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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幽冥界边缘, 有许多往生的魂灵。


    他们往往神智混沌, 只是凭借冥冥之中的牵引进入冥河, 随后遵循着天道的运转被净化一空, 从此成为一个崭新的纯洁真灵, 从此之后的前尘往事,一并消磨干净。


    只有那些有人护持的魂灵进入幽冥界, 才有带着沉封记忆转世重修的机会。


    在往生途中开了神智,或是执念未消、意识清醒的已死之人,就是神智最为清醒的鬼修, 他们往往生前便是修士, 前尘往事之中, 总有怨愤之事,心念深刻,才成怨灵。


    江应鹤找到了一家怨灵聚集的小茶馆。


    幽冥界没有白天, 天色永远都是昏暗泛绿的。没有灵智的游魂随处可见,而气息强烈的鬼修,也往往青面獠牙、面目可憎。


    小茶馆的老板是个女罗刹,是江应鹤一路行来中,见到最美的一位。只不过他跟长夜相处得久了,对这类雌雄莫辨的美貌非常有抵抗力,只是扫过一眼就没有再多看。


    茶水是用冥河水泡的,里面都是散发着鬼气的晶石。


    江应鹤从未见过这种茶,他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难以下咽, 只斟了一杯放在掌心里,听着对面面貌奇特的小鬼自来熟地聊天。


    “妖族啊?”小鬼戳了戳他的手背,“你是怎么死的啊?”


    江应鹤静默一刹,瞥他一眼,淡淡道:“……让徒弟气死的。”


    茶馆里有很多鬼,交谈的内容五花八门,乱七八糟。江应鹤的声音并不大,只足够对面凑过来的小鬼听到。


    小鬼一头绿发,发丝如海藻四散。他撑着下巴,铜铃大的眼珠子亮得跟灯泡似的:“哎哟,这不就巧了。你是妖,又有徒弟,最近的《幽冥界要闻》看了没?”


    江应鹤自然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茫然,轻轻颔首:“我自然看过了。”


    绿发小鬼咂咂嘴,一脸八卦地道:“咱宗主……哎,你现在都死了,又不能净化成真灵,就算是咱们幽冥界的人了。咱宗主都要疯了,往下十八层的恶鬼都放出去找人了,你说说,这不得把人族那儿吓死。”


    江应鹤从掌门师兄口中听了一二,却没有怎么了解,反而是方才从茶馆里听了些详细的,


    根据那些信息补充道:“宗主不让恶鬼伤人。”


    江应鹤自我安慰地想,秦钧还算是有点理智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没白教。


    “嗐,恶鬼这东西,脑子上总得沾点病,下命令是一回事,他们疯又是另一回事。”绿发小鬼倒了一杯冥河水,“宗主先是跟血河魔尊打了一架,把冥河砍断了,河水倒流这么久了,宗主他再不修复,不说幽冥界,这个大千世界都要出问题……前几天,你猜谁来了?”


    江应鹤没有顾及对方的问话,而是问道:“冥河运转不通?那人间……”


    “人间啊,那就靠着一股仙气儿吊着,宗主再不接河,我估计人间的新生儿,不是真灵不足、天生痴傻,就是行尸走肉,胎死腹中。”


    绿发小鬼一连用了四个词,似乎觉得面前这个死了的小妖什么都不知道,他讲起来很舒爽似的,朝老板娘又要了一壶茶。


    “多加骨灰,三勺怨嗔痴。”绿发小鬼熟练地说完,见对面的小妖戴着面具,便手爪子欠抽地上去扒拉,“哎哟,没事,就算你长得多丑,幽冥界里都司空见惯了。”


    江应鹤按住他手,往桌子上压了一下,继续问道:“我方才听人说,幽冥界最近……进了很多妖?”


    “谁告诉你的啊?”小鬼皱着眉头,“别的妖哪敢进,就只有他们尊者敢来幽冥界叫板……宗主不动手,也就是念着他们同修的面子。”


    他像是聊到了兴奋的地方似的:“听说没,宗主跟魔尊、妖尊,重生复苏时在同一个仙君门下修行,这次闹翻了脸,也是因为那个仙君!”


    江应鹤作为当事人,心情复杂地看着小鬼脸上浓浓的好奇心,轻咳一声,敷衍道:“那还真了不得。”


    “是吧,了不得。”绿发小鬼仰头想了想,“这架势看着都不像抢炉鼎了,像抢道侣……”


    他话没说完,满茶馆的声音倏然一静,从沸反盈天的喧闹刹那间静寂无声。江应鹤顺着鬼修们的目光望去,见到阴沉天空中碧色一闪,一个穿云震耳的吼声传遍整个幽冥界。


    江应鹤怔了一下,听到一旁的小鬼啧啧赞叹:“你们尊者又来了啊?最近来得这么勤,看来是真的憋着气想弄死那个天魔。”


    长夜?长夜来找秦钧?江应鹤回了下神,问道:“这是?”


    “你不知道啊?”绿发小鬼惊奇地看他一眼,“咱们联盟很久了啊?两个半步金仙联手,那个天魔只有被压着打的份儿。”


    怪不得李还寒的气息最近总是混乱,两个半步金仙联手,可不是实力倍增那么简单。


    江应鹤微微颔首,心中还想着冥河截断、影响各界的事情。他琢磨了一会儿,试探问道:“你觉得……宗主如果找到人,会对他做什么?”


    “结契啊。”小鬼理所当然道,“不过我还不太想让宗主找到人。”


    他说的对,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一旦其中一个成为了利益获得者,就会遭受到对手的合作打击。


    江应鹤伸手摸了一下面具,想着这三个人合纵连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他也没教过兵法啊?偏偏还都是大人物,不说别的,在当世之人中,幽冥界的冥河恐怕就只有秦钧能接上。


    只是钧儿这时候,恐怕没有心情接续冥河。


    江应鹤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又用了昔日叫惯了的方式。


    鬼修聊天时特别吵,声音又乱又杂。江应鹤想了片刻,才问道:“要如何修复冥河,平息战端?总不能把那位仙君扔给这三位共有吧?”


    他的声音太轻了,绿发小鬼没有听清,凑过去道:“你说什么?”


    江应鹤重复了一遍,小鬼才恍然大悟,露出一个略有些暧昧的笑容:“把正主杀了,让他的真灵回归天地,然后让尊者们找个替身嘛,宗主的纸人术……啧啧啧,金仙的快乐我们想象不到。”


    江应鹤:“……这方法太残忍了。”


    他听着就背后一凉,摩.挲茶杯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绿发小鬼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在他的身边仔细嗅了嗅,满脑子问号地道:“小妖,难道你生前很善良?怎么这么香啊?”


    这是什么神魂,离远些还不觉得,凑近了之后那叫一个香。绿发小鬼才吸了两口,就觉得脑子晕乎乎地,扒着他的手越凑越近。


    江应鹤撤回手,立即起身拢了一下衣领,匆匆道:“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他身上是一件法器变化的残破红衣,符合怨灵化鬼的气质。衣衫上溅着或


    深或浅的血珠,有的已凝涸、有的还湿.润未干,从裂开的地方露出冷白如霜的肤色,以及精巧的锁骨边缘。


    衣衫裂口从腰上开了一半,这具身躯除去平常时道服仙袍的包裹,露出了窄瘦的侧腰,即便不上手,而用视线目测,也能察觉到江应鹤似乎很轻,仿佛可以很轻易地环住腰身。


    绿发小鬼看着他起身离开,才从背影中发觉这小妖的形体有多好看,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刚想叫住江应鹤,一旁沉暗的天空再次发出轰隆的剧烈声响。


    鬼修们纷纷一震,看向天边,见到原本沉暗一片的云雾之中,裂出鲜红的缝隙,李还寒的声音劈开云雾,逼面而来。


    “秦钧——”


    他的声音不复任何一刻的温柔,只有无限的冰冷。


    “出来。”


    下一刻,原本安静昏暗的幽冥界都随之震动,冥河之水急速倒流。在远处的半空之中,秦钧和长夜的身形展现了出来,鲜红的血光消退,李还寒站在两人对面,眸光森寒。


    这是三个人全部掉马后,唯一一次除了打架的聚首。


    江应鹤原本想离开,结果猛地被这场面一吓,没能迈开步。他转头一看,整个茶馆的鬼修们都噤若寒蝉,向秦钧的方向俯首。


    “还敢出现。”秦钧灰眸发冷,他手掌展开,通体银灰的长剑从虚空中浮现,落入手心。“李还寒,你的复生血池还真不少。”


    他这段时间起码劈碎了十几个血池,也跟长夜联手了十几次,但李还寒实在太难杀了,这只天魔的复生血池遍布各处,恐怕除了渡劫天雷,很难彻底把这只魔弄死。


    一旁的长夜凌空站立,唇边还带着一丝微笑,但他眸光阴郁冰寒,在望向李还寒时,内中充满了躁怒。


    “师尊离开了。”李还寒开门见山地道,“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距离不远。人间的范围我找过了,只差你这里。”


    秦钧盯了他片刻,语气中的暴躁愈发强烈:“你什么意思?藏人把人看丢了?”


