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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涨水


    雍璐山的金丹真人, 那含金量能和别的地方一样嘛,君不见那天骄榜如今的榜首便出自雍璐山,况且——


    那可是五大宗门啊, 雍璐山虽为末位,但并不是因为实力不行,曾经也有人因此轻慢、陷害雍璐山的弟子,现在别说是坟头草了, 就是连个完整的坟头都没留下。


    至于有没有人怀疑三人是冒充雍璐山弟子?那是完全没有的,毕竟雍璐山虽然离得远, 但并不是聋了瞎了,除非是胆大包天,否则正常修士绝对不敢冒充五大宗门的人。


    所以,罗家真的踢到铁板了!而且是镀金的纯铁板!


    码头所有知情的人瞬间心里划过了无数的心思,但明面上,三人走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畅通无阻啊, 全然没将各色投射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放在眼里。


    “哇,爽!超爽!”虽然狐假虎威挺无聊的, 但他爽到了, “谁让他们狗眼看人低的,我敢说如果我们还继续低调行事,他们肯定准备好了天罗地网来截杀我们, 好挽回他们景元城世家大族的脸面。”


    陈最一听, 当即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听你的穿上宗门法袍了。”


    闻叙:……可以,这很陈最。


    “没必要树敌太多,我们在景元城还有宗门任务要做,在灵舟上我们已经打赢了, 倘若他们没有继续找茬的意思,我们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闻叙冷静地开口。


    陈最想了想,居然又点头了:“你说得对,他们有点水,打起来确实不够劲。”早点做完宗门任务,去找更厉害的对手过招。


    “……你这根墙头草!”卞春舟对此发出了强烈谴责,“哎呀,我突然好担心啊,你要是一个人出来历练,我怕你被别人卖了,还在替别人数灵石。”


    陈最抬头:“灵石有什么好数的,你小瞧我。”


    ……


    三人结伴很快离开了灵舟停泊的码头,但三人是轻轻松松地离开了,码头却迅速乱成了一锅粥,五大宗门的弟子在景元城多见吗?其实是不多见的,但你说没有?每个大宗门在各大城池都有驻点,虽然驻扎的修士修为都不高,但这些驻点承担着传递消息、接驳历练弟子的功能,哪怕是城中的世家大族,也不会轻易得罪这些人。


    只是五大宗门名声在外,行事却非常低调,基本不会抢城中话权者的风头,如此罗家如此行事,才从没被人教过做人。


    “小少爷,这次你可闯了大祸了。”罗家的元婴接到人,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


    罗家少爷名叫罗明浩,此次出行是替父母给一位元婴真君送贺仪的,这一路来回都没出事,却没想到都快到家门口了,竟然——


    “都是这些不中用的下人,胡乱攀扯那三位雍璐山的真人!”


    罗家元婴却是知道小少爷的行事风格,心想若不是主子示意,下人怎么敢如此狂妄行事:“此事,您自去家主面前解释吧。”


    罗明浩一脸恐惧,却是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罗家人迅速离开,灵舟上的旅客也全部下了船,被打伤的余长老原本还有些报复之心,这会儿当真是恨不得原地掉头离开景元城,只可惜他只是商行雇佣的客卿,当然没过半日,他连客卿都不是了。


    很显然,商行不愿意得罪雍璐山,三人找到雍璐山在城中的驻点没多久,后脚商行不仅退还了他们乘坐灵舟的费用,还送了不少赔礼过来,并且表示互舟长老余利在灵舟上的表现纯属个人行为,商行对于每一位客人都是平等视之的。


    “……这信写得比唱得还要好听一些,不过比罗家强一些。”罗家连句道歉都没有,啧啧,卞春舟翻了翻礼单,“这景元城不愧是入瀚海域之前水系最为发达的城池,好多灵鱼我听都没听过,碎玉鲢这种感觉都排不上号。”


    “卞师叔,您吃过碎玉鲢了?”


    乍然涨了辈分,卞春舟还怪不习惯的,说话的弟子是景元城驻点的负责人,叫张霖,筑基后期修为,他此刻脸上有些肉眼可见的焦灼。


    “没有啊,怎么了?”


    听到否认,张霖的脸色立刻恢复自然:“你们有所不知,碎玉鲢在碎玉江上极为有名,不少食客对之趋之若鹜,但对修士而言,却于修行无甚益处,甚至还有些妨害。”


    闻叙心神一动:“是因为碎玉鲢食荤?”


    张霖却摇了摇头:“是也不是,修仙界食荤的灵兽不知凡几,修士亦可食用灵兽肉,正所谓弱肉强食,但碎玉鲢却有些不同,碎玉鲢群确实会食人,但近数百年来,碎玉江上有修士开道、灵舟载客,除非是真的不走运,若不然已经少有人葬身鱼腹了。”


    “即使如此,为何会妨害?”


    “正是因为如此,碎玉鲢才会在碎玉江中一群独大,除非是极为厉害的水兽,否则只要投入江中的活物,都会被碎玉鲢群绞杀食用殆尽。”


    闻叙&卞春舟:……难怪我钓不上来鱼了,看来不是我的问题啊。


    “景元城四周水系发达,碎玉江只是其中一条支流,未免碎玉鲢流入其他水系,所以城中世家联手在碎玉江上布了阵法,碎玉鲢便只能在碎玉江中的生长。”


    “嘶——”卞春舟忍不住战术后仰,“没有外食,也没有天敌,碎玉鲢岂不是恣意繁殖?”


    张霖却摇了摇头:“不是没有天敌。”


    闻叙忽然明白,接下来张霖的话也佐证了他心中的猜测:“碎玉鲢会同类互食。”


    “不过除了吞吃同类之外,贩卖碎玉鲢的客商也会投入一些廉价的肉类蓄养碎玉鲢,那些肉多是一些腌臜物,普通百姓都不会吃的那种。”


    卞春舟:……那不就是清道夫嘛,听上去确实让人食欲不振。


    “既是如此,碎玉鲢得有多好吃,才能如此受人追捧啊?”


    闻叙:……可以,这很春舟。


    张霖没吃过,自然没办法准确回答这个问题:“碎玉鲢对于普通人来说,极难捕获,但肉质佳还能延年益寿,自然极受欢迎。”毕竟相较于驻颜丹和长寿丹,碎玉鲢还是更具性价比的。


    “那为什么会妨害修士?”


    “关于这个,其实并没有绝对的证明,只是坊间传闻有修士贪好口腹之欲食用碎玉鲢,之后心境阻塞,修为再没有寸进。”但也有人认为,是这人口腹之欲太盛,自己想不开才造成修为原地踏步,跟碎玉鲢无甚关系。


    话虽如此,但修士不缺寿数,自然没谁想不开去吃这种东西,况且想要延年益寿,修士的可选择性太多了,碎玉鲢只是下下之选。


    卞春舟仔细回忆了一番,心想确实是如此,那次罗小少爷落水,灵舟上捕获了不少碎玉鲢,饭堂因此挤得人满为患,倒确实没在里面见到什么修士。


    “况且,江上的渔民为了能够捕捞碎玉鲢,有些极端者会雇佣普通人割开血肉纵身入江中,虽身上绑了绳索可以及时拉回船上,但逃不过被被啃食啮咬,到底有伤天和。”


    懂了,这就跟现代的鱼翅一样,因为有需求有市场又卖价高,自然就有人为此冒险。


    说起来,他们接的宗门任务也跟景元城的水系有关。


    当初卞春舟提议走水路来景元城,其实并非一拍脑门做下的决定,而是走水路确实更为便捷、也更利于他们观察景元城的各处水脉。


    景元城水路极其发达,光是来来往往停靠灵舟的码头就有十数个之多,可以说景元城但凡有名有姓的家族,都富得流油,罗家如此张狂行事,亦有底气十足的关系。


    而景元城之所以水路如此发达,便是因为地势够低,水自来是高处来、低处去,上游所有的水都汇聚过来,流经景元城,再往东边的下游而去,景元城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漏斗,截住了从上游流下来的所有商机。


    而他们接到的宗门任务,便是探寻景元城附近水域夏季涨水异常的原因。


    夏季一向都是各大水域的丰水期,涨水其实非常正常,但自前几年开始,景元城附近的湖泊水位线高得惊人,一些水域河岸的两边甚至直接淹没,不少普通人流离失所,拥挤到了其他地方。


    不过景元城富裕,这点小灾小难自然不成问题,况且只是普通人生存困难,但对修士世家而言,哪怕整座景元城都淹没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太大的伤害。


    “原来,是你们接了那个任务,实不相瞒,那个任务是弟子传去消息,请门中友人发布的。”张霖说完,脸上有些担忧,“涨水异常对于修士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慌得很,而且今年涨水比前些年更加厉害,如今才不过八月,已经有不少良田被淹,等到了九月、十月,怕是城中大半的平地都要淹没了。”


    闻叙是读书人,非常明白农桑对于底层百姓的重要性:“竟如此严重,城主府就听之任之吗?”


    张霖面带苦涩:“老城主前些年陨落了,如今的小城主修为不济,实则权柄已经落到了城中各大世家的手中。”


    ……怎么说呢,离谱中又带着一点点合理。


    正说这话,外头的门符被人触动,卞春舟心想这个点了,难不成是罗家道歉的人来了,却是没想到门一打开,看到了一个……熟人。


    “怎么是你?”


    不释依旧是一袭白袍,长发未束,端的是一副谪仙模样:“不欢迎小僧吗?小僧得见诸位,心中却很是欢喜啊。”


    第242章 哑谜


    这副未语先笑的模样, 让闻叙立刻想起了下山前师尊对他的教诲,难不成师尊真的能掐会算,笃定了他下山会遇上苦渡寺的佛修?


    “三位师兄怎么这般看着小僧?”不释一脸的坦然, 似乎对自己的突然拜访没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


    卞春舟心想,这会儿挡在闻叙叙面前已经来不及了,便直言道:“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景元城?”


    不释却笑着摇头:“小僧不知道啊, 只是今日风闻了一些消息,城中传言罗家公子得罪了雍璐山的三位真人, 这三位真人神勇无比,一人用刀一人用剑,二人合力竟能越阶打败碎玉江上护舟的元婴真君,小僧听完自然心痒难耐,便想来结识一番,却没想到竟是三位旧友。”


    他说完, 眼神去对闻叙的眼眸:“能放小僧进去吗?天色将晚,小僧有些怕黑。”


    张霖作为景元城驻点的负责人, 自然是不认得眼前之人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此人的眉眼有些眼熟,但如此谪仙人, 他倘若见过, 势必不会忘记。


    他想,或许是容貌极盛者都有相通之处吧。


    只是,修士还会怕黑吗?


    不释当然还是如愿以偿进了雍璐山的驻点,甚至还抢占了闻叙对面的位置,很显然没有蒙眼的小师叔祖, 让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又多看一眼:“小师叔祖好会骗人啊,骗得小僧好苦啊。”


    闻叙半点儿没有愧疚心理:“是吗?只是心境上升,复明了而已。”


    别问,问就是医学奇迹。


    卞春舟:……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直接就信了。


    “原来如此,恭喜小师叔祖复明。”也不知道是真信假信,不释说完,话锋立刻一转,“还未恭喜三位进阶金丹,登上天骄榜,小僧就不行了,如今还卡在筑基巅峰的门槛上,实不相瞒,托三位的鸿福,小僧近段时间在苦渡寺,快要无立锥之地了。”


    这佛修的嘴巴里面,就没一句真话,卞春舟表示半个字都不信:“所以,你就偷偷跑景元城来了?”


    “还是卞师兄懂我。”不释当即开口。


    “哼,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


    不释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可惜在座要么眼盲、要么心肠硬、哪怕是卞春舟都不吃这一套:“你不可能无缘无故找我们叙旧,你……”


    哎呀,不好骗了,不释眨了眨眼睛:“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僧比三位更早来到景元城呢?该是小僧问三位师兄,为何会来景元城才是。”


    按理说,五大宗门同气连枝,弟子下山历练都是进阶金丹之后,可不释却在筑基巅峰就来到了景元城,所以——


    “小师叔祖,别这么看小僧,小僧害怕。”


    闻叙一笑:“师弟说笑了,景元城你来得,我们难不成就不能来了?况且,我们是接了宗门任务来的,既然师弟早来几日,可否说说如今景元城内的水患情况。”


    卞春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戳了戳陈最最:我仿佛看到了两人身后四处摇曳的狐狸尾巴!


    陈最丝毫没接收到一丝:看什么看?忙着擦刀,很忙,且听不懂。


    卞春舟:……


    “原来是宗门任务啊,好羡慕啊,倘若小僧进阶成功,便能同三位一道游历四方了。”不释说着自己都不信的鬼话,脸上笑意愈发醇厚,“景元城近几年的水患确实极为严重,普通人生活不易,此地百姓多数靠水吃水,小僧依稀记得年幼之时,不过只一些城中边缘地带会在丰水期被淹,但也很快退去,哪像如今这般,倒是像要逼得普通人避走景元城,让景元城成为一座只有修士的孤岛城池一般。”


    居然,当真是有问必答,甚至这话里面的信息量堪称惊人。


    卞春舟十分会抓重点:“你小时候,还来过景元城?”


    不释似乎就等着有人这么问他呢,当即高兴地开口:“你怎么知道小僧是景元城人,只是后来小僧家中家道中落,一朝家业尽散,只能修佛度此残生罢了。”


    “……既然对修佛如此满腹牢骚,师弟何不来雍璐山修道?”


    不释:……


    “你就不怕小僧当真?”


    闻叙懒得掰扯,只说:“你若来,我们宗主必然十分欢迎。”


    不释心想这倒是,你们顾宗主都快把师公气得天天念金刚经了,他要是敢去雍璐山,不用师公出手,师尊就会直接清理门户:“可惜了,小僧不算能识路,就不去遥远的雍璐山了。”


    话说到这里,依旧是云遮雾绕,闻叙大概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往,难得来个不说人话的,竟也不想周旋,既然不想周旋,他就直接开门见山了:“直说吧,你想让我们尽快离开景元城?”


    不释一愣,然后双手合十:“小僧若是开口,三位师兄愿意配合吗?”


    这话他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可能,却没想到闻叙的答案与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你的理由若是合情合理,我们自然会走,你我皆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你对我们的戒心,未免也太高了,我们不过刚刚入城,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上门赶客,倘若你是我们,你会走吗?”


    不会,但不释是个高傲的人,他对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只有与他同样高度的人,才会被他同等视之:“小师叔祖真会给人出难题,这个理由小僧有点不是很想说。”


    “那等我们查实涨水异常的原因后,我们自然会走。”


    不释深深地看了一眼闻叙,他能感觉到对方猜到了什么,却并没有直接点破,事实上他对劝人离开并不报什么太大的希望,只是人嘛,总归是要试一试的:“好吧,既然如此,那小僧先回去了,若有什么消息,可直接传讯给小僧哦,小僧有问必答的。”


    这家伙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没头没尾的,完全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他说的什么家道中落,不会是骗取我们同情心的吧?”卞春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好,里面什么都没有,“不是,他到底来干嘛啊?”


    闻叙倒了杯灵茶过去:“他来告诉我们,他在破心执。”


    “……他要在景元城破境?难不成还找我们护法不成?”


    闻叙心想,这可说不定:“或许,也是留一条后路。”


    “什么后路?”


    “方才张霖说,景元城的老城主陨落了,小城主撑不起门楣,明日我们去城主府拜访一下吧。”


    卞春舟闻言,居然出乎意料的敏锐:“闻叙叙,你是不是觉得……”


    闻叙颇为坦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


    ……很好,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了,闻叙叙一般很少猜错的,卞春舟忍不住搓了搓手,好怪哦,不过不释既然能做苦渡寺的真传弟子,品行应该信得过吧。


    一夜修炼,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张霖先代三人送了传讯拜帖去城主府,等得到回复,三人才换上法袍前往城主府拜谒。


    老城主姓言,单名一个复字,早年也是威名赫赫的化神尊者,可惜后来与人对敌,久伤未愈,渐渐拖成了重伤,未到寿尽便直接陨落,如今的小城主是其曾孙,名唤言澈,年纪不过二百出头,是闻叙见过年纪最小的城主了,无外乎外界都称其为小城主。


    言小城主今年不过元婴中期修为,对于一般修士而言,已是天赋卓绝,当年也曾上过天骄榜,但对于偌大的景元城而言,元婴期城主实在不太够看,甚至完全被世家压制,城主府的威信几乎荡然无存,便是城中的普通人都知道,求城主不如求世家。


    三人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传闻中权柄被架空的言小城主。


    怎么说呢,见到这位小城主的瞬间,卞春舟几乎就确认了闻叙叙的猜测,无他,这位小城主的眉眼跟不释那个家伙实在是……一个模子里烙印出来的,虽然不像闻叙叙和太子周嘉那么复制粘贴,但是当心里带着疑惑去印证猜测,相似点就会被迅速提取。


    没跑了,不释那个打哑谜爱好者绝对跟城主府有关,不过不释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应该跟眼前的小城主不是竞争关系吧。


    “三位免礼,昨日之事,本城主已经听说了,罗家行事向来霸道,但却是没什么坏心思的,三位远道而来,可否……”


    唔?居然是给罗家当说客来了,他还以为城主府与世家的关系势同水火呢,卞春舟眨了眨眼睛,将外交权完全交到闻叙叙手中。


    “城主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路经此地,与人起了些小摩擦,灵舟之上的事自然灵舟了,如今如今下了灵舟,不必城主说,我们也不会寻他人的是非。”


    这话的意思翻译翻译,就是雍璐山弟子没那么小气,少把注意力放到他们三人身上。


    “三位大人大量,不愧是雍璐山的高徒。”小城主不轻不重地夸赞了一番,便道,“实不相瞒,如今景元城水患频发,城主府已有些力不从心,不知三位可否愿意留下来襄助片刻?”


    居然想什么就来什么,闻叙想了想,觉得自己根本没理由拒绝:“竟有此事?我雍璐山锄强扶弱、匡扶正义,自然责无旁贷。”


    卞春舟:……这话味儿好冲,像极了前些时间他无聊在凡人境买的话本子,诶,是他带坏了闻叙叙。


    第243章 水患


    因是答应了城主, 三人自城主府出来,就拿到了一份会实时更新水患情况的景元城地图,地图展开甚至还能听到水声, 比某缺德地图高级数倍。


    只是地图都能做得如此高级,景元城这么多的世家修士,没道理不能应对涨水情况,毕竟水患不是今年刚刚出现的, 凡人境治水困难情有可原,但修仙界的大能都有移山填海之能了, 区区涨水不应该是手到擒来嘛。


    “再不济,造个水坝不行吗?”


    卞春舟心中疑惑,不过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张霖作为任务的真实发布者,对于景元城水患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清楚的。


    “起先,也有人联名上书, 城中几大世家联手在水患最严重的芙蓉河上游布置阵法,先将水拦截在上游, 等到丰水期过去, 再引水分流。”


    卞春舟心想,这难道还能出岔子不成?


    “如此一来,芙蓉河夹岸的水患确实平复, 可此消彼长, 景元城周遭的水系都是互通有无的,这里好了,那头水患又发了,都是治标不治本。”


    “……怎会如此?”


    “不仅如此,城主府甚至拿出过一方蓄水宝器, 此宝器乃是一位已故尊者的本命灵宝,能容纳数万万水方,原本是想将过多的水引入宝器,再入下游,不经过景元城……”


    “这听着,难道不可行吗?”


    “是可行的,但水患持续时间很长,小城主不过元婴修为,很难完全把控蓄水宝器,而交于城中其他化神尊者,不说其他尊者不会轻易答应,就是答应了,这宝器若是送出去了,估计也再难要回来了。”


    卞春舟:……


    “那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不干脆在所有水患河流的上游截住大水?”都造上大坝,由人工控制水流量,对于修仙界的炼器水平而言,应该不是困难的事情。


    张霖:“……卞师叔,你可知道景元城有多少水系河流?”


    “这地图上标识的只是最大的二十四条,如果全部算起来,起码数百条,如果全部截住,理想来说,需要城中所有的修士一齐下场,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此足以可见景元城之地域辽阔。


    说穿了,水患看似严重,但并不影响修士的日常生活,城主府能够动员的修士并不多,仅仅是能够维持住现在的治水情况而已。


    “……”难怪言城主那么直白地挽留他们当壮丁了,“所以,查出涨水异常的原因,恢复到从前的水系平衡,是唯一的出路?”


    张霖点头:“是的,但是其实不管是城主府还是城中世家都专门派了人调查原因,可惜都是一无所获,我就想会不会是我们身在城中一叶障目、不见眼前大山,故而斗胆向宗门求助,希望明年的今日,景元城能够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卞春舟想了想:“你既然这么说,有没有可能是景元城上游的瀚海域出了问题?”


    “不是。”张霖对此,非常地笃定,“我曾经跟着队伍去过景元城上游,甚至从上游一路溯游下来,只有景元城出现在了涨水异常的情况。”附近其他的城池,与往日里没有任何的不同。


    “所以,你倾向于是人为原因?”


    张霖不敢说,但他脸上明显写着肯定的回答。


    卞春舟看看闻叙叙,又看看陈最最,心想就他们三个金丹,真能查到原因吗?这未免有些过于高看他们了。


    而且,做这么大而隐蔽的周全计划却只针对普通人,这目的性就很存疑啊,修士向来不能直接对普通人出手,这水患却是完全冲着普通百姓去的,这得多大仇啊?


    卞春舟胡思乱想地联想着,就听到闻叙叙开口:“我听城主府的管家说,景元城近几年迁移人口众多,是普通人占多数还是修士占多数?”


