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春舟其实没怎么玩过舆论,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作为一个曾经热爱上网冲浪的大学生, 这点“网感”他还是有的。
首先,他们所居住的诚意楼确实是盛京城中规模最大的豪华酒店,但也因为过于豪华,所以来往之人要么是出手阔绰的豪气商贾, 要么就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官宦,像是这样的高端客源, 对于举子受辱被刺这种事情,是天然缺少认同感的。
直接来说,就是这个热点炒不起来。
加上闻叙叙将遇刺一事状告到了衙门,要不是他们给钱爽快大方,这诚意楼现在还能不能住都是问题,卞春舟敢担保, 自己要是在诚意楼里“哗众取宠”,明天他们三个就得去睡大街。
陈最不解:“睡大街很丢脸吗?”当初他来雍璐山拜师的路上, 就是一路上露宿街头野外的,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不懂,凡人境与修仙界不同,这里的城市入夜有宵禁的, 一旦被抓, 你连大街都没得睡,只能去蹲牢房。”
……凡人境真麻烦,陈最在心里暗暗吐槽。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卞春舟指向东边的位置:“那当然是去状元楼了,我打听过了,入京赶考的举子, 除非是真的大富大贵的会自己租院子住,多数的举子都住在这状元楼里。”
状元楼的位置,距离考试院只有两条街,就算是读书人步行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并且状元楼的老板非常会做生意,状元楼一共两栋主楼,本朝以右为尊,右侧的楼装修豪华又清净,想要住进去,要么文采学识佳,要么给钱多,甚至还有文斗会,若能胜出,不仅可以免除店资,还能升房。
就算是三年才火爆一回,状元楼也是赚得盆满钵满,更何况有些举子不差钱,哪怕落榜了,也还是会长住京中,以谋求贵人们的提携。
总的来说,状元楼不论是平台曝光还是受众群体,都非常符合闻叙叙的“营销软文”。
“这文章读上去简直比修行功法还要拗口,真的能管用吗?”要陈最说,不如他提刀杀进皇宫,一刀一个,明天就能回修仙界。
“别问,问就是我也看不懂。”诶,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也是巧了,今日刚好是状元楼的文斗会,所谓文斗会,自然是比什么的都有,琴棋书画、作诗写文,只要足够出彩,就能赢得掌声。
而举子们之所以如此热衷文斗,当然并不仅仅是为了升房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为了扬名、为了给自己的学识铺路造势。
卞春舟和陈最进来的时候,刚有人作了首咏梅的七言绝句赢得满堂彩,作诗的举子亦是一脸得意,看着自己的诗被挂在大堂之上,当真是越看越满意。
两人进门后,要了盏茶找了个位置坐下,状元楼住店肯定是没位置了,但旁听的位置却多的是,当然收费也是阶梯式,越靠近文斗台价格越高,幸好卞春舟不差钱,自然是要了最好的位置。
就是陈最的身形实在太魁梧,他就算是坐下,也难免会挡到后面人的视线。
“二位兄台,看着实在面生啊,既坐得这么靠前,何不上台一展才华?”
正愁怎么上去呢,这人简直太贴心了,卞春舟飞快给了这人一个感谢的眼神:“既然兄台盛情相邀,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有这块头,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这位书生看了看自己贫瘠的身形,心里简直酸炸了。
“诸位,下午好啊,小生不才,姓卞名春舟,碧洲郡人,今日上台,斗胆献丑了。”
竟是碧洲郡的举子?状元楼不乏有碧洲郡来的举子,大家接头小声问了问,却是没人听过卞春舟这个名字,这么年轻却没有声名,这不应该啊。
“实不相瞒,小生只有童生功名,实在是难登此等大堂,但小生的兄长,却是实实在在十八岁就考取了举人功名!”
什么?十八中举?开什么玩笑?
“喂,你兄长不会就是这位吧?”这也太……人不可貌相了。
卞春舟登时叹息摇头:“自然不是,兄台当真会说笑,本朝十八中举的读书人,屈指可数,不知诸位之中,可有来自碧洲郡的?”
便有人立刻举手:“自然有,我碧洲郡乃文人之乡,此间我知道的,便有数十人!你尽可说你兄长的大名,若是我们没听过,便是你哗众取宠!”
“我兄长姓闻,名叙,草字不惊,乃是碧洲郡泸水县人。”
卞春舟已经想好了两套方案,如果有人知道闻叙叙,那自然是好,如果不认识,那就今天让闻叙叙扬名,反正闻叙叙的功名是真材实料的,经得起任何人的考验。
“闻叙?他竟还活着?”有人震惊地直接站了起来,如果书童阿木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是泸水县此次唯一上进赶考的刘举人,“他既是活着?为何音信全无?”
“刘兄竟知道此人?此人当真十八岁中举?”如此英才,他们怎么一点儿没听过?
刘举人自然点头:“不止,闻兄不仅学识过人,品貌更是一等的风流,若非其父因病过世他需要守孝,早该入京赶考了。事实上,九年之前,县中就有人传他赴京赶考,只是一去不回,也没有功名传来,大家便都以为他在入京的路上遭遇了不测。”
毕竟书生单独上路,还是蛮危险的。
“没想到他还活着,看来此次恩科,我们又要多一位劲敌了!”刘举人说到此处,不免让在座某些人心生不爽,这人还没出现呢,就名声突然起来了,是摆什么臭架子啊?!
“不错,我兄长九年之前确实入京赶考,但诸位不知的是……”
真是说相声正好遇上了捧哏的,卞春舟立刻打蛇上棍,将闻叙叙被二次刺杀的经历稍微润色了一下,说给大家听,不得不说,他实在很适合说故事,本来就惊心动魄的追杀硬是让大家的心都忍不住一提再提。
说到情节跌宕处,那是楼内的呼吸都轻了几许,就连泡汤添茶的小二都忍不住驻足了。
“天可怜见,我兄长数度遇险,虽是性命无忧,却是……顽生眼疾,如今已是再也见不得光明了!贼人当真可恶,如此一来,我兄长便再也无法科举出仕了!”
哦,劲敌不存在了,大家的心态立刻平顺下来,然后——
“何人,竟如此可恶!”
“你兄长先在何处,我们这么多人,定替你家兄长讨回公道!”
“就是,此等恶人,当真欺我等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不成?这口气,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卞小友,你不妨直说!”
卞春舟却是摇了摇头,又说已经告到了顺天府,可惜连府尹大人都无能为力,又说兄长因这一遭,心绪大动,写下了一篇文章,原是抒发愤懑之情,没想着拿出来博取同情,是他这个做弟弟的看不下去,不想兄长的才识就此埋没。
如此顺势,闻叙叙的檄文就被他搬到了明面上,状元楼的掌柜也相当给力,直接找人誊抄挂在了堂内正当中。
“刘兄你所言甚是,这位闻兄当真是文采出众、博采各家啊。”
“是极是极,如此振聋发聩之言,某只恨不得立刻与之对坐畅谈三日,哦不,七日!”
“哪怕身受如此不公,竟还心怀赤诚,此等胸襟情怀,正是我辈最为推崇之德,不行,我得为闻兄作诗一首!”
“我也,观此佳文,焉能袖手不言!”
卞春舟见此,便拍了拍手示意陈最最一起跑,状元楼这里结束了,那其他的街头巷尾说书人那里,自然也是不能放过的,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正是冬日里,没事往茶馆跑的闲汉多的是。
再者闻叙叙出身寒门,大家都是寒门,再运用一下语言技巧,京中不比其他地方,谁家里拐着弯没个读书人啊,今日受害者叫闻叙,他日或许就是他们认识的人了,此等凶贼逍遥法外,他日或许就有其他优秀举子被“猎杀”。
事涉他人,大家就是看个热闹,但事涉己身利益,发声之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
闻叙跟太子殿下放完狠话回到诚意楼,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真的火了,连带自己写的那篇《叹己身赋》,刚进诚意楼他就听到了。
他似乎还是低估了春舟的能力,这才一日,居然已经传得如此之广了。
“闻叙叙,你可终于回来了,若是天黑再不回来,我就得去顺天府衙要人了,怎么样?是案情有进展了吗?”
闻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算明面上的进展,但今日,我见到了太子。”
“啊?这么突然?他人……怎么样?”
闻叙想了想,说得非常客官:“他若是继位,应当是个仁君。”
诶?居然是个好人吗?卞春舟忍不住有些好奇:“他知道你的身份了吗?他怎么说?”
“知道了。”他亲口说的,思及太子殿下那副无法接受的态度,闻叙又道,“或许今夜,他就可以替我们揭开三十年前的旧闻了。”
“所以呢?”
闻叙含笑:“今夜,我们终于可以穿你早就买好的夜行衣了。”
第222章 一笔
正经裁缝铺怎么可能会卖夜行衣, 哪怕是量身定制,给再多钱人家也不敢买。卞春舟算是知道了,古代干夜行的那帮人, 要么自己是个手艺人,要么家里养了手艺人。
“好靓哦,这么简单的黑衣都穿得这么好看!”
卞春舟夸完,再看陈最最, 唔,这很难评。
说是夜行衣, 实际上就是纯黑色劲装,其他杂色一点儿没有,闻叙叙穿着就是自带清冷风骨,陈最最穿着像是,唔,搁现代汉语里, 一般管这叫西装暴徒。
太暴了,一整个□□直接就地开张, 一手能拧断人脖颈那种。
再等陈最最把脸蒙上, 好家伙更暴了,像是雨夜杀人埋尸的连环凶手,卞春舟忍不住踮脚拍了拍友人的肩膀:“听哥一句话, 以后少穿黑色的衣衫, 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陈最:“……那我去换了。”
“诶,别啊,天都黑透了,走走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卞春舟一手拖一个,却依旧是身轻如燕,皇宫的位置他老早就来踩过点了,这会儿那叫一个轻车熟路,至于皇宫的阵法,哪怕他并不太擅长破阵,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就不会触发。
换句话说,只要修为没有他们高,就很难发现他们。
作为富甲天下的皇帝行宫,皇宫自然大得惊人,前面的外宫是官员处理朝政的院所,三人绕过去,直接去往皇后所在的内宫。
正是此时,太子终于得到了母后的召见。
他刚一进去,母后就冲他大发雷霆,桌上的茶水尽数被扫落在地,丁零当啷碎了一地:“太子,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个时候出宫的!”
陆皇后是后宫之主,她浸淫权势几十年,哪怕她的手段并不算高明,但宫中之事她多少都能有所耳闻,也就是她的手受了伤不耐烦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否则她定能更早知道那个孽障竟将刺杀之事捅到了顺天府衙。
那顺天府尹陈鹤直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也就是陛下抬举此人,才能叫此人如此胆大妄为!
“他陈鹤直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英国公府刚刚倾覆,这个时候他上你东宫的门,他能安什么好心!太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太子什么话都没说,就被连消带打敲打了一顿,从小便是如此,他在父皇和夫子那里吃了挂落,母后从不会安慰他,只叫他从自身找问题,倘若得不到褒奖,就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可他哪怕做得再好,母后也从无半句夸赞。
太子体谅母后的用心,但午夜梦回之时,难免觉得有些倦怠和疲累。他有时候甚至想,难道不当储君,他就会被母后厌弃吗?
太子从不敢深想,可自打今日见到闻叙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母后,儿臣好累啊。”太子跪在地上,这里是暖阁,殿内的金砖都是和暖的,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看来,她在宫中经营三十余年,她都没有喊累,太子凭什么在她面前说累:“太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子沉默不语,许久他的声音才响起:“母后,可否摒退左右?”
陆皇后心中不解,但又怕太子发癫,思虑片刻后挥退了左右,连心腹嬷嬷都没留下,只叫其守在暖阁门口。
“你要说什么,便说罢,也不知道这陈鹤直是能灌什么迷魂药,叫你父皇重用他不说,连你都……”
陆皇后语气里不乏厌恶,显然陈鹤直当顺天府尹极不得她心意,但后宫不得干政,哪怕她不喜此人,也奈何不了此人,她正说着,便听到太子的声音响起:
“母后,儿臣今日见到了……”
陆皇后心中大感不妙:“你见到了谁?”
“母后,当年您真的只生得儿臣一个儿子吗?”太子抬起头,第一次如此大逆不道地直视母后,暖阁之中灯如白昼,他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母后脸上极度震惊的神情。
震惊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愤怒了!
“当然!你当然是本宫唯一的儿子,本宫将你视如生命,太子,你太让母后失望了,什么人在你耳边说了几句话,你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对方,你如此这般,以后……”
卞春舟在大殿屋顶上闻言轻轻啧了一声,心道这味儿也太冲了,现代控制欲极强的父母就是这个事儿,明明是想要子女做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却还要怪木偶有了自己的思想,天可怜见,子女本就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至于陆皇后的这番话会不会伤害到闻叙叙?说实话,他不太担心,闻叙叙如果还渴望亲情,就不会出手折断陆皇后的十指了。
“可是母后,您心里清楚的,不是吗?他不是一般人,他是……”
陆皇后盛怒:“住口!太子,你是疯了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已经贵为当朝太子,为了一个太子妃,你竟要如此忤逆本宫?你想借由此事叫本宫放了她?太子,本宫告诉你,太子妃她死定了。”
“别作这幅弱者模样,太子妃若当真爱重于你,她早该为了皇太孙和你,奔赴黄泉,而今却还苟活着,妄图通过你留在宫中,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闻叙:……好蠢的手段,好拙劣生硬的转移话题。
但对太子来说,却非常好用,作为母亲,陆皇后深知太子的良善,太子有软肋,只要掐准了,太子就不敢反抗,哪怕双生子的存在已经几乎要摆到明面上,陆皇后依旧不允许。
她对于权欲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对太子的母子之情。
从前光是听说自古皇家无亲情,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母后——”太子果然被掐住了七寸,脸上满是仓皇,说到底,如果他是个手握实权的太子,他自然可以护住妻儿,可……他并不是。
自古储君最是难当,哪怕他前年二十九年都没当成太子,但一众兄弟之中,他确实是最为有力的人选,所以大家对他的要求也愈发严苛。
他在宫中但凡稍显轻狂恣意一点,母后就会找他谈话,他在朝堂上但凡说得有一句不对,御史台的大夫就会说三皇子不够谨言慎行。
他人看他高坐庙堂、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垂手之处,除了与他一处的太子妃,再无他人。
父皇忌惮他,近些年对他愈发疏离,他甚至不及四弟对父皇的了解,母后对他严苛,慈爱少之,教训多之,外祖父原本对他甚为关怀,但九年之前忽然就冷淡下来,甚至从不入宫,连陆家的表兄弟,也极少与他来往,唯最小的陆集,与他关系最好。
但陆集年纪尚轻,性子又跳脱,更像他的儿子,他哪敢与人诉苦。
从前太子不知道,但现在他却是知道了,外祖家势必参与了当年“闻叙丢失之事”,而九年之前闻叙被追杀坠崖,势必也跟外祖家有关。
他不明白,母后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太子,别作幼稚之举,你今日这话若是说出口,你自己的性命倒是豁出去了,但本宫呢?陆家呢?还有你东宫的一群人,你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要将疼爱你、帮助你的人全部拉入泥潭之中,太子,你当真让本宫好生失望啊。”
说实话,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太子内心是非常惶恐的,可是听多了,似乎也平平无奇起来,因为他明白,哪怕他登上皇位,母后对他的控制依旧不会停止。
“母后,您真的觉得,息事宁人就可以平息一切吗?”
太子第一次在皇后面前展现出尖锐的一面,陆皇后登时大惊,心里难得忐忑了一瞬,就像原本握在手中坚固的风筝线,突然绷不住断裂了一样。
“太子,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
断指之仇,她自然要讨回来,陆家靠不上,她还有国师这条路子。
“啪啪啪啪——”闻叙示意两位友人继续埋伏,自己则越下屋脊,旁若无人地出现在了暖阁之中,“太子殿下,你这太子当得,未免也过于艰难了一些。”
这就只差是指着陆皇后的鼻子骂为母不慈了。
陆皇后不至于连这个都听不出来,但让她更惊恐的是,陆家后院也就罢了:“你怎么……”
“你想问,为何我在宫中也是来去自如,对吗?”闻叙摇了摇头,“抱歉,不是很想说,我可不是太子殿下,会顺着娘娘的心意说话。”
太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暗爽怎么回事?!
“你……来人——”
“皇后娘娘当真要喊人吗?”闻叙叙施施然,下一刻就直接擒住了皇后的脖颈,唔,属于是老招式了,老虽老,但实在很管用,“皇后娘娘还喊吗?”
“不要——”太子没想到,他这位兄弟一言不合真要杀人啊。
“太子当真是不识好人心,也罢,既然太子替娘娘求情,那我就放过娘娘吧。”闻叙说完,便直接放开了陆皇后,陆皇后当然又要挣扎,不过还没等她挣扎,一面镜子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惊恐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准确来说,镜中的自己居然生了太子的模样!
不,这不可能——
一点特制的易容丹,刚刚趁着皇后惊恐张嘴顺势丢进去的,没想到起效挺快的:“皇后娘娘如今是太子殿下了,想要什么,自己去取便是。”
他说完,竟还挺礼貌地询问震惊得说不出话的太子:“殿下,你应当不介意吧?”
第223章 李代
“妖……妖术!”竟连声音都变成了浑厚的男声?!
陆皇后惊得直接将手中的铜镜摔在地上, 刺耳的声音终于将太子的心神召唤回来了,这……也太神鬼手段了,难怪闻叙敢那么有底气地说回来复仇杀人。
这一刻, 太子再不怀疑,闻叙手中有复仇的资本。
陆皇后却是心中惊恐难当,此刻连端庄都端不住了:“太子,你就任由他如此欺负母后吗?本宫确实多番算计, 但那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为了你, 本宫何必做那么多!难道本宫天生就是心肠狠辣之人吗?”
闻叙便忍不住叹息:“原来,娘娘也知道自己心肠狠辣啊,原以为娘娘没有这份自知之明呢。”
“你——”
“不过你求太子却是没用的,他的面子在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大。”
陆皇后简直恨毒了这个孽种,他既然还活着就该躲得远远的, 偏生跑来京中搅风搅雨:“你到底想要什么!”
闻叙想了想,直言道:“当然是想要娘娘自食恶果。”
“你是在怨恨本宫吗?”
这是想要激怒他?若论事实, 他确实非常有立场怨恨陆皇后, 恨她生儿不养,恨她太过绝情,恨她几次三番要他性命:“娘娘似乎有些认知错误, 我今年三十岁了, 不是三岁小孩,别说一些让人发笑的话。”
陆皇后却有些不依不饶:“难道不是吗?”
“恨这种情绪,太强烈了,你指望我就此放过你,不如指望你当‘太子’时表现得稍微尽如人意一些, 我看得爽了,或许就替你治好你的十指。”
陆皇后这种人,心机不深,却最是利己,最主要的是,她才是那个对太子之位最为看重的人,只要太子罢工,不用他多么逼迫,陆皇后自己就会自动顶上。
以前陆皇后是没机会涉足外政,但现在,他给她这个机会。
“来人,更深夜重,送太子回东宫。”
闻叙忽然张口,竟是陆皇后的声音,他带着真太子坐在垂帘之后,很快就有宫人进来引“太子”出殿,皇后宫中的宫人对太子一向不算妥帖,可怜陆皇后还有伤在身,就被拉着到了天寒地冻的宫殿之外。
陆皇后果然不敢有任何的声张,她甚至意外得配合。
被寒风一吹,陆皇后整个打了一个激灵,她这才发现,太子带来的宫人竟如此没有眼色。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孤披上大氅!”
宫人这才手忙脚乱地拿出大氅给太子披上,但太子来得匆忙,却是没有步辇可乘的,“太子”只能捂着手一路迎着冷风到了东宫。
而入了东宫,倒是和暖了许多,太子妃因为英国公府出事,尚在禁闭之中,太孙太女也早早睡了,陆皇后心中惶恐,却又不敢多生事端、暴露身份,便准备早点入睡,却没想到……她想睡,也得看东宫的内臣们愿不愿意。
“殿下,明日就要上早朝了,这是属下等人为您……”
陆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哪里懂得这些朝政之事,闻言便要张口拒绝,却没想到这些东宫小臣如此难缠,左一句殿下应律己,右一句如今朝堂多变,话里话外,便是她这个当太子的不够勤勉。
可这些人也不看看,如今都什么时辰了!
再思及早朝的时辰,陆皇后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还让不让人睡了?!
闻叙却是不知道陆皇后此刻的心境变化,他随口几句将殿内多出来的宫人打发出去,便准备离开了。
“你……就这么走了?”
闻叙点头:“不然呢,难道还要留下来当皇后不成?哦对,你母后给你当儿子去了,那你就给她当娘,怎么样?”
……这是什么混账话?!
太子却是很了解陆皇后的:“母后她当不好太子的,她只知我身份尊贵,却不知道我日日如履薄冰,她……”
“你怕她在东宫,对太子妃下毒手?”
太子却摇了摇头:“不怕,她没机会下手的。”皇家做事还是要脸面的,太子若是毒杀太子妃,这就是储君的丑闻,母后就算再想处理太子妃,也不会用他的身份去办事。
再者,他的宫中多的是父皇安插的人手,他白日出宫想要送闻叙离城,都需换三趟马车才敢现身,更何况是在东宫之中动手处置太子妃了。
“……你这太子,当得确实挺窝囊的。”闻叙不免有些不解,“你好歹也是中宫皇子,就如此逆来顺受,你是没脾气吗?”
太子有些怔楞,随后开口:“你是第二个如此直言不讳之人。”第一个是太子妃。
“别误会,我并非关心你。”闻叙伸手递出一枚易容丹,“你自己做抉择吧,你当真觉得皇后就是将我丢弃之人吗?”