    李还寒回视过去,面无表情地道:“嗯。”


    秦钧最厌恶他这个寡言冷酷的态度,也对这只天魔面对师尊的温柔伪装深恶痛绝,他紧了紧手指,剑锋渴颤地发出声响。


    就在斩运剑战意


    沸腾之时,却被一只碧绿的笛子敲了敲剑身,长夜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先找人。”他停顿了一下,“以我们李师兄的性情,就是所有的血池被毁,天魔教覆灭,也不必要用这种话来欺骗我们吧?”


    长夜扬唇微笑,眼中一片阴翳:“如果师尊伤了一分一毫,我要你们天魔教所有人,挫骨扬灰、死无全尸。”


    至少在几人的认知之中,江应鹤虽然一直缺根筋、对于感情太过迟钝,但他毕竟修行多年,能从李还寒手中逃出来并不意外。如果当时在幽冥界,不是长夜率先拐跑江应鹤,秦钧是否能留住他很久,也是一个未知之数。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很多无解的束缚之术,都是会伤到受术人的,因此在长夜跟秦钧的第一次会面商议中,就提及过若是李还寒没彻底疯掉,师尊也许会逃脱的可能性……只要术法可解,以他的修为,就有可能钻研出解法来,咒术、阵法、结界,一切如是。


    这只是时间和见识的问题,不是单纯的以境界压人就能解决的。


    就在长夜话语刚落,秦钧随后转过目光,扫过与人间相接的大片幽冥界区域,道:“如果找到了,你们想要怎样?”


    李还寒沉默不语,长夜伸手敲了敲笛子,道:“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要是找不到呢?”


    他们的长夜小师弟再次笑了笑,从一片纯白无邪中染上漆黑,偏执感强烈得有些病态:“一定找得到的。”


    秦钧转眸瞥他一眼,讥讽道:“你还真是两面三刀。”


    长夜笑道:“彼此彼此。”


    他转过头看向李还寒,语气更加嘲弄:“要说心机深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可算不上做得好,总比某人看上去温柔克制、毫无危险,实际上心魔侵.占,走火入魔呢?对不对,李师兄?”


    李还寒冷漠地回望一眼,道:“你尾巴炸毛了。”


    ————


    在幽冥界鬼修们的视角中,三位大佬见面居然没打,这是奇观之一。三位大佬居然能心平气和的聊了半晌,这是奇观之二。他们最后还一起进入了宗主的幽冥宫里,这是奇观之三。


    等到几人离开,上空云层飘荡,压力骤减时,鬼修们才又吵吵嚷


    嚷起来。


    “看见了没?看见了没?当世奇观啊!这明天就能上《幽冥界要闻》!”一旁的鬼修激动地拍大腿,“老板娘,再来二斤白蜡烛!”


    老板娘答应了一声,很快就转身忙去了。


    在喧闹之中,江应鹤不安地扯了扯单薄的衣领,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还寒找到这边来了,然后跟另外那两个混账一起达成了停站协议。


    这么一回忆,上次在万妖边塞也是,他总是能寻找到自己……无论他做了什么选择,到了什么偏僻的地方,仿佛在自己身上放了什么东西似的……


    江应鹤想到这里,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滑过去了,快得有些捉不住。


    他停下步伐,骤然想到雪剑忘尘上的剑坠儿……那个剑坠是李还寒很早以前送到他手中的,沾过他受的伤、浸过两个人的血液。


    江应鹤想了片刻,除了满心的不安,更多的还有一丝起伏不定的失落。他叹了口气,正想要找一个幽冥界停歇落脚的地方,把那块剑坠卸下来,忽地被一个妖娆慵懒的女声叫住了。


    他闻声抬眸,见到泡茶的女老板娘睨过来一眼,问道:“你都死了,还有心事?”


    江应鹤道:“若无心事,又怎会不入冥河、不能归还于天地,再入轮回?”


    老板娘觉得有道理,上完最后一盏茶,当着江应鹤面前点起了一个烟斗,一边抽着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烟草,一边从木桶最底下掏了一把料,道:“我看你心事太重,刚才的茶怎么一口都不喝,给你弄点新鲜的。”


    她朝着江应鹤抛了个媚眼,像是有点看上他了似的,抬手把七情六欲放了半碗,多擓了好几勺爱,往茶碗里一填,推给对面这个身躯好看的小妖。


    曾经是小妖,不过现在只能转鬼修了。老板娘敲着汤匙想。


    江应鹤接过茶碗,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喝。他望了一眼水面上五颜六色,水液从下自上,咕咚冒泡。


    可老板娘的视线也太明显了,他考虑了片刻,还是给面子的抬起茶碗,尝了一口。


    对于修炼已久的修士来说,道体可以自行分解这些不需要的物质,在修行运转时排出体外,净化道体。江应鹤倒是不担心这东西会污染到功体,但却实


    实在在地被折腾了一下味觉。


    感觉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


    江应鹤只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他尚且记得这是幽冥界,便伸手抚了抚胸口,忍了下去。


    他抬起眼,刚想朝老板娘问一下这附近鬼最多的暂歇之处,就对上了老板娘惊奇的目光。


    老板娘长得很美,但却没有眼白,整个眼球都是漆黑的。她转了转眼珠,朝着江应鹤上下一打量,见他毫无异样,问道:“你……怎么没动静啊?”


    江应鹤怔了一下,反问道:“要有什么动静?”


    老板娘更加诧异了,道:“喜怒哀惧爱恶欲,眼耳鼻舌身意。我一味都没少放,反而多加了那么多爱,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感觉?”


    老板娘脸色都变了,急道:“没感觉?那我问你,这茶是什么味道?甜不甜?”


    江应鹤犹豫片刻,如实回答:“酸甜苦辣咸涩鲜,没有特别明显的甜味儿。”


    老板娘呆住了,愣愣地道:“你不会……没有情根吧?”


    作者有话要说:咚咚咚咚,广告时间~


    《害!我俩的剑也是cp》


    【本文标签:大写的甜】


    1.


    传闻百仙峰上有名最强弟子,手拿奇剑,刃身全黑,其剑法超群,总是一身深衣。


    有人说对方面相如狼或虎,有人说宛如罗刹在世,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是青面獠牙。


    黎墨夕上了峰后发现…此人模样其实生的不错,可话少的程度就比哑巴好上这么一点。


    于是他就……天天到对方眼前蹦达。


    黎墨夕:“听说你实力最为强盛。”


    肖无灼:“随便。”


    黎墨夕:“不遵守峰上作息会怎么样?


    肖无灼:“随便。”


    黎墨夕:“要不我们比试一场?


    肖无灼:“随便。”


    …


    2.


    然而相识之后,他俩的对话开始不太一样了…


    黎墨夕噙着笑意,说道:“肖焕,你的剑法着实无人能比。”


    肖无灼低声回应:“让你。”


    黎墨夕:“不遵守宵禁会怎么样?


    肖无灼:“就睡我这。”


    黎墨夕:“要不我们比试一场?”


    肖无灼:“好,我不用剑。”


    黎墨夕:“那亲一下再打,行吗?”


    肖无灼


    :“可以只亲不打。”


    3.


    〔小剧场〕


    某日,黎墨夕嗓音因风寒而微沙,他道:“你已经气了四天,不气了好不好?”