    这个问题,张霖想了想才开口:“实不相瞒,其实景元主城中的百姓很少有离开的,城中百姓多受世家庇佑,哪怕大水蔓延到家门口,世家也会分发避水符给世家庇佑范围内的居民,真正受灾的,是……不在世家庇佑范围内的地区。”


    “……还能这样?可是这样,避水符的需求未免也太大了吧。”


    “是这样的,所以城中还有专门的紧急避灾场所,这些年水患虽然严重,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伤亡。”这也是张霖只能发布中等宗门任务的原因,如果真的严重到了死伤无数、不可控的局面,其实不用他发布任务,只需传讯给宗门,宗门立刻就会派人过来,“至于修士,确实有很多低阶修士离开景元城,毕竟修士在哪里都能谋生,待在景元城中,要么受世家招揽,要么供职城主府,我是好运,能做雍璐山的外门弟子,才能不受影响。”


    “你们景元城,斗得还挺复杂啊。”卞春舟忍不住开口,“拿普通人的生存空间博弈,这也太不是人了。”就不能简单一点,直接划下道来比划比划嘛,有野心又不丢人。


    闻叙心想,这世间掌握权柄之人,其实多数都是如此,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又会去考虑鱼肉的感受呢。


    **


    闭门造车是讨论不出原因的,况且他们既然接了城主府的任务,理之自然应当出门协同治水,三人之中,唯有卞春舟有水灵根,所以由他拿着地图,去了水患最严重的芙蓉河上。


    而闻叙和陈最也分开行动,各自去了需要救援的河流之上。


    正所谓眼见为实,水这种东西看似不争不抢,但当它们凝结成足够大的群体之时,足以覆灭一切坚不可摧的物体。闻叙的家乡曾经数度发过大水,他也见过陌生人被洪水卷走、不知所踪,可与眼前这般滔天滚滚之势相比,碧洲郡的水患不过只是小鱼小虾而已。


    闻叙手执折风扇,扇子轻轻一扇,风势便将眼前的洪水滔滔改移了方向,等风几番来回消耗掉滚滚水势,这一波水患便算是镇住了。


    只是水势虽退,空气中却犹带着湿润的气息,闻叙张开手,任由周遭的风穿梭在他的指尖,结丹之后,他对于风的感知再次跃上了一个大台阶,但哪怕如此,此时此刻的风依旧是乱序的、杂陈的,里面能反馈给他的信息非常稀少。


    这很正常,却也不正常,就像张霖所言,这水患并非天灾、必是人祸。


    三人如此早出晚归数日,陈最甚至学会了以刀斩水、削弱水浪,可惜涨水异常的线索,却是半点儿没有。


    不过这边进度条推不动,那边罗家倒是终于派人过来道歉了。


    罗明浩当日一回家,就被关了禁闭,今日才刚被放出来,就被提溜着过来赔礼道歉,至于当日在船上挑衅的奴仆和护卫,早就被发落了,哪能留到今日。


    “……罗小少爷,我还是比较欣赏你在船上时桀骜不驯的模样。”卞春舟轻哼一声,心想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们要是不来,他差点儿都快忘了这桩事了。


    罗明浩:“……对不起,是小子鲁莽、冲撞了真人,还请真人原谅小子。”


    卞春舟想了想,忍不住有些好奇:“所以,当日你在船上到底丢了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还是说,你就是想要栽赃……”


    “不不不不,您不要误会!”罗明浩努力摇头的模样,看着不似作伪,“小子绝无栽赃之意,是真的丢了宝贝,至今还未寻到,这宝物乃是一只极为聪明的小兽。”


    活物?


    “这只小兽是我在拍卖会上买来的,花了不少灵石,听闻能够趋吉避凶、有庇佑主人之能,我原想着先养熟了、等成年之后再行契约,却没想到这小兽端的桀骜不驯,竟害得小子无端落水,小子便……发了狠叫它吃吃苦头,却没想到竟叫它逃脱了去,它当日逃窜的方向,便是三位真人所住的船舱,下人愚钝,看不出真人的修为,便以为……”


    “能趋吉避凶的灵兽?没有名字吗?”


    罗小少爷摇头:“因是血脉混种,又是小兽,还未长成,便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所谓血脉混种,就是跨物种灵兽,就像半妖一样,混种灵兽就像开盲盒一样,有些会突变出极为厉害的天赋力量,而有些则是三不沾,力量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灵兽繁育非常地难以把控,拍卖会上流通的血脉混种,多是佣兵、散修们在野外找到的灵兽蛋孵化出来的,因为罕见,所以确实价格都不低。


    罗明浩有些诚惶诚恐,生怕雍璐山的弟子找他的麻烦,以己度人,倘若他做了大宗门的弟子,他哪里会在意弱者的死活,却没想到他战战兢兢地来,居然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他心想,五大宗门的弟子居然如此好说话,到底是如何在修仙界立足的?真是奇怪。


    送走罗家的小少爷,卞春舟翻了翻桌上的赔礼,比商行送过来的重上许多,不过……收了也不亏心,等闻叙叙和陈最最回来再分一分好了。


    正这么想着,他远远就看到陈最最扛着刀回来了,不过:“你这刀上挂了个什么东西?哪来的毛绒挂件?”


    陈最将刀柄上的“挂坠”取下来:“一只偷吃我补血丹的灵兽,送你了。”


    灵兽幼崽?唔?怎么有点耳熟呢。


    第244章 不渡


    毛茸茸巴掌大的白色小兽, 偏生还生了一双水汪汪的蓝色小圆眼,两只前爪还乖乖地环成一个圈抱着他的大拇指,这……可爱得也太犯规了。


    桀骜不驯?不不不, 这肯定不是那位刁蛮小少爷斥巨资买下的混血灵兽。


    卞真人相当武断地下了判断:“他就是偷吃你几颗补血丹而已,至于拿小家伙当剑穗嘛,你这个不懂爱护小动物的大块头!”


    陈最:……那我走?


    “不过它看着好小啊,说不定是有主的, 你就这么给抱回来了?你在哪找到的它?”


    陈最在这些事上,实在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不知道, 谁知道它何时爬进我的储物袋里的,嘴还挺刁,低品的补血丹一颗没碰。”


    “不是?它怎么还能爬进你储物袋的?”这小兽还有这等能耐?


    陈最不在意地开口:“我的储物袋又不用灵力封口,左右就是一些不值钱的丹药而已,哪像你放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卞春舟默默竖起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不愧是你。”


    “我去修炼了,今日斩水颇有领悟, 我得趁热打铁。”陈最说完,人就走了, 卞春舟都没来得及将罗家赔礼的事情说出口, “小兽啊小兽,你要是有主的话,你就眨眨眼, 眨三下怎么样?”


    小兽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然后忽然打了个哈欠,直接就在卞春舟的掌心原地睡着了。


    等了许久的卞真人:……行叭,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浓烈到靡丽的斜阳,明明这几日没下过一场大雨,景元城附近的水流却都迎来了水位新高度, 说实话,这水到底从何而来啊,完全就……不符合科学道理啊。


    没有短时间大量的降水量,又是夏日这种温度和天气,这么多的河流水面,水分不蒸发就已经很好了,它还涨得这么快,完全就像是……被戳到了地下水源大动脉一样。


    但这可能吗?


    景元城地处大陆的中西部,此地水系发达、地势低洼,是周边难得一见的盆地地貌,可虽是盆地,但能发展出大城池,就足矣说明它的区位优势非常突出,前面几千年都安生过来了,没道理近几年就急速巨变了。


    ……就很离谱一水患。


    卞春舟是水火灵根,水灵气天然亲和他,而他又因为有火灵根,对于水蒸发这个过程比寻常人敏锐不少,他这几日走遍了景元城的周边,不论是水患最严重的芙蓉河还是其他江流,水蒸发的速度都很慢,甚至慢得有些离谱。


    这说不是人为控制,他的头拧下来给人当球踢。


    卞春舟一手摸着小兽,一手拖着下巴:“诶,好愁人啊,天都黑了,闻叙叙怎么还不回来啊?难道遇上了什么突发情况?”


    夏日的天,看似黑得慢,当天黑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闻叙御剑飞在宽阔的水面之上,夹岸的风光称得上秀美,夏天本就是万物疯长的季节,风从来都是万物的主宰方,但因为夏日里的生机足够盎然,风似乎也变得“随波逐流”了许多,它并没有那么强势,只是任由万物自由生长。


    原本,他是准备回城了,然就在阴阳交割之刻,他在碧波荡漾的风中嗅到了一丝异常的气息,它像是一碗汤里面放了几颗葱花,虽然不多,但如果努力去辨认,却还是能察觉到几许不同的。


    这丝异常的气息,就是这几颗葱花。


    只是气息实在微弱,闻叙沿着水面飞了三圈,也没找到它的突破口在哪里。


    他想,或许应该等明日和春舟一道再来探寻一番,他对于水面之下的探知力是完全不如春舟的,现下已然天黑,那丝异常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景元城是没有宵禁的,或者说修仙界大部分的城池都是没有的,于修士而言,修行没有白日夜晚之分,但普通人知晓邪修多在夜间出没,自然不会随意在夜晚出门游荡。


    闻叙入了城便不再御剑,街上稍显空荡,只偶尔会有修士匆匆路过。


    水患白日里严重,夜间却反而稍显沉寂,虽然也有溃发,但城主府的力量已经足矣应付,这实在很奇怪,闻叙是亲身经历过洪水的人,夜间涨水快才是发大水的常态,可偏偏在景元城的表现却截然相反。


    景元城这么多的人,不可能看不出这场水患的异常,就连雍璐山的外门弟子张霖都心有感知,更何况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化神尊者、元婴真人了。


    闻叙心想,这或许是一场景元城上层阶级“心知肚明”的灾患,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强行截断,便只能维持住眼前这种看似平衡的状态。


    “小师叔祖,独身夜行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呐。”


    光是听声音,闻叙就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了:“你不也是一样,不是说怕黑吗?今日怎么不怕了?”


    “小僧今日找人壮了胆,故而才不怕的。”不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坦然自信,可惜闻叙眼盲,根本辨别不出。


    闻叙心念一动:“找谁?”


    “一个好人吧,小僧觉得他是个好人。”不释抬头,今夜上弦月,看着夜空实在有些寂寥,“闻师兄,你为什么装瞎?”


    闻叙:“那你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太冒昧了吧,是小僧失言了。”小师叔祖果然嘴上不饶人,不释觉得自己是被今夜的月色迷了心神才问了出口。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都道歉了,闻叙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想装,所以装了,之后我还会装,师弟会戳穿我吗?”


    好直白,这完全不符合不释对闻叙的认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当然不会,师兄装瞎是个人之事,小僧怎么会戳穿师兄的私事呢?”他巴不得对方继续装下去,毕竟多有意思啊,神尊弟子亲自下场装瞎哎,被骗的人就该偷着乐才对。


    “那师弟大可也一直装下去,我不会戳穿师弟。”


    “小僧装什么了?”


    “装腔作势。”


    ……好像冷不丁被阴阳怪气地踢了一脚。


    不释忍不住露出受伤的可怜表情:“小师叔祖要不要如此直白伤人?”他见闻叙没有半分反应,又忍不住追加,“你对卞师兄可不是如此模样。”


    明明他的容貌很占优势,就算是在苦渡寺,他也常常因为容貌而得利,闻叙是他见过第一个完全不将他容貌看在眼里的人,哦那个姓陈的刀修是第二个。


    当初五宗大会之时,便是因为这点,他才被对方骗了过去。


    “因为我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俗人。”除了在意的人外,闻叙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从前他还会稍微装一装,就像眼前的不释一样,但自打凡人境回来,他已经连装都不装了,“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不释一笑,忽道:“我不姓言。”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虽然跟现在的言小城主在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但我不是言家人,跟城主府也不是一条船上的关系。


    “……不是说冒昧吗?”


    不释双手合十:“小僧想了想,经过方才的一番谈话,与闻师兄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不少,已算不得冒昧了。”


    闻叙却道:“不释,跟你说话真的很费劲。”


    “小僧也想改啊,但这不是改不掉嘛,上次见面,小僧与师兄还有几分相似,现下师兄先行一步,可以稍微传授一些秘诀给小僧吗?”不释说完,双手一摊,“如此,够坦诚了吧?”


    闻叙冷呵一声:“装可怜?还是装腔作势,我不吃这套。”


    不释:……小师叔祖真的很难讨好。


    “好吧,你看,我就说很难改吧,小师叔祖倘若修佛就好了。”不释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


    “我若修佛,不渡世人不渡己。”闻叙直接戳开,“其实你适合修道。”


    “哈哈哈,对吧,小僧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我师尊说我天生佛骨,生来就是渡人的,没办法,小僧只能勉强修佛了。”


    天生佛骨?


    “可小僧却不愿意渡人,这世上的水这么多,水下求救者不知凡几,挣扎求生只会让他们坠得更深、死得更快,小僧又能救几人呢?倒不如一人不救,反倒公平,不是吗?”


    闻叙心想,这不是天生佛骨,这是天生修无情道的好胚子,果然,眼前这家伙就应该修道才是。


    “你怎么不说话?还这般看着小僧?”


    “只是在想,你既然不渡人,那来景元城做什么?”闻叙伸手,指尖落在不释握着的佛珠之上,“你连自己都不渡了吗?”


    不释笑得愈发开怀了:“不渡,其实最早的时候,我想给自己取的法号是不渡。”可惜被师公一口否了,他才只能叫不释。


    “所以,景元城的水患,与你有关?”


    “哎呀呀,好直接啊,可你得知道,几年之前小僧才刚刚筑基,哪来那么大的能量能够掀起这满城的风雨呢?”不释双手张开,似是要拥抱住眼前浸入黑夜的景元城,闻叙忽然有种错觉,他竟然觉得,眼前的景元城——


    是全部没入水中的,或许,在不释的眼中,景元城的水患早已淹没了城中所有的人。而他们是外来的,所以不释才会在当日登门,劝诫他们离开这座水患之城。


    第245章 推断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差点儿以为你掉河里了。”卞春舟给人开门, 顺势往外头看了一眼,“也没别人啊,你找到水患的线索了?”


    闻叙摇头, 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还不如掉河里等你来捞我呢。”


    哇,什么事啊,居然把闻叙叙难成这样,卞春舟该死的好奇心忍不住冒了上来:“怎么了?难不成碰上河里的女妖了, 问你掉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那种?”


    “……是跟人打了半晚上的哑谜。”


    哑谜?卞春舟恍然大悟:“哦,不释那个家伙居然偷偷背着我去找你, 我就知道这个家伙居心不良!他人呢?别不是不敢见我?”


    看到这样的春舟,闻叙心里的气终于舒缓了一些,果然他跟同类就是聊不来的:“确实,此人居心不良,下次你见到他,只管撸起袖子揍他。”


    “好啊, 那我专门揍他那张仙气飘飘的脸!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恃靓行凶!”


    闻叙闻言,忽而明悟, 难怪那家伙一路都在矫揉造作, 原来是“恃靓行凶”啊,可惜了,这次他真的不是有意为之的, 在这方面, 他确实是个瞎子。


    “……你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


    闻叙点了点头:“嗯,稍微想到了一点让人开心的事情。”


    两人并肩进了内堂,很快闻叙就注意到了团作一团睡得酣眠的白毛小兽,不过他对灵兽并不是很了解:“你买的灵宠?”


    “不啊,陈最最零元购的。”跟灵宠居高不下的价格相比, 陈最最付出的那点儿补血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卞春舟简单叙述了一下这只小兽的由来,“你说,这会不会是罗家小少爷丢失的那只灵宝啊?”


    闻叙头顶忍不住冒出了三个问号:“什么灵宝?”


    “哦,差点儿忘记跟你说了,今日下午罗家来道歉了,还送了不少赔礼,我放起来了,等之后我们三人平分。”卞春舟又指了指桌上睡得安稳的小兽,“那罗小少爷看着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见着我装了不少可怜,还说他的灵宝是自己长腿跑掉的。”


    闻叙忍不住将视线移到桌上胸脯微微起伏的小兽身上,大概是他的视线非常凝实,小兽居然一下醒了过来,还未等它炸毛,它就听到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说话:“就算是罗家丢失的那只又怎么样?它身上写罗家小少爷的名字了吗?”


    卞春舟忍不住一拍大腿:“闻老师,我悟了!”


    小兽默默地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好困哦,这里好多水,它感觉像是回到了还未出生时,怎么睡都觉得睡不够。


    “啊啊啊啊,闻叙叙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睡着了还会蹬小腿,感觉都睡迷糊了~”呜呜呜,好想亲死它,嘿嘿。


    睡梦中的小兽忍不住又蹬了一下腿,总感觉又有变态看上了它,踹!踹个大的!


    闻叙:“……春舟,你正常一点。”


    卞春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正常啊,你不觉得它超可爱吗?”


    “还好。”越可爱的东西越会骗人,闻叙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桌上软软的小兽,“你要收养它吗?它还这么小,似乎不太能跟着我们风餐露宿。”


    “诶?我都没想这么长远,毕竟它养得挺好的,说不定是有主的,又或者是从母兽身边走失的,等解决了水患问题,我再帮它找个家。”


    多亏修士已经进化掉了睡眠,第二日三人照样是精神抖擞地出门,不同的是,这一次三人并未分头行动,而是一道先去了昨日闻叙觉得异常之处的河边。


    这条河叫涧水河,河面虽然不算太宽,却很深,甚至可以称得上深不见底,哪怕是夏日的白日里,都给人一种幽深寂冷之感,加上频繁的水浪冲击,完全像是一头随时会捕猎的凶兽。


    卞春舟下水探了一圈,上岸后用法术控干身上的水分,为了能够更清晰地探知到水底的情况,他并没有用避水术,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在水下发现什么异常,要说唯一觉得可以说道的,那大概就是:“这河里是真的好冷啊,我都已经是金丹修士了,都觉得森冷刺骨。”


    “这般冷?怕不是你锻体不行吧。”


    陈最说罢,将手中的刀一收,径直跃入水中,那速度快的就只看得到残影了。


    被滋了一身水的两人:……


    “他这么胡来,你也不拦着点?”


    闻叙抖了抖衣襟上的水:“心里拦了,但还没出手。”


    卞春舟:“……以后我看,应该叫他陈莽才对。”卞不叙这个假名完全衬托不出陈最最的个人特色。


    “你可以当面跟他讲。”闻叙真诚建议。


    “我怕他提刀砍我。”


    “你不惹我,我为什么要提刀砍你?”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陈最居然已经从河底上岸了,如此足见两人之间锻体的差距,卞春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陈最最比这个,简直……没法比。


    “夸你呢,你在底下有什么发现吗?”


    陈最也懒得控水,只甩了甩身上的河水:“水下确实极冷,但不知道是不是常态,我得多跳几条河看看。”


    于是今日,三人借着治水的功夫,跳了不少次河,某次还差点吓到了村民,村民还以为是这小伙轻生想不开,差点儿喊来了村中男女老少来捞人,好在陈最上岸的速度极快,还没等老汉摇人,他自己就轻轻松松地爬上来了。


    老汉一脸惊愕,陈最一脸不解,幸好卞春舟就在附近,及时化解了这场尴尬。


    “老伯,这条河里死过人吗?方才你那般着急。”


    “仙长说笑了,这景元城哪条河里没死过人啊,淹死的多是会水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比仙长有无上法术,这条河就是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母亲河呐。”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怕在修仙界,亦是如此。


    大概是昨日跟闻叙叙提了一嘴金斧头银斧头,卞春舟今日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河伯,于是便忍不住开口:“既然如此,那你们村庄有没有什么河上的祭祀活动?”


    他原以为自己问的问题并不出格,却没想到老伯的脸色登时大变,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松弛感,之后无论他怎么说,都摇头说忙着回家,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祭祀?”闻叙脸上充满了疑惑。


    卞春舟点头:“水上祭祀应该不少见吧,我以前听说有些渔民会开捕鱼祭,甚至会特意赶制新型的龙船乞求水神不起风浪。”


    闻叙:……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是真的不知情。


    不过问题不大,他们对此不知情,张霖作为景元城的土著不可能半点儿不知道。


    但神奇的是,张霖居然也不知道,甚至脸上全是茫然:“景元城乃是修士高度统治的城池,求神不如求人,我自出生就在景元城,从未听过有任何水祭之举。”


    “普通人之中也没有?”


    “没有吧。”张霖想了想,语气也不太肯定起来,“或许有小范围的祭祀,但大范围的肯定没有,景元城连水神庙都没有,怎么可能会——”


    卞春舟忍不住一拍大腿,脸上全是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自打来了景元城,我就觉得缺了点什么!原来是神庙!你们景元城百姓这么吝啬信仰的吗?”


    别的城池,白固城就不用说了,在他们去之前卫家仙庙可是香火十分鼎盛的,就算是阆苑城中,也有各种小型的庙宇,一到年节,普通百姓就会穿戴整齐去庙里烧香还愿。


    这才是常态啊。


    而景元城发了这么大的水患,都好几年了,城中百姓连一个求神拜佛的都没有,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毕竟……这城中不论是城主府还是世家,都没好到百姓磕头虔诚跪拜的程度。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从来没出过景元城啊?”


    张霖点头:“对啊,师叔你怎么知道?”


    卞春舟心想我怎么知道的,这不明摆着嘛,如果出去过,肯定就能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啊,人哪有不迷信的,哪怕是修士,也迷信得很,没见某五大宗门宗主每年大年初一下山烧香拜佛嘛。


    “没有水神庙很奇怪吗?”张霖忍不住发问,“还是说,外面的城池都有水神庙,而景元城没有,所以遭遇了数不尽的水患?”