太子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是父皇吗?”
“看来,你的太子之位远比你口中的还要如履薄冰。”一时之间,闻叙竟不知是自己比较惨,还是太子比较惨,但总的来说,他们投胎的本事都不太好。
若不然,怎么会生作这对极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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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叙叙,牛哇!”这谁见了不得竖起大拇指呢,三人找了个无人的宫殿,卞春舟就忍不住开口,“别说是太子和皇后看楞了,我和陈最最都看呆了!”
三张差不多的面孔搁一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连连看和消消乐呢。
“不过,皇后要是露出马脚怎么办?那位国师住的摘星楼我和这家伙去瞧过一眼,外头都布了阵法,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易容丹就是最普通的幻化术,万一被国师看出来……”
闻叙却道:“看出来,又能如何?”
“哦,对哦,我们又不用管什么皇家脸面,她被戳穿,丢脸的又不是我们!”卞春舟悟了,“正好也试试他的本事,对不对?”
“嗯,当今这个皇帝,当得确实勤勉,在治理国家方面,虽不是什么治国明君,但在他的统治下,大盛朝确实是一派欣欣向荣,加上他身体康健,朝臣自然以他为首是瞻,如陈鹤直这般的直臣都非常推崇当今,这也能说明此人非常善于玩弄权政。”
一个高明的皇帝,膝下又没有第二个出挑的皇子,朝臣自然心知肚明,陛下百年之后,继位之人定是太子,而在太子继位之前,他们自然以陛下的心思为准。
为帝者,最为忌讳的,便是别人窥伺他手中的权柄,皇帝性格霸道,太子却是仁善,朝臣怎么选,自然不必多言。
加上陆皇后的反向培养,太子连外祖家都并不亲近,看似尊贵非凡,实际上就是个样子货。
“那……是不是很难弄?”皇帝的存在,关系着一国之命运,哪怕卞春舟是个穿越者,也知道皇帝是不能乱杀的,搞不好闻叙叙可能会背上因果。
这就太没必要了,会影响修行的。
“问题不大,他若真是兢兢业业的人间帝皇,为何会对我出手,又如此忌惮太子?”闻叙看向皇帝寝宫的方向,“一个盛世之君,既不爱美色,又对子女如此冷清,五十二岁了还未见昏庸之相,这本身就极为不正常。”
卞春舟:……闻叙叙,你确实是懂皇帝这个职业的,不愧是出身皇家啊。
“那我们,现在是出宫吗?”总觉得他和陈最最跟过来,更多的是看戏来了,根本没帮上什么忙。不过卞春舟也知道,闻叙叙不让他们出手,是怕他们会沾上不必要的因果,这里是凡人境,他们终究是要回修仙界的。
“不啊,再过一个时辰就早朝了,我比较倾向于去看看皇后娘娘怎么上早朝的。”顺便,见见那位他名义上的亲生父亲。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困了。”卞春舟当即来了精神,“不对,谁家好人早上五点钟……”
这比鸡起得还要早吧?只听过朝臣五六点起床上班的,但人家那是住在城里,时间都花在进宫的路上了,一个住宫里的太子,五点钟起床合理吗?感觉才刚刚睡下啊,长此以往,这真的不会猝死吗?
“难怪太子如此显老,原来班味如此之重。”这要是他,第一天上班就会直接撕了整个朝阳大殿。
陈最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事实上他就没跟上过思路:“你俩慢慢说,我找个地方练刀,到时候喊我。”
闻叙:……总觉得这趟陈最跟过来,是真的受苦了。
“去吧去吧,动静别太大,衣服别撑破了。”卞春舟愉快地挥了挥手,“不用内疚啦,陈最最他就是嘴笨,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其实很乐意替你弑君的。”
闻叙失笑:“这个,我倒是不怀疑。”
“对吧,他确实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卞春舟虽然不知道闻叙叙的计划,但是他能感觉到闻叙叙来到凡人境之后,整个人变得冷静尖锐了不少,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战场,闻叙叙又再度套上了最为坚固的铠甲一样,“闻叙叙,等一切事了之后,我们再回一趟碧洲郡吧。”
闻叙有些不解,但依旧点头:“嗯,听你的。”
很快卯时就到了,原本静谧的东宫又变得灯火辉煌起来,事实上陆皇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多久,就被贴身的宫人挖了起来,她正欲发怒,这才意识到现在她的身份不对。
“殿下,该洗漱了,莫要误了时辰。”
陆皇后被摆弄着穿戴完毕,手上的刺痛钻心地疼却不敢喊一句,等她晕晕乎乎地站到宫殿之外,她才想起今日早朝之事。
遭了,她已经忘了早朝要说什么了!陆皇后脚下一滞,只觉得腿部跟灌了泥浆一样,再等看到乌泱泱的朝臣,她腿都软了。
她不会露馅吧?!
第224章 桃僵
说穿了, 陆皇后就是从没吃过生活的毒打。
她还待字闺中时,陆老太爷在士林之中很有威望,她自小也读一些书, 但她一直就觉得女子读书无什么大用,嫁得一个有情郎才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大事。
她全名陆雨仙,名字是陆老太爷翻了好久的书特意取的,陆家只她一个女儿, 自然是千娇万宠,等她慢慢长大, 出落得愈发姝丽,京中上门提亲的媒婆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但陆老太爷生怕女儿婚后被人欺负,便准备在自己的一众弟子中找一位宅心仁厚、品行优良的女婿,只是还未等他找到,赐婚的旨意就来了。
皇家自古多薄情,陆老太爷原本很担心女儿在宫中过得不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儿在宫中很受尊崇, 陛下给了她最好的脸面, 女儿也慢慢适应了皇后的身份。
可以说,从陆家到皇宫,陆皇后在家靠父亲, 出嫁后靠皇帝和儿子, 可以说是事事顺心,她甚至也知道帝皇薄情,并不将情爱当做人生之中什么重要的存在,她在后宫掌权三十年,自从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就再也戒不掉了。
所以,她逼迫太子上进,陆皇后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手段有什么问题,太子身为中宫之子,如果他不争不抢,那将来势必也没什么好下场。所以在陆皇后看来,她付出那么多培育的皇儿,必须坐上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而她势必也将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或许有些人觉得陆皇后的想法很奇怪,毕竟太后早就过世多年,她已经是后宫之主,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只有陆皇后清楚,帝心难测,哪怕是他们感情最为情浓之时,她对陛下一直有种极端的恐惧心理。
陛下,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好性,哪怕她已经母仪天下,她在他面前,也不敢多喘息一声。但太子就不同了,太子仁善,他日登临皇位,自不敢拒绝她这个当母后的要求。
说穿了,陆皇后是个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简单来说,她非常擅长恃强凌弱,当年的闻叙是弱,一直长于她手的太子是弱,而皇帝是强,所以她从不敢对陛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野心。
而如今,闻叙是强,在吃过苦头之后,她立刻就没了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她甚至在这个孽种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陛下的身影,她心中惶恐忌惮,昨夜辗转反侧,睡前便下定了决心,今日早朝之后她必须得联系国师了。
当然,也有她根本无法忍受太子东宫生活的因素。
老国师过世之前,曾经允过她一个要求,只要她开口,现在的国师必须完成她的要求。她如今这幅模样,便是那孽障会妖法的铁证,昨夜那般情况,她若是不配合,怕是真的没命活到现在,所以,只要熬过今日的早朝,她就能翻盘。
只是等陆皇后站在大殿之下,她才终于意识到“当太子”这件事,实在不轻松。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可以变得这么慢,哪怕她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这些个脑满肠肥的大臣依旧会不停地找太子麻烦。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尊卑有序啊?!
她按捺着脾气,努力不让自己回骂过去,可哪怕如此,这些个朝臣也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又是拿英国公府说事,又说太子应当作为群臣表率,哪怕是妻族犯错,也不可有任何的徇私舞弊,更不可以太子之权救援英国公府的其他人。
陆皇后听得头大如斗,倒是记起了昨夜东宫属臣给她的建议,可眼下这个态势,她哪敢开口啊,她只求能够快些结束早朝,然后她去摘星楼找国师灭了那个孽障,再敲打太子一顿,自此以后,谅太子也不敢再忤逆她。
“太子殿下今日竟倨傲至此?圣人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应为天下表率,怎可对英国公府一事如此轻拿轻放,太子可不能因此徇私,此案事涉之广、骇人听闻,此等恶行,天命昭之,殿下竟还向陛下求情,殿下可曾体谅过陛下的难处?”
这老东西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虽然陆皇后也不同意太子去皇帝面前替英国公府求情,但讲道理,她一个深宫妇人都知道太子如果不去,这些个老东西又该说太子心硬、连妻族受难都无动于衷,合着就是做什么都不对是吧?
陆皇后越听越觉得恼火,她倒不是真的体谅儿子的不易,而是她觉得自己的地位被蔑视了,这些个朝臣怎么敢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人的?胆子如此之大,都该拉出去砍头!
“殿下这是不服吗?”
陆皇后当然不服,但她又不敢怼回去,便显得她此刻的眼神格外得尖刻,这老臣当即吓得后退了一步,竟直接拜倒下去:“陛下,老臣是没本事斧正太子殿下了,老臣自请回乡,恳请陛下成全。”
然后,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皇帝居然也不劝,只饶有兴致地看着。
今日的太子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都不像是太子了,蠢得完全是另一个人。
“苏爱卿快快请起,来人呢,看座,你的苦心朕是明白的,太子,还不快向苏卿道歉,他是朝中肱股之臣,若就此还乡,乃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再者,苏卿方才也是为了你好,还不快谢过苏卿。”
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太子身上。
受众人瞩目之时,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为什么不偏袒儿子,反倒叫她去给个老头子赔礼道歉?他配吗?
此时此刻她的憋屈之情,当真是恨不得就此晕死在朝堂之上,但陆皇后还有些理智,尚且知道太子此刻绝不能晕。
可叫她就此道歉?这可比生剐了她还要难受,如果真是她做错了,她也认了,可她自问站在这朝堂之上,半分都没做错,她凭什么要认错?!
太子果然窝囊,竟连个老头子都欺负到头上来,陆皇后忍了又忍,发现自己根本张不了这个口。
“父皇,儿臣不知,何错之有!分明是这老匹夫咄咄逼人,父皇为何叫儿臣低头?”
此话一出,朝野瞬间大惊,太子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里不都做得很好,今日怎么就如此气性大?苏老大人说的那番话确实难听了些,但毕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要历练太子,他们难道还能跟陛下对着干不成?
原以为太子就此顺势低头,英国公府一案就揭过去了,太子殿下重回朝堂,早朝就顺势进行下去。谁知道太子此番如此之犟,从前更难看的场面都能忍,今日……难道当真是为了太子妃,殿下就不准备再忍了?
“住口!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卿曾经教授过你,按理说他是你师长,你怎可以此等讳称污蔑于他!”
苏老大人更是气得抖如筛糠,连椅子也不坐了,回乡也不回了,说是老臣无能,愿意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陆皇后:目瞪口呆.jpg。
朝堂上一阵乱糟糟,那叫一个热闹啊,贴了隐身符的三人也没想到,陆皇后如此之给力,早朝才刚开了一个头呢,就给太子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难怪太子说,他娘当不好太子。”这太子也难当了,搁谁都当不好吧,如果是他,他就比那老大人撞得更加起劲,大家一起死,主打的就是一个创死所有人。
“这个倒也不能全怪陆皇后,她能忍到如今,都算是她能忍了。”之所以不忍了,显然是情绪上头,根本没忍住,事后估计还会后悔那种。
那太子岂不是忍者神龟了?没听说当太子这么艰难啊,卞春舟盘了盘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唔,还真没听过历史上哪个太子能够顺顺利利登基的。
前有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后有清太子胤礽被二废太子,仔细想想,突然觉得太子比皇帝还要难当,特别是大龄太子。
这种对话,陈最一向不掺和,他练刀练舒服了,只抱着刀闭目养神,根本没去看底下乱糟糟的朝堂。
不出任何意外,陆皇后把太子重回朝堂一事办砸了,不仅吃了挂落,还需要写“检讨书”,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苏老大人原谅他了,他才能重新参加早朝。
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太子在朝堂之上居然如此孤立无援,练她厌恶的陈鹤直还站出来替太子说了两句,看上去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哪怕如此,该受的挂落,还是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陆皇后是个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人,她恼怒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指责太子,都三十岁的人了,竟在朝堂之上连半分势力都没有,陛下三十岁的时候,早就临朝十年,权柄在握,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儿子呢,那孽障的魄力都比太子强一些。
可思及当年老国师的断言,陆皇后还是摁下了满腹怨言,为今之计,只得等早朝结束去找国师破局,若不然她这太子再当下去,怕是她真的忍不了那么许多了。
谁知道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她想走,也得看这班朝臣愿不愿意让她走!
陆皇后想说男女大防,不要凑得这么近,可她不敢说出口,只能任由这些人拥簇着她去议事殿学政、学德,她但凡停滞片刻,就有老臣过来劝诫,就连午时用膳,她多吃两口都会被说教,她原本十指就疼痛难当,如此过完半日,她竟觉得过得比半生还要漫长,原本钻心的疼痛都显得没那么疼痛了。
太子的日子,过得竟如此局促吗?!
第225章 难杀
摘星楼并不在皇宫之中, 但它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宫外的。
老国师在世之时,宫中有一处“值星殿”,就在前朝与后宫之间, 老国师一直长住值星殿,若要面圣,只需半炷香的功夫。陆皇后身为大盛朝的子民,自然知道国师在本朝的崇高地位, 故此她入宫之后,便有意讨好玉檀国师。
当然, 其中也有几分感激之意,若非老国师替她掐算、言她有母仪天下之相,以她的家世绝对不可能入主中宫,更何况后来老国师对她几番帮助,若说宫中对老国师离世最悲痛之人,莫过于陆皇后了。
如今的这位国师, 乃是玉檀真人的亲传弟子,名唤蓝桥, 老国师过世之后, 尊从老国师的遗愿,在宫外某地另起摘星楼替大盛祈福,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进宫占卜。
也是巧了, 今日就是十二月十五日, 陆皇后在议政殿几次三番找机会偷溜,最后还是闻叙看不过眼,偷偷“帮”了她一回。
“闻叙叙,你不怕她跑回皇后宫里说动太子殿下调换回来?”
闻叙摇头:“她不会的,要不要打个赌?”
“不打, 十赌九输,我赌运一向巨烂。”卞春舟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那她如此费尽心机地溜出来是为了找谁求救?皇帝吗?”
可是这个皇帝,看上去心肠很硬的样子,真的会替“太子”主持公道吗?
“看下去就知道了。”
陆皇后在努力狂奔,或者说除了生孩子那晚上,她从未有过如此急促狼狈的时刻,但为了以后的无上生活,她强迫自己去追赶国师的队伍。
希望能赶上,一定要赶上!
“太子殿下何故追赶下官的轿辇?”蓝桥的年纪与当今陛下差不多,如今也有五十开外,可与陛下相比,他年轻得实在过分,曾经宫中也有传闻,陛下不喜蓝桥国师,甚至摘星楼都被迫搬到宫外,便是因为蓝国师驻颜有术,不肯将此术献给陛下。
陆皇后见到蓝桥,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想要当场说破自己的身份:“还请国师拨冗片刻,孤有要事与你商榷。”
作为一国国师,蓝桥的地位极为尊贵,哪怕是太子的请求,他也能直接拒绝,但今日他倒是非常地好说话:“太子殿下言重了,下官遵命。”说着,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啊啊啊啊,这个国师他看过来了!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虽然只用了最简单的隐身符,但是按理说修为不超过金丹,是绝对发现不了我们的啊!”
闻叙也有些吃不准,这个时候,陈最的直觉就格外好用起来。
“这个人,不对劲。”语气非常地肯定。
“哪里不对劲?”
陈最摇头,然后直接握住了手中的刀:“你想知道?我去把他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诶诶诶,别冲动啊。”
得亏闻叙也伸手拉了一把,要不然光凭卞春舟一人还真有可能拉不住陈最:“你俩别拉着我,我不去就是了。”
三人拉扯的功夫,“太子”和蓝桥国师已经屏退左右,坦白了自己是皇后的身份。
蓝桥国师闻言,却毫不惊讶:“此事,下官已知晓了。”事实上今日进宫面圣之时,陛下就有提及太子的怪异,原本他还心中纳罕,如今见了“太子殿下”,他立刻就明白了。
一个人的气息,是很难改变的,他们一门借助大盛国运修行,早已与周氏皇族缔结契约,互惠互利,哪怕是修仙界的仙者“下凡”,他亦能凭借门中异术探寻下落。
只是不知道这三人为何要针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难道就不怕欠下因果、影响修行吗?
“国师果然非凡,还请国师帮我!”
“皇后娘娘莫急,下官这便为您解开术法。”
太子大变皇后,若是昨日没向太子殿下送出那颗易容丹,闻叙自然不介意有人解开他的术法,但现在又是另外一码事了,这国师在逼他们现身。
换言之,刚才他们确实被识破了。
原来凡人境内真的有能人异士啊,若不是去过修仙界,闻叙发现自己甚至连从小长大的地方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哪怕回来之前,闻叙就知道自己身负帝皇命格,他也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掺杂了如此多的算计。
闻叙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对比修仙界的一派和煦,凡人境在他眼中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闻叙甚至觉得,倘若不是春舟和陈最陪他回来,他说不定会……忍不住越线。
对着两位友人,他从未提及过自己具体完整的复仇计划,但离开过春峰前,师尊应该有猜到,只是没有点破。
如果是从前没有感受过师门情谊的自己,闻叙敢确信自己肯定会送所有辜负自己的人下地府,哪怕是与他一样无辜的太子,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但所谓修行,便是一线之仁,闻叙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当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就决定给自己、给凡人境与自身血脉相连之人一个“机会”。
就像明镜师姐一样,在天地面前切断所有的尘缘,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界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这其实不太符合他记仇的个性,但彼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很明显,这很没有必要。
有不属于凡人境的力量干预皇室,闻叙甚至能隐隐约约猜到当初他的遗弃或许是必然之事,陆皇后看似与国师关系亲近,但事实上从这位国师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对陆皇后没有丝毫的敬畏可言。
他看皇后的眼神,同看自己的随扈是一般无二的。
陆皇后这个皇后当得,可真是失败啊,看似花团锦簇,但除了太子殿下,恐怕宫中无人将她真正放在心上。
她是一颗棋子。
此刻也是。
于是闻叙直接就现身了,再躲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原本去报案只是想试探一下宫中那位的反应,没想到居然这么坐得住:“国师大人,久仰大名了。”
闻叙蒙着眼,但这并不妨碍陆皇后认出他,也并不妨碍国师蓝桥看清此人的脸。
“你——”
陆皇后脸上是惊恐,而蓝桥脸上……却是惊疑的难以置信,托这张好认的脸,蓝桥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如此不敢相信!
帝皇命格的皇室子弟,怎么可能会入修行一道?!天道难不成是摆设不成?!
他们一门如此苦心孤诣、不惜用秘宝帮助周家稳固天下、延续宗室命数,却只能修得这点方寸修为,可此人——
哪怕蓝桥心态很稳,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贼老天偏心眼了。
其实早在那日夜间星象昭示之后,国师蓝桥就有预感那个带着帝星命出生的孩子可能还活着,此子当真是他见过最难杀、最能活的人了。
人命之脆弱,有些人不过轻轻一碰便可坠入黄泉,但此子自诞生起便经历磨难,常人哪怕有九条命也早该死了,可这人却还好好活着,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入了修行。
陛下苦寻入道之法,却根本堪不破,若是知道当年这个被遗弃的孩子轻易入了道,怕是——
“看来国师认得我?也对,你与皇后娘娘关系如此之好,不知道反倒显得奇怪了。”
蓝桥慌张过后,倒是渐渐镇定了下来,陛下还在,他与陛下与大盛江山便是气机相连,此子已经步入修行,若不想沾连因果、祸及江山,就不会轻易对他和陛下出手。
至于其他人,蓝桥从未看在眼里。
“国师,快!快收了这个妖孽,他便是那天生坏种,宫中留不得他!”
蠢货,事到如今居然还相信师父的批命,蓝桥当然知道陛下当初选择陆皇后,一是看中了她的旺夫命格,二来是她人蠢好控制,后面也确实证明这是个利欲熏心、极其好操控的女人。
当时师父什么都预料到了,因是怕弑杀帝星命格的反噬落到自己身上,他们甚至只是引导了几句,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做,却没想到——
师父还是遭受了严重的反噬,也是自那时候起,摘星楼另起,他接任之后,更是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会进宫。
如今陛下不年轻了,入道之心愈发迫切,蓝桥看着眼前的青年,竟忽然有种师父当年的判词一点点化为现实的惊恐感。
难道,命运真的难以战胜吗?
“你是当年那个被皇后娘娘送出宫的孩子吧,当年我才二十来岁……”
蓝桥不欲与闻叙结仇,至少暂时他得稳住对方,从对方遇刺报案的举动来看,或许并不知道当年的内情,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就不耐烦地开口:
“国师果然知道,二十岁又不是两岁的孩子,也该记事了。”
卞春舟:……好骂,好阴阳,我喜欢!
蓝桥脸色一紧,长久的上位者心态很显然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的同理心:“你要报复皇后娘娘,也是情有可原,此事我不会插手,你……”
闻叙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你当我真不知道自己命格是什么吗?皇后娘娘至少与我……有些瓜葛,但你既是修士,又与我有仇,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了你吗?”
第226章 直面
“我如何与你有仇, 你竟——”蓝桥没想到,此子竟如此凶厉,话都未说两句竟直接提剑杀了过来, 那剑势如虹,虽不带半分法力,却是说不出的锋芒毕露。
他若不躲,必然重伤, 蓝桥不傻,自然还是要命的。
“这位国师, 我可是天生坏种,出手难道还需要跟你讲理不成?”