    “不好。”肖无灼指头缠绕住他的发,语气中明显的不快。


    “下次不会天寒去外头了。”黎墨夕保证道。


    肖无灼见他表情怏怏,心里是既心疼又生气,可仍是说道:“睡觉。”


    黎墨夕干脆翻身到他身上:“不要!不然你就自己把我拉下去!”——


    攻:肖无灼(肖焕)


    受:黎墨夕(黎霜)


    【言简意赅.话不多说直接做给你看.深情攻 × 开朗爱闹.实则非常宠攻.关上房门后的事都随你.情深受】


    第42章


    鬼修的栖息地, 往往鬼气浓郁强烈。


    江应鹤进入古墓之后, 被“客栈”的小鬼带到了一个墓室之中, 上方摆着一个庄重大气的棺材。


    ……还真是别出心裁, 不走寻常路。


    这家客栈的收费比较奇怪, 鬼修自然用不上人间的钱物、也不会收取修真界的灵石,那掌柜的看了他几眼, 似是想将他脸上的面具要去,但是犹豫一番,又只是要走他袖子上的一块红衣。


    他的衣袍虽是法器, 但也有很多件。江应鹤虽然诧异, 但并未犹豫, 将衣袖撕开一块,交到了掌柜的手中。


    他观察了一番周围,感觉自己勉强算是融入群体之中, 并不算是太扎眼,才随之进入墓室,坐在了客栈的棺材里。


    刚刚坐下,江应鹤便伸手将忘尘剑凝聚出来,目光停驻在寒玉镜石上。他稍稍犹豫,随后抬手将这剑坠扯了下来,本想放进储物戒指里,但觉得如果这剑坠真的能追踪他的位置,那么只要在他身边,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


    江应鹤反复踌躇, 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将这件先天灵宝从编织出的剑穗中取出来,随后注入灵力,将这件本是宝物的东西一点点破坏掉。


    镜石的内部结构并不坚固,让充满寒气的灵力进入内中后,便如遇火之冰,寸寸崩塌消散,不多时就失去了一切灵气波动。


    江应鹤看了镜石一会儿,轻轻地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将这东西收进了储物法器之中。随后再开始思考老板娘跟他说的那些话。


    “你能品尝到甜味,显然不是无情之人。但却又对多出来的‘爱’毫无感觉。莫非是有关于情爱的情根被拔除切断了,才到眼下这个地步?”


    老板娘说这话时,悠悠地晃了晃烟斗。


    “我倒是听说修真界里修行无情道的修士,有主动断情绝爱的。不过这都是偏门,无法走到无情道的上层境界。我见你修为不低,连我都看不透,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情根?”


    江应鹤从未有过关于拔除情根的记忆,只是静默听着,没有开口。


    老板娘狠狠地撮了一口烟,语气慵懒地道:“你要是没有情根的话,就不会察觉到自己对任何人有动心之


    感,无论你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都会止步于红尘风月之前,品尝不到一丝情爱……就像一块木头。”


    “木头……”


    “真是奇怪,你居然自己不记得,拔除情根的过程可是很痛苦的,怎么会不记得?好了好了,看在你是个大美人的份上,这茶我请你了。”


    江应鹤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只摸到了青面獠牙的面具,正当他有些疑惑鬼修的审美时,一旁的老板娘忽地探了探脖子,在他身边猛吸一口,好像比手上的烟斗还有瘾似的,咂咂嘴道:“真是好香的魂灵啊,大美人……”


    江应鹤:“……”


    果然不能跟鬼修讲审美。不,什么天魔、什么妖族,无论哪一个的审美都稀奇古怪的。他忘尘剑的剑坠就是他徒弟们的审美巅峰了。


    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江应鹤离开棺材,在小桌子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发蓝的茶水。他对着散发着幽幽鬼气的茶水凝视片刻,无奈地放下了茶杯。


    他觉得自己的心很乱,一边想着情根之事,一边想着如今的处境,想着冥河逆流、生灵难续……即便他无心救世,也不愿意看着眼前的这个世界毁于一旦。


    若是回家无望……


    江应鹤走了会儿神,随后将传讯令牌取了出来,刚想传递到掌门师兄身边,侧敲旁击地问问“缺失情根”一事。就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忽地一起,客栈掌柜唯唯诺诺地道:“两位大人请进,不知道是要寻找什么人?”


    两个小孩子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男一女:“找一位贵人。”


    “瞧您二位说的,我们这小破地儿哪有贵人居住,来的都是些无碑无墓的孤魂野鬼。”


    女童道:“是宗主的……”


    男童补充:“师尊。”


    女童:“也是宗主的……”


    男童接道:“道侣。”


    这两人说话甚为古怪,仿佛虽然是两个身躯,但却只有一个魂魄和思维一般,如果不同时开口,就只能这样停顿间歇着说话。


    掌柜道:“我们这儿的客人都歇了,不知两位大人要怎么查?”


    女童向周围看了一圈,果然见到许多修为不高的孤魂野鬼,她的头转了一圈,又重新正对着掌柜:“把凭证都拿出来。”


    男童接道:


    “你都收了什么东西?”


    掌柜不敢耽误,闻言便将收的房费一股脑儿地抱了出来,里面有冥河边的鹅卵石、有七味茶居老板娘的茶杯、一滴忘情泪……还有江应鹤撕下来的红衣碎片。


    两个孩子绕着东西团团转,一边看一边道:“三位金仙都在宗主那儿,底下十八层的恶鬼都被宗主拘回来了,在幽冥殿等着一个交代。我们是秉公办事……”


    俩孩子碎碎念到一半,忽地停了一下,女童伸手拿起住店凭证里面的红色布条,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感叹道:“好香啊……”


    男孩道:“大美人。”


    女童眨眼道:“可是宗主让找贵人。”


    男童歪着头看她:“贵人是不是个大美人?”


    两人视线交汇了一刹,异口同声地答道:“是!”


    不仅墓室里的江应鹤,连掌柜都被这两位大人的逻辑镇住了,先是结巴了句,随后从善如流道:“那小的给两位大人带路。”


    两边的鬼修向旁边退开,看着金童玉女一路往旁边的墓室走,议论纷纷道。


    “大美人我看着进来的,戴着面具,生前像是只兔妖。”


    “我早就注意着那个红衣美人了,这香气,这神魂,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话说玉女大人每次搜人都带美人回去,结果没有一次对的。”


    议论声压得很低,金童玉女没有一个人回头,而是进入了墓室之中,见到一个红衣小妖坐在桌案前,等几人到了面前,才无动于衷地抬起眼。


    玉女修为较高,更能闻出他神魂的香气,忍不住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刚想把“秉公办理”的话语重新转述一遍,就看到面前的红衣小妖伸手摘下了面具。


    青面獠牙的面具去除后,露出一张墨眉星眸的俊美脸庞,只是面无表情,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手指触上茶杯边缘,在上面慢慢地绕了一圈,开口道:“你们两个……小朋友,是秦钧的得力干将?”


    两人先是共同点头,随后语气不满道:“你怎么可以仗着长得好看,就直呼宗主姓名。既然你知道,那就不用费劲了,跟我们去幽冥殿。”


    ……嘶,那个畜生还真的雇佣童工。江应鹤思绪跑偏了一瞬,语气一顿,才继续问


    :“那秦钧一定很宝贝你们?”


    金童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道:“说了不要直呼宗主姓名。”


    玉女跟着抱住臂膀:“我俩是宗主最喜欢的爱将!”


    江应鹤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他谈。”


    他抬起手,握住桌案旁边的忘尘剑。雪剑忘尘通体如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江应鹤站起身,身上掩藏已久的道体在运转之中逐渐显露,伪装慢慢卸去,残破的红衣幻化形状,归于一片淡色的素白,一股强大到可以扫荡整个客栈的道门仙气凝聚而出。


    就在外界小鬼们惊慌失措,想要向外狂涌之时,一道寒凛的剑气刮过古墓入口,将这个“客栈”跟幽冥界边缘的其他土地割裂开。随后,那把通体如冰的雪剑直飞而出,插入地裂之间,以此划分界限,带出一片凛冽如刀的剑气屏障。


    而墓室之内,一片混乱和鬼气肆虐之中。江应鹤慢慢地敲了几下桌子,看着对面的两个孩子道:“你们打不过我。”


    他是修真界正道之首的人物。当世之中,跟他那三个王八蛋徒弟同一水准的人几乎没有。江应鹤又不是纸糊的,只要不对上他们本人,无论是多爱的“爱将”,江应鹤都能单手扫荡。


    不管是李还寒手下成名多年的邱魔君,还是用下三滥手段暗算他的萧魔君,或是长夜身边镇守万妖边塞的三青妖君、被剖去妖丹的九婴妖君,在单挑上,都还没有江应鹤能打。


    他毕竟是盛名已久的剑修。


    “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江应鹤语气无奈,“实在是前方无路,情非得已。你们两个小朋友,我只能放走一个,去通知你们宗主……跟我谈谈修复冥河之事。”


    他看了两个嫩生生的小朋友,面无表情地威胁道:“如果秦钧不答应我,我就杀掉留下来的那个。”


    他说得一本正经,语气肃然。而对面的两个孩子却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杀气,只是对视一眼,金童道:“可是我们……”


    玉女:“已经死了啊?”