    “可是从前,明明很安生啊。”张霖脸上写满了不解。


    问得好,虽然求神拜佛是一门玄学,有时候也不管什么用,但老百姓不求神拜佛还如此恐惧祭祀,那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


    或许从前,是有庙宇庇佑景元城的,但后来没了,连在人心中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一座庙的死亡,是从被遗忘开始的,所以……这漫天的水患、心有怨愤的佛子不释,是否与此有关呢?闻叙想了想,都怪不释那个喜欢打哑谜的家伙,这人若是直说,他们何至于绕这么大的圈子。


    但……倘若真的与信仰和祭祀有关,除非当真是真神发怒,否则修士之中,唯有修神道的修士需要信仰来增进修为。


    可神修,就能掀起这等怪异的水患了?!


    第246章 互惠


    两人对于神修都没有什么深层次的了解, 一则是没遇到过,二来神修本就稀少,没有崛起之前大多都是“猥琐发育”, 很少有少年成名的神修。


    但陈最却知道一些,很显然,是陈阿娘的言传身教。


    普世意义上的神修,就是修神道, 简单来讲就是将自身包装成“神的模样”收集信仰,当信仰达到了一定的量变引起质变, 就是神修进阶的时候。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极难,非是有大智慧大魅力者不可,关于这些,不用陈最科普,闻叙和卞春舟都知道, 他们真正想知道的是,神修如果被信众背叛, 会有什么样的反噬?如果神修被信众遗忘, 是不是就代表着神修陨落?


    “我阿娘说,修神道本质上来讲,是一个开池塘养鱼的过程, 池塘越大, 神修的力量就越强,池塘里的鱼越多,神修对于力量的把控就越精准。”


    卞春舟:……合着神修就是海王的自我修养了是吧?


    “那倘若池塘里的鱼不甘屈居水中,想要跳出池塘呢?”


    陈最看向卞春舟,脸上居然带着点疑惑:“你是不是把神修想得太好了?我阿娘说过, 聪明的神修不会只养一个池塘的鱼,而池塘主也不可能对池塘里的鱼没有半分约束力,如果一个神修会被自己的鱼反噬,那只能说明他的修行还不到家。”


    卞春舟:……陈阿娘好通透一大佬。


    “你说得对,区别于传统的修行方式,神修并不是真神,自然也会遇到普通修士一样的困境和难题。”本质上来讲,所有的修行都是殊途同归,闻叙敲了敲桌子,“所以,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传闻中的神修多数都是以实现他人愿望来俘获信众信仰,当信仰越多,神修的力量就越强,这理论上来讲是一个互惠互利的局面,但实质上来讲……”


    “实质上来讲是什么?”


    闻叙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人心难控,且有时候大恩如大仇,在如今这个修士存在众人皆知的世道,普通人有尊称一句仙长的、也有嫉妒修士入骨的卑鄙之人,神修广撒网、多布局,不可能细心到去筛选每一个信众,哪怕是心思鬼蜮的极恶之人,难道他就不能奉上虔诚的信仰了吗?”


    卞春舟:……完了,如果我修神道,可能已经死了八百回了,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于什么,这没八百个心眼子根本玩不转。


    “这听着也太难了,我还以为修神道和当土地公公差不多。”


    土地公公嘛,只要实现区域范围内的愿望,信众的力量就会源源不断地供养土地公公,如此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长此以往自然就能逐渐进步了。


    “其实,还有一个重大的难点。”闻叙虽然不修神道,但有些方法本就是触类旁通的,“普通人寿终正寝不过百岁,哪怕服用延年益寿之物,也顶多延长百年,两百岁是普通人的生命极限,但修士呢?寿数的不对等,就意味着池塘里的鱼需要不断地补充进去,若不然空余池塘,再大的池塘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不是没有意义。”陈最忽然开口,“池塘里的鱼,是会繁衍的,就像你们凡人境的人类王朝,一代一代的子民都会是王朝的子民。”


    好难得啊,陈最最居然也会用类比了。


    闻叙心想,这话说得当真不错,神修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很像一个统治者开疆拓土、稳固疆域的过程,所以神修或许仁慈,但绝对不可能没有手段和威严。


    他甚至觉得,某些方面,神道有些趋近于无情道,或者说是脱胎于无情道又有所改良。


    所以,当初第一个修神道的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现这条路的呢?闻叙忍不住在心里落下了一个疑问。


    “这听得我有点毛骨悚然的,像是完全的利用和奴役的关系,如果只是如此,神道修到后期,岂不是会完全地漠视生命、以信仰为度量?那感觉也太可悲了。”卞春舟的发言永远都充满了感性,在他看来,当一个人身上负担了太多人的性命,就必须郑重对待,而不是以冰冷的关系去界定。


    或许,这也是神修越来越稀少的原因,不是没人去尝试,而是普通人连尝试的门槛都不知道在哪里。


    “你怎么会这么想?”陈最的语气带着疑问,“神修在前期确实需要信仰,但等到了合体期,神灵合一,神修就再不需要依赖信仰,阿娘说任何修士到了合体,都会脱胎换骨,这时候灵根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你不早说?”


    陈最眨了眨眼睛:“我没说过吗?那我可能是忘了。”


    你熊的,不过如果是这样,那神修在合体之前,就像是在经历一场“小渡劫”,当这场渡劫成功,就能迈入一个新的门槛:“你记性这么差,等明天我给你摘一车的核桃补补脑。”


    “……我不吃,爱吃你自己吃。”


    这个人,是真的听不出任何的讽刺,某种程度上,心脏强大得有些可怕了。


    “那么将话题拉回正题,现在我们短期的怀疑是——”卞春舟用桌上蘸水写下,“景元城曾经是一位神修的养鱼池塘。”


    陈最开始闭上眼睛领悟刀法,毕竟这种问题思考起来太复杂了,完全不适合他,他完全信任闻叙的大脑,等结果出来,他只要百分百去执行就没问题了。


    对他而言,这就是他对于刀的觉悟。


    “别理他,我们继续。”卞春舟对此已经相当习惯,只继续写着,“但因为某种原因,池塘易主了,池塘主的存在被完全抹去,闻叙叙你觉得呢?”


    闻叙暂时还不敢轻下判断,因为这只是他们三人的推论,没有任何实质的线索指向:“其实这很好查,一个人存在过,哪怕再鄙陋之人,只要有一个记得他的人,那么就会在这世上留下痕迹。”


    所谓的完全抹去,恐怕只是基于某种手段被迫出现的情况,就像不释,闻叙不信此人对真相一无所知,对景元城而言,这位属于是善者不来。


    “所以呢?”


    “神修的存在暂时还是存疑,但城主府的存在,却是一定的。”闻叙一锤定音,“你说,言老城主重伤不治而亡,他的重伤从何而来?”


    想要伤到一个化神尊者,非另一个化神尊者不可,而且还是这种伤重而亡,对于一城之主而言,其实是一个很难达成的死亡条件,毕竟景元城如此富裕,什么天材地宝买不到,除非是伤及神魂道心的重伤,否则化神很难杀的。


    哪怕治不好,延缓伤势的灵丹妙药一大堆,小城主年纪尚轻、不足以服众,老城主不可能全无半点考量。


    “对哦,而且老城主死后,小城主继位,城中世家看似以势压人,但好像并没有取而代之的动静。”只是城主府的威信,确实有一点荡然无存的意思。


    卞春舟忍不住抓了抓脑袋:“怎么办?跟你待一块儿久了,感觉都要长脑子了!而且这么隐蔽的事情,我们真的能查到吗?”


    闻叙心想,城主府是别想了,但是景元城中的其他地方,可以多走一走,毕竟他们任务在身,去哪里都合情合理。


    一般来讲,能建庙的地方都是有讲究的,不论是风水、方位还是灵气浓郁程度,肯定都得挑最好的,城里现在没有庙宇,并不代表以前没有存在过。


    还有就是,那位村民老伯对于祭祀二字如此敏锐,他们也试探过其他人,有些懵懂、有些则心怀恐惧却不知恐惧出自何处,可见……确实有一股力量影响着景元城百姓的意志。


    满城的大水吗?


    闻叙找不到任何的线索,可又觉得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他也一叶障目,看不清面前已经快要将他淹没的水患。


    **


    “小僧说的吧,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很敏锐的,你只要稍微给他一点东西,他就能察觉到后面如同山呼海啸般的真相。”不释依旧着一身白色僧袍,不染一丝尘埃,但也因为过于洁净,已经全然染上了落霞的颜色。


    “那又如何?他们对你而言,都是不速之客,不是说要赶走他们吗?”


    说话的人声音略有些低沉浑厚,像是男声,又有些像是嘶哑的女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带帽长袍,从头遮到脚,与不释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赶走?小僧不过筑基,哪赶得走三位金丹真人啊?”由此可见,不论对着谁,不释都是这幅谜语人的模样,区别在于,他对黑袍人明显态度更加轻慢一些。


    “倒是你,说好的将水澜兽送给小僧,兽呢?小僧怎么没见着一根毛?”


    黑袍人身形一滞,无形中似是低了一等:“那小兽虽口不能言,却极为狡诈,知道我不会伤它性命,便胡作非为,但它绝逃不出景元城去。”


    不释:“话说得好听,小僧只知道眼见为实,这场水患也该有个结局了。”


    第247章 相悖


    小兽正伏在卞春舟新做的软和小枕头上睡觉, 主打的就是一个外面纷纷扰扰、它睡得香香甜甜,甚至一日之中少有醒着的时候,像是以前睡得太少, 现在要一口气补回来一样。


    “诶,也就只有它这个年纪,现在还能睡得着了。”卞春舟语气里不无羡慕道,“等我们历练回山, 我也要睡上三天三夜!”


    闻叙不由笑着开口:“就怕你刚睡完一夜,陈最就会提刀找你了。”


    卞春舟:……卷王滚呐, 哦,差点儿忘了闻叙叙也是卷王了。


    “你说他这么拼命图什么?他也没那么在乎身外名声,怎么就不能按部就班、安安稳稳地修行呢?”


    “或许……这就是他的按部就班呢?”


    卞真人陷入了沉默:……你们卷王的思维果然都是同步了,交了两个卷王朋友的我,只能舍命陪君子这样子了。


    当然了,卞春舟也就是日常口头抱怨两句, 该修炼的时候他绝不会含糊,就像景元城的水患任务,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他们三个金丹能够搞定的任务, 但除了传讯回宗门更新任务的真实信息外,他从来没有过打退堂鼓。


    人嘛,不逼一逼自己, 怎么会信邪呢, 对吧?


    “也不知道宗门收到我们的传讯了吗?”卞春舟支着脑袋看着小兽一起一伏的肚皮,整个人都被治愈了不少,“景元城距离雍璐山有些太远了,感觉非常得……鞭长莫及啊,说起来, 距离景元城最近的五大宗门,苦渡寺和合和宗应该差不多吧?”


    闻叙对修仙界的地图非常熟稔:“苦渡寺更近一些,但相去不远。”


    “你说,景元城的水患这么异常,连我们雍璐山开元峰上都有任务,合和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这里又离得挺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苦渡寺还有个不释呢,虽然感觉这个家伙私心很重,但至少苦渡寺是来人了。


    闻叙却说:“其实,我已经去过合和宗的驻点拜访了。”


    “诶?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路过看到合和宗的标志,就进去拜访了一下。”


    “有什么发现?”


    “发现联系不上外界了,算不算?”


    卞春舟缓缓裂开:啊哈?这么重要的事情,闻叙叙你居然憋了这么久才说出来?


    “不是,那我们发的传讯符……”


    闻叙点头:“很有可能也没有及时送达回山,换句话说,现在的景元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岛。”这里距离雍璐山还是太远了,春舟做的传讯符信号塔远没有覆盖到这种程度,如果是白固城的距离,倒是还能期待两分奇迹的发生。


    “……这是合和宗的弟子说的?”


    是也不是吧,当日他去拜访,亮明了身份,合和宗的弟子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慢待,闻叙干脆就开门见山提及水患的问题,那名弟子就说早已传讯回宗门、却不知宗门为何全无音讯,闻叙心里就有了不好的猜测。


    “那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既然他们没说,你怎么如此肯定?”


    闻叙心想,其实没说出来是因为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也因为说出来可能会影响春舟的心态,至于陈最的心态,闻叙从不担心。


    “你忘了吗?我有玉瓶小秘境。”


    卞春舟头顶冒出了两个小问号:“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过吗?”闻叙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当时因为君神尊的到来,他的小秘境很快就被“借走”了,直到他结丹成功,才由师尊交还给他,他还以为玉瓶小秘境与昭霞陛下之间的联系会被斩断,却没想到依旧保留着。


    卞春舟幽幽开口:“……没有呢,诶,儿大不由娘啊,你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正常点。”


    卞真人一秒收功:“所以,你联系上昭霞陛下了?”


    闻叙心想,他什么修为档次啊,若不是昭霞陛下主动找他,估计就算是发上十万八万条传讯也是没用的。


    “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一些委婉的措辞。”闻叙清了清喉咙,还是照实说,“昭霞前辈是找我写话本参谋,这个头,是你引起的,春舟。”


    ……怎么还一脸“我得负责”的表情了?


    “清汤大老爷,冤枉啊!我可没有带坏昭霞陛下啊,他怎么还要写话本?”等听完闻叙叙说的来龙去脉,卞春舟默默收回了自己刚才的喊冤,“哈,昭霞陛下迷弟的胜负欲还挺强烈,所以你还兼职给人润笔话本?”


    ……就还挺不容易的哈。


    “所以,你经由昭霞陛下的手,将消息传出去了?”


    闻叙点了点头:“但不一定能传回雍璐山,君神尊现下情况特殊,她不一定会联系师尊。”


    “……那倒是,谁能想到呢。”八岁、哦不是九岁女童竟是修仙界合体第一人?这就是说出去,也没一个人信的。


    不过既然消息能传出去,那问题就不大了,他们不行,总有厉害的大佬来兜底,卞春舟的心态一下子就平稳了下来:“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气死他们,嘿嘿!”


    “哦对了,那你有没有问问景元城从前到底是不是某位神修大佬的鱼塘啊?”


    闻叙摇头:“没来得及问。”时间仓促,他最多也就是将消息告诉昭霞陛下,至于景元城的从前,相信外面的人绝对比他们知情更多。


    如果外面的人能够及时抵达,将水患的前因后果查清楚,那么他们的宗门任务也就完成了,如果不行,他身上有师尊送的玉简,保命起码不成问题。


    **


    三人在城中已经呆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除了白日治水之外,陈最负责跳河寻找水中的异常,而闻叙和卞春舟在城中寻找有可能残存的神庙遗址。


    闻叙原本以为,他们会一无所获,但没想到的是——


    “你说,水下可能有神庙的遗址?”


    陈最点了点头:“而且景元城所有的水系都是互通的,碎玉江在下游,下游水位并不是很高,但为了印证我的猜测,我还跳了碎玉江在内的下游七条大河大江。”


    ……好高效的行动力,卞春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所以,神庙具体在哪条河的水下?”


    陈最却摇了摇头:“不是具体的河,而是所有发了水患的河域。”


    “啊哈?”


    “有谁规定,神庙就一定得是座专门修建的房子的?”


    闻叙&卞春舟:……好有道理,根本没办法反驳,果然眼界决定世界。


    “你说得对,是我们着相了,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水下如此森冷,或许是因为‘神庙倾覆’,不再欢迎信众到访?”


    三人正在头脑风暴,门外却响起了张霖的敲门声。


    “什么事?”


    “城主府的人来了,说请三位师叔过府一叙。”


    来了,闻叙心想,那位言小城主虽然年纪很轻,城府却很是深沉,当日拜托他们处理水患,显然用意不止于此,现在见他们奔波半月一无所获,估计是急着来给他们送线索了。


    “你跟他们说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


    三人很快到了城主府,这里与半月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空气中的水汽依旧很重,重得像是走进了什么沼泽深渊之地一般。


    “拜见城主。”


    “三位雍璐山的真人,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此次本城主请三位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突然这么直接吗?卞春舟脸上露出讶异,不过等他听完城主接下来的话,他脸上的讶异已经掩都掩饰不住了。


    就,这么刺激的吗?


    “你们应当认识苦渡寺的那位不释佛修吧?早知道你们认识,当时我就不那么遮遮掩掩了,三位觉得,我与他眉眼间是否有些相似?”


    卞春舟心想,我这人轻易不会让话题掉地上,但……这你让我怎么接?


    好在,他没接,闻叙叙接了:“确实,城主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相似。”


    卞春舟:……不知道的,谁能猜到你是脸盲啊。


    “实不相瞒,不释俗家姓言,他本是言家人,只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拜入苦渡寺,也对城主府有着极深的误解,我请三位前来,是想请三位代当说客,请他过府解开误会?”


    闻叙:……要不你和不释打一架,谁赢了,我就相信谁的说辞。


    “原来如此,竟还有此等渊源?”这位城主似乎笃定了不释谜语人的个性,吃准了他们三人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那他怎么好让人失望呢,“只是我们与他并非同宗同门,交情实在也没那么好,不释为人看似亲和,却极难亲近,恐怕是要有负城主请托了。”


    “诶,我也知道此事是为难三位了,只是……这是曾祖临死前的遗愿,我知道他现在就在城中,这误会若是再不解开,怕是再也来不及了。”


    “可以。”


    卞春舟直接惊得看向闻叙叙,心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但是就凭容貌相似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我们。”闻叙忽然变得精明起来,“言城主,我们五大宗门弟子向来是同气连枝,什么天大的误会,竟叫他有家门而不入?不妨先说与我们听听吧。”


    这其实就是拒绝的意思,却没想到这位城主为人如此爽狂:“好,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们听。”


    ……看来是早就编好了。


    第248章 谜面


    修仙界的辈分一向是很乱的, 一言以概之就是达者为先,而也因为高阶修士过于长寿,所以亲缘关系就会变得很复杂。


    特别是这种家里有城主府需要继承的, 往往所谓的曾祖可能是曾了不知多少辈的祖父,加上修士大多数都是冻龄,其实一大家子聚会,如果不看修为高低, 你甚至很难分清楚到底谁是谁的谁。


    为此,很多修仙世家都会按辈分取名, 这样只要一听名字,就能大概分辨得出是哪个辈分的人了。


    不过言家还好,言复老城主是靠修为坐上的城主之位,只是他膝下子息不丰,只一个女儿,还天生体弱, 一生都并未婚配。


    “既是如此,那……”


    “是过继的, 我们这一支是曾祖父兄一脉的后人, 因我有些天资,才得以徒孙身份待在曾祖身边,想来你们也打听过我的信息, 今年我已经两百多岁, 明面上确实与不释并非一辈人。”


    这故事忽然就动听起来了:“明面上?”


    “但实质上,不释出生的年份,应当只比我相差一两年。”


    啊哈?快来人呐,这里有人年龄造假啊,可是不对啊, 当时不释身为筑基第一人,确实是刷新了修仙界的记录。


    “出生年份?”


    言澈跟不释眉宇间确实相似,似是一双冷然的多情眼,但不释是个谜语人,看人总带着眯眯笑眼,更多的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亲切感,但这位城主若说容貌,其实是远不及不释的,只能说“捏脸手艺”是一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艺术,他此刻眉头微锁,显然是一副苦恼至深的模样:“是的,只是他刚生下来,就因为一些原因,被术法冻结了生长,一直到三十余年前,他才开始幼年生长,理论上来讲,他今年确实只有三十出头。”


    卞春舟第一反应:……这谜语人竟是女娲后人?抱歉哈,电视剧看多了。


    “所以他误会什么了?”


    言澈的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便以为是我始乱终弃了他母亲,他以为……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当年他还小,我照顾过他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便与他有些龃龉,致使他恨我至极。”


    闻叙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应当不难说开,不释也不是那等不听劝之人。”


    “是我后来年轻气盛……都是我搞砸了,其实这城主之位原本该是他的,如果你们能劝他回来解开误会,我愿意将城主之位交还给他,这也是曾祖的遗愿。”


    虽然不释是个不讲人话的谜语人,但这货应该也看不上什么景元城的城主之位。


    故事嘛,半真半假才最动听,这位城主显然非常擅长春秋笔法,看似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讲来讲去,也没讲不释的父母到底是谁,也没讲不释到底误会到了什么程度。


    合着,是真把他们当愣头青了,不过按照他们下山的时间,说一句没世面的愣头青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说故事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不带上小僧呢?”


    这声音……三人齐齐扭头,就看到不释依旧是那身纯白色的僧袍,纤尘不染,“听说你们准备了天罗地网来抓我,小僧想了想,不如自投罗网、省了你讲故事的功夫,却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故事讲到那儿了?”


    他说着,居然还冲着三人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们哥俩好的状态。


    闻叙竟也顺势演戏,一副故作不解的模样:“什么故事?你们难道不是……”


    “嗐,这世道人心险恶,师兄刚从山上下来,不知道这些人沾染了权欲之后,什么话都敢往外放,他是不是说小僧俗家姓言了?小僧老早就说过,小僧不姓这个。”


    言澈见到不释,脸上一喜,但等他听到这话,登时脸色紧绷起来,一副好像被误会了却不敢辩解的委屈模样。


    卞春舟:……你委屈得再真也没用,闻叙叙他脸盲来着,根本读不懂表情语言。


    闻叙确实读不懂,但并不影响他明白这位城主的肢体语言:“什么?那你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好配合的小师叔祖啊,不释心情都好了不少:“误会?什么误会?是误会他们姓言的一家居心叵测、煽动人心?还是误会他们造成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景元水患?”