闻叙很少有出剑如此咄咄逼人,或者说是逼迫、困杀、戏弄为主,分明是方寸之地内展开的斗杀,蓝桥却有种与天争斗的困苦羸弱之感。
大盛境内,并不只有他们一门修道之人, 但只有他们凭借秘术占据了龙脉之力,哪怕皇帝的胃口越来越大, 但只要秘术一日捏在手中, 他们一门就不会从高台上坠落下来。
蓝桥自小就被师父带在身边,什么样的少年英才没见过,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能有对敌之力, 却没想到——
竟走不过十招, 甚至这十招或许还有对方的戏耍之意。
他心中仓皇,终于有种自己坐井观天的无力感。
凡人境便是“井”,那高耸于云端的修仙界就是“天”,他原以为修仙界的仙长再厉害也不过尔尔,却没想到——
丹田内剧烈的疼痛让蓝桥忍不住尖叫出声, 但他的声音哪里盖得过陆皇后的惊恐啊,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在她心里如同天地般强大的国师就在眨眼间折在了这个孽子的手中。
太恐怖了,此子果然天生坏种!当初她就不应该将他生下来!
“你……杀了国师?”
闻叙收回长剑,这剑当然不是折风,是他在一个打铁铺里随便买的,因陈最买得实在太多,这把剑算是添头,或许蓝桥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这样一把剑废掉了一身的修为。
“现在皇后娘娘知道,我对您有多么手下留情了吧。”
陆皇后:……
闻叙说着,甩了甩剑上的血迹,这血是捅穿国师丹田时沾到剑上的,鲜红的,滚烫的,一点儿不像是黑心肝之人的鲜血。
丹田被废,对于修士来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刑罚,闻叙并未直接杀了蓝桥,但失去了修为的蓝桥,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甚至看着更加苍老一些。
“国师,看来你的反噬开始了。”
蓝桥闻言仓皇地伸手,却只看到自己手上的苍老鸡皮,这一瞬的惊恐甚至远超刚才丹田破裂时的疼痛。
他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凡人,他再也不可能是大盛朝呼风唤雨的国师了。
蓝桥使劲召唤法力,指尖却无半丝动静,他气得勃然大骂,中气十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腹部中了一剑的样子,他这副样子,自是吓得陆皇后尖叫后退,但他已经顾不上旁人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是帝星转世吗?你可知道我与大盛朝国运——”
帝星转世?!
一直尖叫后退的陆皇后立刻就不后退了,她直接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你说什么帝星转世?他不是天生坏种吗?你说啊!玉檀他骗我?他骗我?他竟然敢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闻叙扭头,对上两位朋友瞪圆的眼睛,好吧,这事儿他好像确实从未提起过。
卞春舟:……啊这,更新一下资料库,我起先以为自己救了一个美强惨小可怜,后来美强惨摇身一变成了天赋卓绝的小师叔祖,再后来到了凡人境知道好友是名副其实的美强惨皇子,但现在——
不愧是闻叙叙,绝对是天命男主没跑了,卞春舟使劲竖起两个大拇指,好家伙,我居然真的混上了主角团,值了值了。
至于陈最,他只是担忧闻叙的帝皇命格会不会影响修行,唔,就这么多,毕竟为皇者不能入修行,这是铁律,不管是在凡人境还是修仙界,都是如此。
所以,凡人境的帝皇在搞什么?完全想不通。
别说陈最想不通了,就是陆皇后也根本想不通,这可是帝星转世啊,如果她没有丢弃他,那她还忧愁什么,无怪如今的太子如此不中用,原来是弄错人了!
“你们赔我的麟儿!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蓝桥失去了法力,此刻被陆皇后猛扑几下,那丹田上的剑伤就更严重了,血流了一地,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是闻叙“好心”,将两人分开,顺手解开了陆皇后的易容术,其实就算不解开,基础易容丹的时效也就是一日夜。
“国师,请吧。”
多亏陆皇后闹了这一遭,蓝桥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反噬已经开始了,那么……陛下那边,他也无需过多遮掩。
他与师父都太过傲慢了,傲慢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命星,但事实上……此子果然远胜太子殿下,陛下的打算,终究是要落空的。
蓝桥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了几分快慰。
偏殿的门敞开,外面的人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国师的尊荣,只见到国师的衣摆便立刻行礼,却没想到话还未开口,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保护国师的护卫自然是铁甲卫最好的高手,他们是唯一可以持剑入皇宫的人,此刻闻到血腥味,无论是太子出事还是国师出事,都不是他们担待得起的。
“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还请您速速放开国师!”
闻叙没想到,这几个眼力劲不行的,居然将他错认成了太子,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带路帝乾宫,多说一句,我便杀了他。”
铁甲卫自然不可能就此听话,但卞春舟和陈最又不是死的,这宫里能带路的人多的是,没有铁甲卫,还有陆皇后。
没有陆皇后,也还有其他人。
帝乾宫就是皇帝寝宫起居所在,如今天色将昏,皇帝当然就在帝乾宫中。
皇宫的守备自然森严无比,但怎么说呢,陈最是真的能打,闻叙觉得,如果自己真要造反,仅陈最一人,他大概就能直接改天换日、明日登基。
“……闻叙叙,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卞春舟此时还在帝皇命格的震撼余韵之中无法自拔。
闻叙:“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命格其实就是说着比较好听而已?”
“这样的吗?”卞春舟想了想,“也对哦,帝皇是不是跟修行犯冲来着?这么一想,闻叙叙你妥妥天道亲生子,绝对是!”
巧了,蓝桥也这么觉得,要不然帝星命格怎么还能入道了,这简直就是王八不讲理,硬来!当然他也问出口了:“你究竟是如何入道的?”
巧了,关于这个问题,闻叙本人也不是很清楚,哪怕他如今已经金丹修为,依旧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一时刻幸运眷顾了他。
好在,他根本没打算回答蓝老头的问题。
卞春舟看着一身血刺哗啦的老头国师气得又吐了一口鲜血,十分怀疑这老家伙下一刻可能就要气绝身亡,毕竟看着实在是一副进气少出气也少的模样了。
好在,坚持到帝乾宫的气还是有的。
陆皇后身为中宫之主,实则从未来过这帝乾宫,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帝乾宫却依旧大门紧闭,守在宫外的宫人跪了一地,似乎是在用人命围堵成一座城防之墙。
闻叙可不惯这个,手中利刃直接飞夺而出,谁能想到脆弱的剑柄居然直接将沉重的殿门整个击碎,盛大的晚风直接随着碎屑裹携进了庄严肃穆、檀香阵阵的大殿之中。
出乎意料的,帝乾宫内并不豪奢,甚至称得上简朴,这里完全不像是一个帝皇之所,更像是关押获罪妃子的冷宫。
冬日苦寒的天,帝乾宫里居然是冰凉一片,连一丝暖意都没有,无怪外头的宫人穿得那么多了,合着是这宫殿的主人都没住上暖殿。
宫中的消息自来是传得最快的,更何况还是皇帝的耳目,哪怕一开始国师遇险的事情没有传过来,但他们一路打穿过来,也足够这位天下之主知道了。
只是闻叙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之从容,难道真觉得他不会弑君弑父吗?
“国师,请吧。”
又是这四个字,蓝桥不敢不动,或者说今日之后,或许他是死是活都不好说了,果然是反噬,哪怕搬出皇宫,也是逃不过的。
殿内极冷,蓝桥如今已经没有法力护身,此刻冷得直接瑟缩,皇后也不遑多让,可惜此刻殿内的主角,并非他俩。
闻叙第一次直面自己的亲生父亲,一个绝情的帝皇。
不过哪怕是亲生父亲的脸,他也丝毫记不住半分,至少在他这双眼睛面前,众生相是绝对平等的。
“国师,你看着终于是比朕显老了。”
皇帝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感叹,但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几分调侃,可见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如外界所言,皇帝不喜国师,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得不容忍。
蓝桥看了一眼闻叙,却是根本不敢说话。
皇帝见了,这才将视线落到殿内绝对的中心人物闻叙身上,平心而论,此子与太子不愧是孪生兄弟,生得确实极为相像:“你想要什么?”
闻叙想要什么?这个问题,他入京之后,陆家的老头问过她,陆皇后也问过他,太子也开过口,就连春舟和陈最私底下也探过他的口风,可他到底要什么呢?
闻叙抬头:“不是我要什么,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第227章 逼仄
太子听闻有人闯宫的消息后, 就一直心神不宁。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帝乾宫,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振聋发聩, 犹如醍醐灌顶。
只是太子服用了易容丹,他如今这副模样倒是让一众跟过来的宫人有些无所适从,怎么……还能有两个皇后娘娘的?
可这个当口,宫人们自是跪了一地, 根本没敢有半分的动弹。
卞春舟倒是眼尖,立刻窜出去拉上太子:“来来来, 我给你解易容丹。”
太子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血污老者身上的衣冠乃是国师才能穿的道袍,可这位老者如此老迈,怎么可能会是蓝桥国师呢?
宫人们确实更加害怕了,怎么不是两个皇后就是两个太子?!谁也没说今天当值这么容易掉脑袋啊!这下, 宫人们彻底都不敢抬头了,毕竟大家都不想死啊。
“你是?”太子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人。
卞春舟这才记起来, 他们是偷渡进皇宫来着:“哦, 我是闻叙的好友。”
猜到了,只是没想到这才一夜的功夫,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就闹上了帝乾宫, 这效率任凭是谁来了, 都不得不叹服。
昨夜他一夜未眠,胡思乱想了一些有的没的,却没想到现实远比他预料的还要精彩,此刻帝乾宫内,父皇, 母后,闻叙,还有他,都到齐了。
“那个人,是蓝桥国师吗?”
卞春舟点了点头:“嗯,是他。”
太子撩开下摆跨步进去,帝乾宫外的石砖他跪过许多,但帝乾宫内却是从未来过,父皇对帝乾宫有种专横的占有欲,哪怕是洒扫的宫人都只有特定的时辰才能入内,没想到第一次进来,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什么是天理?朕便是天理,朕富有四海,却唯独无法入道修行、得享长生,既是如此,这天下给朕陪葬,何错之有?”
很难想象,在今日之前,高坐在皇位上的男人还是一个相对合格的帝皇。
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疯子。
闻叙在修仙界的时候,见过许许多多为了修行疯癫的普通人,他们有些会被邪修蛊惑戕害儿女,有些则会遍寻秘法禁术,妄图逆天改命,他所有认识的人之中,唯有一人冲破了“桎梏”,修得道法,此人便是如今的天骄榜榜首支连山。
“他们难道没跟你讲过,帝皇是绝对不可能入道的吗?”
话到如此,闻叙反倒有些好奇,这位自大狂妄、野心勃勃的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修行的门槛呢?于是他问出口了,当然答案也很明显。
“那又如何?朕为君便可以一人之力影响天下,若非你的出现,帝命便在朕身,你可知道朕当年不过二十岁,初初登基,意气风发,玉檀真人对朕倾囊相授,朕却不得其门而入,之后许久,朕终于窥探到一缕天光,你就托生在了皇后腹中。”
“杀不得、毁不掉,你甚至还有一员胞兄护卫,你是天命派来抢夺朕荣光的刽子手,朕焉能留你!”
太子和皇后已经听得怔楞,或许他们作为皇帝最亲近的亲人,从未见过皇帝这般咄咄逼人、阴骛可怖的模样。
更准确来说,他们都不曾见过真正的皇帝。
太子甚至在一刹那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受父皇待见,原来不是对他,而是另有其人,甚至——太子难以想象,此刻闻叙的心情该是如何的糟糕。
被生父嫌恶、视为眼中钉,这实在太残忍了。
太子也有儿女,血脉相连,他只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父皇怎么能如此心硬如铁的?!
但事实上,闻叙的心情非常平静,他早就过了渴求父母之爱的年纪,或者说,他只认老秀才一个父亲,龙椅上那位,从来都不是。
就如对方所言,他或许确实是天道为了制衡凡人帝皇的一把利刃,只是或许天道都没有料到,这位帝皇如此心肠狠毒,明知不可直接对他动手,却几次三番设下计谋唆使他人动手杀他。
“原来如此,你倒是爽快,直接替我解惑了。”闻叙的声音平铺直叙,“那么我也爽快一些,你不必再担忧我会夺你皇位、抢你运势,因为——”
闻叙在凡人境能够动用的灵力十分有限,但掐一个基础烈火诀的余量还是有的,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抬,掌心朝上后一股火焰瞬间自掌心冲天而起,热烈的火苗瞬间将他周身的寒冷都驱散了不少:“因为你求不得的东西,托你几次三番的夺命追杀,我已经得到了。”
酷——超酷——
卞春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才没让自己发出喝彩声,今天闻叙叙好酷哦,他多想用影留石记录下来啊,可惜用影留石有点费灵力,实在太过可惜了。
“你——”这位自大狂妄的帝皇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或者说他本就没有将蓝桥放在眼里,蓝桥的修为远没有玉檀真人来得厉害,除了法力,寻常的武功高手也可伤害到蓝桥,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命铁甲卫高手日夜保护蓝桥的原因。
蓝桥也确实很会揣摩陛下的心思,此刻他已经形容枯槁,却依旧找回了自己说话的声音:“陛下,贫道的法力已经尽数被废了,他说得没错,甚至……他或恐来自上界。”
皇帝对蓝桥很是看不上,若不是玉檀真人替他受反噬而亡,死前求他给蓝桥一点体面,那所谓的摘星楼他都不愿意建,蓝桥自也知道他的厌恶,此刻他丝毫不怀疑蓝桥说这话时对他的恶意。
但哪怕是恶意,他也分得清真假。
是真的,这个被他几次三番逼迫到绝境的儿子,得到了他做梦都无法得到的存在。
“你获得了长生?”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
闻叙还是很讲真话的:“当然不是,修行一道贵在坚持,我如今金丹修为,寿五百罢了,不值一提。”说完,顺势还收起了手中的火焰。
啊啊啊啊,闻叙叙你是懂杀人诛心的!卞春舟掐着大腿才忍住了没直接拍手叫好,他这幅激动的模样,倒是把刚刚打斗了一场却实在没过瘾的陈最看得眉头紧皱:“闻叙说的都是实话,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不懂,你阿娘是大能,几千岁都活过来了当然不足为奇,但我们凡人就是这么朴实的啊。”
陈最却难得机灵一回:“这你不能胡说,我阿娘最忌讳别人说她几千岁,她说她年年十八。”
一旁站着的太子已经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了,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兄弟之间的际遇有多么地不同,闻叙并不是沾着满身仇恨回来的,更不是为了与父皇同归于尽,他有海阔天空般的无限未来。
他心中羡慕,却也羡慕不来。
这是闻叙的机遇,是付出了太多才换来的人生,别说是他,就是父皇和母后,都不能说上半分。
“他的眼睛,连修行都没办法治愈吗?”太子忍不住开口相询。
关于这个,卞春舟这才想起来,门中都说闻叙叙的眼睛与命格相关,可现在他已经知道闻叙叙的命格是什么了,所以……
他忍不住戳了戳陈最最:“你觉得呢?”
陈最想了想,没开口,但他觉得闻叙不瞎,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但大家都说闻叙瞎,他就也这么认为了,况且瞎怎么了,又不影响闻叙修行,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太子:……总觉得闻叙这两位友人不太靠谱的样子?!
太子的情绪最快被平复,反倒是跪着的蓝桥完全无法相信,他不敢置信地爬过去,伸手欲去够闻叙的衣摆,可惜闻叙嫌弃,还后退了两步。
“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金丹了!这不可能!我勤勤恳恳修行五十余年,不过先天五层的修为,你怎么就金丹了?”
闻叙大概也能猜到,所谓先天五层应该跟炼气五层差不多,但……他多久到达炼气五层的?不太记得了,约莫就几个月的功夫吧。
蓝桥都如此破防,更何况是端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了,事实上他已经惊得从皇位上站起来了。
他一生倨傲,天生的天潢贵胄,一出生就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皇位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会滋生更大的欲望,在偶尔窥伺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宏伟之后,他怎么可能就此甘心去当一个人间百年帝皇!
他不甘心,自然就要千方百计地去抢夺!他不信命,不信天规,他只信自己。
却没想到——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朕,你不是恨极了朕吗?你杀了朕,你也——”
闻叙知道,这位亲生父亲为什么会如此有恃无恐了。
如果他未入修行,天下权柄尽在其手中,他自然可以翻云覆雨、再次弄死他,而如果他侥幸入了修行,弑父弑君之因果加身,别说修道了,没有入魔都算是老天怜悯。
“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你呢?”闻叙的声音居然带着一股天真的残忍,“你要不要求求我,你若是跪在地上求我,痛哭流涕,大彻大悟,我就带你去修仙界,怎么样?我如今是高门大宗的弟子,我师尊是修仙界唯一的一位龙尊,不过一个凡人,我想带自然能带,我怎么会舍得就此杀了你呢?”
第228章 直给
这是何等狂妄之言啊!
但说话的人语气轻柔又傲慢, 他分明处于下位,却是谁都能看出他说话时的轻慢不在意,就像是施舍路边的乞丐一样, 这简直就是——
将陛下的尊严直接碾在脚下使劲踩,踩了还不算,还要丢进泥潭里,叫陛下浑身都沾满泥垢、不复从前。
登时, 殿内静得如同被停滞了时间一样,哪怕是吃瓜吃得最爽的卞春舟, 此刻也嗅到了空气中粘稠如同实质的奚落和讥讽。
闻叙叙,你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啊。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还叫喊着叫我杀了你吗?”闻叙踢开脚边的蓝桥,缓步向前,“你连死都不怕,我把通天的道路摆在你面前,怎么反而默不作声了?”
帝乾宫的布置非常简朴, 从大殿到皇座之上,只有一个缓步的台阶, 台阶一共九阶, 不多不少,正是极数,闻叙踏上最后一个台阶, 此刻他距离皇座不过寸步之遥。
但他却没有再继续向前了。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唐!荒唐!”皇帝的眼睛里全是猩红,他看着面前年轻强大的青年,眼里深刻的仇恨快要将他的理智尽数吞噬,“你——不愧是我的种!够狠!够绝情!比你那个同胞兄长强多了。”
闻叙心想, 哦,原来太子居然比他早出生一点。
“早知你有如此能耐,当初朕就该亲手杀了你!杀了你!”
闻叙并不被激怒半分,毕竟这才哪到哪啊:“后悔,是无能软弱者才会说的狡辩之词,再者我很难杀的,你确定你杀得了我吗?”
“彼时我尚且在襁褓之中,羸弱不堪,任何人都能要了我的性命,可结果呢?”闻叙的话语戳破了皇帝最后的一丝单薄体面,“别说得,好像你真杀得了我一样。”
这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剖开了皇帝可笑的自尊心,凭什么!凭什么!他心里不断地诘问,凭什么一个早就被他抛弃、一无所有、跌落泥潭的弃子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凭什么给他至高无上的皇权,却无法满足他这一点点的愿望?他亦是天命帝皇啊!
“你——”
“所以,要不要跪下来求我?”如同魔鬼的引诱一样,闻叙的话并不显得刻薄,但在场谁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戏谑之意,包括脑袋不太聪明的陆皇后。
事实上,陆皇后可太惊恐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快了,她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自诩中宫之后,到头来竟什么也不是!
此时她脑袋居然清醒了三分,她发现……父亲是对的,原来,她真的从头到尾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她被利用了!甚至被利用得彻彻底底。
可笑,简直太可笑了,她看着此刻脸上竟有些犹豫不决的皇帝,第一次心里滋生出了无边的鄙夷,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不知自哪里生出了力气,陆皇后居然直直地冲了过去,中途因为没顾上,直接踩着蓝桥过去了,可惜无人在意蓝桥的生死,他只能卑贱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愚蠢的皇后也能将他踩在脚下。
“凭什么!他如此算计你,你还要带他去享福!要带,你也应该带我啊!”
卞春舟:……这居然还成了香饽饽不成?!我没看错吧?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怎么说呢,没什么表情,但从捏紧的拳头来看,估计内心正在翻江倒海呢,他还是不说话戳人伤口了。
闻叙倒是也能听出来陆皇后这话并非出自真心,自然顺着话讲:“倒是我不应该了,但我只能带一人回去,既然皇后娘娘如此——”
皇帝的眼中不无犹豫,很显然,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孽障绝对不会带他去上界,说这种话不过就是为了戏耍他、碾压他的尊严,今日他若是跪下了,那么之后他将再无颜面去做大盛朝的国君,但——
那是上界,是他魂牵梦绕的长生之地。
五百啊,这个孽障不过修行十年,就有了五百寿数,倘若——
他可以赌一把吗?此子被他如此对待,内心势必仇恨盈天,哪怕是为了作弄他、虐待他,只要他能够进入上界,何愁不能……
他想了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临到头,他的膝盖笔直着,根本没有半分弯曲的意思。
“哈哈哈哈,何必拿话激朕,今日成王败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皇帝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十分恶劣的笑容,“闻叙,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回去上界吗?”
还有后手?!
皇帝一把推开地上的皇后,伸手按动了皇位上的机关,一瞬间殿内机扩工作的声音传来,随后一座铁笼自大殿之下拔地而起,众人定睛看去,却见铁笼内坐着个血肉模糊的人。
修行之人自有自己的探查之法,闻叙几乎不敢相信——
“陈府尹?”
皇帝见他色变,登时得意洋洋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得善终,但就算是死,也要拉上所有人垫背:“你倒是眼尖,差点忘了你瞎了,不能亲眼看到他因为你伸冤而蒙受此等酷刑,你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了吗?他快死了,因你而死。”
“闻叙,以你的本事本来可以直接找朕复仇,可你偏要牵扯到无辜之人,他是因你而死的,你们修行之人,不是最忌讳沾连因果吗?”