    江应鹤一时语塞,想到对于鬼修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改口道:“……我就让我的佛修好友超度你们。”


    话语一落,墓室外面原本还在旁听


    的小鬼们顿时一静,默默地退到了角落里,自抱自泣,瑟瑟发抖,甚至发出嘤嘤嘤的叫声。


    ……居然还真的把鬼吓到了?


    ————


    幽冥殿内的场面显然没有江应鹤想象得那么和平。


    “你的人到底还能不能有用了?”长夜又捏裂了一个茶杯,殊艳美丽的脸庞上尽是焦虑,“找找找,这么大点的地方找不出来?秦师兄,你这点本事未免也太不够格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看起来攻击性更强了:“要不是你最先被发现,这件事起码还能再晚发生几百年,我可以跟师尊慢慢培养感情……”


    秦钧抬眸扫他一眼,冷笑道:“你一只面善心黑的恶妖,你就光明磊落?你骗他的还不够吗?歹毒阴暗,枉称妖尊。”


    长夜反手砸了杯子,阴着脸道:“你他妈要是不行,就让我们妖族找人,你们鬼修都是什么脑子?要是找人时磕了碰了,冒犯了师尊,你这个幽冥界担待得起吗?”


    “我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才让你在我面前叫嚣放肆。”秦钧那双铁灰色的眼眸在长夜身上顿住,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和杀意一同酝酿而生,“你欺瞒他的时候,装得一脸乖巧弱小,真该让师尊看看你如今这幅嘴脸。”


    就在两人气氛愈发紧张时,一旁沉默良久的李还寒忽地启眸。


    ……剑坠的气息,消失了。


    雪剑忘尘是收在师尊道体里的,不存在丢失的可能性。也就是说……


    李还寒心中一沉,已经想到江应鹤是为何毁掉剑坠了。他抬起手捂住心口,觉得这颗被心魔包裹、被妒火缠绕的心脏,连微末的跳动声都牵连着令人难以抑制的痛意。


    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肺腑间往喉咙上涌,逼到舌根时,才发觉那是一口积压已久的鲜血。


    血迹沾到唇上。


    李还寒抬起手,擦拭掉唇边的血痕,低垂着目光,什么也没说。


    但周围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着他擦掉唇边的血迹。长夜注视片刻,如有所感地道:“你这个疯子,看上去真不像是已经被心魔占领躯壳了。”


    就如同已喝醉的人,神态清醒,语言平静,让人难以分辨。只有在决断和


    行为时,长夜才能感觉到李还寒是真的疯了。


    “天魔。”秦钧嗤笑了一声,“与心魔区别不大,都是假惺惺的邪修。”


    长夜瞥他一眼:“天下乌鸦一般黑,说得你不是一样。”


    眼见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时,幽冥殿外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女声,带着鬼修特有的空灵幽然感。


    “禀告宗主。”


    秦钧抬起眼眸,问:“找到人了吗?”


    玉女犹豫了一下:“没找到贵人,但是找到了一个大美人。”


    秦钧不耐烦地道:“什么美人,找不到人不必过来。”


    他话音刚落,才发觉金童不在,正欲询问,便听到玉女微微有些蔫了的声音。


    “那个大美人想要见宗主,”玉女道,“他说您要是不去,他就超度了金童。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超度?……是有佛修进幽冥界?


    秦钧深知这帮鬼修的品味,估计是一个浑身都散发着佛光的佛修,只要神魂味道好闻,玉女管谁都叫美人。他本就脾气差,让玉女这一句话拱起来火,眯了眯眼,语意森寒:“想见我?好啊。”


    他站起身,暗色的长袍随动作滑落,沉冷声线中锋芒毕现。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43章


    雪剑忘尘没进地裂之间, 寒意缭绕。


    墓室之内, 江应鹤把之前倒的那杯茶递给金童, 看着这个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撑着下巴, 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


    “怎么。”他推过茶盏, “离开妹妹之后很伤心么?”


    金童接过他推过来的茶,咕咚咚地把蓝不蓝绿不绿的茶水都喝掉, 耷拉着眼皮道:“我们两个的魂灵是共用的,她不能离开我太远。”


    江应鹤看着他把幽冥界的茶一股脑儿地喝下去,对鬼修的味觉愈发好奇了, 但并未询问, 而是道:“天地真灵, 凝聚为神魂。同一个魂灵,如何生出两种意识?”


    “双胞胎是亲人。”金童道,“也是对手, 从胎中便是。”


    他一点都没有被限制行动力、被作为要挟筹码的自觉,反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着江应鹤的胳膊趴在桌子上,闭上眼就睡着了。


    或许是玉女不在身边的缘故,他的气息有些淡薄。


    鬼修本身是没有重量的,只有凝成实体时才会有。江应鹤能感觉到小孩子身上实体的重量。


    他不是在做坏人么?怎么开始哄小孩睡觉了……


    江应鹤稍稍有些走神儿,随后注意到外界鬼气翻涌,宛若暴风般横着碾压过来,秦钧的声音从天边传递过来,如在耳畔。


    “不知天高地厚的佛修, 也敢在幽冥界放肆?”


    浓烈至极的烈烈鬼气狂涌过来,气势汹汹地扫荡过来,然后——


    猛地在忘尘剑面前终止。


    极度的阴暗与刺目的雪白形成对比,如同急刹车一般向两侧分开。


    浩大声势骤然一顿,下一刻,整个古墓都被一道剑气横着划开,坍塌如废墟,但内中的飞尘碎石,却没有冲击到江应鹤周身一丈以内。


    阴暗旋涡之中,秦钧从半空中现身落下,身上原本凛冽锋锐的气势骤然一泄,他站在江应鹤对面不远处,不可置信地盯着江应鹤的身影,阔别多日,几乎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神态温文,白衣如故。


    周围的小鬼在剑气劈开墓室时,就已经向四面八方逃窜离开了,四野倏然一静。


    他的怒火杀机,戛然而止地停在了鬼


    气撞见忘尘剑的刹那。


    可正当秦钧踏出一步时,江应鹤转过头扫过他一眼,朝他做了一个“不要动”的手势。秦钧立即停住脚步,怕有一丝违背就会把对方惊走——小心得像对待一只落在身前的蝴蝶。


    难以想象,当人的脑子里几乎处于幻梦之中时,还有这种可怕的自控力。


    江应鹤伸出手,将金童的头微微抬起来,把自己的外袍袖子从他手指里抽出来,随后慢慢放下,才站起身看向秦钧。


    玉女就跟在秦钧身后,她费解地看了看大美人,又思索着看了看宗主,恍然大悟地想:宗主终于被美色诱惑了!她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大美人的魅力。


    只是眼下,这样的安静太不寻常,让人心潮澎湃之中,又陡然坠入几近令人窒息的虚幻感。


    直到江应鹤撤回衣袖,收了插在地面上的忘尘剑,走到他面前,秦钧才压抑着声线,嗓音微哑:“师尊……你,不走了么?”


    江应鹤竟从中听出一丝隐蔽而痛楚的哀求。


    他这时才发觉,这个一向极度自负的人,原来也会袒露出这种低入尘灰中的一面。


    江应鹤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影。比秦钧更加温柔小心、隐忍克制的李还寒,却是第一个灌满黑色状态栏的人。在李还寒愈是克制温柔的表皮之下,就愈有求而不得的妒与欲缠绕无解,心弦绷紧碎裂。


    而长夜乖巧听话的皮囊之下,藏着史书凶残的记载,他在黑暗时代的战绩涂满鲜血,由此而对比出的内外不一,强烈得令人心中生寒。


    江应鹤抬起手指,抵唇轻声道:“嘘……金童睡着了,我们走远一些谈。”


    若是之前,他还会为对方的欺瞒而生气、会为鬼修吞食神魂的修炼方式而担忧忐忑,但是如今——


    他已察觉到秦钧的心意,也猜测到了自己情根上确有缺憾,更因为冥河之事,要与他好好商谈一番,几次的调整心态之后,江应鹤反倒没有特别生气了。


    不止是情势所迫,有求于人,更多的是由于江应鹤自己的性格使然。他对危及自身的邪修们从不手软,但对于自己对长久养在身边的徒弟们,却无法真正地反目成仇。


    江应鹤一直都想把他们引导向


    好的方向,他不相信天命,更不会放弃。


    玉女留在了金童身边,江应鹤收回忘尘剑后,两人并肩行过一段路,走过荒芜一片的乱葬岗、幽魂嚎哭的怨魂泉,停在了往生冥河的河畔。


    从河畔边放眼望去,尚且可以见到中间的那一截天堑般的裂痕。


    江应鹤注视良久,问道:“还寒和长夜都在幽冥界?”