    “你们景元城的人,若是少做一些自以为聪明、自作主张的事,如今也没有那么多灾祸了,当年留不住的东西,现在想要挽回,言澈,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可笑了吗?”


    难得啊,谜语人居然也会撕破脸皮了,闻叙干脆不说话了,只站到两位朋友身边看戏,顺便观察周遭情况。


    “可笑?不释,你就真的觉得自己认为的就是正确的?你我——”


    “不过就是眉眼长得像而已,这谎话说了千万遍,难不成你自己都信了?还是说,那老头子临死前还是没有告诉你真相?你可不是这种蠢人。”


    这简直就是被指着鼻子骂蠢货了,言澈曾经也是上过天骄榜的英才,又做了几年城主,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对着不释的眼眸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妒忌,没错,就连愣头青陈最都能看出来的妒忌。


    一个元婴真君会妒忌一个筑基后期?


    哪怕不释天资过人,但言澈似乎也不差,为何会生出这么锋利的妒忌之心?


    “我姓不姓言,你试试血脉追踪术不就知道了?”


    看来是真不姓言,闻叙有些诧异于谜语人的锋芒毕露,但其实也没那么诧异,毕竟这人本性上张狂得很,那颗天生佛心说不定是投胎的时候老天爷送错了人。


    “你——”


    “城中的普通人愚昧,也弱小无力,只能被高位者左右思想,小僧当然知道,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没的选,只能选择切身的、眼前的利益,如果他们不选,或许连活命都很艰难。”


    不释忽然像是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居然开始说人话了:“但你们呢?作为最先开始背弃契约、瓜分利益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说小僧的言行?”


    “我们没有背弃契约,是神,是神抛弃了我们!你懂什么!你只是被神眷顾,所以才会——”


    不释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恶劣十足的笑容:“老家伙都死了,你还觉得是这样吗?你们自以为拿捏了她,想要榨干她身上最后的一点价值,却没想到最终被她反噬了,这难道不是活该吗?”


    三人:……能不能解释一下前因后果,这吵架都听不明白啊!


    大概是挺到了三人的心声,谜语人居然体贴地开始诉说景元城的曾经,或者说是造成这场水患真正的原因。


    出乎意料的,景元城的历史并不悠久,就像卞春舟以为的那样,景元城的选址一定有它独特的区位优势,而这个优势其实是人造的,造就这个的人,就是曾经景元城的守护神。


    她是一位神修,且修为强大,已经到了化神巅峰。


    但她修为哪怕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不可能管理越来越大的景元城,于是很快,城主府应运而生,城中世家也很快成长起来,他们共同治理这一座巨大的水城,但在百姓眼里,只有她才是景元城无冕之王。


    在她之下,百姓看不见任何人,她就是景元城的神,是神赐予了人们安定富足的生活,他们虔诚地信仰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神。


    彼时的景元城看上去清朗一片,但实际上早已暗流涌动、诡蜮丛生,身为景元城的守护神,她自然早将一切看在了眼中,但因为神修的身份,她没办法直接出手干预。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冲击合体,脱离信仰带给她的束缚和桎梏。


    但神修进阶远比一般的修士来得困难,更何况是化神进阶合体的大分水岭,她心里十分清楚,景元城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劫数,她只有凭借自身的力量跨过这个劫难,才有可能成功进阶合体。


    况且,以她在景元城的巨大影响力,渡劫成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被自己最为信赖之人背刺,她落入水中,你们封锁全城、控制全城百姓、禁止一切水祭,却依旧没有找到她的尸骨,对吧?”


    三人:……继续啊!不要停!


    “最开始的时候,你们很欣喜,欣喜于终于得到了景元城全部的控制权,但百姓依旧会偷偷祭祀,你们拦不住,但这无伤大雅,你们那堆人修为也多数到了化神,有的是办法控制普通人,所以渐渐的,凡人死去,为了他们的后代着想,他们不会主动告知真相,只是你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生来就是景元城的人,只要一日以水为生,骨血里都记得曾经她留下的恩惠。”


    “渐渐地,景元城成了一座没有信仰的城池,你们却高兴不起来,对吧?”


    言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弄死他们三个吗?”


    不释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直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笑死小僧了,你能弄死他们其中一个,小僧今日就去以身祭河。”


    “小师叔祖,他小瞧你师尊呢,快打他。”


    言澈:……什么东西?!


    第249章 兽质


    小师叔祖?这是什么鬼称呼?


    言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毕竟整个修仙界,能让苦渡寺佛修不释如此尊称之人,拢共不过寥寥数人, 而如此年轻修为又是金丹且出身雍璐山的,唯有那位龙尊之徒啊。


    可是,那位天之骄子不是白璧有瑕,天生目不能视吗?


    这哪里目不能视了?这分明能视得很, 连他和不释眉眼相似都看得一清二楚,别不是……不释此人虚晃一招, 诓骗他的吧?


    “小师叔祖,他居然还敢怀疑你的身份,快蒙上你的眼睛让他看看真假!”


    闻叙直接气笑了,这是真把他当枪使了,他都没狐假虎威用上师尊的名号呢,这家伙倒好, 先吃上了师尊的软饭:“不是说不渡吗?”


    “不渡归不渡,他们这些人欺人太甚, 小僧自然是要与他们共沉沦的。”


    共沉沦, 读作拉他们下水,闻叙完全听明白了:“言城主,仔细想想, 我们与这家伙并无太多的交情, 如果现在你放我们离开,我们保证对外只字不提。”对内就不一定了。


    言澈只是景元城摆在明面上的傀儡而已,自从曾祖言复反噬而死,城主府就直接沦为了城中世家的伥鬼,言澈不甘人后、却也无计可施, 他此番千方百计引诱不释前来,便是想要以此脱身、逃离景元城城主这个桎梏。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天之骄子竟如此“同心协力”,然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哪怕是龙尊弟子又如何,现在的景元城就是一座孤岛,谁又知道到底是谁弄死了龙尊弟子呢!到时候,哪怕那位龙尊迁怒与景元城,与他又何干!


    “离开?这我可说了不算。”


    名门弟子,多好啊,言澈希望三人露出恐惧的表情,只是很可惜,这三个似乎都是硬骨头,竟然个个面不改色。


    不释却在此刻举手,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这个我能作证,他确实说了不算,你看他编故事的水平这么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你说谁编故事呢!”


    “说你啊,偷盗小僧名字的小偷,也不看看你生得什么模样,凭你也配生出像小僧这般姿容焕发的人?”不释说话,有种平静的疯感,“澈这个字,放在你身上,当真是浪费了。”当然,放他身上也一样。


    一瞬间,闻叙虽然依旧不知道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但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位小城主如此嫉妒不释的原因。


    没有人,会喜欢用别人的名字,哪怕天底下叫澈的人很多,但在景元城中,或许——


    ‘闻叙叙,这俩不会是平替和正版的区别吧?’


    闻叙:……春舟又开始传递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却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所以……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能不能一口气说明白啊?


    “你——你想要?我可以送还给你,这是她给你取的名字,对吧?”言澈最开始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但后来曾祖一死,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并不觉得当初曾祖他们做了错的决定,只是那位留有后手、反叫他们被缚其中了而已。


    “谢谢,小僧对别人用过的东西,一向敬而远之。”


    言澈脸上狰狞起来:“那就留下祭河吧,我知道你联系到了一批从前的乌合之众,但他们——”


    “乌合之众?”不释想了想,“确实,这话倒是说得在理,说要送小僧的水澜兽,到现在还没兑现。”


    “水澜兽?那不是她——”


    不释一笑:“对啊,那是她曾经的契兽,听闻有驱邪避祸之能,怎么就没有替她驱逐你们这些坏种呢?”


    驱邪避祸?跟趋吉避凶有什么区别吗?卞春舟想了想毛茸茸只会睡的可爱小兽,心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他看了一眼抱着刀一脸正气的陈最最,这家伙到底在哪捡的小兽?


    “多说无益,不释,今日你既然来自投罗网,就痛快些束手就擒,景元城这么多条人命,他们也曾经是你母亲庇佑的信众之后,你也不想他们就此倾覆、流离失所、断绝性命吧?”


    母亲?!什么母亲?!


    只可惜言澈说完,人就消失在了原地,就如同不释前言,此地布下了天罗地网,正要网了他去填景元城的水患,以同源血脉之力延长曾经那位神留下来的根基。


    “不解释一下吗?自己身在水中,还要拉我们下水,很得意吗?”


    不释忽然敛了笑意:“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小僧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所以只能背负这份沉重的枷锁,她叫司滢,一个天生的神修。”


    千年之前,司滢出生在景元河畔,她生时就伴有异象,村里的长者都说她天生不同凡响、他日必有大造化。可惜造化还未成,村庄就迎来了覆灭的水患,司滢是少数几个存活下来的人。


    失去了家园,她开始了流离失所的飘荡,神修并不是一日修成的,能做神修之人,天生就拥有常人不可匹敌的魄力和亲和力,而这些司滢都有,为了生存,她走上了神修之路。


    这一路不算顺利,但她非常成功,而随着她的修为不断提升,她的心结也愈发明朗,或者说她一直困在当年那场覆灭家园的水患中、从未真正地走出来。


    司滢是个聪明人,当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她立刻就回到故地、找到曾经的同村后人、迅速建立起了一座水城,这座水城就是如今的景元城。


    景元城的根基,是司滢,这里成千上万的水系流经,并非天然如此,而是司滢以自身之力周旋其中、所缔造的最佳状态,说她是景元城的神,半点儿都不过分。


    “最初的最初,这里本该是汪洋一片,水患?不,这是她的力量在溃散,这里在逐渐恢复曾经本来的面貌。”之前,衰败只是静水流深,而当水患出现在人前的那一刻,景元城的溃败已经完全失控,如果再无法控制住,景元城不复存在只是时间问题。


    “神修竟有如此之能?”卞春舟惊愕,这跟神确实没什么区别了,难怪叫神修呢。


    “谁知道呢,能骗一个人,那是骗子,而能骗一城的人,她绝对是个疯子。”不释对司滢的态度,并没有多少亲近,“她是个傲慢的疯子。”


    三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不对啊,她不是……你怎么可能是她儿子呢?”这时间上完全对不上啊,除非不释是卵生的,但这家伙明明就是人啊!


    不释指了指言澈刚刚站立的位置:“他不是说了吗?小僧被术法冻结了生长啊,她在景元城时,后院光是供她取乐的男宠就有数百人,修士生育本就不易,神修更是难上加难,说实话,小僧能够投胎成功,小僧自己都极为惊讶。”


    ……合着你真是女娲后人啊,卞春舟心里忍不住惊呼。


    “那她为什么冻结你……”


    “很简单,因为水澜兽驱邪避祸的力量用在了小僧身上,倘若小僧不被冻结,将毫无生还的可能。”


    这是驱邪避祸吗?这是蒙蔽天机吧?天机阁阁主之位,合该让水澜兽来坐才对。


    “直到三十余年前,水澜兽失踪,小僧被人找到,开始被迫给言澈当狗儿子,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记忆啊。”


    思及两人相似的眼眸,闻叙明悟,不释这份深沉的恨意,小部分是来源于其母,大部分是因为曾经被苛待算计的过往。


    “今日怎么说得如此痛快,不当谜语人了?”


    不释解下了身上白色的僧袍,仔细地叠整齐递到闻叙面前:“因为没有必要了,可以请小师叔祖将这身僧袍送往苦渡寺吗?”


    闻叙自然不接:“你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难听了,我身上还有她留下来的封印力量,这也是他们从前千般算计我、将我当少城主抚养的原因,他们想要让我甘愿为了景元城献祭呐。”脱了僧袍,连小僧的自称都没了,可见不释早已下定了决心。


    闻叙沉默片刻:“我已经通知了外界。”


    不释一愣,却并没有伸回手:“不愧是小师叔祖,手段就是厉害。”如此一来,他是全无后顾之忧了。


    有求于人倒是会夸人了,闻叙伸手接过僧袍:“等你解决完一切,我再还给你。”


    不释心想,这有点困难啊。


    “你应该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吧?十死无生的,小师叔祖你有点强人所难了。”褪去了僧袍的不释,再没有那种装腔作势的平和,整个人堪称嚣张跋扈、浑身长满尖刺那种。


    闻叙点了点头:“嗯,稍微猜到了一点。”他说完,紧接着话题直接来了个大转弯,“冒昧问一句,水澜兽长什么样子?”


    不释刚要说我不知道,就看到对方丢了块影留石过来,他打开一看:“……它倒是真的很会驱邪避祸。”


    景元城那么多金大腿,直接就找了条最大的,怎么不算驱邪避祸呢。


    “不对,它现在在哪儿?不会在你们……”


    不释脸上第一次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不过还未等他惊恐太久,闻叙手上就出现了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兽:“我等你来取僧袍,这是兽质。”


    不释:……


    第250章 拼杀


    不释脸上全是痛心疾首:“小师叔祖, 你是真的变了。”这套路简直是防不胜防,但不得不说,他真的有被要挟到。


    换言之, 他在这世上并非全然没有留恋,不释看着闻叙掌心睡得香甜的水澜兽:“既然如此,那僧袍就暂由小师叔祖保管吧。”


    居然真的改口了,卞春舟心中咂舌, 却并没有表露出来。但话说回来,闻叙叙到底是怎么确定贪睡小兽就是水澜兽的?根本没有具体指向性啊。


    目送不释离开, 闻叙开口:“我猜的。”


    “……那如果猜错了呢?”


    “猜错了,水澜兽也依旧存在,我只是在告诉他,除了苦渡寺之外,他还有另外的牵挂。”春舟天生心性乐观,少有愁绪, 陈最又是天生的刀修,不会理解一个人如果心怀仇恨, 当无人在侧时, 仇恨不仅会吞噬仇人,同样的也会吞没自身。


    闻叙尝过仇恨的滋味,自然清楚不释……为何会如此。


    曾几何时, 他也厌恶这双认不清人的眼睛, 正如不释厌恶那颗天生佛心,厌恶自身与景元城的绑定,幸运的是,他遇上了春舟。


    闻叙并不如何喜欢不释,但至少他遇上了, 也愿意送上自己的善意。


    这倘若放在以前,闻叙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以后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人是会变的,闻叙从前抗拒改变,但似乎这样的改变也并不令人讨厌。


    “那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去救人。”


    陈最&卞春舟:“救谁?”


    “救全城的百姓。”


    啊哈?这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现在连出城主府都困难啊喂!卞春舟刚准备说出口,两位朋友已经拔刀拔剑了:“杀出去!”


    城主府的天罗地网是给不释准备的,他们三个只能说是顺带,现在不释已经去吸引全部的火力,他们拼杀出去的难度并不会太大。


    毕竟景元城的化神尊者不可能来对付他们区区三个金丹,至于元婴?也不是不能一战。


    “你俩,要不要这么生猛!等等我啊!”


    他们三人,一般情况下都是陈最最主攻,闻叙叙操控大局,而他则是远程掠阵,但这是基于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如果是多人混战,那陈最最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就算是闻叙叙也拉不住。


    这种时候,卞春舟会优先去辅助陈最最,这一次也不例外。


    “言城主,你不是走了吗?”


    言澈为何去而复返呢?主要是嫉妒心作祟,他从前嫉妒不释,因为不释是神修司滢独子,司滢临死之前还在为其筹谋,此子天然拥有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当初他抚养不释,简直做梦都想直接掐死对方。


    可他杀不了不释,但没关系,如今景元城的局面,谁都进不来,他可以先杀了这三个大宗弟子出出气。


    龙尊弟子,小师叔祖?那又如何,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注定只会成为流星。


    “小心,他来杀人的。”


    故事编得不好听,一言不合就杀人?难怪只能当不释的平替,卞春舟在心里狠狠唾弃。


    言澈自然不是什么商船客卿长老能比拟的,或者说他这样的实力,才更能挑起陈最的斗志。言澈的第一目标是闻叙,可惜有人抢先攻了过来。


    陈最冲锋,卞春舟自然紧随其后,两人刚一动手,就知道眼前的对手比从前加起来的那些人都要厉害。


    但,那又怎样!


    这一场,注定是血透刀剑的鏖战,但陈最很兴奋,卞春舟很兴奋,就连最为沉稳的闻叙也是如此,三人甚至都没有去思考景元城外界如何了,对此时此刻的他们而言,打败、杀死眼前的敌人,就是占据他们全部思维的事情。


    言澈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眼前的三个金丹,毕竟金丹与元婴几乎是天与地的距离,更何况还是三个刚刚进阶的金丹,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


    “你居然临阵进阶了?”他的声音里都显露着苍白,可见他真的很厌恶比他优秀的人。


    闻叙用拇指擦去唇边的鲜血:“好像是吧。”


    事实上,进阶金丹中期于他而言,确实没有任何的感觉,他原本就在瓶颈口,但如今心绪平和,他并不急着突破,却没想到只是打了半场,就如此顺利地进阶了。


    玛德!真的很烦你们这些天之骄子!


    杀!都杀了!金丹中期而已,又能有什么——


    “打架分心,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啊。”闻叙的剑已经横了过去,但比他更快的,是陈最的刀和卞春舟的符,三人打架打得多了,现在几乎不用怎么思考,身体就会迅速地去适应配合,就连陈最都是如此。


    特别是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三人甚至会根据对手的不同,在对战中不断地进步。


    天才的可怕,便在于此。


    言澈很快吃到了轻敌的苦头,这三人简直难缠至极,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或许景元城的水患都结束了,他还在跟人对战。


    这不可取,言澈决定借助外力,这其实极为丢人,但只要见证的人都死了,那就不会有任何人知情。


    “艹,这孙子准备开挂!”


    卞春舟大吼一声,便要掏出师尊送的护身符丢出去,不过比他更快的,是一道强横的天外拂柳,也不能说是拂柳,而是一道如同春风拂柳般的柔絮。


    这道柔絮之风,来自闻叙的小玉瓶秘境。


    言澈啪叽一声倒地,他手中依旧紧紧攥着一道上品暴烈符,或许他至死都不明白到底是何人出手杀死了他。


    但这无伤大雅,因为他已经死了。


    “阿叙,伤得很重啊,司滢前辈居然还留下了这样的烂摊子,真叫人苦恼啊。”一道神识自小玉瓶秘境里飘出来,出乎意料的,不是昭霞陛下,也不是女童模样的君神尊,而是一位身形修长的飒爽女修,“咦?你怎么这就金丹中期了?”完了,那条龙又要嘚瑟了。


    “您……”


    “先疗伤,再救人,还有你们两个小家伙。”君照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提刀的小子,“我去看看景元城的烂摊子。”


    说完,这缕神识就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她她她她——”


    闻叙颔首:“就是你猜的那样。”


    哇喔——卞春舟也受了不轻的伤,但这会儿他都不觉得痛了,他可是被合体第一人救过的人了诶,这说出去他都吹上一百年,哎嘿。


    陈最的发言,却很是令人惊悚:“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前辈。”


    “……强大的人,你都说曾经见过。”卞春舟直接戳破。


    陈最想了想,点头认下:“你说得对,我调息一会儿,再找人打过。”说完,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死得透透的言澈,怎么就死了呢,有种站起来再打过。


    三人就地修整片刻,等终于出了城主府才知道,整座景元城周围都掀起了高高的水幕,那是被镇压的水脉在反抗,也是司滢统治之下最后的悲鸣。


    卞春舟看着快要连成一片的水幕,忍不住开口:“这和哪吒抽筋扒皮三太子、东海龙王水淹陈塘关有什么分别?”


    这个故事,刚好在闻叙的认知范围内:“你的意思是,不释是哪吒?”


    “……那算了,不太吉利。”卞春舟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闻叙叙,不释那个家伙到底准备做什么?他说他身上还有神修母亲封禁的力量,他是准备破封后,手刃当年害死那位司神修的仇人吗?”


    “应该是,但不止于此。”


    “景元城?”卞春舟也不傻,这点联想力还是有的,见闻叙叙点头,他当即倒抽一口冷气,“他看来不是哪吒,是水淹陈塘关的东海龙王。”


    **


    正如两人猜测的那样,不释破开了身上封禁在佛心之中的修为。如果是按照预期,这份修为力量应该是随着他修为越来越高,逐渐为他所用,这也是他作为佛修能够暂时当一当修仙界筑基第一人的原因。


    但现在,他自己亲手破开了这条坦途,筑基后期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完全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在他解开封印之后的每一刻,他的七窍都在流血。


    但流血没关系,疼痛代表着他还活着。


    他甚至心里有些庆幸,自己将僧袍交给了闻叙保管,若不然现在还没打呢,就直接弄脏了。


    “不是千方百计算计我回来吗?现在见到我,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不释此刻,如果不是他的眼神依旧清明,说他一句魔修都不为过,浑身血透的恨意交织着刺骨的杀意,哪怕是久坐高位的化神尊者,此刻都忍不住有些胆寒。


    这狼崽子,哪里有半分普度众生的佛修模样。


    不释被师尊救到苦渡寺的时候,才堪堪十岁,可他已经记得自己所有仇人的丑陋面孔,他不是不想报仇,只是时机未到。


    但忍耐的时间格外地难熬,难熬到他都有些厌恶自身,当他筑基成功的时候,他就有些忍不住了,但师尊及时摁住了他,并将他塞进了五宗大会的队伍之中。


    也是那时,他第一次见到闻叙。


    说一句照镜子,实在不为过,因为不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份为了仇恨迫切修炼的心思,正如他自身一样。


    而现在,对方已经走到了更高的高度,而他……水澜兽还当着兽质呢,他起码得回去摸一把再死,对吧?