陈鹤直确实快死了,他今日与铁甲卫统领一道奉旨入宫,原以为是有关于刺杀案的定夺,却没想到他一入帝乾宫,就被黄统领直接打晕。
等他醒来,手脚已经软颓无力,陈鹤直掌管顺天府,牢狱之刑亦是精通,他很快就猜到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他知道伴君如伴虎,陛下心思深沉,许多时候太过狠辣绝情,可陈鹤直没有想到,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帝乾宫里。
接下这个案子,查到太子头上,他就知道自己的官途到头了。
陈鹤直并不后悔,他只是没想到——
刚才的那些话,他在底下都听到了,原是陛下造孽啊,他拼命地想要抬头说话,告诉闻叙自己并不怪他隐瞒,他所做之事不过是尽忠职守、不含私心。
可他无论怎么张口,却都发不出声音。
陈鹤直知道,是因为自己被毒哑了,陛下……当真极狠。
“艹!傻逼垃圾皇帝!当小爷死的吗?”卞春舟撸起袖子,直接冲了出去,两手一用力,直接掰折了婴孩手臂粗细的铁笼,“陈大人,你撑着点,你可别死啊。”
说着,便掏出一大瓶补血丹和补气丹,直接一股脑给人喂了小半瓶。
“当时我救闻叙叙才用了一颗,你都吃这么多了,可别真死了。”
差点呛到的陈鹤直:……
“你给他喂这么多,就是死的都能活了。”陈最反倒成了那个最淡定的人,他看了一眼血刺哗啦的人,随后下了判断,“死不了的。”
“那陈大人怎么还翻白眼?”
“虚不受补,还有他中毒了,你这丹药不对症。”
“你有对症的解毒丹?”
陈最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有解凡人之毒的丹药,我百毒不侵。”
……你那完全就是靠自身强悍的代谢能力硬抗,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那怎么办?这毒可解吗?”
陈最毕竟是体修行家,他虽不会医,但对身体的了解远超卞春舟和闻叙:“凭凡人境的医术,极难,你要救他,得带他回修仙界。”
这是他救不救的问题吗?这关系到闻叙叙复仇爽不爽啊?谁知道这个皇帝这么变态,一言不合就直接拿自己的重臣下手,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陈大人多好的在世青天啊,居然也能下此毒手。
“那就带回修仙界!”卞春舟骨子里就没有什么尊卑有序的概念,他将陈鹤直交给陈最最看守,自己直接跳上了台阶,“你这个狗皇帝,我告诉你,今天你休想动我挚友一根汗毛!他闻叙,我罩的!”
“你不是很想知道当初他是怎么进入修仙界的吗?”卞春舟心想,我才没闻叙叙那么温和呢,放狠话就要最大声震慑敌人,“是我,是我救了他!当初你迫害他,害他坠入死人林,却不知道他因缘际会来到了修仙界,是你将他送上了修行的通天大道!”
“而现在,你将送另一个人去你口中的上界!你再害人啊,你害一个,我就救一个,我告诉你,像你这种黑心肝的毒父,我们修仙界不收!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收!”
好大声,落地还有回声那种,卞春舟自己镇定下来,觉得自己应该发挥还不错。
他扭头去看闻叙叙,闻叙叙默默给他竖了两个大拇指。
于是他再接再厉:“你以为修行是什么!你这种货色,在我们修仙界,顶多就是个人人喊打的邪修,邪修你知道吗?不见天日、阴沟里只知道强抢他人东西的无耻强盗!”
“还有,你一个身无灵根的废物,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因为皇帝这个身份才不能修行的吧?”卞春舟表情可神奇了,“不会吧不会吧,没人跟你说过,你没有灵根吗?”
皇帝的脸色,看着快要驾鹤西去了。
闻叙不得不承认,春舟的口才确实比他来得好。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法器,这是师尊临走前给他的,他原以为用不着,但现在看来,师尊当真是算无遗策。
天机阁阁主的位置,其实应该给师尊坐坐才对。
第229章 兄长
“灵根?你说什么灵根?你说清楚!”皇帝面如金纸, 唇如纸白,十足是个行将就木的重病之人,哪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卞春舟没想到, 自己骂了这么多,居然还真戳在了大动脉上:“灵根,自然是修士修行的根基,若无灵根, 便如巧妇无米,任凭你千般算计, 你也修不得长生大道,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离谱了吧?”
“不,你说谎!朕乃真龙之子,为何没有修行之根基!这孽障都有,凭何朕没有!你与他是一伙的, 你自然向着他说话!”
卞春舟哼哼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灵根在修仙界都是极为稀罕的天赋, 百人之中或许都出不了一人, 此间凡人境,或许万中无一,闻叙能有天赋, 自然是万里挑一、凤毛麟角。”
“噗——”
皇帝竟然硬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吐得非常突然,地上的皇后躲闪不及,裙摆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点子。
这么不禁说的吗?
“你说说你,本来你要是安生地当人间帝皇,还能得享人间富贵权势几十年, 现在你都五十多岁了,眼看着行将就木,其实也没享受到什么吧?”卞春舟当然是趁你病要你命了,这种人不值得一点点可怜,要不是这个人,闻叙叙从前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皇帝怎么了,皇帝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天下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卞春舟气哼哼地搜刮骂人语录,却听到闻叙叙开口:“别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剩下的事,让我自己来吧,总要有个结果的。”
卞春舟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闻叙叙从来没食言而肥过,卞春舟当然选择相信。
“你要做什么?”吐了一口血的皇帝看上去明显虚弱了许多,他应该有服用丹丸的习惯,闻叙能闻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药味,于凡人境而言,都是价值连城的好药。
难怪哪怕没有修行,依旧驻颜有术呢。
“你不能杀朕。”
闻叙颔首:“我知道,你既是我的生父,又是大盛国君,弑父乃违逆天伦之举,弑君是戕害天下苍生之祸,再者你治理江山的本事不差,我若此刻杀了你,我必遭反噬。”
皇帝显然没想到,这孽子会如此直白地剖明:“你既然知道,那你还要杀朕吗?”
“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闻叙做不到像春舟一样畅所欲骂,但他已经不想跟这种毫无底线的疯子纠缠了,他想尽快回雍璐山,回过春峰。
“九年前,我师尊第一次见我,就告诉我身负帝皇命格,可惜我的命格自小被人压制,几乎没有任何抬头之力,我从知道的那一刻,就在想到底是谁要如此针对我?”
“蓝桥说,他的师父玉檀受反噬而死,你们惯会借刀杀人,反噬却如此严重,显然你还有隐瞒。”
“我见过陆学士,他说他曾想将我送得远远的,送到边陲之地的富户家中,可结果呢?我出现在了碧洲郡一个小县城的路边,寒冬朔月,距离冻死只有半步之遥。”
“还有九年之前,我被刺客追杀至死人崖边,那三个刺客应当已经被你灭口了吧?”
“你已竭尽全力,却依旧杀不了我,作为回报,我也送你一场机缘吧。”
闻叙将袖中的法器取出来,法器很小,只巴掌大小,就像他对春舟说的那样,帝皇命格这种东西,除了说出来好听一些,对他而言一直都是负累、是生活苦难的来源。
或许它确实很珍贵,但只有在对的人手中,才最为弥足珍贵。
“你要做什么?”
闻叙理都没理会,径直走到太子面前站定:“我今日才知道,你为兄我为弟,我自小一个人摔打长大,从不知道有兄弟是什么滋味,我在师门有一位师兄,他也有一位孪生弟弟,他受困于兄弟血亲之苦,我跟他说事在人为。”
太子心里却快要被愧疚感淹没了,他哪怕什么都没做,但与闻叙经历的过往相比,他那些在宫廷经历的磨难,又算得了什么,他哪怕再艰苦之时,也从未有过性命之忧。
他知道父皇心思莫测,却没想到……绝情至此。
“对不起,我……”
“你叫什么名字?”闻叙忽然开口。
“周嘉,南有嘉鱼的嘉。”
“好名字。”闻叙平静地称赞道,“他说我一出生,就有同胞兄弟护佑,可我自诞生到如今,半分都未感受到过,而今有一个机会,你可以帮我一次吗?”
如何拒绝?太子周嘉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也根本没想过拒绝:“你说。”
“你要这天下吗?”
周嘉眼里全是惊愕:“你……”
“我把帝皇命格送你,你敢接吗?”闻叙对太子没有任何的感情,这天下换谁坐都可以,只要不是如今的老皇帝,但太子能够继位,绝对最扎老皇帝的心,既然如此,他没理由不找太子,“你在韬光养晦,你想要保下太子妃,你其实也有野心,你也憎恶他的,对吧?”
“兄长,可以代替我做个明君吗?”
两张同样的面孔面对面,夜明珠柔和的光打在两人身上,竟似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我……”太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糙喑哑得不像话,“你……”
这是他距离权势最近的一次,几乎唾手可得,他看向高台之上满眼殷切的母后,和旁边恨不得将他就地处死的父皇,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自然也是极好看的:“父皇,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他第一次全面地袒露自己的憎恶,他憎恶父皇的绝情,憎恶那些自懂事起就无处不在的恶意,憎恶母后因父皇的心情对他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一直很想问,为什么啊为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却依旧想问,只是问出口后,他又觉得没必要了,似父皇这般绝情冷心之人,只有他辜负他人,却从未有别人辜负他的。
“你若信我,定不负你。”
闻叙就将法器直接交到了太子周嘉手中,自从结丹之后,他对于命格的感知越来越强烈,落地凡人境后,更是有种封印即将解封的感觉,一直到如今,到刚才一切真相曝露在阳光之下,他终于感觉到了封印的全然松动。
只剩临门一脚,封印就会全然破除,他体内的命格势必会与修为冲突,就像蓝桥所言,帝星之命不得修行,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斩断亲缘、斩断与周家皇室之间的羁绊,到时候孑然一身、回归上界,帝皇命格自然就不攻自破。
他日谁登基、谁为皇,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现在,他想与其浪费了,不如送给“自己人”,他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太子登基,就是老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
而太子登基之后,所谓弑君之祸,自然就不存在了,他只是跟一个从小抛弃他、追杀他的恶毒父亲算算账而已。
“自然信你。”
命格原本承袭天数,剥夺命数乃违逆天命,在修仙界要是被人知道了,绝对被正道宗门全面通缉,但此时此刻闻叙送出法器,命格随着法器过渡到太子身上,却顺遂得不像话。
就像,是天命要他如此一样。
闻叙心想,孪生同胞兄弟姐妹,或许从来没有所谓两极之说,当初老皇帝如果不对他下毒手,那么他或许会登基、成为一国之主,太子则会成为他的最强辅助之力,但现在老皇帝因为信了国师之言,对他狠下杀手,他被迫几番险死逃生,最后坠入破云秘境、另有一番机遇。
如此未尝不是给予他的一种赔偿,因为当他下定决心留在修仙界、走上修行之路后,所谓的帝皇命格就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支师兄的顾虑了,不是不能断,而是断了之后,再无流转之可能。事在人为,也确实是事在人为。
闻叙感觉到有一束东西自他神魂之中抽离,在脱手之后,又反哺了一些无形之物给他,但他没刻意探知,只觉得浑身一轻,就像是……沉疴终于治愈。
“这是什么?”太子只觉得触手一烫,如同被人在雪天灌了一大碗热汤一样,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说不出的暖意。
“一个,将你父皇从皇位之上拉下来的好东西。”
众人再去看皇位之上的皇帝,只觉得短短一瞬间竟老了那么多,浑身陈旧腐败的气息,就像是垂暮老矣的濒死之人一般。
不过三日,老皇帝就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了,衰老似乎只在一瞬间,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到他身上逸散不去的死气。
朝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陛下将死,太子继位已成必然之势。
老皇帝还想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另投他人,他看着自己厌恶的儿子登上皇位,自己却连咽气都做不到,然后他就……被另一个他更为厌恶的儿子像一条死狗一样从皇宫之中拖走。
旁若无人、无人阻拦,他曾是天下之主,如今却低贱至此。
意识消散之前,他听到这个孽障对他开口:
“你不是想要长生吗?那我就送你一段长生路。”
第230章 缘来
三日过去, 大势已定,朝臣永远是最懂风向的一群人,三日之前他们还在批判太子不够仁义、不够端厚, 更有老臣倚老卖老、借机生事,妄图替先帝“磨砺”太子。
而今,太子登基,朝堂之风立刻掉转风向, 那位苏卿老臣更是直接在家吓得生了大病,连床都下不了, 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病中却还在担忧自己家小会被新帝问罪。
但事实上,新帝对此一无所知,周嘉这会儿很忙,倒不是忙于朝政,而是……推平摘星楼。
他已经决定, 大盛朝再也不设国师之位,写进祖训之中, 任何后代都不得违抗。
“陈府尹, 还好吗?”
闻叙点了点头,有春舟照顾,只剩毒没解了:“不问问另一个人好不好吗?”
“不问。”周嘉摇头, “你准备放过母后和陆家了吗?”
闻叙沉默片刻, 道:“她应该过得不太好吧?”
周嘉暗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那日之后,母后就疯疯癫癫的,她手指还未长好,又再次碎裂受伤, 一旦有宫人仔细侍奉她、照顾她,她就痛得浑身难受、抽搐不停,后两日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她迫不及待地换上太后朝服,立刻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闻叙:“……这可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这是母后遗弃你、追杀你的报应。”出宫之前,他去看过母后,醒来后她连锦衣都穿不了,华服宫殿、权势地位、玉盘珍馐,母后想要的东西都加不得身,但凡享受到一丝,都会转化为病痛落在身体之上。
对于母后而言,这就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了。
“你恨她吗?”
闻叙抬头,看着摘星楼的牌匾砸在地上,蒙上尘垢:“不恨,但她应该极为恨我。”
周嘉的话却很令人意外:“不,恰恰相反,她现在最恨的人,是我,她在宫中大喊,若不是我,她就不会丢弃你,若不是我当了新帝,她就不用受此等苦楚,可哪怕她浑身疼痛,也不愿意脱下身上的朝服。”
闻叙明白了:“我不会再对她出手,至于陆家,陆老太爷几番来诚意楼找我,就麻烦你将他劝回去了。”
周嘉也明白了:“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就陷入了沉默。事实上,闻叙之所以会亲自来看摘星楼的毁楼过程,并不是为了跟周嘉说这些话,而是他们发现……蓝桥有些死不透。
这事最开始是陈最发现的,他对这些最为敏锐。
蓝桥的修为不高,也非常贪生怕死,有一些保命手段不足为奇,但他的丹田都被闻叙直接废掉了,人也衰老反噬得不像话,可……就是死不掉。
就像有人用万年老参硬生生吊着他的性命一样,三人合计一番,思来想去这最后一口气,或许是落在这摘星楼上,故此闻叙才特意亲自来监督。
却是没想到,整个摘星楼夷为平地之后,平地之下居然还有一座倒置的摘星楼。闻叙将蓝桥从牢笼里拎出来,却发现蓝桥身上的气息带着粘稠的恐惧,似乎整个人都在抵触、抗拒接近摘星楼。
“看来,你们国师一脉,还隐藏了一些小秘密啊。”
不过如此一来,才算是合情合理了。闻叙身在其中,自然以自身的仇恨为出发点,皇帝罪大恶极、皇后不遑多让,这两个国师更是他的头号敌人,但仅仅只是如此、仅仅祸及数人,哪怕他是帝皇命格,天道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手笔?
总不可能是看老皇帝不顺眼,非要将他弄走扶个新帝上去吧,平心而论,老皇帝治国治得不差,但以老皇帝对修行和长生的执着,他应该没多大心思在治国之上,倒更像是在刻意努力当一个好皇帝一样。
“上次你说,你们与大盛国运气机相连,到底是怎么个相连法啊?”
蓝桥呜呜咽咽地说不出来完整话,但很显然,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兄长,你觉得如今的大盛朝如何?”
他又叫我兄长诶,周嘉立刻精神一振奋:“应当还算是安居乐业、四海太平吧,只是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哪怕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也不比从前了。”
特别是近两年,每至夏日两河流域就会发大水,南方大水,北方却大旱,哪怕国库还算充盈,也抵不住频发的灾害,蓝桥从前每次都说会遇难成祥,如今想来,怕是诓骗之词。
“难怪,我瞧着也没九年前热闹了。”
闻叙将手中的蓝桥丢下,直接取了一把旁边侍卫的铁剑,“排除一切的可能,如果治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绝对出在其他地方了。”
什么地方?
“轰隆——”一声巨响,闻叙提剑直接将地面之下的摘星楼劈成了两半,任凭是什么样巧妙的阵法机扩,只要蛮力足够强,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整个地下的横截面在烟尘散去之后显露出来,闻叙原本没察觉到,现在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刚才那一剑收了劲:“原来,是这么个气机相连啊。”
“这一幕,真该叫那位先帝来瞧瞧。”
瞧瞧什么?自然是瞧怎么引狼入室、与虎谋皮、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当然,闻叙这么说他也这么干了,反正人暂时就被他关在玉瓶小秘境里。
“怎……么了?”
闻叙将手中的剑还给那个侍卫,侍卫看了看自己手中毫发无损的剑,心想……人与人之间的剑术相差这么大的吗?这不合理啊。
“走,我带你下去。”
下?下哪里?
周嘉只觉得一阵狂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通红之境,只是这里鼓噪的声音有些大,大得甚至让他的耳鼓都有些震颤。
“此处,应当是盛朝的一处龙脉所在,摘星楼名为摘星,却是擒龙之处,难怪是气机相连呢,我就说修行之人没那么好心,赌上性命还要给老皇帝卖命的人,只有一个陈鹤直。”
周嘉:……龙脉?!
“不对,那里……是不是趴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是谁?”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又确认,“真的是一个人!他是谁?”
太子并没有见过玉檀真人,他只是听说过,但他记事的时候,国师已经是蓝桥了。
但蓝桥认得啊,于是他颤抖的频率更高了。
“你们一门,胆子真的很大啊,关键是,还真让你们谋划成功了。”这就很离谱,修仙界的邪修都没这两位国师吃得好,毕竟修仙界早就没有皇室国家了。
吸食龙脉之力助力修行,难怪当时所谓的玉檀真人死得那么痛快,陈最第一眼就说蓝桥身上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个不对劲啊。
“老东西,给别人作嫁衣的感觉,怎么样?”
老皇帝自混沌之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听到了两个孽子的对话,等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个扒在龙脉之上大口吸食的人影时,他完全破防了!
玉檀,玉檀!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玉檀这个狗贼在为自身谋夺力量!
那他算什么?他苦心孤诣、妻离子散、日夜殚精竭虑,难道就是为了给玉檀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贡献一切吗?!
“原是如此,难怪你会招致天谴,原来如果不是我,再过四五年,这大盛江山就要气运衰竭了,你举江山之力供给一人,这玉檀真人上辈子救过你的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老皇帝居然当真爬起来冲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做过皇帝的原因,龙脉并不排斥他的靠近,那个趴在龙脉上如痴如醉吸吮的魂魄也终于察觉到了有人闯入。
“玉檀,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玉檀见是老朋友,登时桀笑一声:“原来是陛下啊,您可终于发现了,可惜晚了,我已经——”
“你已经什么?”
闻叙推了一把周嘉:“兄长,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周嘉非常听话,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倘若闻叙不要回去,他甚至决定带着它死后入皇陵:“然后呢?”
“丢到那个老鬼身上,它吸了太多,得叫它吐出来。”
一听是来帮它的,龙脉似乎也有所感应,它老早就看身上这个蛀虫不顺眼了,奈何是自家人引狼入室,它驱除不得,如今终于有明白人进来了,龙脉立刻配合起来,那老鬼竟还要跑,吸了它那么多的元气,它怎么可能任由他跑!
登时,玉檀老鬼的鬼体被困住一瞬,法器随之落到鬼体的丹田附近,下一刻龙脉就爽了,终于回流了,这些年它兢兢业业、抠抠搜搜地维护大盛江山,它容易嘛,它可太不容易了,这孩子果然知恩图报,不枉费它从前费心费力地帮他活命。
可惜,帝皇命格易主了,诶?易主了?
龙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更爽了,好哇好哇,换新帝了呢,那岂不是证明,它不用再被这一门术士觊觎了?!
‘孩子,你真好。’
闻叙脑子里陡然出现了一个昏沉的声音,既小孩又老迈,非常矛盾,却并不违和。
‘您叫我孩子?’
‘对呀对呀,你那么丁点大的时候,吾就见过你了,你不信?’
登时,闻叙就觉得自己坠入了时间的记忆长河,他曾经在被魔种攻击之时陷入过混沌梦境,如今梦境再次来袭,却破开蒙昧、拂去尘埃,真正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闻叙看到了自己,年幼尚在襁褓的自己。
第231章 几番
琉璃瓦、金翠顶, 老人都说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闻叙却看到了,也记起来了。
他记得皇后宫殿里的金碧辉煌, 记得皇后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记得宫女急促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记得自己身旁……还有一个同他一样的婴孩。
那是太子周嘉。
不过很快,他就被人从头到尾裹紧向外移动, 抱他的人非常用力,似乎是要将他活活勒死在襁褓里一样, 小小的婴孩浑身青紫,宫人巨大的喘息声如同是手拉破风箱一般,闻叙看着自己像一团棉絮一样交到了年轻的陆学士手中。
彼时,陆学士正当壮年,抱着婴孩的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婴孩也得以喘息, 免于被襁褓勒死。不过很快,陆学士养了他没两天, 就悄悄交于陆家心腹送出盛京城, 大抵是陆路不好走,所以走的水路。
这心腹起先对婴孩照顾得还算周到,但他不知婴孩的身份, 只以为是自家老爷的私生子, 生怕被太太知道才送往边陲之地。后来船上无聊,他见有人聚众赌钱,一来二去便忍不住下场,等他反应过来,莫说是自己身上的盘缠, 就连老爷交代留给婴孩养父母的钱都给投进去了。
他登时害怕,转头却发现,孩子没了!