    秦钧盯着他的侧脸:“嗯。”


    “先不要告诉他们,”江应鹤想起那两个人,一个心魔缠身行为难测、一个嘴甜心黑诡计多端,他暂时还不想应付那么复杂的场面。“他们知道又该热闹了,让我安静几天。……劈河的这道剑痕里,不止是你的剑气……还有万物残霞?”


    秦钧道:“不是万物残霞,李还寒的那把剑,叫寂灭。”


    “……嗯。”江应鹤吸了口气,“都是假的,我早该知道。”


    万物残霞和君子帖,都是他所赠的剑器,在观剑卷中素有剑名,只不过配给他们两人,终究不够。血河魔尊的佩剑叫寂灭,而秦钧的佩剑更是声名显赫,是各族皆知的斩运剑。


    秦钧见不得他说这么落寞的话,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却又无可安慰,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长夜的呢?”江应鹤凝下神,想起他从没见过长夜使用软剑,不过长夜倒是随身携带着,“他的本命法宝,难道是那把笛子?”


    “是。”秦钧看着他道,“叫断舍离,不过之前我听他说,这名字是更改过的,原本不叫这个。而且以那只妖的心性,也没有舍弃情思、切断尘愿的能耐。”


    江应鹤点了点头,望向茫茫的河水之畔,看着冥河的摆渡人歇在船尾。他想了片刻,从神情中看不出有什么心绪,静默须臾后,才开口道:“为什么不修复往生冥河?既然都知道天道不认可你,知道不该做逆转世界运行的事,还要继续折腾下去?”


    秦钧探过手,小心地触上江应鹤的手指,慢慢地把师尊的手握在掌中,道:“太着急了,一时没能顾得上这件事。”


    “着急找我有什么用,我比这事还重要?”江应鹤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看向他,“我常常教你们要无愧于心,我也一直觉得你我师徒之情,纯然干净,没有一丝


    杂质。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了一件事,便忽然觉得,也许我……心中有愧,只是现今不能察觉。”


    他说的含蓄隐晦,并未直接相告。但秦钧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缓慢握紧师尊的指节,低声道:“我有错在先,歧途末路,不能回头。于你而言,这几乎是无妄之灾,师尊又有何愧疚?”


    他没有说的话也很多,想求对方留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他,但话到嘴边,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江应鹤离开后的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分裂了,一半想要强行圈住他、拥有他、让对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另一半,却在不停地后悔,为什么会那样对师尊。


    难道身份拆穿之后,理亏的人翻桌悔棋。连原本的尊重对方,都学不会了吗?


    要先学会尊重,才能学会怎么去喜欢别人。这是江应鹤曾经告诉过他的话。但只有师尊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秦钧才有些想清楚了。


    江应鹤并不知道他的心态变化,叹气道:“钧儿,倘若你身处黑暗,眼前有一道月光,自然可以喜爱贪恋,但你要追向月光照到的地方,而不是把眼前的光拖进你身边的黑暗里,你能明白吗?”


    这声称呼来得有些迟,竟有一别经年之感。


    “我……”秦钧的话语骤然一顿,语气从一片紧绷慢慢地降下来,“弟子明白的……太晚了。”


    “不晚。”江应鹤移过目光,注视着粼粼的河面,“……你明白就不晚。”


    他似乎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而是道:“修复冥河,即便是你,恐怕也要费一番力气。就当是我的请求,为了……为了我自己吧。”


    “不是为了天地众生吗?”


    江应鹤被他问笑了,轻咳一声,道:“不想当救世主,不愿做施恩人。而且归根到底,你们闯的祸,也有我的份。就当是为了我的教育事业吧……不过幸好,你没有再把我装进小黑屋里跟我详谈。”


    秦钧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会怎么样?”


    江应鹤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没有说,而是略微放松一点心情,跟他玩笑道:“不如说一说修复冥河时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或是,说一说如果


    我让你跟天魔教停战、连带召回人间所有游魂的话,宗主大人会不会听我的话?……不过即便你听话,我也没什么可以许诺给你的。”


    他转过目光,对上一双沉而专注的双眼,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


    “……师尊只要陪在我身边,无需再做其他事,我就会修复冥河、与各方停战。”话语到此踌躇,随后才续道,“但若是你愿意……可以亲我一下吗?”


    江应鹤怔了一下。


    那种感觉再度出现了,像是一切前奏都准备好了,音弦弹到最极致动人的地方,然后乍然顿止。仿佛翻腾滚烫的沸水在壶中鸣叫,却在刹那间坠入冰窟。他仿佛什么都能感觉到,能听到空谷中震响的回音、心尖上炸开的焰火……可又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切的一切,在攀上极点之前都归于空茫和宁静。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像是第一次探出尝试的触角、更像是探索自己真正缺失的那部分,抬手扶住了秦钧的肩膀。


    他低声问了一句。


    “你想要的……是这个么?”


    秦钧听到他温柔内敛的声音,随后,那双微凉的唇瓣触了上来,清淡如水,宛如深秋时节凝在枝叶上的冷露,很轻柔地亲吻过来。


    钢铁铸就的脊骨,也永远臣服于温柔。


    秦钧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腰,却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他从来都桀骜自负、轻狂傲慢,甚至不可一世,只有在吻他的时候才会低下头。


    蜻蜓的羽翼低低地飞过水面。


    江应鹤能清楚地感觉到水面的波澜,在波纹泛开后顿止于心口,失去了动情的资格。他闭上眼,跟对方分开了半寸,道:“……我不能这样。”


    “不能……什么?”


    “蓬莱立身持正,从一而终。我……我宁愿与你们永为师徒,也不愿意做会让我一世愧疚之事。”


    “师尊?”


    就如同秦钧曾经设想过的那样,江应鹤的腰身窄瘦,笼罩住时,实在是太轻太轻了,只要一个旋身,就能轻而易举地脱离出他的指尖。


    他望着对方的背影,面前就是碧波粼粼的冥河河面,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三尺雪白。


    秦钧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却是第一次感觉到,


    他有错到这种地步。


    寂静持续得良久,原来在幽冥界之中,也能有这样静谧安然的画面。秦钧看着江应鹤坐到河畔,雪白的袖摆浸入冥河河水之中。


    他听到对方低柔的话语。


    “我不能糟蹋你们的心意。”江应鹤道,“倘若我真的能有情,那也只能给一个人,而不是……”


    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他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过那种风雨欲来、心潮涌动的刹那,只是始终不能领悟原因。可等到真的发现原因所在后,他反而觉得问心有愧。


    秦钧久久凝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似的一闪而过,没有多加思索便直接问道:“能有情是什么意思,师尊现在……不能有吗?”


    他未曾听到江应鹤回答的话语,只见到对方霜白的指尖探入冥河,河水向四周微漾着荡开,波光碎散。


    冥河之底,有不能往生的破碎真灵起起伏伏,涤荡去满身尘埃。


    江应鹤背对着他,道:“你们有知悉这件事的权利。不过……我还来不及问清楚详情。此处安静,正好可以问一问。”


    他拿出那件通讯令牌,重新灌注灵力,将方位引导向东洲蓬莱。


    作者有话要说:我吻过的,你墨色的发尾,曾是我抚过最柔的水。——歌词《你是我写的那首诗》


    秦钧:dbq,不知天高地厚的是我,师尊我错了……


    第44章


    通讯令牌亮起的下一瞬, 周正平的声音从中传来。


    “师弟?”


    江应鹤轻轻应了一声, 问道:“掌门师兄, 蓬莱现今如何?”