    “来吧,一起来吧。”


    第251章 强惨


    不释笑得畅快, 或许这也确实是他人生中最为畅意的时刻了。


    幼年时还未记事就被冻结生长,等他再次生长,世间早换了无数春秋, 他认贼作父、还做了一些十分可笑的事情之后,终于得以离开景元城,成为了一名佛修弟子。


    不释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逃出了生天,但他或许同司滢一样, 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过景元城。司滢被困在过去,他也被困在过去, 他们母子俩居然可笑地被同一个地方困住了。


    不同的是,司滢建立景元城是为了破开执妄,而他——


    他要毁了这里,景元城本就不该存在,司滢早八百年就该沉了这里,不过现在也不晚, 他刚好用她的力量结束一切,权当是给她挖个迟来的墓穴了。


    苦渡寺修佛, 佛修的攻击术法还是很多的, 诸如闭口禅术、业力之法,又比如降魔杵、缚邪钵等等,但不释天生佛心, 理论上来说, 他学什么都可以,他对修佛也没有特别的偏好,所以他什么都学了点。


    而现在,他短暂地拥有了一份堪比化神后期的力量,倘若这份力量不是与他同宗同源, 他此刻早就爆体而亡了,可哪怕没有,他也必须速战速决——


    关于这一点,他的对手们也非常清楚。


    “三个化神,欺负我一个筑基后期,你们可真够好意思的!”


    不释的理智已经在疯癫边缘来回滚动,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甚至都没有去思考该如何攻击,当力量强大到他认知范围以外的地步,他所能做的,就是使用最纯粹的攻击。


    今日,杀死一个够本,带走一双算他走运,哪怕最后还剩一个——


    也自有小师叔祖替他兜底。


    不释于是愈发猖狂起来,这些人现在对他束手束脚,不过是想要耗尽他的力量后,将他废物利用,延长景元城的“使用寿命”。


    说到底,这些人明明可以离开景元城去创建自己的城池,却根本没去,不过就是留恋景元城这座繁盛的富裕之都,毕竟自己一点点建立,哪有抢别人的成果来得香。


    “言悯,何必如此决绝呢!”


    开口的人姓罗,很显然是城中罗家的家主,能养出那等仗势欺人的奴才,显然罗家从根上就不怎么样,他此刻直接叫出不释从前的“假名”,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利,为了激怒不释罢了。


    毕竟在场的谁都知道,言悯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能说言复那老小子是懂得如何羞辱人、恶心人的。


    果然不释的脸色愈发扭曲起来,加上因为力量过载七窍都在流血,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还会以为是景元城三巨头在诛邪呢。


    幸好,君照影并不是那等没有眼力劲的人。


    细说起来,司滢前辈曾经还帮过他们三人一个小忙,那已经是近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后来他们各自离散,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自然也没有刻意去打听景元城的是非。


    却没想到——司滢前辈早就陨落了,却居然还生了这么大个儿子?


    君照影的神识飘在半空之中,忽然有些后悔没去信雍璐山,那条啰嗦龙要是知道当年差点儿将他抢进后院的前辈还有后代,估摸着得连夜偷溜下雍璐山。


    可惜了,太可惜了。


    君照影并不急着出手干预,因为她看得很清楚,这一场对决对于眼前的佛修小子而言至关重要,她太快出手反而坏人好事。


    不过怎么说呢,怎么好苗子都有主了呢,雍璐山那小三只自不必提,怎么故人之子还拜了苦渡寺?君照影心里揣着小嫉妒,默默看完了这场力量悬殊的比斗。


    为何说是力量悬殊呢?


    因为不释是强行提升、发挥不出满身力量的十之一二,这要是搁她化神那会儿,打这种小趴菜要是超过一炷香,雾山都得拿话挤兑她,但这三个化神……


    只能说,她刚进阶那会儿都比这强。


    无怪这四人居然还打得有来有往了,不过这会儿斗法收尾,那不释小子身上的力量已经溃败得差不多了。


    “言悯,束手就擒吧。”


    不释凄然一笑,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灰败,他似是已经认了命,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流血,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束手……就擒?笑话!今日,哪怕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


    “不好,此子要自爆!快阻止他!”


    不用人喊,在场的但凡有眼睛都看到了,但他们尚且还需要此子的肉身和力量去填景元城地下的水患,哪里会放任他自爆!


    当即,三人就冲了过去,强悍的力量冲击将周遭的一切尽数逼退,摆明了要将不释乃至是他的神魂困于此地,好叫他们敲髓吸骨、利用殆尽。


    而正是此时,原本颓唐的不释在看到三人逼近之时,脸上却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意,与此同时,他浑身上下全部的力量也凝成了一个巨型的灵力球——


    “不好,这小子还有后招!”


    然而此刻,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他们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抵御这一击最后的反扑,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力量如此之强横,远胜他们的预估。


    刚才打成那样,这小子居然还在摆局、隐藏力量?这怎么可能?!


    不释确实是在隐藏力量,毕竟如果不稍微使一些小花招,怎么能够完成同小师叔祖的约定呢,他啊,就算是死,也得摸了水澜兽后才能去死。


    自爆确实不错,但死在景元城,太恶心人了。


    这里是司滢的葬身之所,他可不要跟亲生母亲抢墓地,天大地大,死在哪里都好,就是不要死在景元城。


    “小子,你很勇啊,这么强横的力量之下,化神都得死,你也一样呐。”


    不释原本正在等待强悍的力量反噬,不过他现在身上已经痛得过劲了,再痛又能如何呢,只要能够将这具身体支撑着走出景元城,他就算是赢了。


    “你是……谁?”


    鲜血已经模糊了不释的眼眸,他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也闻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如果对方是敌人请来的帮手,那他恐怕……


    “来救你的人。”


    不释居然恍惚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您是小师叔祖请来的帮手?”


    君照影想了想:“对啊,怎么你也想拜入雍璐山?”


    不释没力气了,巨大的力量爆发夺取了周遭一切的声音,不释的七窍更是直接飙血,他根本听不清任何声音了,可他还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他得活着见证仇人的陨落。


    不释拼命地睁开眼睛,就像被冰封之后幼小的自己拼命睁开眼睛一样,那时候他以为迎接自己的将是美好的世界,而现在他已经确定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


    眼前的一切,他可以非常确信,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阿弥陀佛。”


    不释发现,阻挡自己视物的血意消失了,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司滢最后的力量收割着仇人的生命,这份力量本就不属于他,现在刚好,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我知道,当初她将身上剩下的力量尽数封印在我身上,一是知道自己再无进阶的可能,二是生怕我会像她一样没有灵根,只能从头去做一个神修。”


    “但我比她幸运的是,我有灵根。”


    不仅有灵根,还有一颗跟他格格不入的佛心,不释从不认为自己身具佛性,可师公和师尊都认为他有,不释也就听之任之了。


    “所以,你们好好地陨落吧,小僧就不为你们唱诵往生了。”


    君照影:……年纪不大,倒是挺讲究的。


    不释浑身浴血地勉强坐在地上,直到看到三人狰狞地、充满恐惧地、追悔莫及地死去,他才满意地闭上了双眼。


    人不能双眼空空,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空得如同一个坟场,除了碎裂的尸块,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前辈。”


    君照影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怎么?”


    “景元城,终于要被水淹没了。”


    不释说完,竟然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牛劲,看着瘦削一麻杆,倒是流不完的血。


    “你要去哪儿?”


    不释笑了笑:“我啊,我……”要出城。


    话还未说完,人就直接栽倒了下去,若不是君照影用灵力虚扶了一把,这摔下去怕是直接能把自己摔死。


    很命硬的小子,死在最后关头就没什么必要了。


    君照影伸手一挥,原本已成风雨之势的大水直接停歇在了半空之中,风本就是主宰万物的力量,它让景元城生,景元城便能苟且偷生一会儿。


    “拖延上一段时间,应当足够那三小子将城中的百姓撤出景元城了吧。”


    君照影提溜着浴血小子,在整座城中搜罗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司滢前辈的陨落之地,此地显然被重重封印着,依稀还残存着神修的一些力量。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消耗,已经所剩无几了,少归少,但再送出最后一份馈赠,却是绰绰有余的。


    景元城的覆灭,看来是在所难免了,但有些东西不破不立,正如这浑身浴血的小子,濒死之后才是真正的破水重生。


    与此同时,闻叙三人正在紧急疏散城中百姓,这原本是来不及的,但现在——


    “那是什么?”卞春舟惊呼。


    闻叙不用抬头,就已经感知到了周遭所有风声的虔诚跪拜:“是神尊的驭风术。”


    第252章 不释


    这是闻叙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风的形状, 它们虔诚地匍匐着、像是凡人境中最听将军号令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地冲锋陷阵,这种绝对控制之下表现出来的征伐感,简直太令人着迷了。


    至少在当下, 景元城的无冕之王绝对是君神尊。


    “好强!简直强得可怕!”天地之大,人力微小,这是卞春舟自小就形成的世界观,而在来到修仙界后, 这个观念在逐渐地崩坏,直到现在, 他终于窥伺到了一丝合体神尊真正的力量。


    从前,闻叙叙也曾用过龙尊的护身符救场,但那时候他尚且懵懂,就像是井底之蛙哪怕有人在他耳边形容,一样不知道天之大。而现在他跳出了从前的井,终于对世间之景一览无余。


    “闻叙叙, 你——”


    卞春舟转头,恰好对上好友发直的目光, 那种臣服于绝对力量的着迷, 他在陈最最眼中看到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在内敛的闻叙叙身上看到。


    对哦,闻叙叙是风灵根, 他才是全城最受影响的人。


    “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多强的力量, 但现在,我敢想了。”


    这话听在卞春舟耳边,就自动翻译成了:教练,以后我要练这个!


    于是他直接开口:“练,使劲练!练最大的!”


    闻叙一秒平复心中的心绪叠嶂:“……什么最大的?”


    “唔……”卞春舟默默拍了拍自己的嘴, “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胡说八道,走走走,快去疏散百姓!”


    趁着有大能“顶天立地”的功夫,三人联合城中其他的修士,终于将全城的百姓输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而等他们御剑回望身后的空城,那滔滔水势仿佛像是要开天辟地一般,要将整座景元城推倒重建。


    或许今日之后,就不会再有景元城了。


    “你说,不释……他还活着吗?”


    水澜兽不知几时居然醒了,它就趴在卞春舟的发髻上,幽蓝色的瞳孔里尽是漫天的水,可它却没有发出半丝的呜咽,只是很快便打湿了卞真人的头发。


    “小家伙,别哭了,你的小主人一定会回来的。”卞真人赶忙伸手哄兽,可惜小家伙越哭越伤心,竟然没一会儿就蓄满了半掌心的眼泪。


    这还得了啊,再哭下去怕是要哭脱水了,卞春舟想要御剑下去,刚一动,一阵柔风拂过,小家伙似乎比他更快察觉到什么,一下子就跳到了半空中。


    他惊得伸手去捞,却发现……小兽居然稳稳地跳到了另一个人的手心里。


    准确来说,这个人叫不释。


    “你的头发……”


    也无怪卞春舟如今惊讶,主要是……原本这个家伙一头黑发就已经够谪仙模样了,现在一日白头,看着感觉更唬人了,“不是,你的修为呢?”


    不释现在完全就是毫无修为的状态,此刻能够站着飘过来,完全是托那位前辈的福:“无妨,不过是重头来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着水澜兽的背脊,果然一如他想象中的好摸。


    “你这么想得开吗?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变得这么……”


    不释却是浑身一松,人居然直接往下掉了:“哎呀,快接住小僧,小僧不会飞了!”


    闻叙刚刚接收完君神尊的神念,一扭头就看到春舟御剑追着不释而去,而旁边的陈最抱着刀一脸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陈最的发言极具个人特色:“不知道,有发生什么事吗?”


    等卞春舟气喘吁吁地提着不释飞回来,整个人都要累趴下了,他才只是个金丹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份本不该他承担的家庭重担:“好沉啊,你这家伙吃了秤砣吗?”


    “阿弥陀佛,小僧明明很轻,出家人不打诳语。”不释摸了摸怀里哭睡过去的水澜兽,“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僧手里抱着个秤砣呢?”


    卞春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喏,你的僧袍,完璧归赵。”闻叙取出僧袍,上面依旧纤尘不染。


    不释看着送到面前的僧袍,随即张开手臂,好让小师叔祖看到他一身的狼狈:“能给小僧用个清洁术吗?小僧略微有些喜洁。”


    闻叙:……你要求还挺多。


    不过这世事呢,都是风水轮流转的,比如某位发色突变的佛修,刚俏皮了没两句,便觉得后背一凉,转头一看:“……徒儿,拜见师尊。”


    不释的师尊,就是从前天骄榜第四的似忍真君,此刻他笑得一脸“慈眉善目”:“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白毛徒弟了?”


    不释:……


    **


    很显然,不释是从苦渡寺偷偷下山的,趁着师尊似忍真君出门,师公又忙于俗务,他借口闭关,实则是借由身体里封印的力量偷偷来了景元城。


    现在被抓了个现行,也就是修为都散了,若不然起码得是一天三顿的“竹笋炒肉”起步。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等景元城全部事了,不释这顿打肯定跑不掉。


    “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偷偷跑出来喝酒?”闻叙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对于修士而言,受伤只要还能动,就问题不大,加上他本人临阵突破,简单地巩固几日后,就已经能够下地练剑了。


    在见识过君照影神尊的力量后,闻叙简直对修行沉迷得不行,今日练了半夜,都犹未觉畅快,不过他伤势还未好透,不能操之过急。


    “不是跑出来喝酒,是专门等在这里,带酒答谢小师叔祖的。”不释终于又换上了白色僧袍,除了头发,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我不喝酒。”闻叙说完,又道,“再者,你竟只答谢我一人?”


    不释叹了一句,连语气都沧桑了不少:“实不相瞒,在找你之前,我已经去找过陈真人和卞真人了。”


    “然后?”


    “然后一个提刀就走,一个哄了我家的水澜兽,直接跑没影了。”


    “哦,这是你应得的。”


    不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但小僧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说实话,直到现在,小僧依旧还觉得自己陷在水中。”


    他不是看不透的人,也早已放下了对司滢的执念,可他现在确实对什么都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待在水中,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


    不释以为自己不会等到回答,却没想到小师叔祖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乐善好施,哪怕知道他这人固执别扭,竟还愿意对他伸手。


    也或许,他潜意识里猜到了小师叔祖是这样的善心人,所以才会提着酒来蹲人。


    “小僧年幼之时,确实姓言,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深信,所以将言老头的临终之言奉为圭臬,哪怕天生不喜欢言澈,他也会勉强自己去当一个孝子,无论言澈如何地为难他、惩戒他、训斥他,他都逆来顺受。


    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确实是按照某些人的期盼去成长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知道司滢的安排,甚至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如何困苦,他像是一个被人完全操控身心的傀儡一样,活得没有尊严、没有思想。


    哪怕此刻回忆起来,不释依旧心绪翻涌,他不是堪不破,只是那种被完全愚弄身心的自我厌弃,如影随形,让他完全无法释怀。


    所以他迟迟不能进阶金丹,他越想越偏执,所能想到的最为痛快的解决办法,自然是玉石俱焚。


    不释当然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当他心念一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深渊的黑水之中。


    他本就不愿意自渡,又何谈其他呢!


    “小僧如今,孑然一身,不释还是释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闻叙就很讨厌这种照镜子的感觉,他想如果不是春舟,如果不是雍璐山,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肯定也会走到不释这一步,所以此刻看到这样的不释,他心里自然生出了无边的庆幸,于是他开口:“那就是重要了。”


    “什么?”


    “我说,能低一低你那高傲的头颅吗?你头上是戴了什么易碎的珍宝,就这么不愿意低一下头吗?人活一世,谁都有不堪的过往,不释,你是圣人吗?非得要求自己洁白无瑕、像你这身僧袍一样?”


    “说话吞吞吐吐、云遮雾绕,想要别人懂、却又不想说得清楚明白,你让别人怎么帮你?说什么不渡,说什么不在乎天生佛心,不释,你全身上下就你这张嘴最硬!”


    朋友之间,是会相互影响的,或许闻叙自己都没察觉,潜移默化之中他早已染上了朋友们的“恶习”,比如现在,他直接伸手就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不释提了起来:“不释,人想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所经历过的苦,也绝不是这世上最痛彻心扉的苦,你要是就这么一蹶不振了,我会看不起你的。”


    不释浑身僵直,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发现自己被闻叙稳稳地掐住了蛇之七寸:“……小师叔祖,你真的很适合修佛。”


    闻叙:……手有点痒,想打人了。


    第253章 重建


    “夸你会渡人, 还不好啊?”不释轻轻地笑了起来,虽也是淡淡的笑意,却跟从前那种模式化的营业微笑不太相同了, “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夸你,小师叔祖。”


    闻叙却是一脸嫌弃:“我是不是还得说我很荣幸?”


    “那自然不是,能被小师叔祖援救,才是小僧莫大的荣幸。”


    不释并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人, 只是他习惯了用谜语人的伪装来保护自己,正如闻叙从前将自己包装成温润书生一样, 他们这样的人生经历,很难一下子就对别人敞开心扉。


    “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开心多少。”


    不释就扑倒在石桌上了,隐隐身上带着些零星的酒气:“小师叔祖,你可真难讨好。”


    闻叙正襟:“你也是。”


    哇,了不得, 这去了一趟凡人境,小师叔祖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不释真的有点好奇, 对方到底在凡人境经历了什么, 可惜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和闻叙的关系还没好到聊这种话题的程度:“这是污蔑,小僧与小师叔祖自然是无话不谈的。”


    “是吗?那就谈谈景元城的善后工作吧。”


    不释趴在桌上开始装死了。


    那日泼天的大水将整个景元城淹没、吞噬、毁灭, 水至柔却又至刚, 当被压制了数千年的水患卷土重来,别说是小小一个景元城,就是再大十倍的城池也挡不住这样的水势。


    行凶者往往很喜欢重新回到“犯罪现场”,不释也是如此。


    在伤稍微好一点之后,他就被师尊拎着去过一趟景元城的上空, 曾经的亭台楼阁、市集瓦肆,已经全部被水淹没,仅有的几个戳出水面的建筑,也多破败毁损,真正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快意吗?是有的,但心头堆积的淤泥,却并没有被完全冲刷干净。


    他将司滢一手建造起来的城池在一夕间毁去,她哪怕到死都没有动它分毫,他却完全看不过眼,要叫所有的东西都恢复原位。


    师尊说,他心中有恨,至今难平。


    “后悔了?”


    不释摇头,坚定道:“我不悔。”


    “那就去渡人吧,不释,你上辈子肯定是鸭子精,要不然嘴巴怎么能这么硬呢!”闻叙愤而离桌,他再跟这个家伙说话,就罚他练剑三天三夜。


    什么鸭子精?好难听,不释坚决不承认,但第二天等他醒来,居然连师尊都知道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难听绰号了。


    “师尊!”


    “喊师公都没用,本君都认命收了个鸭子徒弟,你怎么自己还看不清?”似忍真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天天去骚扰隔壁的小师叔,怎么?真准备改换师门了?”


    “师尊,救我的人是合和宗的君神尊,弟子就算是改,也优先改合和宗才对。”


    似忍:……这徒弟,谁爱要谁要吧,我不伺候了。


    **


    正如不释苦恼的一样,景元城毁得痛快,可它经历了千年岁月,早已不再是司滢一个人的景元城,此番家园损毁,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对于景元城的百姓而言,这水患无疑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灭顶之灾。


    当然了,水患侵袭景元城数年,普通百姓并不知道水患的由来,他们只当是今年的水患尤其严重,连城中的仙长都控住不住,据说仙长之中最厉害的三位化神尊者陨落在了这场旷世的大水之中,又有人说,是这三位尊者曾经造下的杀孽,引起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水患。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什么好怨怼的,至少他们傍身的银钱还在,至少性命也还在,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大水淹没了整座景元城,当他们发现这一点时,心里不知为何竟空落了一片,而等大水平息之后,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静。


    仿佛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待了许久,明明是家园毁去的悲痛时刻,大家心里却都没有什么伤心的情绪,反而是出乎意料的……舒心和感激。


    这种情绪太奇怪了,可偏偏所有人似乎都被这种情绪感染到,哪怕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从前的景元城已经归于水中,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所有人,包括修士在内,齐齐选择了在此地重建一座新的城池。


    它可以不用是从前的模样,甚至以船为屋、居于水上,甚至可以不用“景元”为名,但这里是他们的根,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家乡鄙陋。


    明明是大灾之后,笼罩在这片水域的气息却并不绝望,甚至称得上昂然向上。


    而与普通百姓们的积极乐观相比,城中几个吃了“司滢人血馒头”的家族就不太好了,顶梁柱般的化神老祖一死,剩下的几盘散沙自己就能作没了。


    更何况苦渡寺虽然修佛,却实在不是吃素的,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当然不可能任由这群人欺负自家弟子,如此一来,景元城从前的旧势力完全洗牌,且因为城中没了化神修为之人,城中的修行之风反而变得良性了起来。


    不释在伤好之后,就默默地做着社会边角料的“灾后重建工作”,他现在没有修为,细说起来与普通人并无差异,自然谈不上渡人渡己,况且他满腹怨尤、满心怨愤,就跟闻叙说的那样,他眼里看不到任何人,也不愿意对任何人低头。


    景元城虽然倾覆,可他心里的“景元城”却才刚开始沙化。


    不释原本以为,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他没想到的是——转变很快就出现了。


    当旧城倾覆、曾经笼罩在这片水域上的力量全部溃散,属于司滢的记忆终于逐渐被唤醒了,不释在重建之中,不断地有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它们零碎、片面、单一、不完整,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楚明白地知悉一点——


    不论司滢的道心如何,境界如何,生长在这片水域之上的人们,对她永远都是心怀感激的。


    论迹不论心吗?不释恍然间懂了点什么,又觉得悟佛这种东西,当真是虚无缥缈得厉害。


    “你们这便要走了吗?不再陪陪小僧吗?”


