光”,又是龙尊弟子,自凡人境而来,天赋和命格又如此得天独厚,似乎天生就该是修无情道的,甚至当初师尊都暗戳戳提点过他,但闻叙确实从未想过步入这条道。


    他其实是个很世俗的人。


    持善脸上,露出了第一缕错愕之情:“你竟不修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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