    “并无大碍, 只是一直联络不上小云师弟。你可安全?现在何处?我们去接你。”


    周正平语声微促, 有些急迫和焦虑,想来应该很是担忧。


    江应鹤安慰道:“我暂且安全。师兄不必挂心……只是有一件事, 不知道师兄是否知晓?”


    周正平道:“你问。”


    “……我在幽冥界中,饮了一杯七情六欲茶,却与常人反应不同。”江应鹤微微停顿一下, “我是否缺少……一些常人该有的东西?”


    他没有直接问出来, 但秦钧已然听懂, 他猛地移过目光,望着江应鹤睫羽低垂的侧脸。


    周正平沉默了下来。


    不必再深问下去,江应鹤也明白这件事他一定知悉, 他叹了口气,道:“请师兄给我一个缘由。”


    “你,”周正平半晌才道,“你知道无量天阙么?”


    江应鹤自然听过这个地名,微诧道:“知道。万年之前,妖族内斗,天犼将当时的妖神钉进了无量天阙之下。据说天阙之上,居住着本方大世界的开创者。”


    “不错。”周正平应道,“妖神是一只修为大成的混沌。人族式微之时,天穹永暗, 黑白不分,世间亦是一片混沌。这位妖神是在合道之时,被天犼……也就是长夜,强行扛下天雷,一剑刺穿妖丹的。”


    “这我知道。”江应鹤难以抑制的地想到长夜的模样,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实在无法产生画面感,“两人一同陨落,妖族逐渐衰落。”


    “正是如此。”周正平道,“既然长夜都有复苏之法,那么离合道仅有一步的那只混沌,万年下来,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江应鹤心中一惊,从掌门师兄的话语中联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无量天阙出问题了?”


    令牌对面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周正平低语道:“很早就有异动了。”


    江应鹤心中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正想继续询问有何解决办法时,便听到掌门师兄继续道。


    “不过现下暂且安稳了。”


    “……和我有关吗?”


    “嗯。”周正平道,“我们发现天阙异动之时,曾经商议过这个问题。耗费很大的波折,才在天阙之上布下了一个阵法。此阵之中……有两个阵眼,对应有情与无情,也就是说,被剖离情根之人,不止是你,只是……”


    江应鹤一路听下来,心中略有些猜想,试探问道:“另外一个人……是童归渔。”


    “没错,他天生多情,又修的是合欢宗之法,所以截取的,是他情根之上的无情之心。而禅清住持身为佛修,六根清净,修为甚高,才由他布阵,而你……”周正平话语一顿,叹道,“你的那部分……”


    未等江应鹤回答,身畔便响起秦钧的声音。


    “如何取回?”他道,“不过是一只妖罢了。畏惧何用,不如斩草除根,还来得痛快一些。”


    他正要追问下去,便被江应鹤轻轻地敲了一下额头,语气淡淡地道:“说得简单。长夜跟混沌打了一次,各族休养生息近万年,才有复兴之态。你们舒服了,别人还活不活?”


    秦钧握住他的手指,不甘就此罢手,盯着他道:“那师尊就一直这样下去?千百年修行,永不动心,不知有情?”


    江应鹤抽离手指,道:“既然我告诉你了,你就先安分一些,耐下性子。修复冥河之事为要,其次与各方停战,最后……再考虑这件事。”


    秦钧感觉到他的手慢慢抽开,有些偏执地握紧了。江应鹤一时未能抽回,抬眸扫他一眼:“好了,松手。”


    他话语一落,对方的力道才轻了一些,犹犹豫豫地放开了。


    正当此刻,通讯令牌一直静默的另外一边,传来周正平诧异的询问:“……秦宗主在你身边?”


    事发突然,周正平一时还有些适应不了他们几人身份的转变。不过他也知道这三位最近闹得很大,而且是为了他江师弟。


    江应鹤道:“嗯……他在。”


    “……原来如此。”周正平道,“剖离情根的记忆十分痛苦,由住持护法帮助之下,我等才将你的记忆清除。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而童归渔之所以是代掌教,也是因为当时的合欢宗掌教为他清除记忆时出了差错,道心受了影响,才闭关至今。”


    “实在辛苦。”江应鹤心


    情复杂地道,“若我猜得不错,小云师弟此刻应还在妖族之间。即便魂灯命牌无恙,也需找到人才行。”


    “我们省得。”周正平提醒道,“你也是,保重小心,另替我传达秦宗主、及另外两位。”


    江应鹤怔了一下,看了一眼一旁的秦钧,不知道掌门师兄要说什么,疑惑应道:“好,有机会的话,我会转达。”


    周正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后道:“贫道的江师弟,为人良善,他生而有一情劫,恐将危及性命。数百年前的这个决定,是我等商议过后得到的最好结果。如若宗主真的要陪在他身边,就不该想要取回情根。”


    “师兄……”


    “有情人即便成双,也许不过十年百年,情劫不破,大限在即,又如何谈得起长长久久?而且贫道素知他心性,不愿厚此薄彼、更不会枉为人师,宗主又从何处确定,他心中之人只有你呢?”


    “师兄,我会跟他们好好说清楚的……”


    “你住口。”周正平第一次语气甚重地打断他,“你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吗?你别把自己卖了就算做的不错。”


    他话语停顿一刹,才续道:“即便两情相悦,却只有朝生暮死,秦宗主,你真的愿意看到江应鹤千年修行、最后仍是身死道消的下场么。所谓情劫,最晚不过合道之前,最早,也许便是下一瞬。我等微末如浮尘,亦知问道之途艰难,他是道门正宗,与宗主不同。”


    秦钧是天生恶灵,在修行一途上自然有助力。


    “秦宗主。”周正平道,“你若是想要动这个阵法,只有在接受这些的前提之下,与另外两位联手杀掉混沌,只有压倒性的优势,才叫做斩草除根。若是单独前往,只是毁坏尘世的一时意气而已……言尽于此,万望三思。”


    在这句话落下之后,通讯令牌上的通讯光亮也一同灭掉了。


    江应鹤摩.挲着令牌,看向对面的秦钧,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师兄他……虽然说话绝了一点,但他说的有道理。”


    这件事的确得慢慢来。掌门师兄年长许多,他的眼光已是十分全面的了。


    江应鹤正想着要如何安慰一下秦钧,才刚刚想到一句话,便在抬眼之际被对方抱住了。


    天光昏暗


    ,面前是碧波粼粼。


    耳畔的气息有些乱,声音心乱如麻。


    “我知道。”秦钧的唇碰到了他的耳根,透出一片热.意。“我们、我们慢慢来。你不要害怕,我已经知错了,不会做让你生气的事了……”


    他像是被“身死道消”这四个字影响到了,连此刻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不要垂怜众生,好不好?你看看我。”


    江应鹤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像是磨碎了的寒铁,愈是曾经刚强,就愈是在碎裂后生出无声的痛来。


    “明明……我也是众生之一。”


    江应鹤抬起手绕过他脊背,低声安抚道:“好,我不会抛下你的。你轻一点,抱得太紧了,有一点疼。”


    环着他的手刹那一松,随后却还是执意环绕了过来,只不过更加小心了。


    江应鹤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古往今来,身有劫难者不知凡几,但真正陨落其中的,也并没有太多。”


    对面沉默了一刹,道:“……那是因为在遇上之前就死了。”


    江应鹤一时卡住,又道:“明明也有勘破情劫的,我听闻禅清住持就是其中之一……”


    “……他出家了。”


    江应鹤:“……”


    ————


    整个幽冥界都有点懵。


    他们宗主开始修复往生冥河了,找道侣找的有些敷衍,不是那么用心。反而是近来总有魔修和妖族进入幽冥界,着急得像是出差半年后对象怀孕三个月似的,从内自外地透露出一股绿油油的感觉。


    而幽冥界的大人们闲的要命,金童和玉女两位大人已经在茶馆里喝了三天的茶了,每天都点八勺的妒火勾兑两盅痴恋,过得宛如在放假。


    茶馆老板娘近来接待了好多妖族,对进入幽冥界的小妖们视若无睹,一边倒茶一边跟金童唠道:“咱宗主是不是找到人了啊?还是真的移情别恋了?”


    金童捧着满满的茶水,摇头道:“没找到。”


    玉女吃了口白蜡烛,接道:“移情别恋了。”


    老板娘靠着茶馆的墙壁,捏着烟杆敲了敲灰,道:“两位大人跟我说说,移谁了?宗主这几千年的木头疙瘩,开个窍不容易。”


    玉女道:“一个小妖。”


    金童接过下半句:“已经是鬼修了,长得很好看。”


    “要说长得好看。”老板娘哼笑道,“前几天我见过的那个小兔妖,是真的好看,太美了。”


    她话语才落,一旁忽地有一个红衣妖族搭话。


    “兔妖?”他道,“有多好看?白衣服么?”