    卞春舟倒是挺想多陪陪水澜兽的,虽然小兽一日之中多数时间都是昏睡状态,但小家伙粘人又会撒娇,谁会不喜欢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兽呢:“你换个兽挽留,我们就多留几天。”


    不释揣紧了自家的兽:“……那你们还是快走吧。”再待几日,水澜兽可能就真的姓卞了,卞真人蛊惑兽心当真是厉害啊。


    “你吃醋了?心虚了?谁让你说小水澜像秤砣的!”


    “小僧没有,卞师叔可不要污蔑小僧。”


    卞春舟立刻扭头找人告状:“闻叙叙,你看他,这就是传闻说中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他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还能当真不成?”闻叙的发言,果然偏心得不行,卞真人听完那叫一个底气十足:“你看吧,对小水澜好点,你要是再敢说它小秤砣,我就偷偷上你们苦渡寺抱回雍璐山!”


    不释:……欺负小僧单打独斗是不是?


    “行行行,快走吧,一路顺风,小僧会为三位唱经祈祷的。”


    “……这个可以没有。”


    不释灿然一笑:“不行,小僧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个一定要有。”


    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陈最:……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再不走,天都黑了。


    三人原本的计划,是乘坐飞舟从景元城前往平水城,但现在景元城没了,所有的传送阵和飞舟运输都在停摆状态,他们只能自己御剑前往平水城。


    但三人都是第一次出来历练,对大陆上的具体方位根本不熟悉,自己御剑难免会多走冤枉路,有时候还会遇到许多突发情况,所以在从景元城离开到达下一个有飞舟的小城后,三人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出行。


    “其实,不是挺好的嘛,虽然遇上了一伙强盗,还险些误入了一株魔植的老巢,但我们也不是不能打。”陈最觉得御剑挺好的。


    “两票对一票,意见驳回!”卞春舟气呼呼地想,肯定是不释那个家伙给他们唱经祈福,他们才会变得愈发倒霉了,“你说,咱们回去把不释毒哑,怎么样?”


    “可行,我支持你。”闻叙说完,居然还相当认真地点了点头,可见不释这个为人,是完全地犯了众怒。


    “算了,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下一次五宗大会再杀他个片甲不留好了。”


    说起来,五宗大会的日子好像又快到了,上一次他们去还是当气氛组,下一届他们可就能直接参赛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我们好像跳级了,宗门大比的筑基赛我们没参加,对吧?”


    这么一算起来,陈最立刻觉得亏了:“你不说,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所以五宗大会的筑基赛,我们也不能参加了,对吧?”


    “想什么呢?你都金丹了,再去参加筑基赛段,怕是要被你师尊追着骂的。”卞春舟摸了摸下巴,忽然桀桀一笑,“嘿嘿,不过林淙淙还能参加筑基赛啊,到时候我去给他加油,绝对让他成为赛场上最靓的崽~”


    闻叙:……你俩的关系,真是一如既往地扑朔迷离啊。


    “闻叙叙,你怎么这个表情?”


    闻叙立刻故作深沉地搪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搞不懂的问题。”


    第254章 云台


    “闻叙叙, 你转移话题的话术有点烂了,这连陈最最都听得出来!”哼,不就是腹诽他和姓林的关系嘛, 他这双眼睛,看得可是清清楚楚呢。


    陈最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听什么出来?他刚刚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卞真人忍不住凑过去,许久又缩了回来:“算了,我收回前言。”


    自离开景元城后,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半月内赶到平水城,到时候借陈最最的人脉, 打听一下卞春舟那把家当剑的来历,但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明明就小半程的路,硬是让他们走出了“困难模式”。


    所幸,结果还是好的,花了三倍多的时间, 他们一路从御剑转水路、又转传送阵、最后换成徒步,终于在秋日末的一个平淡日子里, 看到了平水城的城楼。


    “太不容易了, 简直太不容易了!”虽然一路上打打杀杀、踩坑出坑也挺开心的,但如果能够按照计划进行,他一定会更加开心的。


    以前他还觉得修仙界非常地淳朴, 但这一路走过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淳朴的套路那是一个个地层出不穷,踩不完的坑,走不完的套路,就算是多智如闻叙叙, 偶尔也会被莫名其妙地骗走灵石,太可怕了。


    不敢想象,如果是他一个人下山,很有可能会被骗得分文不剩、倾家荡产。


    “平水城也是一座闻名大陆的水城,但与景元城傍水而居完全不同,它居然有一半的面积是悬浮在水面之上的诶,而且据说还是地力原因所致,好神奇!”


    修仙界完全是一个科技脑看了会直接炸裂的世界,大部分的野生植物和动物都非常野蛮生长,就连人类居住的城市,也是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且因为每个城池的高度自治,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得“入乡随俗”,甚至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新鲜期。


    比如平水城这个地方,修士与普通人入城是平等待之的,不存在区别对待的问题,但倘若是拥有水灵根的修士,则在城中拥有相对宽松的特权。


    “诶,这么一算,倘若是五灵根的修士,岂不是能在各大城池畅通无阻?”他们三人之中,只有卞春舟一人拥有水灵根,入城后领取了入城腰牌,凡是城中住宿的客栈,都能享受九折优惠,且在大部分的灵食铺都拥有优先点餐权。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他们下山以来多灾多难得很,虽然大部分接取的宗门任务都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但说实话……他需要一顿火锅缝补一下破碎的小心灵。


    “那你可以问问这世上五灵根的修士,他们想不想要这样的福气!”


    卞春舟这话说得其实很小声,但无奈修士的耳力非常出众,除非是刻意屏蔽,否则这么近的距离想听不到都很难,旁边刚刚入城的王力听到了,心里多少不太舒服,便忍不住回怼了过去。


    卞春舟扭头,便看到一个身形壮硕的大哥穿着一身短打,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力量感,更惊人的是,这位大哥居然比陈最最还要高,这……吃啥长大的啊,好羡慕哦。


    不过他刚要开口接话,居然被陈最最抢先了,卞春舟一眼就看透了,这家伙是想跟人比试了,他刚要上前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在跟我们说话吗?”陈最一脸耿直,言语间虽无任何的情绪,却反而更能挑起人的火气来,“五灵根怎么了?你看不起五灵根吗?五灵根修士与单灵根修士都能一样修行,还请道友慎言。”


    若是别的人说这样的话,或有沽名钓誉之嫌,但陈最这个人很好懂,他说什么,便是他心中所想,没有半句虚言。


    可惜王力并不知悉这一点:“难道不是你们先侮辱的五灵根吗?”


    陈最拧眉:“阁下是五灵根?”


    王力也不否认:“那又如何?”


    “那就比试一番,阁下用真本事说话,我们三人自然心悦诚服。”


    卞春舟:……图穷见匕了朋友!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看到一丢丢陈最最头脑的微弱光芒。


    王力心想谁怕谁啊,大家都是金丹,他难道还不敢应战不成!


    “好!比就比,但城中不许私自斗法,我们去云端台,你可应?”


    “云端台,是什么地方?”


    这话问得实在像个门外汉,不过等三人见到云端台的云匾,心里大概都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在平水城,云端台一共有四处,分别位于城中的四处云浮流动之地,且因为地势高低,分为低云、中云、高云台,这里便是低云台,只作筑基和金丹修士比斗之地。”


    王力也发现了,这三人是地地道道的外来人,心绪倒是平了些:“你们可想好了,上了云端台,落下灵气契约,除非认输,否则绝下不来!看到那没有,契约台上的云箭乃是城中殳家锻造而成,哪怕你到了元婴期,也逃不过违背契约的反噬之力。”


    卞春舟抬头去看,心想这哪是什么竹箭啊,分明就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这巨大的虚影甚至还在不断地转动,可谓是震慑力十足。


    “不会违背契约,来吧。”这一路上都没打爽,好不容易逮到了金丹,还是五灵根,肯定有其过人之处,陈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王力:……突然有些后悔是怎么回事?


    但来都来了,没道理临阵退缩,这可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两人交了灵石便上了云台,说来也是精妙,这些比斗的云台都是用阵法悬浮在水面之上,除非比斗的一方主动投降或是落入水中,否则便可以一直僵持比斗。


    “闻叙叙,你说他们得打多久?”


    一路都蛮沉默的闻叙:“……不知道。”


    卞春舟一听就知道好友在郁卒什么:“还在哀悼被骗走的一千灵石呢?”


    闻叙长舒一口气:“不要明知故问。”


    “哈哈哈,别这样,开心一点嘛,就当是交学费了,下次咱们遇上这样的套路,说不定还能反骗回去,赚它一万灵石,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虽然被骗灵石确实很难过啦,但好难得看到这样生闷气的闻叙叙:“要不,你也上云台打几场?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若是赢了,还有奖酬。”


    闻叙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过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他们还要在平水城待上一段时间的。


    只是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陈最这场斗法……实在斗得有点久,一直到三日后的傍晚,残阳如血,台上的两人才分出了胜负。


    “你赢了?”


    陈最的脸上,尚且还有未曾褪去的战意:“没有。”


    “……这么牛?”卞春舟也想一直观战啊,但实在是有些等不住,毕竟……云端台生财有道,免费观战还有时长限制,三天全看下来怎么的也得三百灵石,这价格都能租个不错的修炼室了。


    “王力是金丹后期修为,他的体修确实刀枪不入。”这是陈最下山以来,遇上的第一个锻体方面超过他的人。


    “王力?大王的王,大力的力?”


    陈最诶了一声:“你认得他?”


    卞春舟摇头:“不认得啊,但我曾听开元峰的师姐提到过这个人,他也上过天骄榜的,后来因为过百岁就下了,他应当还是个散修。”


    “哦,这些都是虚名,散修并不妨碍他修行有道,我们约了三日后再战一次。”


    ……不是吧?


    “你俩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吗?”


    “还好吧,他不服气我,我也不服气他,这很正常。”


    这哪里正常了?哦,你们卷王之间的正常,那没事了,卞春舟这三日稍微打听了一些平水城的基本信息,其中当然也包括兵刃制造之家殳家。


    怎么说呢,殳家在平水城极为有名,上到城主大能,下到贩夫走卒,殳家的产业入侵了每一个人的生活。


    高端的有云端台比斗,中层的有各大兵器商号,就连普通百姓的柴米油盐,殳家的产业都有涉及,金鼎阁在大陆上遍地开花,但在平水城的规模却很一般,完全不能与殳家的商号相提并论。


    “你知道,你梦姨家里这么豪富吗?”


    陈最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梦姨家里有钱,关我什么事?哦对了,闻叙人呢?”


    “他去云端台找人随机比斗了。”


    陈最哦了一声:“等下,我给梦姨发个传讯符,明日我们就去拜访梦姨。”


    然而陈最口中的梦姨,此时的心情却十分不美妙,甚至如果不是碍于亲缘血脉,她是真想把这些胆大包天的糟心家伙全部砍了。


    “家主,您有伤在身,切勿动怒啊。”


    “有这么些个东西在,我不动怒可能吗?”殳梦华轻哼一声,“手上拿的什么?又是哪个不中用的惹了祸事?”


    贴身的女侍红药立刻将传讯符恭敬递上:“是陈最小公子的来信。”


    “咦?他竟还会主动传讯?今日的太阳难不成是从西边升起来的?”殳梦华显然非常了解陈最这臭小子的脾性,等她打开一听,心情终于舒缓了起来,“难怪啊,竟是出来历练了,都到平水城了才想起来给我发消息,看来今日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来的。”


    红药:……家主的心情,到底是好转了,还是没好转呢?


    第255章 套路


    殳家豪奢, 整个家族庄园建造在一片开阔的水域之上,远看像是一只停靠在水面之上的大鹏鸟,走近了才会发现它是如何地壮阔、精妙。


    “好大!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底蕴吗?”他本来没有巨物恐惧症的, 但这真的太大了,“我想都不敢想,这建造起来得耗费多少的灵石!”


    陈最:“……需要我帮你跟梦姨问一问?”


    卞春舟摆手:“谢谢,这个可以不用。”


    两人昨日就写了拜帖, 原本应该是三人一起行动的,无奈闻叙叙似乎遇上了一个不错的对手, 至今没从云端台下来:“这里好像是御剑禁飞区,我们怎么过去啊?”


    陈最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游过去?”


    “哪来的土包子,竟也敢来闯我平水殳家的大门?还不快速速离去,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人能来的地方。”


    怎么说呢,刚下山的时候卞春舟听到这种发言还会生气一下, 但……听多了,好像也就那样, 这世上有温文尔雅处事妥帖的世家修士, 当然也会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子弟,一个家族这么多人呢,有个别几个歪瓜裂枣非常正常。


    就算是闻叙叙不在, 他也能轻松应对, 然而卞春舟刚要张口,旁边的傻大个开腔了:“什么能不能来?这是我梦姨的家,你又是谁?”


    说话的人一身绚烂七彩法衣,看上一眼眼睛都得休息半日的程度,但不可否认, 这件法衣绝对价值不菲:“什么你梦姨梦姑的,我告诉你,你得罪我了,以后殳家——”


    “殳锦泽,你又穿成这副模样?你倒是说说,你能代表殳家什么?”


    闻言,殳锦泽也就是七彩法衣少年就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这会儿头都要低到水里去了,今日他出门窝了一肚子的火,回来又看到家门口两个乡巴佬在鬼鬼祟祟,殳家小少爷看不过眼,立刻就气得开腔,谁知道——


    “梦姨。”陈最干巴巴地叫了一句,但看上去非常老实巴交。


    卞春舟随即行礼:“雍璐山弟子卞春舟,拜见殳家主。”幸好他提前做了功课,这他要是也喊梦姨,岂不是舔着脸攀交情了。


    雍璐山?不对?卞春舟这个名字,稍微有一点耳熟啊?


    还有梦姨是什么鬼?殳锦泽整个人缓缓裂开,殳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小子姑娘,谁敢当面管家主叫姨啊,这小子怕不是想死不成?


    “不必多礼,既是小陈最的朋友,便是我殳家的朋友。”殳梦华一身烈焰红衣,虽不着点翠,法衣也没有旁边的七彩绚烂,但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边的威慑力,“殳锦泽,还不道歉。”


    “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二位。”居然意外地听话,认错也认得非常痛快。


    殳锦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主跟他冷脸,这会儿道完歉跑得简直比游鱼还要快,生怕再晚消失半刻钟,家主的大刀就直接砍在他新买的法衣上面了。


    不过,陈最这个名字,好像也有点耳熟啊?


    “七弟,怎么跑得这么狼狈?怕不是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


    殳锦泽当然不会承认,两人一来二去,他就忍不住打听:“三哥,方才我在门口遇上了家主,家主居然特意出门去迎两个小辈。”


    “竟有这种事?此二人是何来历?”


    “我怎么知道!不过其中有个叫卞春舟的,来自雍璐山,还有个叫陈最的,居然敢管家主叫……梦姨,简直胆大包天!”


    殳家三哥:“……这你都不认识?”


    “我应该认识吗?”


    “天骄榜,这你总该记起来了?”


    殳锦泽一拍大腿:“卧槽!我完了。”然后原地躺平,安详得像是直接去世了一样。


    殳三哥:……算了,厚葬吧。


    另一边,殳梦华已经带着两个小家伙进了自己的梦华苑,梦华苑是整座居于“大鹏鸟”头顶的建筑,就像是一顶玉冠一样,此处同样也是殳家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卞春舟一进院子,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得躺平了一样。


    “这才几年没见啊,居然都快金丹中期了,可有回去看过你阿娘?”


    陈最老实摇头:“不曾回去过,阿娘也并不愿意见我。”


    卞春舟:……说实话,我站陈阿娘。


    “她啊,如今这脾气当真是越来越差了,早知道……”殳梦华停了一瞬,却没继续说,“前些日子在天骄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梦姨我都差点儿没敢认。”


    主要是自家小辈一个出挑的都没有,这猛地看到个熟名,若不是知道这小家伙去了雍璐山,殳梦华都不敢给老友发恭喜传讯符。


    “还有这位少侠,当真也是钟灵毓秀之辈,小陈最性子执拗,你与他做朋友,定然要被他每日气上三回吧?”


    卞春舟:……好直率一长辈。


    “哪有,分明就是他气我比较多。”陈最居然还委屈上了。


    殳梦华心想,这狗脾气可真是半点儿没变,得亏是拜入了雍璐山,这要是进了碎天剑宗或者是合和宗,光是在门中结的仇就得从山顶排到山脚下了。


    闲聊叙旧片刻,殳梦华就放弃了,转而道:“你阿娘让你联系我的,她找我何事?”


    “不是。”


    殳梦华皱眉:“不是?以你的脑子,竟也能想起来上门见礼?”


    卞春舟:……别太犀利了,殳家主。


    陈最却完全没听出来一丝一毫的阴阳怪气:“确实差点忘了,是有一柄兵刃,想请梦姨看看。”


    殳梦华心中有些稀奇:“什么样的兵刃?说来你也金丹修为了,本命刀可锻造完成了?”


    “锻了。”


    陈最很喜欢自己的新刀,它没那么容易豁口,也更能适应他的力量,是他用到现在最为得心应手的刀,他每日修炼都要抱着刀入定。


    卞春舟却已经自储物袋里取出了那柄低阶灵剑:“前辈,其实是小子想求您一观。”


    “不必如此生分,同他一样唤我梦姨就行。”家里的一群活宝太折寿,看到这般乖巧懂事的好苗子,殳梦华自然心生喜欢,“此剑……”


    剑一入手,她细细一摸,便知道这是出自殳家剑坊的双剑。


    “只一柄吗?”


    “嗯,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只此一柄。”


    殳梦华能坐上殳家家主之位,锻造术自然非常厉害,这柄剑虽非出自她之手,但一个高明的锻造师,能够一眼判断一把兵刃的好坏:“这柄灵剑,品阶虽低,但我可以断言,这柄剑势必出自一位锻造大家之手。”


    “怎么会?”锻造大家会锻品阶这个低的灵剑吗?


    “你二人不通锻造之术,看不出来也不奇怪。”殳梦华将剑双手托举,“须知剑体生胚的素质决定了一把兵刃的上限,而它现在所呈现的品质,就是这份用料的巅峰状态。”


    “还不明白吗?这是凡铁,却能生灵,这把剑绝对汇聚了一位锻造大家的巅峰之术。”


    这把剑到他手里已经十来年了,别说是什么材料了,就是用……他都很少用,苍天啊,他哪里看得来什么锻造术,今日要不是来了殳家,他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但这还不够,它该是双剑。”


    殳家自上古便繁衍至今,家族史上出过无数大能,殳梦华虽为家主,却也不是知道所有家族先辈大能的,但如此精妙绝伦的锻造术,看这柄剑的年份也没有多久,想来找起来应当不是很费劲:“我会替你们留意锻造这柄剑的大师。”


    “多谢梦姨。”


    好乖巧的小辈,殳梦华当即热情地留二人住下,毕竟都来平水城了,没道理还让人住在外头,却没想到——


    “……你们还有个同门?怎么不一道上门来?”


    陈最:“他在云端台上与人斗法,我过两天也要去,梦姨你家太大了,我还是住云端台比较方便。”


    卞春舟:……带不动,真的完全带不动。


    **


    与此同时,云端台上,闻叙终于艰难地拿下了这场三局两胜的回合赛,修士的体力非常好,但灵力的快速消耗得不到及时的补充,修士也还是会累的。


    “道友剑术精妙,在下心服口服。”双盲随机匹配的赛制之下,对决双方是不知道各自底细的,但这么厉害的金丹,他肯定不可能不知道,“道友是第一次来平水城吧?”


    闻叙点了点头,也没必要否认:“是的,途中被骗了些灵石,听闻云端台能赚些灵酬,便想着打上几场。”


    “原来如此,道友如此修为,想必很快就能赚够灵资,进入皓月秘境。”


    皓月秘境?


    “咦?道友不是冲着百年一次的皓月秘境而来的吗?”


    闻叙心想,百年一次,这倒是他们来着了,但秘境这种东西物以稀为贵,能叫人这么惦记,这皓月秘境必然很值得一去。


    “不知道友可否解惑?”


    “当然,皓月秘境在平水城不算什么秘密,本来就是广择天下修士共闯秘境,不拘是城中修士还是外来的,只要修为在元婴以内,都能进入皓月秘境。”这人说着,忽然压低了声线,“据传皓月秘境本是殳家偶尔得来的一处秘境,后来几番锻造,已是自成一番世界,里面甚至拥有殳家许多不世出的秘术和宝器,只要能够拿到入境密钥,在皓月秘境中带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尽归修士所有。”


    闻叙:……这和我上当被骗钱的套路有什么区别?!


    第256章 打听


    “闻叙叙, 你终于下台了。”唔,下台这个说法好像有点怪怪的,“怎么样, 有赚到灵石吗?”