心腹害怕极了,可如果是拐子,他一个人哪里还找得回来啊,加上身上的钱都输了个干净,最后他心里一合计,反正老爷的意思是不再管这孩子的将来,想必送到哪里都无所谓吧,只要能够瞒过老爷就好了。
于是心腹仓皇过后,就决定在夹岸逗留数日赚点盘缠,就回京中交差。
至于那个婴孩,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只能算他命不好了。
婴孩的命确实不太好,他最开始被杀手带走,杀手本想直接捂死它,却正好赶上漕运船帮的火并,杀手因身带兵器搅了进去,等他脱身出来,那婴孩早就不在原地了。
闻叙就看着小小的自己一路“随波逐流”,出狼窝又入险境,很难想象一个刚出生不到二十天的小孩子,居然可以从这样的重重危机中活下来。
到最后,婴孩落入碧洲郡的乞丐窝里,终于停下了漫长的逃生路。
原来,落入泥潭的乞丐窝,竟是生命的起点,闻叙看到此处,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从金碧辉煌的皇宫到破烂不堪的乞丐窝,却竟是他的生路。
‘你看你才这么小一只,吾还送了你一点灵气,你才将将活下来。’
‘多谢您,原来当年是您救了我。’
‘不止哦,吾还知道不久之前你来京城了,吾还以为你是来……谁知道你被人追杀,差点死了。’
闻叙眼中满是震惊:‘原来,是您送我入修仙界的吗?’
‘这是你的机缘,吾当时只是察觉到你即将面临一场抉择,只是小小送了一缕春风给你。’
春风,原来是春风啊,或许他正是在这缕春风之中步入了修行。
闻叙心想,原来我不曾被所有人抛弃啊,哪怕是在凡人境,也曾受过这般的善意,哪怕他知道,这份善意或许与他的命格和出身有关。
‘多谢您,若不是您,便没有如今的我了。’
龙脉心想,果然是好孩子啊,可惜皇帝命格易主了,要不然它肯定能襄助好孩子将江山治理得漂漂亮亮,不过新帝也不差,宅心仁厚、胸有丘壑。
‘你既谢吾,那就将此人交与吾来处置吧。’
‘您要将他如何?’
‘暂时没想好,但此二人谋夺国运、挪为私用,不惩戒一番,实在难平天怒!’
……哦,他还以为龙脉要保老皇帝一命呢,合着是报私仇来了。
闻叙自然没有不应的,他不仅应了,甚至还体贴地为龙脉献计献策,大概内容就是不如让这二人在长生幻境之中痛苦挣扎、相互仇杀、悔恨终身却无计可施。
龙脉:不愧是吾的好孩子啊!采纳!
‘你写个玉简,吾怕忘了。’
闻叙应下后,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那趴在龙脉之上吸吮国运的玉檀鬼魂终于被龙脉反擒,而旁边的老皇帝也是同样的待遇,至于蓝桥,他终于死透了。
不过龙脉颇为嫌弃,叫他们走之前将这人的尸骨带出去,不要弄脏了此地。
等蓝桥的尸身被闻叙嫌弃地暂时收起,两人就被龙脉送出了通红之境,闻叙带着周嘉,很快又回到了一堆废墟的摘星楼外。
在里面似过了许久,但在外面,竟只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罢了。
周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神异手段,他心想难怪父皇如此执着于修行长生,试问谁在这等诱惑面前,能坚持本心呢?一次可以,两次呢?三次呢?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直接禁止皇权接触长生术法。
“此地竟是……,那这里是否需要戒严?”
闻叙将蓝桥的尸体交给后面的侍卫处置:“戒严的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者,没有邪法阵术困住,龙脉它是流动的,现在你再看,下面就是最普通的泥石瓦砾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那……此地空旷,要不要替你盖一座王府?”周嘉忽然开口。
闻叙微微一笑,然后行了一个书生士子礼:“兄长,我要离开盛京城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周嘉心里却依旧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原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可却因为种种的算计,如今竟是这般收场:“好,不会再回来了吗?”
“嗯,不会了。”闻叙从袖中掏出两个口袋,里面各自装了平安符,“给侄子侄女的礼,虽未见过,但想必你会提及,以免他们觉得我做人小气,连一点礼物都没有。”
周嘉:“……我没有吗?”那个法器刚刚还留在龙脉那里了,太亏了。
“你是天子,自有天地国运庇佑。”要这平安符有什么用。
“不一样。”
于是,闻叙又补了两个口袋:“王府就不必了,若你愿意,可以替我义父造一座香火庙吗?不必在此处,碧洲郡泸水镇足矣。”
“好,朕会亲自督办,绝不假手于人。”他也想亲自去看看,去看看弟弟成长的地方,只是这些话,他就不必说出来了。
周嘉知道,他的皇弟闻叙,将会有远超他想象的无上前程,他不该做阻隔的刀,他只需要替他守好大盛江山,做一个有德之君,不辜负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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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的风雨终于落下,闻叙与两位友人却在一个午后悄悄离开了诚意楼,与北上时的肃然不同,此刻南下,四人的心绪都说得上畅爽。
“呼,终于出来了,总觉得最近诚意楼里狗狗祟祟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不会都是来看你的吧?”
闻叙对此不太在意:“或许吧,陈府尹,你还好吗?”
陈鹤直摆了摆手,坐在一群小年轻之中,他自觉心态也年轻了不少:“不必再唤我府尹了,我已经辞官不干了。”
任凭是谁效忠皇帝却被皇帝背刺,这官都很难当下去,虽然这江山已经换皇帝坐了,但当时被碾碎身躯、毒入肺腑的痛苦尚还在心中,陈鹤直只喜欢当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京中的大官实在是……敬谢不敏了。
可他若不辞官,新帝势必要给他升官,或许是尚书、或许是御史大夫,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再者……他的毒还没解,不如趁此辞官了事,反正他身后无人,也没什么遗泽需要给子女亲人。
陈鹤直做官时严肃不阿,但辞官后却非常和气,颇有种面团人的感觉。
卞春舟和他处得非常好,如今已经叫上陈叔了,但实质上论年纪,真还没到叔的地步,只是陈鹤直做官做得认真,难免就显得疲倦老态,毕竟上班嘛,谁还能精神稳定的,就算是青天大老爷也做不到。
“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唤我一句陈叔。”
闻叙看了春舟一眼:“陈叔,我今年三十整了。”
四十二岁的陈鹤直:“……也行吧。”问题不大。
卞春舟见此,当即热热闹闹地挤过来:“叔,能问个稍微有点冒昧的问题吗?”
“……假的,我确实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但她不是失踪了,而是另嫁他人了,为了她的清誉,故才不与人提及。”
卞春舟瞪圆了眼睛:“叔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不然呢?”陈鹤直没好气地开口,都写在脸上了,他很难假装没看到。
“好吧,既然如此,叔你为什么不成婚啊?”不都说古代很注重这个的嘛。
陈鹤直却道:“我出身贫寒,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传承的地方,我少时求学,有些功名后也曾经有人想要给我指婚,可他们既要我的才学却嫌弃我身上的穷酸,我做官后,亦不贪图那些,并非不愿找,只是不想将就。”
……居然如此,卞春舟忍不住心生佩服:“陈叔牛气!”
“当然后来,就是先帝不允许我婚配了。”毕竟他算是朝中直臣之首,他原以为陛下至少对他有几分君臣之义,却没想到……如此叫人寒心。
陈鹤直看向马车里端坐持身的如玉公子,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忍不住想起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新帝,毕竟实在是长得太像了:“闻叙,其实你不瞎,对吧?”
此言一出,马车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外面驾车的陈最都没声了。
第232章 坦白
闻叙装瞎其实装得不算太认真, 如果不是师尊送的缎带覆眼,或许他根本装不了多久,也就春舟心性纯然, 一开始助长了他的“逃避”。
刚入修仙界时,他满身是伤、浑身尖刺,在被追杀了数日之后,说句直白的, 他对整个世界都带着扭曲的恨意,只是他会装、忍住了, 才得到了在修仙界的第一份善意。
然后,自这份善意开始,他又得到了更多,师长的疼爱、同门的爱护、友人的关怀,他扭曲的世界开始回正,渐渐露出了本来明亮的模样。
但哪怕如此, 哪怕他步入金丹,面对这双眼睛, 他依旧下意识选择逃避。对于一个修士而言, 瞎不瞎,实在分别不大,他很多时候甚至想:哪怕我是装瞎, 只要我装一辈子, 那我就不算真正地欺骗他人。
但这样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闻叙自我逃避,却又放任了自己破绽百出,他既希望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又希望有人能戳穿他, 只可惜春舟太信任他,而陈最对此根本毫不在意。
闻叙也没想到,第一个戳穿他的人,会是陈鹤直。
沉默的气氛四散开来,像是一剂强效的哑药一样,连最为活泼的卞春舟都不敢深呼吸,生怕自己的出声会让闻叙叙继续缩回龟壳里,但也或许是这样的气氛,给了闻叙坦然承认的魄力,他原来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如此胆小之人。
“嗯,不瞎。”
居然真的看得见,卞春舟痛苦地捂住了脸:“我是不是……太迟钝了?陈最最明明说你看得见,我还让他不要疑神疑鬼。”救命,快被自己蠢哭了。
“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们。”
卞春舟当即摆了摆手:“好啦,我大度原谅你了,不过应该没有其他隐瞒了吧?”比如说好回去休息,结果回去偷偷当卷王之类。
不过闻叙叙装瞎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只有他见过闻叙叙坠崖后濒死时的惨况,而且当时闻叙叙也没明说自己眼瞎,是他自己误以为,然后闻叙叙顺水推舟了。
再者,他穿越者的身份,也是一直瞒着友人的,大家都有秘密,卞春舟并没感觉到自己被欺骗后的愤怒感。
他甚至觉得,想给现在的闻叙叙一个大大的拥抱。
闻叙呼吸一窒,随后将蒙在眼睛上的缎带解下来:“其实……”
“其实什么?”
春舟的语气,简直是生怕说重一下,就能击碎他一样,闻叙心想我其实没那么易碎的:“其实,我算是天生的半瞎。”
三声不解此起彼伏地响起:“啥叫半瞎?”
闻叙就稍微解释了一下,哪怕帝皇命格已经不在他身,他私下尝试过,依旧认不清任何人的脸,包括自己。
“我看太子,犹如看自己,看自己犹如看众生,众生于我,都是一般模样。”
陈鹤直陡然心生佩服,他心想倘若帝皇有如此心性,如此坚韧不屈之品格,哪怕他曾经被先帝背刺过,他也愿意再次留下盛京,辅佐对方。
试问谁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哪怕是少于见人的深宅妇人,日日认不清他人的脸、枕边之人的脸,这如何不叫人崩溃!如何不日日愁郁!光是想想,他就觉得人生窒息,可闻叙呢?命运如此苛待,他还能如此不屈,陈鹤直从未见过这样的年轻人。
他想,哪怕对方没有帝皇命格,若长在皇宫之中,也必然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有些人,天生就是成大事者,自小处便可窥见。
可惜,因为先帝的一己私利,天下失去了一位注定青史留名的明君,作为曾经的朝臣,陈鹤直心里充满了可惜。
但那么再可惜,时间也不可能流传,这已然是注定的事实了。
“抱歉,我不该如此直言相询。”
听到陈鹤直的话,卞春舟这才如梦初醒,他瞬间一拍大腿:“你这不就是重度脸盲嘛!你说得这么禅味十足,难怪不释那个家伙老想挖你去苦渡寺修佛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私底下没少偷偷给你发传讯符吧?”
“重度脸盲?”闻叙满脸疑惑。
卞春舟立刻凑过去:“对呀对呀,其实世界上脸盲的人还是很多的,但是像你这么重度的确实少见,你想想,平常人是不是也经常有把人记混、或者隔很长时间认不得他人的情况?”
闻叙难得陷入了沉默。
卞春舟哪里看不出这是好友的心结,自然是再接再厉:“只是你是完全记不住,轻症者需要多次记忆,才可以保留给人的面孔印象,就像你读书,有些人就是怎么读都读不进去,哪怕勉强认得几个字,过一段时间又全都忘了。”
闻叙难得觉得,春舟的呼吸有些太过扰人了:“……闻所未闻。”
“诶,大家都不敢说出来嘛,对吧?还有人完全没有方向感,天生不知道东南西北,一去陌生的地方就会迷路,哪怕是熟悉乃至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闻叙:“……还有这种人?”
“还有人天生对数字不敏感,十以内的算术都会做错,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
闻叙忍不住有些疑惑:“你别不是说来哄我的吧?”
卞春舟立刻叉腰、故作生气起来:“你还不信我,这样吧,我们这一路回碧洲郡,我给你找几个这样的人出来,我跟你讲,这世上的人,本就是胡乱、野蛮生长的。”
闻叙半信半疑,然后……也不知道春舟到哪找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居然真有人与他一样天生不会识人,也有人天生记性极差,睡一觉就能把隔天的事给忘了,甚至还有人天生极难入睡,一天睡一个时辰就足矣。
不得不说,闻叙很少接触陌生人,哪怕接触,他也不是与人交心的人,如若不是春舟,恐怕他这辈子都会以为自己的眼睛是特殊的、孤独的。
“你看,这就是基因彩票的赌性了。”
闻叙不解:“……什么是基因彩票?”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过目不忘、天生神力,这是好的发展,但也有人天生混沌、目不识人,这是坏的发展,可不论是好的坏的,它们都不是故意的,闻叙叙,你的眼睛并不是故意长成这样的。”
说实话,闻叙心中是震撼的,就连师尊都无法解释他眼睛的奇特,但春舟却告诉他,这并不是针对他的天生诅咒,这是正常的,他亦是正常人,与这天下人没有任何的分别。
他,竟是个正常人,就如同有人天生六指一般,六指生于形,而他不同,只是形于内而已。
闻叙再次独自坐在了老秀才的墓碑前,天地无言,他亦无言。
许久,他才静静地开口,说自己的身世,说朝中的变化,说他跟新帝要了一座香火庙,又说……自己未曾说出口的歉意。
细细一想,他对老秀才是有歉意的,对方真心待他,最后连对功名的执着都放下了,却依旧没感化他这块顽石,闻叙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潮湿起来。
原来,他还是会哭的。
在京中时,那么多人替他委屈、替他生气、替他伸张正义,闻叙的眼睛都没有任何的酸涩,可如今,仅仅只是想起来,他居然忍不住哭了。
“父亲……”
闻叙靠在墓碑上,他记不得老秀才的脸,却记得临死之前,对方干枯垂死的病体,到如今他才真正地意识到:“别再担心我了,我现在过得很好,虽然没有考上状元,但有了师尊、师门,也有了交付性命的友人,我……您会原谅我吗?”
回答闻叙的,是山岗上肃然的北风。
风啊,闻叙第一次不去试图读懂风,他只是有些累了,于是他靠着墓碑、带着泪痕缓缓睡着了。
恍惚中,他似乎见到了老秀才冲他微笑,又或者本是他的臆想,只是等他醒来,绚烂的晚霞盛放在他眼前,光彩夺目、耀眼华美,丝毫不吝啬半分美丽。
“父亲,我要走了。”
风轻轻地拂过山岗,又飘向远方,正如同闻叙这个人一样。
而山下,这一次卞春舟和陈最没有跟上去,只是快离开凡人境了,两人在大买特买,准确来说,是卞春舟在大买特买,连时兴的话本都没放过。
“不是,你们真要带我去上界?”陈鹤直惊愕了。
卞春舟:“这还能有假的不成?”
“我还以为,你们那么说是为了气先帝的……诓骗之词。”毕竟那可是先帝赌上大盛江山都没能前往的上界啊,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凡间人臣,如今连朝臣都不是了,年纪也不小了,陈鹤直根本没把这话当真来着,“所以,我的毒真的要命?”
“对啊,怎么可能用这个来诓骗你啊,我们都把你偷出京城了!”
陈鹤直摸了摸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可我觉得我很好啊。”
“陈叔,你难道不想去吗?”
陈鹤直直接后仰:“说什么胡话,谁不想去啊!只是我若是早知道是真的,当日在帝乾宫,就是爬也要爬到先帝耳边吹嘘两句了。”
说罢,脸上竟全是遗憾,恨不得原地时光回溯,他爬回去再重走一遭一般。
卞春舟:……没想到陈叔也挺记仇的。
正这般想着,他看到闻叙叙踏着斜阳回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刻的闻叙叙身披霞光,竟是说不出的坦然和从容。
唔,从容?卞春舟一拍大腿,不对啊,闻叙叙装瞎骗骗我这颗小趴菜也就算了,他到底是怎么骗过雍璐山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的?!
这不应该啊?!
第233章 记得
“什么?居然是神尊……”卞春舟得到了解惑, 然后脸上的表情却更怀疑人生了,“神尊第一次见你就戳穿你装瞎了?那之前呢,就真的没一个人怀疑你?”
闻叙想了想,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这缎带是我师尊施了术法、替我遮掩眼睛真实情况的,只要修为低于我师尊,便不能探查到我眼睛是否能视物。”
……怎么说呢,像是神龙会做出来的事情, 估计宗主知道后,应该也不会多么惊愕。
“不过在拿到它之前, 我们拜师还入过居雍大殿,殿内不乏化神尊者,宗主亦在其中,虽然我在拜师之前,从未睁开过眼睛,但……难保不会有人察觉。”
说实话, 闻叙也没想到,自己装瞎能装这么长的时间。
卞春舟听完, 却是大呼牛逼:“闻叙叙, 我谁都不服,就只服你!”说装瞎就真的当个瞎子,估计大家也没想到, 惊才绝艳的小师叔祖居然会没事装瞎, 但思及闻叙叙的重度脸盲,他倒也能理解好友的选择。
“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春舟你佩服的人有很多啊,远的不说,前两天你还佩服陈叔工作勤勤恳恳呢。”
卞春舟立刻捂住小心脏:“闻叙叙, 你学坏了,你以前从来不会戳穿我的。”
“他戳穿你什么了?你买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真的不能现在收到储物袋里吗?”只见陈最身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扎好的布染,也有可爱的小玩具,甚至还有包得严实的蔬果种子,“真不知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当然不行,你凭空变物,街上的人都会把你当妖怪的。”
陈最抿着嘴,竟有些跃跃欲试,毕竟他还没被人当妖怪看过呢。
“别别别,怕了你了,你再忍忍,过几天咱们回宗门,你想怎样就怎样!”陈最最的表情实在太好懂了,卞春舟立刻哄骗道,“你看闻叙叙都回来了,是不是一切都解决了?”
此刻天边阴阳交割,闻叙望着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嗯,一切都解决了。”
不论是他的身世,还是他心中的不平、愤懑,都在春舟那句“你亦是正常人”中被抚平了,闻叙今年三十岁,回首过去,竟也没觉得那么难过了。
他自出生起就被双亲抛弃,却为龙脉所救,一路南下原以为是身世飘零,却没想竟是一段求生路,小乞丐很难当,他亦吃过许多苦,他厌恶曾经弱小的自己,厌恶能够随意被人支配命运的自己,但如今……都已是往事了。
闻叙很了解自己,如果没有这段修仙界的经历,没有师门与友人的关怀,哪怕最后他凭借自身的算计报仇雪恨了,他或许也不会感到多么地痛快高兴。
他或许会变成另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以仇恨为食、满身污垢,最后达成所愿,却并不是自己想要登陆的彼岸。
“真好,闻叙叙,恭喜你!你超棒的!”
陈最当然也看得出闻叙的变化,他对这些本就最为敏锐:“恭喜。”
陈鹤直看着浑身气质平顺的青年,也送出了自己的祝贺:“恭喜。”
“……我请你们吃我曾经最爱吃的炸糕吧。”
虽然修士已经辟谷,但偶尔吃一次自是不妨碍的。这家炸糕在泸水县极为有名,幼年闻叙还是个脏脏的小乞丐时,每次路过炸糕摊子,闻到诱人的香气,他就很想知道这得是什么样的神仙滋味,后来老秀才买给他吃,果然滋味绝佳,大抵是看出他的喜爱,每次考试过后,老秀才都会让书童给他买炸糕吃。
“好哇好哇,哪里呢?我怎么没见到?”
“这摊子摆在净坛寺门口,是素馅的炸糕,从前也不是每一日都会出来摆的。”
今日却是好运,炸糕团子的摊子还摆在山脚下,闻叙付了钱,依旧是熟悉的香气,也是记忆里的味道,但他早不是那个连一个炸糕都吃不起的无名小乞丐了。
闻叙只觉得心中有一个庞然大物轰然落地,却又寂静无声,悄然间化为乌有。
“后生,你好久没来了。”摊子的老板是一对夫妻,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两人也老了,所以出摊的日子越来越少,若不是舍不得这班食客,两老早就不做这个营生了。
这后生如此俊俏,老板娘很难不记得,每次来都要两块炸糕,一甜一咸,只后来听说这后生高中了,便再没见过了。
“婆婆,您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当年十里八乡的媒婆都想给你介绍大闺女,哪能不记得啊,来,多拿两块,不收你钱。”
闻叙:……
“你这后生竟还这么俊秀,一点儿不见变化,如今可娶亲了?”
闻叙生怕老婆婆下一刻就要拉着他给他介绍女子,当即付了钱带上炸糕遁走,人间的烟火气很好,但还是雍璐山更适合他。
“呜呜呜,这个豆沙的好好吃!我可以连摊子一起带走吗?”