    “哪个鬼修看见不想吸一口。”老板娘得意道,“是红衣服,戴着一个青面獠牙面具,不过我看身段和气味就知道,绝对是个大美人。”


    金童和玉女对视一眼,道:“宗主坚持这么久,还是折服在了神魂之下。”


    老板娘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随后转过头,看向之前搭话的那位妖族,道:“咱家都是给鬼修备的茶,你一个妖喝了这么多,这么厉害么?”


    红衣妖族道:“想着美人,不知不觉就喝下去了。不知道那只兔妖现下在什么地方,老板娘可知道?”


    “哎唷,我可不知道。”老板娘笑道,“不过有小鬼说,近来在冥河之上出现了一条画舫,宗主常常出入,也不知道是不是……金船藏娇。”


    玉女道:“金船是什么?”


    金童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船吗?”


    红衣妖族没有理会他们两个,而是道:“这茶很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吸了口烟斗,凑过去看向妖族那张普普通通的脸,细细地嗅闻了一下他的神魂,道:“你不问我也想告诉你,还没有人能不知不觉地喝下去一整壶莫愁。”


    红衣妖族眸光不变,听到老板娘道:“配方中有痴心妒火、离别相思。苦涩酸麻,难以入喉。小妖,你在偷偷伤心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回去忙了,没有看到少年逐渐握紧的手指,指甲在掌心中压出痕迹来。


    红衣妖族站起身匆匆告辞,在走出茶馆不远后,身上的伪装顿时消失,露出长夜那张带着一半面具的殊艳容貌,他在冥河河畔站定,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秦钧果然已经找到人了。


    长夜望向远处天堑般的裂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思考了片刻,随后探出手,探入了冥河之水中。


    ————


    河面上雾色渐浓。


    一艘画舫从薄雾间出现,尝试着驶过冥河被接通的一小部分——这件事旷日费时,并非一时之功。


    江应鹤坐在画舫


    前头,看着这件法器滑过冥河,心里踏实了一些,下意识地晃了一下发丝间的兔耳。


    ……这个东西在身上戴得有些久,有一点习惯了。


    秦钧有好几次都看着这个雪白的兔耳发呆,眼神都盯直了,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长夜那个小混账,不知道是怎么戴的,让他根本没办法拿下来。


    幽冥界不分昼夜,江应鹤只能凭着生物钟休息。他近来困得愈发不是时候,正当他有些累的时候,忽地听到河中生魂的嘶喊。


    他猛然惊醒,发觉船上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逼着跳到船上来了。江应鹤抬眼望去,才发觉画舫不知何时靠了岸。


    雾色消散,河水涌流。


    江应鹤刚想检查一下画舫,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喵呜”声。


    ……猫?


    他寻声望去,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猫坐在船头边缘,眼睛乌黑浑圆,一身雪白的长毛,耳朵尖尖的,带着一点淡灰色,毛绒绒得尾巴略微翘起,软绒密得像一个鸡毛掸子,在半空中晃了一下。


    没有鬼气,好像是一只才通灵智的小猫,连妖的范畴都算不上……它不会是想在河里抓鱼吧?


    冥河里可没有它能抓的鱼。


    江应鹤想了一下,在储物法器中挑了一会儿,刚想到自己早已辟谷,保存的食物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吃,就被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勾住了脚踝。


    他低下头,对上猫咪乌黑的眼睛,被亲昵到有些黏糊糊得蹭了蹭小腿。


    “喵——”小猫歪着头看它。


    作者有话要说:冥河生魂:啊啊啊啊什么东西离我远点!!!呜呜呜呜呜!!!


    鹤鹤:……好可怜,被欺负了吧?


    某只心机猫:喵呜——


    第45章


    小猫咪呜咽一声, 抖了抖身上的水, 跳到江应鹤的膝盖上。


    但它身上还有一些水珠未甩干, 摸着尚且潮湿。江应鹤取出一块质地绵密的软巾, 把这只长毛猫的身躯半围起来, 一边擦干一边问道:“你的主人呢?”


    这种灵智初开的猫咪,往往是妖族养在身边的, 不是同一窝的姐妹兄弟,就是抱来的童养媳。江应鹤在万妖边塞时从别人口中了解过,也猜出它为什么往自己身上扑了。


    毕竟他现在, 长得的确很像是妖族前辈, 还是攻击性很弱的那种食草动物。


    猫咪的大尾巴带着点灰色, 绕过来卷他的手腕,在纤细窄瘦的腕上蹭来蹭去。小爪子慢悠悠地往前挪,贴着江应鹤的手臂撒娇。


    “喵——”


    江应鹤让这只猫咪缠住了, 将它身上的水擦干后,还是没忍住地探出手抵住小猫下巴,在毛绒绒上摩.挲刮蹭了一会儿,看到猫咪舒服地仰起头。


    竟然能在幽冥界这种地方,看到活的小猫咪。这样一想……进入幽冥界的妖族恐怕有很多,长夜应该有些着急了。


    江应鹤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决定让他着急去吧,那个小混账最会撒谎骗人,楚楚可怜全是装的,只会仗着自己好看凑过来撒娇, 还不如一只小猫咪可爱。


    而且他也在协助秦钧修复冥河,当以此事为要。若是掌门师兄真的找不到小云师弟,到时候再去妖族寻人也不迟……


    就在江应鹤略略走神的空档,一条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上指尖。他转过头,看到小猫咪粉嫩嫩的舌面上全都是倒伏的软刺,食肉动物的特质一览无遗。


    它软绒绒的脑阔往江应鹤的手心里顶,爪子压住他的手指,然后试探地抬头看他一眼,伸出舌头又舔了一口。


    ……真是个小撒娇精。


    江应鹤莫名从它身上看到了长夜的影子,一边嫌弃那只大的撒娇精,一边抱起猫咪,揉了揉它的脸,开玩笑道:“你是给吃的就能随便摸的小猫咪吗?”


    猫猫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地点了下头。


    江应鹤:“……咳,看起来有点随便。”


    他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颗灵气充盈的小果子,递到小猫咪嘴边,对方倒是


    十分地配合,扒住他的手咬住小果子,一边嚼嚼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江应鹤给了嫖资,心满意足,继续rua对方绒毛柔软的脑壳,逗它道:“你的主人是不是因为你太粘人,不要你了?”


    小猫咪一开始还没动静,片刻后忽地有些伤心似的,趴在江应鹤怀里点了点头。


    这么好看的猫居然会被抛弃?江应鹤稍稍有些意外,想了片刻才道:“那……我收养你?”


    幽冥界这种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即便冥河下面真的有鱼,那也是体型难以形容、长相难以描述的亡灵鱼,不适合一个才通灵智的小猫咪独自生存。


    江应鹤有理有据地说服了自己,伸出手道:“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把爪爪给我。”


    还不等他说完,粉嫩猫爪啪地一下摁了上来,像是怕他跑了似的,猛地蹿上来冲着脸扑,毛绒绒地糊了一脸。


    江应鹤一边被毛包围难以呼吸,一边慢慢地把这只小祖宗抱下来,道:“好了别闹,我想想猫应该怎么养。”


    他沉封多年的、关于地球的记忆默默浮出水面,想了半晌才道:“驱虫、疫苗……还有,呃……”


    江应鹤看向喵喵叫的小猫,慎重地道:“……绝育?”