    闻叙扬了扬手上的储物戒:“小赚一笔。”勉强能够抚平一下被骗的心理创伤。


    “我跟这家伙去殳家拜访过了,殳家主好厉害,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这柄剑出身不俗。”有了线索,卞春舟自然高兴, “她还说帮我们留意锻造这柄剑的大师。”


    闻叙:“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不过这柄剑倘若真的出自某位锻造大家之手, 想来极有可能见过你的父亲。”更有甚者,私交甚好。


    卞春舟拍着大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般这种大宗师肯定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拿出去公开售卖的或者是私人定制肯定品阶都很高,但这柄剑品阶一般,更像是大佬们的钻研练手之作, 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对,非常对。”闻叙笑着肯定道。


    “是吧是吧, 而且像是这种汇聚了心血的剑, 锻造大师一般不会轻易送人的,我感觉这回找对路子了。”卞春舟心里也纳闷,便宜老爹分明就是个很普通的筑基散修,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脉, 而且尸体还被偷了,简直越来越离谱了。


    难不成,是他穿越的金手指终于要到账了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闻叙倒了杯桌上的水递过去。


    卞春舟接过水杯一口喝干,然后擦了擦嘴:“没什么, 嘿嘿,说来那个撑船老头的故人,有下落了吗?”


    撑船老头就是他们入凡人境时遇上的那个疑似渡劫期的老祖大能,因是不能离开界海,所以让他们代为探望故人,作为引渡陈叔入修仙界的条件。


    不过这老者什么都没说,只叫他们去平水城的阳明庄,陈最最上云端台后,他们就去打听过阳明庄,但别说是阳明庄了,就是阴阳庄都没有一个。


    “没有。”闻叙对此,显然也有些忧愁。


    “我发现他们这些大人物,都好喜欢故弄玄虚!”卞春舟托着下巴,“他不会是驴咱们的吧?还是说这阳明庄是什么地下组织,并不是什么具体的庄园?”


    “或许,不过前辈既然开口,我们总要尽力完成的。”


    “那是自然。”卞春舟说着,眼睛的余光瞄到某个大个子提刀要走的架势,立刻伸手将人拉住,“别跑啊,知道你很急,但别太急,明日再去云端台也不迟啊!”


    “……你还有什么事?”


    “吃火锅算不算?咱们出来都大半年了,我好馋这一口了!”想想他们下山以来鸡飞狗跳的日子,虽然日子是多姿多彩了,但……未免有些过于多姿多彩了。


    陈最:“难怪你拒绝了梦姨的挽留。”


    你还敢说这个,卞春舟立刻告状:“闻叙叙,你是不知道这个家伙见到长辈时那张口就来的告状,他居然还说我气他,天地良心,天底下竟还有人能给你陈最最气受?”


    “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平铺直叙。


    闻叙:……怎么这火,突然就烧到我身上来了?


    “不是说吃火锅吗?我刚赚了点,可以多买点灵兽肉卷。”至于灵蔬,他的玉瓶小秘境里就种了不少,品阶虽然都不高,但他们吃火锅仅仅是为了气氛和口腹之欲。


    “诶,真的吗?那我可以吃一大份啰啰肉卷吗?”


    他们三人住宿的客栈叫落鸢楼,就在距离云端台不远的坊市里,这里住的多数都是上云端台挑战的修士,甚至还有专门靠云端台为生之辈,总的来说,这里已经有一条完整且成熟的产业链了。


    三人也没穿雍璐山校服,在这里除了容貌过于突出了一些,其他并不如何引人注目,毕竟云端台上,不问出身,不问师承天赋,只要能赢,就能扬名。


    是故,云端台往来也有不少世家宗门的弟子,甚至连天骄榜的天骄都会上台,在这里,修士能够得到一些相对公平的待遇,这也是为什么云端台连胜者含金量高的原因。


    殳锦泽带着赔礼到了落鸢楼,他今日被破了连胜局,心里本就不爽,如今再来这附近,难得低调了许多,连惯常的彩衣都没穿。


    殳家七少嘛,一身彩衣最是显眼,大家多是看衣识人,小二迎上去差点儿没认出来。


    “连本少爷都不认识了?今日懒得找你麻烦,你们楼里是不是来了两个外乡修士?”


    殳锦泽也不想来啊,可不来他小命就要没了,天知道家主出手雷厉风行,不仅他的衣柜遭了殃,就连他在城中预定的那些法衣彩袍也没了灵石支撑,若不然他也不会穿这么灰扑扑的衣服,简直有辱他的审美。


    小二:……落鸢楼天天都有外乡人来啊,这位大少爷要不还是找我麻烦吧。


    “就……这么高,大块头!提一把刀,还有一个……这般高,笑嘻嘻的。”


    小二:……要不是真还是找我麻烦吧。


    “七少爷,这城中修士来来往往不知凡几,您可否描述得再详细一些?”


    殳锦泽:“这还不够详细吗?”


    这小二记性看来不行,殳锦泽将人推开:“算了,本少爷亲自去找,大堂没有,上楼瞧瞧去!”


    “诶——”


    殳锦泽的运气不算太差,他刚上了三楼,正巧碰上出来加菜的卞春舟,怎么说呢,卞真人吃得开怀了,决定再续一波。


    “怎么是你?你又来找我们麻烦?”这会儿怎么没穿亮瞎眼的彩衣了,差点都没认出来,得亏他不脸盲。


    殳锦泽立刻将身后的赔礼拿过来:“自然不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对吧?”


    卞春舟想了想,招呼后面的小二将菜单递过去:“我怎么记得?我们没有打起来?”而且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大少爷才筑基后期吧,这点修为在陈最最刀下,很有可能走不过一招。


    “哈哈,是吗?今日多有得罪,我很有诚意的。”


    卞春舟对此敬谢不敏:“不用了吧,你拿回去好了,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模样。”


    殳锦泽:……你们大宗门的天骄,行事作风都这个调调吗?


    不过殳锦泽这人虽然喜欢装腔作势、踩高捧低,但至少他挺识时务的,他恰好碰上的又是最好说话的卞真人,到底还是让他蹭到了火锅桌上。


    “不是,天下竟还有如此美味的灵食?为何我从未吃过?”殳锦泽厚着脸盘要了碗筷,吃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大快朵颐。


    虽然吧,他上午将人得罪了,但……大宗门弟子的气量就是不一般啊,还有这个他没见过的金丹修士,想来也是雍璐山弟子。


    而且长得怪英俊的,他如果有这张脸,家主估计每月都能少揍他两顿。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脸没长在他身上。


    “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我姓闻。”


    闻卞陈?托三哥的提醒,他今日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天骄榜:“您不会是……雍璐山那位小师叔祖吧?”


    闻叙:“……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不信。”但是仔细一想,多亏这位没去啊,这要是去了,唔,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他说话可能会稍微委婉点,没办法,他这个人就喜欢这种清风霁月的长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顶尖天才。”


    “……你这人,做人还挺双标啊?”卞春舟拍了拍殳七少爷的肩膀,“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难怪送这么重的厚礼,不过不必了。”


    “这怎么行,我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大宗门肯定不缺这些,但这是他的诚意,收回来多丢面子啊。


    “你散财童子啊。”卞春舟想了想,“这样吧,我们跟你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殳家的机密,我一概不知,我锻造术也修得很差,没学到什么精髓。”


    ……好实诚一少爷。


    “不是跟你殳家有关的,只是想问问,平水城是否有一处叫阳明庄的地界?”


    殳锦泽想了想,摇头:“没有吧,或者是在那些普通人聚居的坊市,我可以帮你们打听一下。”


    “那就再好不过了,吃吧。”


    火锅热腾腾的,氤氲着香气,殳锦泽作为殳家少爷,平日里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吃过,但如此淳朴奔放的烹饪方式,别说,耳目一新的同时,竟还别有风味。


    这吃了没一会儿,他就自来熟地开口:“三位前辈来平水城,是为了皓月秘境吗?”


    闻叙心念一动,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在他面前主动提起皓月秘境了。


    “我听闻,这皓月秘境原本是你们殳家私有的?”


    殳锦泽点头:“是这么回事,但上次皓月秘境开启,我还未出生呢,这一次我定要进去玩玩,三位既然不收礼物,要不我们一道去皓月秘境,如何?”


    现在距离皓月秘境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外面入境的密钥价格也是水涨船高,但殳家算是主办方,他如果跟家主求一求,应该能多要个三枚,如果不行,他就多花点灵石去外面收三块,问题不大。


    “皓月秘境?陈最最,方才梦姨给的圆形密钥,是不是就是皓月秘境的?”


    陈最从碗中抬头:“对,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他吃中毒了,脸色这么差?”


    殳锦泽:……梦姨这个称呼,真是怎么听都觉得好生恐怖啊,不行,不能多想。


    第257章 上台


    “回来了?”


    殳锦泽带着一身火锅香气回到了家中, 屁股还没坐热呢,家主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好悬差点儿没当场跪下:“家……家主。”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就不能硬气点,本家主又不吃人,抬头回话。”怎么人家雍璐山就那么会教弟子呢,她都有心上山求教了。


    这是硬气不硬气的问题吗?您确实是不吃人, 但您比吃人的异兽还可怕啊:“回禀家主,侄儿今日真的没在外边闯祸。”顶多就是在家门口出言不逊、还被当场抓获。


    殳梦华明显不是很信:“当真?殳锦泽, 你是准备一辈子都不离开平水城了?今日你在殳家门口出言不逊,人家看在殳家的面上,自然不会与你多番计较,但倘若是心胸狭隘之辈,等你出了平水城,殳家的名头可就没那么好使了。”


    “怎么可能?”殳家可是大陆闻名的锻造世家, 满修仙界多少修士用的都是他们家的兵刃,怎么会不好使呢?


    殳梦华:……


    她直接气笑了:“人家五大宗门的弟子尚且进退有度, 难道我们殳家还比五大宗门的招牌更好使吗?”


    殳锦泽立刻改口:“那……侄儿以后不出平水城了。”


    殳梦华只觉得脑仁疼, 如果上天要惩罚她年轻时过于狂妄不拘小节,可以换个别的法子吗?非给她整一群这种天坑小辈,她深刻怀疑上辈子的自己是犯过什么天条:“你倒是很会审时度势, 懒得说你了, 出去干什么了?”还一身食物的味道。


    殳锦泽自然不敢诓骗家主,诚实可能是他身上最为闪亮的美德了。


    殳梦华其实也猜到了几分,毕竟这些小家伙屁股一撅她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在转什么小九九了:“你说雍璐山那位风灵根小师叔祖也在?他可有蒙眼?”


    “没有啊,他看着眼神清明,很是俊秀不凡。”很显然, 殳锦泽虽然了解过一些大陆上的风云天骄,但了解得非常片面,大概只知道人家师从合体龙尊、是个风灵根。


    殳梦华心中纳闷,倒也并不怀疑对方的身份,毕竟小陈最总不可能是假的,天底下这么憨的刀修,满天下都挖不出第二个来:“传言这位天骄目不能视,看来为了历练不被人认出,是作了一些伪装的。”


    她说完,话锋一转:“你看看人家,那么硬的背景和天赋,都没你们几个这般张扬!你要是拜了合体神尊为师,怕是都能插上俩翅膀飞上天去了!”


    殳锦泽倒是很实事求是:“家主,那合体神尊也不瞎,指定看不上这样侄儿的。”


    ……该死的,居然还挺有自知之明。


    行了行了,这块朽木算是砸在家里了,殳梦华收敛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心思:“既然知道,就不要随便传人家的身份,至于皓月秘境,你当真要去?”


    “去见识一下,也不行吗?三哥他们不是也要去嘛,他们都去过一次了,那里头又是咱们殳家的地盘,我又不抢里头那些东西,就是去见识一下,应该没什么危险吧?”殳锦泽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届时穿上防御最好的一身彩衣,城中多数修士都认得他,哪怕不认得他本人,也知道他喜着彩衣,看在殳家的面上,多半不会太过为难他。


    “你一个筑基,算盘倒是打得挺精的。”


    “那家主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殳锦泽刚要溜之大吉,但想起被家主锁起来的衣柜,探出去的脚又忍不住缩了回来,“那个,侄儿刚刚去送赔礼,人家没要,但我答应替他们打听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平水城还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叫什么……阳明庄,闻所未闻。”


    殳锦泽自顾自说着话,却是不知道阳明庄这三个字一出口,家主的脸色瞬间色变,不过等他抬头,家主还是那个家主,仿佛刚才错愕警觉的表情没出现过一样。


    “他们叫你打听的?可是有什么渊源?”


    “侄儿不知,但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急事,或许是偶尔听来的名字,想要找找吧。”


    阳明庄这个地方,可不是随便能够偶尔听听就能知道的,殳梦华对阳明庄并没有什么私心,但她也不想见到别人觊觎它,人心贪婪,阳明庄还是不要出世为好:“我也没听过,许是个小地方吧。”


    “侄儿也这么认为,估计是在一些偏僻的乡里,所以明日准备张贴……”


    “不行!”


    殳锦泽被家主突然高声的语气吓得一个趔趄,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行啊。


    “人家既然找你打听,就是不想声张,你如此声势浩大地找,难道人家就不知道撒钱吗?”缓了一会儿,殳梦华随口搪塞了两句,“既然是你自己答应的,那就自己去寻,少糟蹋殳家的灵石,这些天账房不会批你的借条。”


    殳锦泽:啊啊啊啊,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啊!


    然而家主独裁惯了,根本不听他的跪求,绕了半天,他的彩衣尾款依旧没能抢救回来,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没灵石他上哪儿找什么阳明庄去。


    他本来还想过一个明路,稍微做一点假账平一下自己的置装费呢。


    “小七这是怎么了?一脸被人采阳补阴了的干枯模样?又被家主训斥了?”


    殳锦泽想说不是,但想了想,猛地一头扎向门外,一路冲到了落鸢楼,小二却说那三人都不在楼中,应是上了云端台。


    ……怎么大宗门弟子,还在乎云端台连胜那点儿虚名啊。


    殳锦泽原本决定一段时间不来云端台,毕竟输了连胜总归面上过不去,但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嘛,再者——


    “发生什么事了?这般热闹?”


    “七少,您怎么来了?”这人惊讶完,才惊觉失言,立刻开口找补,“是这样的,今日有人挑战黄奇玄的百连胜了!”


    平水城四个云端台,其中三个是低云、中云和高云,这最后一个是只有百连胜后才能前往的天上台。


    凡百连胜者,不拘什么修为,只要能够拿下这个称号,名字就会出现在天上台的天榜上,天榜虽不比天骄榜来得公信力强,但在平水城以及周围的各大城市,都极负盛名,算是区域性最有含金量的榜单。


    不仅如此,凡上天榜者,皆是平水城的贵客,享受非常多的福利,对于不是大宗门和世家出身的修士而言,这份福利已经足够他们拼尽全力了。


    当然,上了天榜、登了天上台也不是完全高枕无忧了,就像是守擂一样,如果有人发起正规的比斗,那么天榜修士必须应下,这也是超高福利之下的一点应尽义务,同样也可以激励天榜修士不断地进步,以免被后来者居上。


    当然了,能够打下百连胜的修士,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寻常没点儿实力的修士也不会闲着没事找虐去,毕竟这种挑战擂台都是公开免费供人观看的,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若是道心稍微孱弱些的,输了比赛恐是要影响修行的。


    作为云端台的常客,殳锦泽不可能没听过黄奇玄的名字:“谁?谁这么大胆?”


    黄奇玄这人,来历沉迷,只知道此人十年前来的平水城,然后一头扎进了云端台,百连胜的成绩是一年前出来的,一直延续到如今,期间曾有二十三位金丹后期的修士对其发起挑战,无一例外,全是败北。


    不过殳锦泽并不喜欢此人,盖因此人出手狠辣、甚至有废人丹田的嗜好,虽说上了云端台生死勿论,但一般都不会轻易毁人道途、杀人性命,像黄奇玄这等行事风格,竟也有人对其推崇备至,简直是瞎了眼了。


    不过能看这样的热闹,殳锦泽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殳家在云端台有些特权,他很快就来到了一个观战极佳的位置:“咦?你们怎么在这儿?”


    卞春舟:“这话,就说来话长了。”


    今日无事,他们三人就决定上云端台打打架、赚点小钱,为了不随机到自己人,所以他们三人是等前一人匹配到对手后,下一个才开始进入匹配,陈最最排第一,闻叙叙其次,他是新手,所以多看了两局才敢上台斗法。


    然而等他赢了对手下台一看,好家伙,居然有个莽夫直接挑战百连胜擂主,他当即一拍大腿,心想坏了,肯定是陈最最这个莽夫上头了。


    于是他立刻赶来现场,就算是劝不住人,但好歹看着点,然后他就跟闻叙叙在赛场外碰头了,很明显,闻叙叙也觉得莽夫是陈最最。


    谁知道——


    “我才打了两场,并不知道百连胜的存在。”这话翻译翻译就是,如果知道,那么此刻上台的人就是他,而非是王力了。


    没错,此次发起擂台赛的人是当初与陈最不打不相识的王力,那位锻体功夫非常了得的散修。


    “况且,想要向百连胜发起挑战,起码需要十连胜的战绩,我还没有。”


    卞春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刚问过了。”


    这话听在卞春舟耳朵里,就自动变成了,刚尝试报过名了,但人家说条件不允许。


    “闻叙叙,你看看他!”他是管不了了。


    闻叙:……你管不了,难道我就能管得了吗?


    第258章 输了


    不是,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才刚刚进阶金丹期吧?怎么就想着要挑战百连胜擂主了?那黄奇玄可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虽然人品低劣, 但修为可是实打实的啊。


    天骄榜的天骄也不可能厉害到这种程度吧?难不成是他孤陋寡闻了?


    “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黄奇玄的厉害啊?”


    三人同时看过来,倒是把殳锦泽看得缩了缩脑袋:“你们真不知道啊,那你们还敢挑战黄奇玄?”


    “有什么不妥吗?”


    “那是不妥吗?那是有可能掉脑袋的问题啊!”殳锦泽心想,还天骄榜天骄呢, 怎么一点儿常识都没有,看在火锅的面上, 他就多说两句吧,“这黄奇玄修为已是金丹巅峰,距离元婴只有半步之遥,传闻他近一年都在寻找结婴契机,因契机一直未寻到,所以对人出手愈发冷酷无情。”


    卞春舟刚才确实听了一耳朵传闻:“如何冷酷无情?”


    “上一次挑战他的修士, 被他废了金丹,如今已因为寿数原因, 归天了。”


    嚯, 这是规则允许的吗?


    “你们不是上过云端台了,上台之前需要用灵力烙印斗法契约,契约一成, 凡是在云端台上发生的事情, 下了云端台就不能有任何的私人报复行为,否则将被直接逐出平水城、再不允许入内,换言之,哪怕你是大宗门弟子或者是大能之后,在云端台上死了或者是伤了, 私底下也不能私自寻仇,除非你再上云端台,光明正大地找回场子。”


    卞春舟心想,这不就是钻规则漏洞?他抬头看向云端台上正在候场准备的擂主黄奇玄:“你确定他是积极寻找结婴契机?他一进阶,挑战他的可就是元婴真君了,他行事如此冷酷,难保不会有人在蹲他进阶、伺机报复。”


    “……哦,对哦。”殳锦泽眼神一亮,“难怪最近都没什么人挑战他了,说起来这个王力真人是三月来的第一个,我也听过他的名字,他好像和黄奇玄的修为在伯仲之间。”


    陈最是领教过王力体术的,并不认为对方会输给这个姓黄的:“你似乎不看好他?”


    “不是似乎!”殳锦泽摆手,“我就是不看好他,要不是我太讨厌这位黄真人,我肯定……赌上一局。”当然了,他现在两袖空空,连尾款都没着落,更何况在云端台赌场上撒钱了。


    “为什么?”


    殳锦泽见开口的人是闻叙,态度都礼貌了三分,没办法,他这人随家主,是个十足的颜控来着:“因为他为人有底线、手段不够低劣,你以为黄奇玄是靠什么赢下百连胜的?”


    “靠什么?”


    “当然是靠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手段,他最臭名昭著的一局,是他在云端台上给对手下迷情散,他的对手还是位女修……”他不想说,说出来都脏了嘴。


    啊?这跟邪修有什么分别?迷情散那是什么,那是修仙界鼎鼎有名的X药啊,合欢宗都明令禁止门下弟子使用迷情散,这云端台居然允许使用违禁药物?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谁听了不得拳头梆硬啊!


    “为什么不禁止?”卞春舟一整个不理解。


    “谁能想到还有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啊,云端台这么多年以来,就没出过这种货色!”殳锦泽提起来就来气,那段时间家主跟吃了烈火符一样,天天操练他们几个,碍于不能私下出手的规则,还有不少人上擂台挑战黄奇玄,但这个家伙真是有些运道,一直挺到了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金丹第一人了,毕竟金丹期逼得云端台修改规则的人可实在不多见。”


    也就是说,现在的云端台已经禁止使用迷情散之类的违禁药物了。


    “那……那位女修?”


    殳锦泽摇头:“我不知道,只听说是跳水逃脱了被挖丹的阴招,但她再没出现在平水城过。”


    “卧槽他还挖丹?我建议严查他,他指定是修炼邪术的。”卞春舟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见过几个邪修、几个人品低劣者的,但坏得如此透彻的家伙,却实在是第一次见到,“为什么还让他留在台上?”


    殳锦泽:“……因为他有不少的拥趸,甚至现在云端台有不少人开始学他的打法。”因为这个,家主让他们齐齐上云端台比斗,不求赢得漂亮,但至少遏制一下这股不正之风。


    据他所知,城中不少世家宗门都参与了进来,他原本还想在家主面前长长脸,谁知道刚赢了没两局,昨日就掉下云台输了。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闻叙同样也憎恶这种肮脏的手段,但他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种手段了:“别气,王力上场了。”


    三人之中,只有陈最领教过王力的招式,但闻叙和卞春舟都看过两人斗法,说实话王力的攻击路数和陈最最有着异曲同工的高度相似,简而言之,两人都是非常直接的高输出手段,非常强硬的拳拳到肉、正面应战的典型打法。


    这也就意味着,王力确实不擅长阴诡斗法,但值得一提的是,王力的锻体非常到位,短时间内,不论是毒还是其他,都很难对王力造成有效伤害。


    黄奇玄跟王力交手没一会儿,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很快转变了打法,显而易见,他是准备拉长战线、跟王力打持久战。


    王力的打法就是快攻快打,自然不会任由黄奇玄像游鱼一样在云端台上肆意走位,显然他也研究过黄奇玄的斗法路数,没一会儿就抓住了一处破绽、成功让黄奇玄见了第一丝血。


    只是这点伤,对于修士而言实在不算什么,甚至让情绪本就不稳定的黄奇玄愈发癫狂、不可预测起来。


    “为什么那些人反而在喝彩?”