陈最:“……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滋味确实不错,哪怕是京中,也少有这般的滋味。”陈鹤直还是挺爱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路南下,这三个小后生似乎并不如何进食,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用刀的后生吃东西。
他心想,原来也是肉体凡胎啊,也不知道上界是如何绮丽模样。
“诶,我们没说吗?”
陈鹤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说什么?”
“陈叔,我们都辟谷了哦,修士是不需要吃饭的,哼哼!”对于这点,卞春舟老怨念了,但暂时他无法改变大环境,就只能自己赚钱买灵食偶尔打打牙祭这样子。
什么?!不用吃饭?!难不成真的餐风饮露啊,这么一想,陈鹤直也没那么期待去往上界了。
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非常期待的,毕竟没有人不想活命,身中奇毒而无解,能有活命的机会,谁又会轻言放手呢?反正他不会。
**
新帝上位,朝堂自然是百废待兴,好在先帝权欲控制欲极强,朝中并没有权势极盛的权臣,周嘉接手皇权虽然有些阻碍,但一番连削带打后,也算是平稳接下了。
“早知道,该留他过一个年再走的。”
太子妃生得毓秀钟灵,英国公府如今已经被平反,她也已经登上了后位,就连难缠的母后都不再需要她应付,在数月之前,她绝想不到人生的转折会来得这么快:“只可惜,臣妾当时尚在禁闭之中,无缘得见。”
“皇后,我想等恩科之后,去碧洲郡一趟。”
“好,臣妾愿随陛下一道前往。”
原本是册封太子才开的恩科,现在他登基大赦天下,这场恩科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个人能力看得见,势必能在朝堂上一展所长。
周嘉高坐庙堂之上,曾几何时他是瞻仰父皇的人,现在他终于成为了群臣仰望的孤家寡人,这个皇位原本该是属于另一个惊才绝艳之人的,那日之后,他有一孪生弟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周嘉并没有截断消息的传播,他甚至有意放任了。
他不想让闻叙如此寂寂无名地离开,那是父皇和母后的错,哪怕皇弟他本身对皇位没有任何的在意,他也想将能给的,尽数给全。
对方不需要,并不代表他可以就此心安理得地接受,无论怎么说,他周嘉都是既得利益者,而皇弟闻叙如今所得到的,却都是自己用命拼搏所得。
倘若易地而处,周嘉自问做不到那般成就。
朝野之中自然议论纷纷,有朝臣甚至死谏、不愿他就此辱没先帝名声,可什么叫辱没?他所披露之一二,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就连外祖父,竟都进宫替母后求情,他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何皇弟不愿意再见对方。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修成了仙长模样,人心就不会痛了吗?
周嘉固执地做着自己的事,一年又一年春,天下稳定,四海升平,他终于来到了碧洲郡的那处泸水小镇,镇子真的很小,江南小桥流水,虽别有一番风味,但与繁华热闹的京城相比,自然是没得比的。
他只带了两个护卫,微服出行在泸水镇的街头,或许是因为他的模样与皇弟实在太过相似,竟有人将他错认成皇弟,在盛京城中,大家都将皇弟认成是他,而到了泸水县,终于是他像皇弟了。
周嘉为这一发现而心生高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偶遇了皇弟从前的书童阿木,继而……看到了闻叙的坟茔。
“不可以拆了它吗?”
阿木也觉得晦气,却摇了摇头:“相公不让我拆,您真的不是闻相公吗?”
“不是。”周嘉沉默半晌,“既然不能拆,那就挪个地方吧。”
空山孤坟,未免太过冷清了一些。
《大盛·嘉帝传》中记载:帝有孪兄,名不可考,天生聪慧过人、有仙人之相,先帝先后见其天资,妒之,几番磋磨仍不改心志,后为仙人渡化、羽化而去,乃有大造化之人也。帝悲之,责令遣造衣冠冢,命周氏宗亲齐拜谒。
帝死之年,葬入衣冠冢之旁,不入皇陵。
然后世周氏江山倾覆,盗墓者几番寻找,却是遍寻不获,便有高人称此坟冢有周氏龙脉护佑,哪怕倾尽世间寻常人之力,也是寻不到的。
第234章 回归
“不行!”
“为何不行啊?”
撑着界船的老者施施然摇头:“你们三个不过金丹境, 按照修仙界的规矩,不得私自带凡人入修仙界,就是承微的徒弟也不行。”起码也得是化神修士, 若不然谁都能带凡人过界,岂非要乱了套了。
“那……”
“老夫已在此处撑船数千年,从不干预凡人之生死。”
这可怎么办?看着已经昏迷不醒的陈鹤直,卞春舟有些心急, 当初是他一力应承要将陈叔带回修仙界的,现在……
“您不能通融通融吗?”
老者闲适地捋着胡须, 一脸莫测的笑意:“你当真要通融?”
居然真的能通融?
“三个小子,想要带这凡人入修仙界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得答应老夫一个要求,老夫便用自己的名额带此凡人过界。”
果然,天底下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闻叙开口:“什么要求?”
“替老夫,去探望一个故人, 放心,就算是你那调皮捣蛋的师尊来了, 他也得唤老夫一声前辈师叔, 自不会用这个来骗你们三个小家伙的。”
……好大的辈分,卞春舟惊愕,这得是修为多强的巨佬啊, 不会是渡劫老祖吧?!他居然敢跟渡劫老祖讨价还价, 他可真牛啊。
“便如前辈所言,我们三人不过初入金丹境,当真能完成您的要求吗?”
老者怡然颔首:“你倒是比你那师尊稳重些,不过……老夫只此一个要求,三位若不愿意, 老夫自也不会勉强。”
这根本就没得选,三人最后自然还是应下了老者的要求,顺利坐着界船,带着陈鹤直回到了雍璐山。
三人离开的地点一直有专人守着,这会儿见到有动静,见是小师叔祖三人先后现身,立刻便拿出传讯符喊道:“宗主,小师叔祖他们平安回来了!”
他说完,高兴地迎过去,却见三人之间还有个凡人,于是他立刻又补了一张传讯符:“还带了个野凡人回来!”
……这位师弟,什么叫野凡人啊?!你这用词颇为辛辣夺人啊。
“弟子拜见小师叔祖,拜见陈真人、卞真人。”
哇,他叫我卞真人哎,那这用词也不是不能接受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给陈叔解毒要紧,这毒在凡人境时尚且能用灵力压制,但入了界海,陈叔肉体凡胎受不得界海之内骤然浓郁的灵气,两相冲击之下,已然是要性命垂危了。
不过雍璐山内自然不缺救命的丹丸,将人紧急送到玄医所后,很快陈鹤直的身体情况就稳定了下来,只是要醒来,还须一些时间。
三人便先去面见了宗主,顾宗主果然对什么野凡人很在意,在知道了陈鹤直的身份后,便命人细心照料着,这才让三人各自回峰面见师长。
他心里可是很清楚呢,师叔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极为担心小师叔复仇之事,如今小师叔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连心境都更进一步,师叔祖肯定龙颜大悦。这龙颜一悦啊,也就能少折腾他几日了。
卞春舟:……宗主这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根本不带任何掩饰的。
三人出了宗主峰就各自回去,看身形都有些迫不及待,别误会,其中陈真人并非急着回去面见师长,而是急着回去畅意练刀,在凡人境可把他憋坏了,不练足七日七夜,他是绝不会收手的。
燕山尊者:……师门不幸啊,还能离咋地,好在我不止这一个徒弟。
闻叙却是真正地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师尊,明明才离开没多久,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经年,甚至都有些“近乡情怯”了。
“傻愣着做什么?不认得为师了?”
过春峰依旧是那个冰雪刺骨的过春峰,师尊也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师尊,但或许是心境不同了,闻叙竟觉得眼眶有些热意:“徒儿闻叙,拜见师尊。”
“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师尊我还没老到听不见的地步呢。”但话虽如此,承微哪里看不出弟子的激动,想必凡人境这一遭,阿叙必然受益匪浅。
“师尊,弟子……”
“什么?”
闻叙难得腼腆,耳朵甚至都开始泛红:“弟子给您带了凡人境的佳酿,还有那幅阵画,弟子如今能补得更真切一些了。”
倒是没想到,回去一趟,小弟子竟都变得殷勤起来了,承微忍不住拍了拍阿叙的肩头:“这倒不急,介意说说在凡人境的见闻吗?”
闻叙自然不介意,见识过人心丑恶,才知师尊于他有多么真诚:“师尊,弟子已经了结前缘,从此以后,再无命格牵绊。”
承微心中了然,他这个弟子看似圆滑通透,眼中却最是容不得半分沙砾,那帝皇命格于其他人或许是蜜糖,但对阿叙而言,却是再重不过的负累:“好,不过为师观你……”
“什么?”
“阿叙看来是做了极大的好事,连天地都予你无上馈赠,以后你可少去见苦渡寺那群佛修,别怪为师没提醒你,佛修啊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承微一脸认真,活似在说什么人生哲学一般。
不过对着师尊,闻叙向来纵容,全然忘了君神尊离开时的谆谆劝诫:“师尊说的是,弟子必然谨记于心。”
啊,居然还会配合他说玩笑话了,看来是真的放下心结了。
“好了,且说说吧。”承微心想弟子既然如此温和平静,想必此行必然十分顺利,却没想到——
“师尊您冷静一些,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承微却最是护犊子,早知道是这么些个獐头鼠目,他早就提着刀下去大杀一通了:“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蠢猪敢借人间龙脉修行己身?他当他是什么圣人转世啊,承得起这份修为!”
关键一头猪蠢也就算了,居然还蠢一块儿去了,当真是歹竹出好笋啊,那小龙脉确实不错,给他送了这么大一个宝贝徒弟。
“所以,你就将帝皇命格送给你那同日出生的孪生兄弟了?”
闻叙实话实说:“嗯,他也过得极为不易,若弟子没有插手,他或许也没有善终。”
“为师还以为,你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
他离开宗门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帝皇命格是他的,哪怕他丢了、弃了,也不会送给别人,他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但或许是因为太子的回护,或许是因为雍璐山的友好环境改变了偏激、执拗的他,在当时那一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这个决定:“师尊,弟子做得……对吗?”
“你问为师?为师惯来偏心,你无论做什么,为师都觉得你是对的。”承微心想,小弟子如此身世,他当然得更疼爱弟子一些,“不论是从前,还是以后,为师都希望你不要过分地反省自我、诘问自身,阿叙,你已经长成很好的模样了。”
闻叙的眼眶又有些热意,自从那日在老秀才坟头哭过一次后,他就发现自己变得“娇气”了许多,好像从前那个心肠冷硬的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小事都能引动心绪的自己:“师尊的教诲,弟子很容易当真的。”
“那就当真,我承微的弟子,哪怕骄纵傲慢些,也是无妨的。”承微如此说,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傲慢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无解的剧毒,但对阿叙而言,却是一剂良药。
不过如今的阿叙,已然脱胎换骨,相信再过不久,他就能再次听到天骄榜变动的喜报了。
“师尊,弟子必不负师尊教导。”
承微含笑摸了摸弟子柔软的发心,笑眯眯道:“凡人境内有修者心术不正、妄图逆反天罡之事,为师会告诉宗主师侄,为免再有此等情况发生,五大宗门应当会派人前往凡人境巡查一番,阿叙,别怕,你若是闯了祸,为师替你担着。”
所以,放心去闯吧,以后记得回山带上佳酿灵酒足矣。
闻叙俯首跪下,他怕再晚一些,眼睛里的热意就要落下来了。
“好了好了,快把佳酿取出来吧,为师倒要尝尝,这凡人境的酒与修仙界的有什么不同?”
闻叙依言取出,却是不小心将一块玉牌带了出来,承微一看,登时眯了眼睛:“你答应撑船那老头什么了?”
闻叙:……
“故人啊,他居然还有什么故人?”承微一脸我不信的表情,“为师倒是好奇起来了,阿叙,等你见到了,记得传讯给为师,为师也好看个热闹。”
闻叙还能如何,他当然是答应了。
“既是心结已解,那你可还要继续装瞎?”承微自然是不在意这种小节的,反正弟子不管瞎不瞎,他徒弟照样上天骄榜,那群老友嫉妒的嘴脸他都看够了呢。
闻叙回来的路上就在思考这个,他也问过友人的意见:“弟子若是继续装瞎,会不会太过任性?”
“说什么呢,为师听不得这两个字,收回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闻叙瞬间就读懂了:“弟子的眼睛依旧无法识人,便不愿多见世间他人面孔。”
但他和春舟、陈最一道出门历练之时,闻叙却不打算装瞎了。主要是瞎子装扮实在太明显了,哪怕他不着门派装束,修仙界瞎眼的修士本就没几个,加上他们三个年轻金丹,只要是知道天骄榜的修士,多半都能猜出他们的来历。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按春舟的话讲,他这叫出其不意。
第235章 醒来
“闻师弟, 你现在这是……装都不装了?”郑仅刚从刀峰那边回来,陈最那小子的锻刀前几日就做成了,本着打探消息的目的, 他亲自给人送了过去,谁知道……不说也罢,十足一个刀蒙子,拿了刀就见猎心喜舞了起来, 连句谢谢都没有。
不过回来就见到了小师叔祖,郑仅的心情立刻又好了起来, 不过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终忍不住拍了大腿,说了上面那句话。
闻叙一愣,继而语气一松:“师兄果然慧眼如炬。”
“那是,你拜师后有神尊遮掩, 我自然是看不透的,但当时给你送折风, 你的反应却是骗不过我这双眼睛的, 如今……这是放下了?”
难怪一开始郑仅师兄就对他颇为照顾,或许是知道他装瞎后猜测他深有苦衷吧,闻叙点了点头:“嗯, 只是当初装瞎, 并不是……”
郑仅确实是心有猜测,但他却是怎么都猜不到,小师叔祖的眼睛居然是真有问题,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所有人都一个模样吗?”还怪有趣的。
“也不全然是,当我注视别人时, 我能很清晰地看到别人的长相,但具体长相却无法停留在我的脑中,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区分别人的五官长相。”
郑仅震惊:“居然还有这样的眼睛?简直闻所未闻,不过如果是我长了这样的一双眼睛,我肯定得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我认不得人,那想要害我的歹人势必得变着法来模糊我的感知,岂不是很有意思!”
闻叙:“……师兄听上去,树敌颇多啊。”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不遭妒忌是庸才,你师兄我如此天赋,天骄榜的排名可不带半点水分的。”虽然最近被支连山甩开得有点多,但他其实也是进步了的,“小师叔祖你如此天赋,肯定比我树敌更多。”
而且才金丹就直接杀进了天骄榜,外面的某些酸鸡估摸着嫉妒得眼睛都血红了,只要小师叔祖下山的消息一传开,某些人啊鬼啊就会闻着味跟过来了。
“这便算是树敌了?”
哇,了不得了,这回去一趟简直脱胎换骨了,都会接他的梗了:“你是谁?我雍璐山那么大一个小师叔祖呢,你把人藏哪儿去了?”
闻叙:……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喜欢演?!
“不过没关系,折风定然认得它的主人。”郑仅左手一翻,一柄古朴的折扇跃然手中,光是从外观看,就与从前的折风截然不同了。
闻叙有些迫切地双手接过,入手却是一沉,须知道他都已经是金丹修士了,凡人境回来后他心境突破,修为直指金丹中期,可哪怕如此,他都觉得坠手,这便说明——
“发现了吧?折风它吃胖啦,现在已经是个大胖小子了。”
闻叙:“……师兄,没人像你这样形容法器的。”
他熟悉几分后,却是觉得这压手的感觉刚刚好,若是从扇变剑,绝对比从前的折风更能如臂指使。
“你可以先适应一番,若是觉得不妥,还能稍微调一调。”作为法器的制造者,郑仅在炼器方面有着绝对的把控度,“它可真是一把吞金兽啊,你给我留的那些天材地宝,一大半都喂给它了,它也毫无意外将自己吃成了大胖小子,如今它不管是硬度、锋芒和储风能力,都远超从前,用到你化神境之前,应当是没有问题了。”
“应当?”
“毕竟小师叔祖你盛名在外嘛,法器总是比别人损耗得快一些的。”
闻叙捂住手中的折风:“这话,可不兴说。”
“……瞧你,这就护上了,它又未生灵,到时候你寻来天材地宝,等它生了灵智,再捂也不迟。”郑仅摆了摆手,又说,“唔,不过暂时,我还不会炼制有灵之物。”
所以别卷了,小师叔祖你都报仇雪恨了,咱修炼的脚步能不能稍微停不停?
闻叙并扇为剑,跃上峰头:“师兄,你这话应当跟连山师兄说才是。”
某位炼器峰小师叔幽幽开口:“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
闻叙:……
而就在闻叙试剑之时,被安置在玄医所的陈鹤直终于幽幽醒转了,他睁开眼睛看到质朴的竹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啦,身体感觉怎么样?”
陈鹤直撑着手半靠起来:“还好,此处是……”
药童伸手递了碗药汤过去,旁边还有一颗辟谷丹:“山上没有凡人吃的食物,你先将就吃一下,真人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陈鹤直:……看来上界的人,是真不用吃饭。
雍璐山是很少收留凡人的,但陈鹤直是小师叔祖自凡人境带回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鹤直喝药等人的功夫,已经初初窥见了修仙界的本貌,看上去……与人间大不相同,又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至少,修仙界的人,也没有长成三头六臂的传说模样。
“陈叔,你可算是醒了,可担心死我了!”卞春舟人还未下云头呢,声音就先至了。
陈鹤直见到熟悉的人,心神总算放松了一些,等他了解完自己的处境,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去见见全新的世界了。
“万一没有灵根,怎么办?”卞春舟简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陈鹤直却很坦然:“没有就没有,本来若没有你们,我早该死了,如今的日子,能活一日都算是赢来的。”
“行,那我带你去测灵根。”
一般来说,雍璐山招收弟子是有年龄门槛的,陈鹤直今年四十二岁,对于修士而言还是个“孩子”,但对学龄段来讲,他已经是超龄了。
闻叙收到消息赶到开元峰测灵根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阵惊呼的声音,其中要属春舟的声音最大声。
“闻叙叙,你可来了,你快看呐,咱们给宗门捡了个天才回来!”
陈鹤直:……老脸一红。
初来乍到,陈鹤直自然是对什么灵根啊修行啊没什么精准概念的,在他看来,灵根有则最好,但没有也行,至于灵根好不好,他全然不在意,但似乎……火灵根听上去还不错的样子。
“什么叫还不错啊!是非常好!顶顶好!”
旁边一脸如梦似幻、风中凌乱的开元峰弟子:……了不得!小师叔祖他们回一趟凡人境,随便一捡就捡了个单火灵根的天才回来,虽然这个天才年龄稍微有点大,但四十二哎,搏一搏,也不是不行啊。
再者,天赋远比年龄更重要的啊,而且这凡人还未入修行呢,等入了修行,说不定修行速度直追小师叔祖。
于是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顾梧芳的案几上。
顾宗主当即心花怒放:“小师叔果然心系宗门,如此甚好,虽然此子年纪确实有些大,但雍璐山收徒向来不拘这些,听卞小子说,这陈鹤直在人间时是非常勤勉的能吏,我雍璐山正缺此等人才啊。”
不过也不必太着急,待此人入了道,再提入宗门也不迟。
顾梧芳心里小算盘打得非常响亮,谁知道他的算盘还没怎么拨呢,戒律堂的赵企就来找他要人了,准确来说,是来通知他要收人为徒的消息。
“收谁?陈鹤直?”
赵企点头:“不错,弟子已有元婴中期修为,按照宗门的规矩,只要缴纳一定的宗门贡献值,就能开峰收徒,宗主,此子与弟子有缘。”
……你最后这句话,似乎是那些佛修的经典用语啊。
“你从前不是说不到化神不收徒吗?”请问你戒律堂长老的原则呢?!
赵企依旧一脸认真:“回禀宗主,此一时彼一时。”
算了,调侃老实人没意思,万一逼急了,赵企甩手不干了,那他就是肝上住两个他,都不一定能处理完这些零零碎碎的宗门事务:“你既要收他为徒,可需要破格提他入内门?”
赵企自是拒绝:“不必,以他的天赋,下次宗门大比自可靠真本事入内门。”
是赵企的风格没错了。
不过陈鹤直本人也觉得先当外门弟子挺好的,加上他后来知道了三个后生……哦,如今都是前辈了,修仙界达者为先,不以年龄论资排辈,特别是闻叙,倘若先帝知道小师叔祖在修仙界有如此盛名,怕是光嫉妒就能嫉妒而亡了。
原本,他还非常可惜闻叙失去了帝皇命格,但如今一看,完全没什么好可惜的。
人的眼界决定了人的高度,陈鹤直一直都很明白这个道理,从前他能从寒门爬上朝堂中枢,如今他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进入雍璐山内门。
依凭他人确实能省很多功夫,但这不是他的处世之道。
当然了,卞真人开的食肆滋味是真不错啊,倘若他没有测出灵根,来共觞小馆当个账房先生也很是极好的。
如此不过才来月旬,陈鹤直就已经完全适应了修仙界的生活。
“陈叔你别叫我什么卞真人了,怪臊得慌的。”有种在熟人面前强行装逼的既视感,卞春舟嘿嘿一笑,“那共觞小馆这段时间就有劳陈叔看管了。”
“没问题,你们安心去历练即可,我会时时关注天骄榜变动的。”陈鹤直晃了晃手中的灵茶,“再说了,吃人嘴短。”
他当时接下那桩刺客案,本是在其位谋其政,并不图谋任何的回报,却没想到……世事难料,他竟有如今这般的造化:“陈某以茶代酒,祝三位真人历练顺利。”
第236章 下山
说是下山历练, 倒也没有立时立刻就要出发,三人在雍璐山过了个年,跑居雍大殿顶上看了日出, 这才在宗主发现之前,包袱款款地下了山。
“这金丹期就是不一样,总觉得这一次看日出,比上一次更加磅礴大气一些。”
闻叙:“……或许, 你只是享受偷偷摸摸破坏宗门规矩的快感?”
卞真人一脸严肃认真:“胡说八道,本真人岂是此等卑鄙之人啊!”
陈最是个老实人, 当即张口指认:“你是。”
“……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玩耍了?”卞真人一秒破功,立刻笑了起来,“其实宗主也不一定会知道的吧?据守山门的师兄说,宗主每年大年初一的凌晨就会下山去抢佛光寺的头香,已是连续好几年了。”
陈最:“……宗主还信佛?那他为什么不去苦渡寺当佛修?”
“可能是……”卞春舟组织了一下语言,“当宗主的信仰比一般修士要更加丰富一些吧?”
“哦, 原来如此。”
闻叙:……好离谱的理由,但更离谱的是, 陈最信了。
早几日, 三人就提前在开元峰领了一些宗门任务,毕竟到了金丹期,宗门弟子不论是在山修行还是出门历练, 都有宗门贡献值的KPI要求, 内门弟子较之外门弟子的要求更高一些,三人既然上了天骄榜,自然没理由懈怠。
不过卞真人对于接取宗门任务有一些曾经的心理阴影,所以这一次的任务是以闻叙的考量为主,至于陈最, 他对任务没什么要求,只要有架打就行了。
衡泽大陆很大,大到哪怕是修士也有没有涉足之地,不过他们三人才初入金丹,自然不会去那些凶恶之地找死,闻叙规划的路线暂时是一路往西走。
大陆极西之地,就是瀚海域,而瀚海域的前一站平水城,就是界海撑船老者给出的故友久居之地。
而自雍璐山往西,过十重大山,就是他们再没涉及过的未知之地了,闻叙几番考量,总共接了二十个任务,有难有易,按照他的计算,只要能完成一半的任务,差不多就能覆盖宗门贡献值的要求了。
“嘿嘿,我们出来了诶,你等等,我给林淙淙发个传讯符就走。”
闻叙:“……你昨日不是说找他告过别?”
“诶,谁让他左一句真人右一句真人地刺我呢,前头还躲了我那么久,连我进阶金丹都没有当面道贺,他就是嫉妒我比他先入金丹!”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人虽然没有当面道贺,但好歹给你送了金丹礼物:“你开心就好。”
卞春舟炫耀完了自己的历练第一站,看着郁郁葱葱的十重大山,忽然开口:“那个,如果我现在说,想回一趟散修联盟,会不会有点突然?”
“有事?”
卞春舟挠了挠耳鬓:“十年过去了,也该回去扫扫墓了。”虽然是便宜爹,但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出来了,总不好只顾着自己开心。
他当初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主已经凉了一夜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适应了很久才恢复身体素质,出门社交探听消息。
然后他就发现,原主是个孤僻小可怜,早死的娘,病死的爹,破败的房屋和贫穷的他,要不是修仙界的辟谷丹真心便宜大碗,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个饿死的穿越者。
有道是穷则思变,如果当时的原主家有恒产,他说不定就安于现状、不会远行拜师了。
“不突然,散修联盟我们也没有去过,就当是去见见世面了。”
陈最点头:“那就去。”顺便找人练练刀。
过白固城就是散修联盟了,但此次下山,闻叙并没有装瞎,三人装束就是大陆上最普通的修士法衣,但当时三人在白固城闹的动静太大(指龙形烟花),这一进城,保不准身份就被叫破了。
“说起来,卫城主前几日还给咱们送新年贺礼了呢,今年是新年第一日,白固城好生热闹啊。”
“……谁是卫城主?”陈最很显然,早就忘了白固城卫家之事。
卞春舟早就服气了:“那你总该记得,你在这里越阶打过一个金丹吧?”
“哦,记得,倘若是现在的我,十招之内必能杀他。”陈最言辞振振道。
……很好,这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了。
三人说着话已经过了白固城,又行了两日不到,其中在某处大山里遇上了一只野生灵兽,因拉不住陈最拔刀,于是耽搁了半日,这才赶到了散修联盟附近。
散修联盟不同于宗门和世家,它完全是一个散乱又拼盘的地带,如果一定要用具体的词汇去形容,它更像是一个修士的集散小镇,而散修联盟就是小镇百姓推举出来的父母官。
这里对于散修来讲,是一个避风港,同样也是一个十足的销金窟。
卞春舟在这里生活过数月,但当时他还非常弱小,活动范围自然不大,他带着两位好友左绕右绕,很快就绕到了一处平坦之地,这里的洞府,好吧,都不太能称之为洞府,就是最普通的木屋。
而像这样的木屋,这里大大小小坐落着上百座,有些家门口的院子里还饲养着灵鸭灵鸡、种了些低阶的灵植灵果,看上去与外头城镇中的普通人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前面就是了,不过这里的房子都是随手建的,也不知道我家的屋子还在不在了。”不过当年离开之前,卞春舟已经带走了家里最值钱的低阶灵剑,就是屋子不在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但好在十年不算太长,好消息是家里的破屋还在,但坏消息是,破得已经完全没办法住人了,就连原本的邻居都不在了。
闻叙尝试着安慰道:“若不,将它制成随身洞府带走?”
“……可以,但大可不必。”他都怕稍微挪一挪,这屋子就直接散架了,“我就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我挂在门上的锁居然还是原模原样的,散修联盟的治安竟如此之好!”
陈最:“或许,是因为你家看上去实在太清净了。”全屋上下,估计也就这把锁是全乎的了。
“你居然也会用清净这种高级词汇了?”卞春舟战术后仰,倒也没准备破门进去,“我钥匙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下次再进去吧。”
至于下次是什么时候,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走,去给我爹上坟。”
说是坟墓,其实修士很少有选择正经土葬的,也就是卞春舟的便宜爹修为不高,没钱兴造洞府,所以才直接入土为安。
卞春舟找到卞爹的坟头,先用灵石在四周加固了阵法,常理来说,只要投入灵石,整座坟头就会焕然一新,正可谓是一键扫墓、懒人必备。
却谁知道,坟头的阵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仔细一看:“哪个丧良心的啊,居然把阵法挖破了,这也太缺德了!”
他伸手刚要补,却被后头的闻叙一把拉起:“怎么了?”
“阵法不是挖破的。”闻叙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阵法,甚至还把阵法刻到了折风上面,当然现在折风回炉重造,上面的阵法痕迹早就没有了。
“那是怎么破的?难不成……”天打雷劈的?不能够吧。
卞春舟狐疑地挖开了旁边的土,然后……
“盗墓?”
这谁啊这么缺德,连这么穷的坟头都有人挖?卞春舟看着空空如也的破烂棺材,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闻叙也没想到,居然是一座空棺:“你当时出门之前,就是如此吗?”
“不是啊,我可以非常肯定不是,我出门之前,还把身上仅有的灵石用在阵法上了,当时这个阵法还有效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这墓就是这十年之内被人挖开的,不过挖开回填之后,连阵法都没仔细布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故意盗窃修士尸身,并不在意别人发觉,我们可以找人打探一下,近几年散修联盟里是否有其他修士的尸体被盗。”
“那二呢?”
“二呢,可能是你父亲认识的人,带走了你父亲的尸体,或许是因为事出匆忙,或许是因为修为不济,所以才造成了这幅我们看到的模样。”
前者一听就是邪修作派,而后者……卞春舟根本没见过便宜爹,他穿来的时候,原主爹已经死了有两年了,他哪里知道便宜爹有什么友人啊。
“我先去找人打探打探,找找从前的邻居大叔。”
闻叙颔首:“我和陈最是生面孔,先去散修联盟的任务墙看看,如果有修士尸身被盗,估计任务墙上会有些许线索。”
卞春舟点了点头:“那拜托你们了。”
三人分头行动,卞春舟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敲开了好几家的大门,只可惜散修联盟的散修一向人员流动很大,他一个熟面孔都没找到。
就连固定集市上的摊位老板,都完全是生面孔,找到后面,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或许是记忆骗了他?
就在他怀疑人生之际,忽然有人自背后唤他的名字:“小舟?你是小舟对吧?你竟还活着,这是入道修行了吗?”
卞春舟扭头,便见到了一个身着布衣的矮胖大婶,他脑子里立刻跳出了大婶的名字:“良婶?辉叔他们都去哪儿了?”
第237章 突然
筑基之后, 修士的容貌就会停留在状态最盛之时,就像陈鹤直,他现在还是四十二岁的中年模样, 但等他将来筑基成功,除非他本人刻意保留中年形态,若不然就会重返年轻,直到寿数将尽, 身体才会逐渐衰老。
托两位卷王朋友的福,卞春舟早早筑基, 加上他本人乐观豁达,十年时光在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被认出来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终于啊,可算是让他找到一个从前的老邻居了。
卞春舟立刻奔了过去:“良婶你们都搬家了吗?我都找不到你们了。”
十年之前,良婶住在卞家不远处的竹屋里,听街坊说良婶从前是个修为不错的修士, 只是在一次任务中伤了根基,后来修为倒退, 只能在联盟里找点零碎活干, 卞春舟对良婶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对方做的小甜糕很好吃。
良婶听到这话,当即笑着颔首:“是搬了, 你这小子出门一声不吭的, 我们都以为你不认得回来的路了,那边早几年遭遇过一场灵力冲击,联盟就给我们暂时挪了地方,现下那边住的都是后来进联盟的人了。”
难怪,卞春舟暗道一声, 又心生疑惑:“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灵力冲击呢?”
关于这个,良婶也不是很清楚了:“不知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小舟你如今入了道,你爹看到定要欢喜得不行。”
“良婶,你知道我爹生前还有什么要好的友人吗?”
“怎么,是修行遇上什么瓶颈困难了吗?”还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委屈之事,“你父亲自打来了联盟,就没提过从前如何如何,不过我与你父亲关系一般,我带你去找李辉,他与你父亲关系最好。”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一路上卞春舟又问联盟最近有没有失窃案、或者是邪修作祟什么的,但良婶都说没有,甚至近几年太平得很,最热闹的事还是前些年白固城出现昭霞塔秘境、联盟进去了不少人。
卞春舟:……实不相瞒,昭霞陛下如今在哪,我还略知一二呢。
跟着良婶,卞春舟很快就见到了辉叔,辉叔跟便宜爹一样是个筑基修士,当时他穿越而来,多亏了辉叔的接济,他才能歪歪扭扭地活下来。
李辉正在挑拣灵植药材,这是前两日去山里采回来的,品阶不高,炮制完后却也能卖些灵石维持开支,正埋头干活呢,便听得有人在外头喊他:“辉叔!辉叔你在家吗?我是小舟啊。”
小舟?小舟!
李辉立刻抬头去看,脸上当即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你这小子……竟还知道回来啊?”
“叔你这话说的,怪让人难为情的。”
见两人有旧要叙,良婶就挎着篮子回了,顺便也跟邻里讲讲小舟这小子回来的消息:“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良婶再见。”卞春舟挥别良婶,然后嘿嘿一笑,“辉叔,我现在也是修士了。”
“……一声不吭就跑了,我还以为你被外面的异兽叼走了呢。”
“没呢没呢,这不好好的嘛。”辉叔还有家人要养,他要是去道别,辉叔指定要塞灵石给他,说不定还要亲自送他去雍璐山,他哪能那么自私啊,“辉叔你猜我,现在什么修为了?”
李辉打眼一看,竟是没看出来:“你身上带了遮掩修为的东西?”这小子离开十年,难不成已经筑基了?
“不止哦,嘿嘿!”果然,锦衣还乡就是爽呢。
李辉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意:“你天赋竟这般好?原本还想问你回来后还走不走了,现在看来,外头才是你该闯荡的天地。”
卞春舟喜滋滋地开口:“辉叔,我上天骄榜了哦,还以为你能看到呢~”
李辉手里的药材都惊掉了:“啥?天骄榜?”那岂不是结丹了?……老卞家的坟头冒青烟了?!他怎么没看到?!
“对啊,虽然是倒数第六名。”
“你没骗我吧?”那可是天骄榜啊,年轻时他还会关注天骄榜变动,看看天之骄子们的升阶路,但后来有家有子定居散修联盟之后,他就不怎么看了,那些天才们的生活距离他们普通人还是太远了,“当真是天骄榜?”
卞春舟就说自己离开散修联盟之后,因缘际会拜入了雍璐山,还结识了两位非常要好的友人,现在结丹之后下山历练,顺道过来扫扫墓。
李辉人都听麻了,竟有种年轻时远在天边的天骄们落地出现在他眼前一样:“好好好!我就知道小舟你必成大器。”
天骄榜啊,还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以后小舟便是那翻云覆雨的修士大能了。
“可去拜过你父亲了?”
卞春舟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但想了想,还是开口:“去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辉叔,我父亲的尸身被盗了。”
李辉登时大惊:“这怎么可能?!不行,我得去看看。”
于是两人话还没说两句,就又回到了埋骨的山头,李辉原本还不信,但在看到破坏的阵法和空掉的棺木后,也不得不信了:“这……难不成是邪修?可是最近并没有传闻啊,而且你父亲……”
“我父亲如何?”
“其实有一次醉酒,你父亲颇为失态,言语间似乎……”李辉看了一眼面前出色的青年,倘若小舟没什么大出息,他自然不好提起,但如今小舟已是天骄榜上的金丹修士了,“你母亲或许尚在人间。”
卞春舟:“……”这么突然的吗?!
“没骗你,当晚你父亲情绪颇为失意,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之后就病得愈发厉害了,不过也再没醉过,也不叫我同你提起这些往事。”
……还是觉得挺突然的。
“所以你觉得,是我……母亲派人盗走了我父亲的尸体?”这简直远超闻叙分析出来的两点可能性了。
“我不知道。”李辉抬头,“但说实话,你父亲已经死了十二年了,生前也不是什么大能修士,倘若是邪修以此修炼邪法,也没如此不挑剔的。”
确实,闻叙叙也说这种可能性比较低,毕竟附近还有不少其他修士的坟头,却都没有被盗的痕迹,再者此处好歹也是散修联盟,邪修倘若能够隐瞒身份进来,修为必定不低,就像辉叔说的,邪修也看不上筑基修士死了十二年的干尸。
所以,事实这么离谱吗?!
卞春舟在辉叔家留了一夜,刚准备留下些丹药符箓偷偷溜走,就被守在门口的辉叔逮了个正着。
“又要偷偷离开?”
卞春舟讪讪道:“……辉叔,别说破嘛。”
“那些东西你自己带走,我一个老头子用不上这些。”
“……我不。”
“……臭小子,你父亲留给你的剑,你还带着吗?”
卞春舟自然点头:“当然!”
“那就好,此去历练,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离开了。”李辉说完,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记得带上你的东西。”
卞春舟窜上房顶,半点儿不看桌上的东西:“什么我的东西,现在是辉叔你的了,那是我自己做的符箓,辉叔你带着防身呗,还有一些疗伤的丹药,记得帮我带给良婶他们,我就先走啦!辉叔,我真的走啦,想我的话可以看看天骄榜哦~”
李辉:……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打不过这小子了。
他眼神落在桌上的符箓之上,心想老周啊老周,你家的小舟如今已经插上翅膀飞起来了,一如你从前期盼那样。
卞春舟出了李家,很快就到了与友人约定见面的地点,果然闻叙叙他们也没打听到更多的信息,近几年的散修联盟非常太平,并没有邪修作祟的痕迹。
“你居然打听到了灵力冲击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有修士灵力反噬,爆发了灵力冲击,不过因提前跟联盟打了招呼,疏散了附近的修士,所以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卞春舟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高的修为啊,难怪良婶他们一无所知了,可是修为这么高的修士,怎么会跑低阶修士的生活区去?”
所谓事出反常即为妖,难不成这事儿真跟便宜爹的尸身被盗有关?太离谱了,他还以为自己拿的是炮灰小可怜剧本呢,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快,卞春舟摸了摸自己手中的低阶灵剑,这回来的一路他都在翻来覆去地检查,可惜还是没看出这把剑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们帮我看看,这剑有什么问题吗?”
闻叙看了看春舟手中的剑:“这不是你从前那把全身家当……我看看。”
卞春舟当即递了过去,可惜闻叙看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顺手给了旁边正在擦刀的陈最,陈最对剑的兴趣一般般,只是……
“这剑柄上面的花纹,有点眼熟。”
了不得啊,卞春舟立刻追问:“哪里眼熟?你见过?”
“……不太记得了,你等我想想。”其实这个花纹并不明显,甚至还有些被抚平的痕迹,之所以他第一眼就注意到,还是因为他见过的缘故,到底在哪见过呢?
“哦,我想起来了,我在我阿娘那儿见过,至于出处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我阿娘。”
第238章 路上
当真是峰回路转啊, 没想到这唯一的线索居然落在了陈最最的阿娘身上,不愧是大能修士,就是见多识广啊。
“那就拜托你啦, 没想到我爹来历还挺神秘的。”
陈最打了个补丁:“你别抱太大的希望,阿娘也有可能在沉睡,不看我的传讯符。”
沉睡?陈最最的用词有点奇怪,寻常不应该是闭关吗?算了, 陈最最说话本来就不讲规矩,这种细节不必在意。
其实陈最结丹之后, 就给阿娘发过两封传讯符,可惜都没有回信,却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回了,并且才隔了一夜就收到了回复。
“你们说,我阿娘是不是故意不回我传讯符?”
卞春舟心想,也有可能是嫌弃你挑的灵酒不好喝, 所以不太想搭理轴轱辘儿子,但人应当学会语言的艺术:“兴许, 是你阿娘刚刚从沉睡中醒来。”
陈最一秒被说服:“你说得极为有理, 我看看回信。”
闻叙:……你俩开心就好吧。
陈最却已经用灵力打开了传讯符,只听得一把堪称莺啼婉转的柔和女声说着完全不符合声音的话:
“一天天的,脑子记性这么差, 你都金丹了, 能不能学会独立行走啊?这家纹你还不认得,气死我了!你梦姨算是白疼你了,以后你记得绕着平水城走,老娘怕后半辈子没儿子!”
沉默,是死寂的沉默, 闻叙和卞春舟寂静无声,反倒是当事人陈最非常平静:“你们怎么不说话?我已经知道这个家纹的来历了。”
“……那个,冒昧问一句,请问刚才的声音是你阿娘吗?”
“不冒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是你们阿娘的。”陈最非常乐于分享,“我阿娘就是嘴巴不饶人一些,其实……不会打死人的,她能骂人,说明心情还不错的。”
你迟疑了,这就是直肠子的第一反应,绝对错不了:“谢谢,不过不必了。”
闻叙也顺遂拒绝:“你这么慷慨,你阿娘知道吗?”
“放心,我阿娘最喜欢俊俏郎君,宗门内都说你俩长得好,阿娘定然会喜欢你们的。”陈最又指了指自己,“我每次剃胡子,阿娘都会打我打得轻一些。”
……陈阿娘也不容易,说不定这火爆脾气就是被这家伙逼出来的:“哦对,你说你知道这个家纹的来历了?”
陈最点头:“阿娘提起梦姨,我就记起来了,这是梦姨家族图纹的一部分。”
“一部分?”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半,这把剑应该有一对。”
……怎么的,现在连剑都是成双成对的了,卞春舟将剑举起来,对着光又细细看了一遍:“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你梦姨的家族在哪里?”
“平水城,殳家。”
“舒?”而且居然是平水城,这么凑巧的吗?
“不是你想的那个字,是兵刃的殳。”
卞春舟心想这是什么生僻的姓氏啊,转头看向闻叙叙,闻叙叙不愧是他们三人之中最为博学的,信手用灵力在空中写下殳字:“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殳是竹木制品的兵刃,虽无刃亦有棱可伤人。”
原来是没有的没掉了三点水,还有人姓这么偏的姓氏啊,他的卞字就够小众的了。
“对,殳家是兵刃法器制造之家,这把剑或许是出自殳家。”陈最绞尽脑汁终于又蹦出了一句话。
“既然殳家在平水城,我们又正好要去平水城,那就等到了平水城再说吧。”卞春舟说完,将剑放回了储物袋,“我们再找两日,如果还是没什么线索,就离开散修联盟,怎么样?”
“听你的。”闻叙说完,又道,“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多留几日。”
卞春舟却摇头:“虽然我的直觉一向不太靠谱,但这一通找下来,我父亲的尸骨恐怕真的不在散修联盟,我们还是按计划走。”
三人又在散修联盟逗留了两日,可惜就差把那块区域翻个底朝天了,卞春舟甚至去翻过棺木底下,可惜什么都没找到,他就原模原样复原了坟墓,等将来他找到便宜爹的尸身,再好好修葺一番,倘若挣了大钱,就给便宜爹造个洞府。
洞府阵法远超这种普通的,再找个风水宝地埋葬,相信就没什么人敢来盗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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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散修联盟之后,三人一路往西,都是新鲜未曾见过的风景,当然有陈最这个武斗分子在,他们从不缺架打,有一次更离谱,在路上好端端走着,就莫名其妙卷进了一场两族大战里,三人生面孔,那两族都以为是对方请的帮手,最后……反正就蛮心累的。
不过打到最后,结果却是好的,甚至阴差阳错还完成了一个接取的宗门任务,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所以,下次你路见不平出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给一点提示?”
陈最擦刀:“什么提示?”