    “因为姓黄的一向最爱打逆风局,甚至有人分析过,他狂热地迷恋那种反败为胜的刺激感。”


    卞春舟:……确认无误,此人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社会败类。


    但这种社会渣滓居然在平水城像是卡BUFF一样卡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他很难不去想象,这人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在撑腰,毕竟规则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不可能所有人都会严格遵守云端台的规则。


    因为殳锦泽的科普,卞春舟心里难免提心吊胆,看着台上你来我往的殊死搏斗,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了。


    他有些不敢看了,毕竟不看就能赢,这是他围观所有比赛的最有用心得。


    “仔细看,黄奇玄出招了。”


    卞春舟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阴招?”


    云端台完全封闭,禁止了第三人干预比斗,但闻叙脸盲,别人看比赛会下意识去分辨台上的人是谁,但他不会,因为那么快的身形斗法,在穿了同样法袍的前提下,他很难用眼去分辨谁是谁,所以他怎么判断呢?完全是靠打法。


    他熟悉陈最,王力打法与陈最类似,那么另一人肯定是黄奇玄。


    “他在用话激怒王力,而王力虽然努力克制,但他还是被影响到了。”


    卞春舟不会唇语,而且那么快的斗法他哪里注意得到嘴型啊,云端台上的声音也不会传出来:“他说了什么?”


    “没太看清楚,大概是王力是为了替人复仇来的,黄奇玄因此在挑起王力的怒火。”


    人一旦愤怒,就会失去理智,做一些超出自己预期的动作,就比如说现在,王力对黄奇玄的憎恶已经几乎凝成了实质,他本来就是快攻,此刻落下的拳头已经像是暴雨如注,任凭黄奇玄有金丹巅峰的修为,也很难完全接住这一招。


    然而变故,却也在这一瞬发生。


    谁也没看清楚黄奇玄使了什么招式,只是下一刻,原本如雨点般的拳雨居然直接反弹,转而冲着王力而去。


    卞春舟:……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是这招并不高明吧,怎么王力还会被影响到,居然真的硬靠身体力量去接自己的拳头?为什么要接?这不合理啊?


    “他被影响了,或许是幻阵、幻觉类的攻击。”人的言语会骗人、眼睛会骗人、五感都会骗人,王力太依赖自己的锻体,他能赢陈最,是因为陈最本人磊落直白,但就像殳锦泽说的那样,王力打黄奇玄,姓黄的手段足够卑劣、甚至还会这种针对性极强的攻击。


    闻叙心想,黄奇玄应该知道王力迟早会对他发起挑战,所以肯定提前研究过王力的路数。


    这是一个缜密但毫无下限的卑劣之徒,此人甚至来历成谜,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展示扭曲的本性。


    藏头露尾的阴损小人确实可恶,但这种明火执仗的丑恶,也没好到哪里去。


    “王力不会要输了吗?”


    观战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除了黄奇玄的拥趸之外,汇聚而来的修士都巴不得黄奇玄掉下天榜,可惜……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王力输了,他从云端台掉入水中,四肢尽碎,虽然最后关头躲过了挖丹的狠招,但对于一个体修而言,如此严重的外伤是会影响后续修行的。


    看台一片沉默,只余台上黄奇玄嚣张而恶劣的笑声。


    卞春舟和闻叙也听得刺耳,但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左右拉住了蛮牛陈最:“别!别冲动!先救王力要紧。”


    第259章 提走


    好说歹说, 终于是把陈最劝住了,不过还未等三人去水里捞人,就有云端台的工作人员将坠入水中的王力捞了起来, 送去救治。


    按照云端台的规矩,王力入水即算是认输,黄奇玄不得再对其出手,同时也表明他再一次守擂成功了。


    押他赢的人自然开心, 虽然赔率不是太高,但总归有得赚, 加上有些人就是无条件崇拜强者,谁最后站在台上,他们就尊崇谁,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少见。


    “闻叙叙,你在看什么?”


    闻叙摇头:“没什么,先去看看王力的伤势吧。”


    见三人走得飞快, 殳锦泽想了想,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云端台有专门供擂台伤患休息疗伤的地方, 但如果需要一定的治疗手段或者是丹药,则需要支付额外的灵石,毕竟云端台打开门做生意, 并不是做慈善的。


    王力伤势太重, 简单的伤势处理根本没什么用,但他本人似乎囊中羞涩,在勉强醒来后,就准备离开云端台、另寻疗伤之地,不得不说, 体修的恢复力当真可怕,明明落水的时候四肢都软绵无力、骨头尽碎了,现在骨头还没长好,却已经能用微薄的灵力支撑起短时间的行走了。


    好在陈最来得很快,他平日里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痛快就帮人交了灵石治疗:“给他治,灵石我有。”


    王力想要拒绝,然而已经被收了钱的玄医拎回去了,没一会儿药力上来,他就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了。


    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好人,昏过去前,他这么想,自己果然不会识人。


    王力是两个时辰后醒来的,不过这一次醒来,却不是在云端台,而是在落鸢楼的厢房里。他起身动了动,疼痛让他在瞬间清醒过来,他才猛然想起来——


    他输了,没能完成对她的承诺,他输给了黄奇玄那个渣滓。


    “诶,你醒了,这是玄医给你开的药,记得遵医嘱吃。”卞春舟将一大包的药摆在床头的矮几上,他也没想到居然要吃这么多药,可见体修和灵修还是很大区别的。


    “谢谢你们,药钱我会还给你们的。”王力这会儿实在有些难以动弹,其实对于修士而言,受点儿外伤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陈最跟人打架的时候,最严重的时候连刀都有些拿不动,但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但王力现在受的外伤,却又有些不同,那黄奇玄分明是知道王力的道行,所以刻意去重复折断王力的筋骨,须知道体修锻体具体所指就是打磨筋骨,王力若是化神合体期的大能,那么这点伤完全不算什么,但他才金丹,筋骨远没有到无坚不摧的地步,被如此残忍地刻意折磨,保守估计起码需要个十年才能完全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当然了,如果有天材地宝的加持,那就另当别论,但王力是散修,没有一定的奇遇,怕是很难拿得出治疗身体的奇药。


    “药钱是陈最一个人付的,你要是想还,得想办法还给他。”


    王力讷讷点了点头:“多谢你们,当时在城门口我……”


    “诶,这些是小节,你们都打过一场了,早便没放在心上了。”卞春舟话音刚落,闻叙和陈最就进来了,显然刚才那会儿功夫,闻叙给陈最洗脑去了,毕竟……如果不洗,估计这家伙等十连胜,就会悄么去挑战黄奇玄了。


    “王力,你醒了,刚才你在台上分明已经占了上风,为何后来如此急躁?”陈最说话一如既往地直白,半点儿没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


    王力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无从开口,他输都输了,原以为做了十足的准备,却没想到人在面对恶的时候,很难完全不被情绪主导:“是我小看了他的鬼魅伎俩,我在上台之后,就已经中了他的幻术。”


    果然是幻术,闻叙心道。


    “他在你之前,从没对其他人使过幻术吗?你就没提前准备破解幻术的对策?”


    卞春舟略有些奇异地看了陈最最一眼,心想这种问题不应该是闻叙叙会问的吗?还是说,是闻叙叙让陈最最开口问的?


    王力呼吸一滞:“应当是用过,但他卑劣的手段种类繁多,相较于毒和暗器,幻术的使用频率并不高。”


    ……怎么说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是闻叙站在王力的立场上,他绝对不会抱这种侥幸心理,又或者是王力自信于自身锻体的强度,所以并不将黄奇玄那些阴诡手段放在眼里。


    “所以,你与他有仇?”


    王力的拳头下意识地捏紧,随即疼痛感传遍全身,他却依旧没有放开拳头:“是,我与他有仇,我只恨没有在云端台上当众手刃此人。”


    陈最肯定地点头:“此人心术不正,当杀。”


    “可我现在,已经杀不了他了,我……”可能是个废物,做什么事都做不好,脑子也没其他人好使,似乎所有事情到了他身上,都会莫名其妙地变坏,“当初,当初若不是我鼓动她去挑战黄奇玄,她就不会因我受辱,我以为我精进修为,就能弥补一些犯下的错,但……”


    他似乎,一败涂地,根本没脸再去见她。


    王力此刻已经完全被负面情绪占据,整个人颓废且丧,像是一条被人拔了牙的受伤猎犬。


    “你作这幅模样干什么?这种渣滓,你杀不成他,我来杀便是,难道替天行道还分谁来动手吗?”陈最不理解王力的扭捏,甚至有些看不起对方,“你可是赢过我的人,不要如此自怨自艾。”


    王力却想,我赢过那么多人,却始终没能赢下黄奇玄,这已经快要成为他的心魔了。


    “砰砰砰——”


    正是此刻,外头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像是带着十足的火气一样。闻叙站得最近,便转身去开门,却见是个梳着男子发髻的……女修,身上有股隐隐的佛香,与不释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却又有些细微的不同。


    这位女修,难不成也是佛修?


    “请问道友是有何事敲门?”


    女修容貌柔美秀丽,眉宇间却带着坚韧,她见开门的人是个男修,眉头的紧蹙甚至更深了片刻:“王力那个蠢人是不是在这儿?”


    没一会儿,女修就见到了包得严严实实的王力,她起先还带着点担心,见他好生活着,登时声音都亮了三分:“你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啊!我都说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黄奇玄我自己会杀,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啊!王力你现在这幅样子摆给谁看!”


    “我……”


    “我什么我?当初的事,我都说没有怪你,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他姓黄的不做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都多大岁数了,上了云端台,就是个人的事情,当初我上云端台,是我自己要上,而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动摇我的决定!”


    一连串地输出,王力更不敢说话了,只觉得自己果然是把事办砸了。


    “多谢三位救了他,他的医药费多少?我来替他付。”


    女修行事雷厉风行,强行给陈最付了药钱,揪着王力就离开了落鸢楼,完全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女修……”


    “什么?”


    陈最眼中充满了战意:“她是个元婴。”


    卞春舟了然,明白了,这是手痒想要跟人打架了:“行了,知道你今日没打过瘾,明日请早吧。”


    陈最的脸愈发臭了,今日何止是没打过瘾,观战都观得十分憋屈。


    **


    阳明庄依旧毫无下落,殳家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卞春舟也不好催促,只能跟着两位好友早出晚归,直到这一日,他接到了来自梦姨的传讯。


    “找到了?”


    卞春舟点了点头,脸色却并不十分好看:“殳家主说找到了,但那位锻造大家已经陨落,且他与殳家本家并不十分亲近,能够找到的线索很少。”


    闻叙心想,以殳家在平水城的势力,这么点消息居然要找这么久?


    “可有提那位锻造大家的名讳?”


    “信中没说,怎么了?”相处久了,卞春舟能够很轻易地察觉到闻叙叙话语里的情绪,“你觉得,殳家主对我有意隐瞒?可这没有必要啊,我只是想要找一些有关于我父亲过往的信息而已。”


    他便宜老爹,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筑基修士,殳家主那么厉害一人,对他隐瞒这个作什么?这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而且他能看得出,这位家主对他的爱屋及乌。


    “你说得也有道理。”闻叙虽然这么说,但他显然心中还是存疑,“皓月秘境,是不是快开了?”


    “嗯,再不开,陈最最就要十连胜了,到时候就是他师尊都拉不住他挑战黄奇玄。”


    闻叙倒反而还好:“他不是王力,不一定打不过黄奇玄。”


    “他那个莽夫,哪接得住那种阴诡……”卞春舟说着说着,忽然品出了闻叙叙话语里的意思,“也对,陈最最思维直白,没那么多顾忌,如果是幻术,在他面前几乎是没什么用的。”


    唔,有时候头脑空空也不是一件坏事。


    卞春舟稍稍放下了一些担忧的情绪,他们三人虽然联手打赢过元婴真君,但那是出其不意、且是刀剑联手的配合之下,如果是单打独斗,见过王力和黄奇玄的打斗,他很担心陈最最会遭了姓黄的毒手。


    只是他刚刚放心,陈最回来脸色却很臭,带着刀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自己的九连胜被人破了。


    “什么?城中居然如此卧虎藏龙的吗?”


    第260章 境开


    云端台的斗法, 普遍的就两种,一种是双盲随机,另一种就是双方约定上台, 陈最第一天来平水城时,和王力的那一场就是后一种。


    但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三人选的都是双盲赛制,按理说他们初来乍到, 应该不会被刻意针对才是,毕竟除了他和闻叙叙, 应该也没人会觉得陈最最会在十连胜后去挑战天榜上的黄奇玄。


    所以,肯定是卧虎藏龙没跑了。


    然而陈最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卞春舟心中的判断:“不是卧虎藏龙。”


    “那是什么?”


    陈最脸上愈发郁卒,显然心里老大不开心了:“她……她好生卑劣,居然在云端台上变作了我阿娘的模样,害得我……”


    卞春舟&闻叙:……


    “不是, 你的对手怎么会知道你阿娘的容貌?”他们这些同门还都不清楚呢。


    陈最的脸很臭:“应当是勾起人心中极端情绪的术法,此人大抵出身合欢宗。”合欢宗最为出名的当然是各种风月传说, 但并不是所有合欢宗弟子都修的男欢女爱之道, 这实在是太过刻板印象了,须知道七情六欲,爱恋情欲只占其一。


    “所以你就败了?”虽然有点可怜, 但莫名还有点好笑是怎么一回事啊。


    陈最闷不吭声, 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在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我已经身受其影响了。”


    “居然这么厉害的吗?连你这种木愣子都能影响到?”


    陈最眉头都蹙起小山峰了:“不行,今晚我要练刀,不至天明绝不休息。”说罢, 就提着刀匆匆出门,显然是往中庭的练习场去的。


    “他……这不会被刺激太过了吧?”输给王力,陈最最虽然不甘心,却也是心服口服,但输给合欢宗修士,怎么感觉像吃了炸药一样?


    闻叙却品出了几分不同:“或许,他并不是不甘心于输给对手。”


    “那是什么?”


    “或许是,他不甘心离家这么多年,依旧还能被他阿娘如此影响吧。”


    卞春舟咂巴了一下,细细品了品:“他害羞了?他对他阿娘好深的感情啊,那他还每次给他阿娘挑那么丑的衣服?”


    闻叙:……


    “不过如此精准点中,他这九连胜断的,简直像是有人刻意让他输一样。”卞春舟随口吐槽了一句,却发现闻叙叙居然露出了认同的神色,“不是,你真觉得是有人刻意针对他?难不成是黄奇玄怕了,生怕自己被拉下天榜,故意派人截断有能力之人的连胜?”


    闻叙却摇头:“或许吧,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那还有谁?王力?还是那天那个带王力离开的元婴女修?”


    “你为什么会猜他们二人?”闻叙差点儿都快忘记这两个人了,“我的意思是,能如此精准地知道陈最的‘弱点’,平水城中,除了你我,便只有一人。”


    卞春舟瞪大了眼睛:“你说……”梦姨?殳家主对陈最最那么疼爱,为什么要……


    “或许,与你操的心是一般无二的。”


    这么一想,倒是合情合理起来了,卞真人摸着下巴:“那他自己猜到没有?哦,我觉得是没有的,他那人直脑筋,根本不会去想这一层,所以连殳家主都对黄奇玄如此忌惮,此人身后不会真的有一整个团队在运营他这个人吧?”


    “大有可能,或许他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闻叙那日观战的时候,就觉得此人并非全然地狂妄自大,相较于王力所谓的“全力准备”,那黄奇玄才是稳准地控场王力,换言之,此人必定在此战之前,就对王力有了非常具体的认知。


    所以台上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斗法,更像是早就预设过可能会发生的打斗情况,虽然依旧惊险刺激,但相较于声名中狂妄自大、无视生死、性喜虐待的渣滓,台上的黄奇玄反而有种……“名不副实”的感觉。


    “但是平水城中,又不全都是蠢人,估计有很多人都看出了黄奇玄的微妙,但他能在天榜蝉联那么久,势必不好对付。”闻叙沉默片刻,又道,“那日我找殳锦泽详细问过,黄奇玄如今虽是金丹巅峰,但他一开始连胜时,修为堪堪金丹中期,他每一场的斗法都非常地……惊险刺激,就像殳家七少所言,此人性喜打逆风局。”


    逆风局?就是反败为胜,闻叙叙这话的意思是——


    卞春舟忽然猛拍了一下大腿:“你的意思是,赔率?你觉得,黄奇玄的百连胜背后,是一整个团队的敛财行为?”


    闻叙心想,这一下拍这么实在,疼不疼啊。


    “这得挣多少啊,据说如果是双方非常悬殊的情况下,弱者的赔率高得惊人,他娘的这也太……”果然能赚大钱的法子,都写在犯罪记录上,“可是他现在都在天榜了,赔率都很低,难道是准备进阶元婴后,再重走一遍老路?”


    “或许,不止。”敛财或许只是附带的福利,黄奇玄真正的作用,应该还有其他,但他所知的信息太少,无从知晓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就像陈最说的那样,只要实力够强,一切的算计都是无用的。”


    这句话在从前的闻叙看来,简直就是狗屁,但现在不是凡人境,修仙界实力至上,实力不够,这种算计来上千八百个都是没用的。


    “对!”卞春舟就很喜欢这样稍带一些骄矜、心态平和的闻叙叙,感觉闻叙叙自从凡人境回来后,就变了很多,但这种转变实在令人欢喜,“咱们光明正大地打败他,不论是殳家主还是其他人破了陈最最的九连胜,再打过就是了。”


    如果输了,未尝也不是一份可贵的经验,卞春舟仔细想了想,陈最最虽然一脸郁卒,但身上却没有任何挫败,显然这家伙身上战意很浓啊。


    输了不可怕,打回去就是了。


    **


    正在三人战力昂然准备再战云端台之际,皓月秘境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启了。


    平水城是一座水城,深秋的夜里,水面被浓雾笼罩着,有撑船的渔民夜里捕捞收网,却发现自己的渔网莫名其妙移动了位置,他撑着船几番寻找,却是遍寻不获,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幸好此处过于异常的灵力波动很快将巡逻的城中修士吸引过来,这位渔民才被人救了出来,这要是再晚上一些,怕是得直接冻僵了。


    卞春舟一大早就听到了消息,说是昨夜皓月当空、映入水中之时,皓月秘境就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难怪叫皓月秘境了,这秘境居然是在水中的,跟昭霞陛下简直是两模两样的。”


    皓月秘境从前是殳家的私人秘境,据传是锻造灵兵之地,后来名声渐渐大了,有合体大能在秘境中陨落,皓月秘境里的力量瞬间控制不住、殳家更是无力回天,那时平水城中数位家主大能站了出来,联手将这份巨大的力量封锁在了皓月秘境之中。


    为了表达谢意,殳家从此对外开放了皓月秘境,任何人拿到密钥就可以进去寻宝,不过因为当初那股力量非常巨大,所以超过元婴的修士不能入内,否则很有可能会引起力量的反噬。


    “据说从前的皓月秘境不设门槛,人人都可入内,但后来秘境的力量被封印,它被藏入水中、以皓月之力日夜加固封印,每百年就是封印最为坚固之时,所以一次可以容纳数千修士入内探险。”


    闻叙最近也听了不少或真或假的传闻,有些还是殳锦泽告诉他的,不过皓月秘境更多的是探寻殳家灵兵或是锻造之法,对他们三人的吸引力其实并不是大。


    但既然有入内的密钥,总归是要去凑凑热闹的。


    “其实秘境在水中,倒是于你很有利。”闻叙忽然开口。


    卞春舟摸着后脑勺笑笑:“万一进了秘境,里面摆了个锻造冶炼的大火炉,那我岂不是更有利了。”毕竟水火两门他可是“兼祧”的。


    正说着话呢,殳锦泽就来了,脸上甚至带着点怒意,在见到三人还在后,脸上当即露出了庆幸的神情:“太好了,你们还没进秘境。”


    闻叙挑眉:“怎么了?”


    “还不是我三哥他们,昨晚连夜就奔赴秘境了,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带上我!”殳锦泽越说越气愤,“但我修为不济,我认了。”


    可你脸上分明写着小爷不认这四个大字啊。


    “那个,我能……你们放心,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的。”殳锦泽拍着胸前的储物袋道,“你们放心,我虽然修为不济,但灵药灵丹管够,就是自保护身的符箓也不缺,你们不必时时看护我的。”


    见三人不为所动,殳锦泽立刻加码:“而且,我还是殳家人,皓月秘境里有些东西我只要知道,肯定将信息分享给你们。”


    “当真?”


    殳锦泽心想,你们都管家主叫梦姨这么惊悚的称呼了,肯定关系不错,他又不知道什么家族机密,肚子里肯定都是能对外言说的:“自然当真。”


    “好啊,不过现在排队入秘境的人太多了,我们得过上两日再进去。”


    殳锦泽倒是不在意这个,他又不是为了寻找什么神兵才要入秘境的:“那更好了,我多买点丹药,有伤治伤,强身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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