“我现在,就很共情……你阿娘。”
陈最看向闻叙:“我做错了吗?那个小册子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说起那本小册子,闻叙已经是第五次修订版了,从一开始的薄薄一册到如今的一指厚,闻叙觉得已经修无可修了,再修陈最出手时就会掣肘,反而变成了拘束:“没有,不过我在场的话,你可以多信任我一些。”
“等你发号施令?”
闻叙点头:“总不会缺你使刀的地方。”
“也行。”陈最痛快点头答应。
卞春舟忍不住冲闻叙叙竖起了大拇指,不过看着闻叙叙的眼睛,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陈阿娘要是看到刚才那一幕,说不定当场……”
“当场什么?”陈最警觉抬头。
卞春舟伸手拉上自己的嘴:“没什么,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这么听闻叙叙的话啊?”
陈最不假思索:“他聪明,而且……”
“而且什么?”
“他给我做的小册子,非常有用。”阿娘说过,对他好的人不能光看嘴上说什么,而是看行动,闻叙是第一个不嫌弃他嘴巴笨,替他解决问题的人。
“哦,差点儿忘了你的宝贝小册子。”卞春舟心想,这家伙看着驽钝,有些方面却准得有些吓人,难怪陈阿娘放心将儿子放出来历练呢。
其实哪怕没有他和闻叙叙,陈最最应该也能稳稳闯出自己的名声。
“三位恩公,家主已在家中备下薄酒,可否请三位卞少侠过府一叙?”
听到三位卞少侠这个称呼,卞春舟的脸色一僵,说来……也是怪他起了个坏头,心想这次下山得隐姓埋名,于是他自我介绍时,张口就说我叫卞不闻,然后闻叙叙就说自己叫卞不惊,陈最这家伙脑子都不动,直接选了卞不叙这个名字。
这名字取得,任凭是谁听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三兄弟,很明显来请人的这位也误会了。
不过既然有人请吃饭,三人就决定去赴宴。
怎么说呢,果然宴无好宴,虽然不是什么鸿门宴,但他们年纪尚轻又出来行走,人家还想请他们当廉价壮劳力,真的是……算盘比他家火锅店的掌柜打得还要精。
最后自然是狠狠打了个痛快,顺便还“营救”了些灵食,毕竟美食是无辜的嘛。
卞春舟原本还以为,他们出门历练会比较无聊,毕竟现实不是小说,修士行走世间也不可能时时会遇上不平之事,但现实是……他们三个好像那个祸祸头子,随便到个地方,逛个著名景点都能卷进奇奇怪怪的事件里面。
虽然没碰上邪修作怪、魔修害人,但世间之事,哪怕琐碎无厘头,细细一想也挺有趣的,他现在看闻叙叙,都感觉接地气了不少,就连陈最最这个家伙,好像也没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了,上次出城门,还帮城门口的老伯挪挑子。
就是挪的方式太过惊人,差点儿把人老伯吓坏了,就差原地磕头感谢仙长了。
“咱们好像都出来大半年了,居然才走了一半路不到,这合理吗?”卞春舟挥手召唤出舆图,双手比划了一下距离,好家伙,按照这速度起码得明年才到平水城。
明明时间过得很快啊,白天赶路,晚上修炼,偶尔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野外“打猎”活动,怎么就才走了这么点路?这不符合金丹修士的脚程啊。
他看向两位友人,唔,一个武力招人,一个长相风流,诶,难怪闻叙叙假装凡人路过,也会被楼上的女修看中,差点儿掳走了。
蒙眼的闻叙叙就够招人了,不戴之后,感觉真是……数不尽的桃花,卞春舟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也长得眉清目秀啊,怎么就没人来抢他呢?
“这不行,我们得改变思路。”
陈最抬头:“你又要作什么妖?上次你说这句话,我们被一只堪比元婴后期的灵兽追了三天三夜,进了城在城主府的调停下,那灵兽才勉强原谅了我们。”
“……那还不是因为你手贱!”
闻叙:……我不说话,就静静地听着。
“我们走水路吧,此地刚好水路发达,我打听过了,三日之后就有一艘灵舟出发去景元城,咱们刚好接了个景元城的任务,等任务做完去平水城,可以绕过这么长一段路。”
闻叙:……我总有种不太吉祥的预感。
第239章 污蔑
景元城是大城池, 来往商贸自然非常繁荣,三天后才要出发的灵舟,这会儿二等舱已经卖完了, 好在前两日他们小挣了一笔,咬咬牙干脆定了个上等舱。
等到了出发的日子,码头上好是热闹,三人混在人群中, 倒也没那么显眼。
主要原因倒不是他们三个安分守己了,而是那排场大的世家子弟出行是真的高调, 估计是嫌弃排队上船太拥挤,直接花灵石从空中走,那飘逸潇洒,卞真人看得眼馋,可惜囊中羞涩,上等舱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诶, 你说咱们啥时候能如此挥金如土啊?”
闻叙就逗他:“你想体验?我可以……”
“别别别,你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一万灵石的特权啊, 咱们的船票才几个钱啊,不值当不值当。”卞春舟说完,看到闻叙叙脸上的笑意, 立刻明白过来, “不是,你……快把会给我斥重金买灵食吃的闻叙叙还给我!”
“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居然还装上傻了,凡人境一来一回,闻叙叙简直脱胎换骨了,卞春舟拉上陈最, 表示了强烈谴责:“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陈最:“……你说我说话难听的。”
……这个时候,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了,卞春舟气嘟嘟地生了一会儿气,很快就忘了,又开始说这艘灵舟如何如何,说起来除了上次去五宗大会,他们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灵舟。
毛估估,这船上起码得载了两千余人,也不全是修士,也有旅人、游侠、或者探亲的普通百姓,但这种灵舟就跟豪华游轮一样,船行一共半个月,船上的消费并不低,他们定的上等舱有灵阵加持,除此之外的一切娱乐设施,都需要额外付灵石。
且只支持灵石支付,金银并不在流通范围内。
三人是上等舱,排了没一会儿就登船了,船上引路的并非人类,而是一种飞虫傀儡,看着巴掌大小,但兼顾了“私人管家”的功能,可见船票这种东西,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的。
他们因买票买得晚,所以位置算不上太好,在三楼船舱的楼梯口,如果不开隔音法阵,估计一整日都能听到楼梯上上下下的脚步声。
不过这间船舱胜在聚灵阵法够大,三人夜间修炼可以互不打扰。
卞春舟推开舷窗,清晨江上的薄雾笼着远山,可谓是尽收眼底,这忙碌地奔波大半年,总算是能停下来舒缓舒缓了。
“咦?陈最最人呢?”怎么一扭头,人不见了。
闻叙指了指舱内的练功房:“……练刀去了。”
“这么积极,我又不跟他抢!”卞春舟倚着舷窗打了个哈欠,“闻叙叙,你是不是快要突破金丹中期了?”
“暂时不会突破,还差一点儿。”其实自凡人境回来,他心境提升,修为就一日千里,但他有意压制,并不想天骄榜的名次升得太快。
而且,他还没有完全驯服折风,也没必要急着进阶。
“好快哦,我好像进入了平台期,我这段时间准备静下来心仔细梳理一下。”
卞真人说着要梳理,然后开船梳理了两天,就坐不住了。倒不是他贪玩或者是惫懒,而是他发现自己就不适合这种闭门造车的修炼路子。
历练嘛,本来就具有多元化的,对吧。
不过很稀奇啊,他刚刚出门的时候闻叙叙的房间居然是空着的,因为眼盲的关系,其实闻叙叙不太喜欢接触陌生人,卞春舟忍不住下楼找人,然后从武斗台找到了拍卖场,从拍卖场找到饭堂,又从饭堂寻到了赌坊,最后从赌坊出来,他去了船头的甲板。
总不可能,是在甲板上晒太阳吧,然后……还真让他在船头某处钓鱼点找到了闻叙叙。
“你居然在这里钓鱼?这船行这么快,能钓到鱼吗?”
闻叙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钓不到。”
卞春舟顺势坐下,这才发现闻叙叙手里的钓鱼竿子居然是没有鱼线的:“……现在钓鱼界的钓法,已经领先到这种程度了吗?”这鱼得是多傻,才能被钓上来啊。
闻叙失笑:“是用灵力勾画成线,引江下的灵鱼上钩,不过船行太快,还未等灵线下水,就被水面上的风吹断了。”
……懂了,他还道闻叙叙是对钓鱼感兴趣了,原来是锻炼控风能力。
他就说嘛,钓鱼佬的技术就算先进,也不可能先进到这种地步。
“你怎么会跑来钓鱼的?”这不符合闻叙叙的行事风格啊,卞春舟见大家都有鱼竿,也玩心大起,正欲找人租个鱼竿玩玩,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起来:“快帮我!要脱杆了!”
这么猛?卞春舟抻头去看,却见那握着鱼竿的修士半个身子都要翻出去了,虽然这灵舟上有结界,但要是掉下去也挺麻烦的。
正这么想着,卞春舟就听到了“噗通”一声,似是重物坠入水中的声音。
“不是吧?这么灵验?”
“什么灵验?”
卞春舟刚要说话,就听得有人高呼船上的护卫:“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这条江叫碎玉江,因江中盛产一种食肉的碎玉鲢而得名,碎玉鲢体型很小,隐藏在水面之下,便如同碎玉坠水一般波光粼粼,而且其肉鲜嫩、食之甚至能延年益寿,极受有钱人家的追捧。
为什么是有钱人呢?自然是这种鱼极难捕捞,不仅在水中行动速度极快,还会成群结队的出现,一旦被碎玉鲢群拥住,普通人极难脱身,哪怕是炼气修士,也有不少葬身鱼腹的。
“是碎玉鲢过来了!快救人了!”
碎玉江上每年都有人落水,船上的护卫都是熟手,很快就将落水的人捞了上来,甚至还有人下去捕捞碎玉鲢,聪明的人已经提前去饭堂预约今日的晚膳了。
“我还以为是刚才钓鱼那哥们落水了,合着是另有其人啊。”
卞春舟听完了热闹回来,顺手还捞了个鱼竿:“你猜,落水的人是谁?”
“谁?”闻叙相当捧场。
“好像是什么世家的小少爷,姓罗,还未满十八岁,带了一大票的护卫,居然也能掉江里去。”
闻叙:“不会是我们排队时,头顶飞过的那一群人吧?”
卞春舟一拍大腿:“嘿,还真是!你怎么一猜一个准啊,不过你肯定猜不到他是怎么落水的。”
“……你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就听了一耳朵,这位小少爷是跟人打赌,自己跳江的。”
闻叙:“……他图什么?”
“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
两人说完,开始跟手上的鱼竿较劲,卞真人手上的鱼竿虽然鱼线鱼饵俱全,但他可能天生不受鱼儿喜爱,硬生生坐到傍晚,也没见一条鱼跃出水面跟他上岸。
当然了,闻叙也颗粒无收。
“一定是这个位置的风水不行,明日咱们再来。”
闻叙难得附和:“你说得对,明日换个地方。”
于是两人早出晚归三日,某个练刀狂魔终于发现了,他循着气息过来,一时之间脸上充满了疑惑:“你们不修炼,跑这儿做什么?”
“没看出来吗?钓鱼啊。”
陈最:“……我阿娘说,钓鱼的男人,狗都不看一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阿娘说的钓鱼,和我们这种钓鱼不太一样呢?”
陈最看了一眼翻涌的水面:“有什么不一样?”
算了,卞真人懒得解释:“你说一样就一样吧,你不是忙着练刀,怎么有空来找我们?”
说起这个,陈最脸上带着点怨气:“方才有一波人来敲门,敲得邦邦响,说是什么东西失窃了,非要进船舱搜寻。”
“啊?那你把人打出去了?”
陈最点头:“当然,我又没拿人宝贝,都说没有了,他们还要强闯,我当然不会放他们进门。”
卞春舟&闻叙:……还有这种事?!
“常管事,便是此人!我看他们三个穷酸模样,穿得如此普通,只租这些低廉近乎免费的钓鱼杆子,却非要住上等船舱,显然就是为了便于盗窃!方才那莽夫还打了我家的护卫,肯定是他们偷了我家少爷的宝贝!”
说谁穷酸什么呢?他听不得这两个字!
“你说谁穷酸呢!我们真金白银买下的船票,同样都是客人,你就高贵了?”卞春舟气得耳朵都红了,“而且谁盗窃了?这是诽谤,你得给我们道歉。”
卞春舟认出来了,这人是那个前两日落水的罗家小少爷身边的,没想到竟如此嚣张跋扈。
“你——你们有本事就让我们搜,倘若搜不到,道歉就道歉!”
“凭什么给你搜!”卞春舟气哼道,“我还说你们看上了我们的宝贝呢,谁知道你们丢了什么,到时候岂不是说不清?”
常管事往来江上,自然认得景元城罗家的人,罗家家大业大,确实犯不着去冤枉三个普通人:“三位客官,罗家在景元城是世家大族,定不是随意污蔑他人之辈,三位若是愿意配合,到时若是没有搜出来,我给三位升舱,如何?”
第240章 打了
升舱?升你个大头鬼!
真是人在船头坐, 祸从天上来,自己没看好自家的宝贝,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找人麻烦:“我缺你这点升舱的灵石啊!什么景元城罗家, 很有名吗?”
气死了,早知道宁可自己飞,也不花钱找罪受!
“你——我看你们今日是不想活了,好声好气跟你们商量听不懂, 既然如此,来人, 拿下这三个贼子!”
这常管事也没想到这三个年轻人居然如此烈性,一般普通旅客遇上这种情况,多半会与世家大族行个方便,毕竟世家的力量总是比个人强大太多的。
只是这三位到底也是正经买票上船的客人,常管事伸手欲拦,却根本没拦住。
罗家的护卫修为多在筑基期, 只有领头两个是金丹真人,一般来说这样的配置在世家小辈里已经是非常顶的保镖团队了,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像苏醒海的春望水一样带元婴保镖出门的。
“金丹?你们不许跟我抢!”
陈最本来就提着刀, 一见对手终于不是杂鱼,立刻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根本没给卞春舟和闻叙出手的机会。
卞春舟见此, 便扭头去找闻叙叙, 谁知道……咦?人呢?
他再一扭头,嚯,擒贼先擒王啊,不过他很好奇,闻叙叙脸盲如此严重, 到底是如何在一众人中锁定这个刁仆的。
“这船上这么多人,却偏偏挑我们三个下手,景元城罗家如此行事作风,祖上怕不是做强盗买卖发家的吧?”
这刁仆嘴巴倒是极硬,小命都被攥在手里了,竟依旧昂着头,似乎笃定了闻叙不会杀他一样:“小子,实相的就立刻放了我,然后叫你的同伴缴械投降,否则等到了景元城——”
“啊——”
“少侠且慢!”常管事见这俊秀年轻修士当真要下狠手,当即亮声阻止,这罗家的人在他们灵舟上出了事,到时候又得找上门来要说法了。
可惜他还是喊得太迟了,闻叙已经把人两只手掰折了。
修仙界远没有雍璐山上那么太平祥和,山下的人无论是否修行,多数都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之辈,他们若是太好欺负,难免会让人以为他们是泥捏的软柿子。
与此同时,勇猛的陈真人也迅速结束了这场单人围杀行动,总的来讲,没打爽,他甚至直接用刀指着地上金丹中期的修士质问:“你真的有金丹中期吗?”
太弱了吧,甚至还没卞师弟强,外头的修士都修为诈骗!陈最提着刀老大不高兴了。
躲得远远却听得清清楚楚的围观吃瓜群众:……好损的一张嘴!
说实话,这船上有不少景元城的百姓,罗家在景元城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但罗家的行事风格确实相当霸道,终于啊,这罗家人也踢到铁板了。
就是不知道,这三块铁板什么来历,别到时候进了景元城,还得被罗家整治,这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正发散思维呢,罗家小少爷终于是姗姗来迟了,看着躺了满地的护卫,连同父亲派来保护他的两位真人都落了败,他脸上的神色自然难看至极:“你们居然敢这么挑衅我罗家——”
“小少爷,几岁了?戒奶了吗?出了事就搬出家族,我还以为你们这么嚣张,是自己也很能打呢~”
这……场面一下子就从罗家生事变成了罗家被欺,常管事意识到不妙,立刻就通知了灵舟上的护船长老。
护船长老是元婴修为,他一来就明白罗家这次为什么会踢到铁板了,居然是三个如此年轻的金丹,难怪如此有恃无恐了:“三位,灵舟上除比斗台外不得动武,上船前你们难道不知吗?”
好家伙,这破灵舟的体验感真的稀巴烂!光追究他们责任,罗家挑衅的事你是半点儿不提是吧?
“那你们要如何?”闻叙揪回陈最和春舟,顺手将手中的刁仆丢在地上,“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哪是什么灵舟啊,分明是条黑船!”
常管事也觉得长老偏袒得有些过分明显了,但他却不敢吱声,余长老只是商行的客卿,平日里与罗家关系甚好,他一个小小管事,哪敢做元婴真君的主,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事儿迅速解决,他可不想担这个责任。
“你们束手就擒,同罗家少爷道个歉,倘若查实你们没有偷盗灵宝,下船之后自然放你们自由,不要你们性命。”
硬了,拳头硬了:“你们景元城是土匪窝啊,简直欺人太甚!”他们一路过来,还没遇到过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人的!
“那就,领教真君高招了!”
元婴?正好没打过,卞春舟还未动,自己一刀一剑两位朋友已经默契地同时出手了,他一看周围人的架势,立刻取出符箓替两位朋友掠阵,他看哪个敢暗箭伤人!
余长老元婴初期修为,大陆上的元婴修士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前言便有提到,偏远之地的城主也顶多是元婴修为,余长老虽是散修出身,但他有些运道,结婴成功后便受世家招揽,在这碎玉江上被吹捧惯了,早就忘了在这之外的修仙界是什么模样了。
他一见区区两个金丹就敢如此挑衅他,登时面色大怒,他使一把火幡,幡布四周燃着灼热的火光,火光却没有将火幡燃烧起来,反而是向四周张牙舞爪着,似乎是在伺机攻击敌人的要害一般。
不知是谁,见此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小心他的火蛇——”
余长老却是唇角一勾,心想小心了又能如何,他的火蛇已经许久没有见血,今日便用这两个小辈祭旗,仗着天赋就如此不尊重前辈,他——
怎么可能?他的火蛇怎么可能会在此刻改变方向?!
余长老心中大惊,却根本来不及去思索方才的情况,只来得及纵身一跃,才险险躲过了眼前迫人的刀,只是还没等他喘息片刻,灼人的剑芒已经悄然而至。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船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没看清楚这场斗法,有那修为低的,甚至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有那聪明之辈,已经悄悄取出了影留石记录下来。
闻叙三人自下山以来,与金丹修为的修士没少打交道,也上过武斗台赚灵石顺便跟人切磋技法,但元婴真君,说实话除了那只堪比元婴期的灵兽,还真没单打独斗过。
当然了,那只灵兽□□力量极其强大,防御力高得惊人,难得连陈最都攻不破,最后只能被追着入城。
“攻他下盘,他的火幡交给我!”
陈最闻言,当即变招,甚至没有任何的迟疑,刀光就直接冲着下方而去,若不是灵舟有阵法,恐怕这一刀,直接就能把灵舟捅穿。
这……当真是金丹修士的实力吗?怎么感觉强得有些太过分了?船上自然不乏其他的金丹修士,但他们扪心自问,能接住这一刀吗?
大家心里的答案都不尽相同,但余长老身为一个元婴,居然差点没接住,这简直太离谱了!这小子什么路数,竟如此强横凶猛?
而如果这使刀的金丹是直来直往的凶猛无忌,那么那用剑的金丹就是心思缜密的绵里藏针、急冷脆快,一个人出剑的速度决定了其用剑的水平,这个标准虽然非常地片面,但对于许多剑修来说,却是非常适配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个金丹不知道是什么灵根天赋,竟能引动火幡上的火蛇变转方向,方才那一招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余长老对火蛇的操控失衡了一瞬!
一瞬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事都做不到,但对于修士而言,已经是能够决定胜负的关键了。
这一瞬,闻叙自然没有出剑,但并不代表陈最没有出刀。
如果只是单打独斗,想要取胜确实有些困难,但他们二打一,加上对方轻敌,这如果都不能取胜,他也没什么脸回山面见师尊了。
再者,江上风、船上风、水中风,他在江上钓了三日的鱼,虽然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但却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的。
火幡,不过是风幡的变种,他虽然不会用,但稍微用君神尊教的驭风术捣捣乱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按春舟的话讲,这叫专业对口。
陈最的刀先至,闻叙的剑紧随其后,刀剑可谓配合十足默契,任凭你是元婴修士,在缺了火蛇护身的前提下,也挡不下这两道杀招。
“你输了。”
满船寂静,连刚刚挑事被折断双手的刁仆都不敢呼痛,生怕自己发出声音会招来这三位凶神的报复,天呢,哪来的凶残金丹,竟然连元婴真君都败在其手了。
余长老身中一刀一剑,血落在甲板上,虽不致命,面色却已经几近入土,今日一战,他尊严尽扫,倘若他再动手,除非他把全船的人都杀了,否则修仙界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姓罗的小少爷,还要搜你家的破宝贝吗?”
罗少爷连声都不敢吭一句,之后几日直到下船都躲着三人走,;连船上的管事都又热情又恐慌,反正只要到了景元城,估计……罗家不会善罢甘休。
那三位真人却是半点儿不慌,直到最后一日灵舟在景元城靠岸,码头上早早收到消息的罗家元婴已经来了,显然是善者不来。
不过还没等罗家的人找麻烦,那三位真人就从船上下来了,你猜怎么着!别说是罗家不敢动了,就连在养伤的余长老见了,那火气直接都凉透了。
不是,你们不早点说,你们早说自己是雍璐山的弟子,他们至于送上门去挨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