    下一刻,原本欢天喜地的猫猫浑身一僵,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刷地一下蹿到了桌子底下。


    江应鹤刚想把它捞回来,就被它抓着衣摆泪眼汪汪地看过来,心里顿时一软,哄道:“好好好,不绝育,你安静一点。”


    小猫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地放开爪子,安安分分地钻进了江应鹤的怀里。


    画舫在水面上自然荡去。


    天色愈发昏沉,水面碧波动荡。秦钧进入画舫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桌案上铺了纸张,上面尽是细密字迹,写得是冥河修复的计划和所需材料。江应鹤的生物钟比昼夜更迭还好使,在案上睡着了。


    他身上是一件素白的外袍,袖摆往回滑落了几寸,露出纤瘦的手腕。墨色长发垂落下来,缱绻地蜿蜒过肩膀。而在师尊的怀中,一只白色长毛猫也趴着睡着了,只有在秦钧踏入画舫时才抖了抖耳朵,动了一下。


    秦钧扫了那只猫一眼,走过去把身上的外


    披解下来,轻轻搭到江应鹤的肩上。随后垂手把他怀里的那只猫揪着后颈肉拎出来,走出舫中,停在船尾上。


    秦钧把小白猫往船尾一扔,看着他坐了下来,冷笑一声:“这个外形也拿得出来,三儿,你还要不要脸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玩什么聊斋。


    小猫轻盈地落在了船尾上,甩了下尾巴,懒洋洋地道:“这不是没有秦师兄这两三下子么。要脸能陪师尊睡觉么?要是不能,那还就不要了。”


    “师尊不想见你。”秦钧语气微寒,“你把尾巴给我夹紧了,别惹他生气。还有……别让李还寒找来。”


    长夜还算说得通,李还寒那人脑子不正常,八成讲不通道理。


    “哎呀我知道。”白猫勾着尾巴晃了一下,“你这人水平不行,连藏人都这么明显。”


    “不是你丢了人滚过来找我的时候了。”秦钧讽刺道。


    长夜不悦地瞥他一眼:“谁知道咱们李师兄手段这么花,往师尊身上放能推测位置的法器,不过你也别担心,他要真找来,也在我计划之内。”


    “……怎么说?”


    “啧,咱李师兄就是一个闷不做声的疯子,他不被断绝师徒关系就算不错了,你还怕什么喵?”小白猫舔了舔爪子,大摇大摆地踩着猫步往画舫里走,“秦师兄,你就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我只是一只猫啊。”


    秦钧觉得自己太阳穴都被气得突突得跳,刚想把这只绿茶猫逮回来,就听到里面传来江应鹤温和的声音。


    “钧儿?”


    他换了口气,跟着长夜进入画舫中,面色如常地对师尊道:“吵醒你了?”


    “没。”江应鹤也没想到自己突然睡着了,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秦钧,道,“我自己醒的。”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才收养不久的小猫绕着衣摆蹭来蹭去,便抬起手把小猫接到怀里来,才发觉秦钧一直盯着自己怀里这只白猫猫。


    江应鹤沉吟片刻,觉得喜欢软毛可爱生物是人之常情,便问道:“……你也想摸?”


    秦钧怎么会想摸这个天然小绿茶,他抬起头,语气有些难以形容地道:“师尊,这只猫取名字了吗?”


    “还没有。”江应鹤道,“叫白白?你取一个?”


    秦钧扫了它一眼,神情不大好地笑了一下,道:“贱名好养活,就叫翠花吧。”


    江应鹤:“……啊?”


    ————


    长夜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叫翠花。


    那个狗东西秦钧拉着师尊聊了半烛香的时间,把师尊绕得迷迷瞪瞪的,竟然真的确定了这个称呼。


    这使他连回到师尊身边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几分。


    ……果然是个狗东西。


    长夜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自我定位是个乖巧可爱懂事有礼貌的小猫咪,估计就要上去把秦钧给生撕了。


    不过唯一的安慰,是秦钧过来看过就得离开,他还得跟师尊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而长夜小猫咪可以睡在画舫里,胜利来得如此突然,除了这个名字和秦钧离开前的眼神威胁之外,一切都显得特别美好。


    撤回游魂恶鬼的事务、跟修复冥河一并进行。秦钧得回到幽冥殿进行安排。长夜也不怕对方揭穿自己,他俩半斤八两,谁比谁高贵?


    他留在师尊身边,简直愉悦到踩奶。


    小白猫趴在江应鹤怀里,在他的手上蹭蹭蹭,听到师尊低柔的声音。


    “灵智初开,更要好好休息。”江应鹤揉了揉它的耳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它的这个名字说出口。“半夜不要吵我。”


    虽然幽冥界的昼夜之分实在太不明显,但江应鹤相信它能分清,便安心地回画舫软榻上解下衣袍,继续睡了。


    四周静谧,连冥河下的生魂都异常寂然。小白猫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探出了一只爪爪碰了碰他,确定师尊已经睡着的时候,才把爪子收了回来。


    烛光映照着猫猫的身影,将他的身形映得越来越大。


    原本只有一只正常猫咪大小的生物,慢慢地放松外形禁锢,只放开了几层,便长到成年猛虎的大小,浑身上下都是软绒绒的皮毛,尾巴粗.壮柔软,可以轻而易举地环过人的腰肢。


    那只原本小小的肉垫慢慢张开,内中尖钩锋锐,露出凶兽的冰山一角。长夜小心地凑了过去,趴在旁边看他,毛绒绒的尾巴擅自动了起来,甜腻地摩.挲江应鹤的腰。


    长夜抬起爪子摸了摸并没有流出来的口水,满是倒刺的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爪子,按捺着从旁凝


    视。


    随后,江应鹤好像是被蹭得有些舒服,转了个身埋进一大片毛绒绒里,像抱抱枕一样搂住了身旁的这只凶兽。


    ……妖生巅峰。


    长夜有些小小的紧张,他再次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江应鹤头上雪白的长耳朵。


    兔耳绒毛被舔.湿了,软乎乎地晃了一下。


    长夜盯着这对耳朵,心想兔妖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像师尊这样的……他自认为厚到足有三五管的血条疯狂地往下掉,就剩下一层血皮苦苦挣扎。


    ……自作孽,都是自作孽,不过,真香……


    长夜咽了下口水,感觉江应鹤从他的毛绒绒间离开了一些,低声呢喃了一句:“别舔……睡觉。”


    他一边说,还一边闭着眼抬起手拍拍手边的软毛,觉得把这只小猫咪安抚下来了,才继续睡觉,完全没察觉到那只环过来的尾巴有什么不对。


    江应鹤的声音一向好听,半梦半醒之间更好听。长夜那点稀碎的自制力都要让狗吃了,但是又不敢吵醒他,怕他发现自己不是一只真正的小猫咪时就不要他了。


    长夜委委屈屈地趴在一边,把师尊环绕着圈了起来,然后低头埋到他身边,那条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还在黏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于是当晚,江应鹤做了一个梦。


    说来惭愧,还是一个带点颜色的梦。


    他梦到自己养大了一只猫咪,但是这只猫仿佛失去了体型控制,越长越大、越长越大,问题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猫猫每天睡前都要舔舔他。


    ……要了命了。


    要不是舌面上的倒刺是低伏下来的,不然估计舔一口半条命都没了。江应鹤对着那只猫猫无语凝噎,被他舔红的地方一片接着一片,宛如进行了什么激烈的战争。


    太艰难了。


    江应鹤醒来时,脑海中一片茫然地反思自己——千年单身无欲无求,没有情根反应迟钝,这些也就罢了,为什么到这种地方反而联想得特别快?


    不应该,他根正苗红三观稳定,怎么能觉得一只小猫咪对自己生出了非分之想呢?


    江应鹤一边纠正自己的思想,一边洗漱更衣,在心里计算着大概多久就能够彻底完成修复、接续冥河,他好回一趟蓬莱、或是直接去妖族找小云师


    弟……


    正当他边想边更衣时,见到面前的镜子里映出自己的模样,平时一直就害羞的兔子耳朵这回更加下垂了。


    一夜不见,感觉自己变成了垂耳兔……不对,他并不是兔子啊。


    江应鹤诧异地靠近一些,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兔耳——残余药效的时效性已经过去了,倒是没有什么不能碰的。


    耳尖有点发红……


    画舫之中的另一个生物,只有那只叫翠花的猫咪。江应鹤合理怀疑是这个小祖宗趁他睡觉时,把他这个拿不到的小装饰当成了逗猫棒。


    他转过头,刚想严肃地训斥一番,就看到小白猫辛辛苦苦地抬起爪爪,埋头舔毛,然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埋头舔……


    嘶。


    倒刺。


    江应鹤脑海中浮现出“那么粉嫩的地方有了倒刺之后为何看上去如此狰狞”这句话,觉得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心被彻底污染了。


    他抽回目光,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原来是只小公猫。


    江应鹤实在是好奇,有些无法分散注意力,最后还是将目光转移了回去,走到猫咪身前低下身,伸手拍了拍猫咪的脑壳,若有所思道:“看着就很疼,怪不得找不到小母猫……”


    下一瞬,白猫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师尊要做我的猫猫未婚妻吗?(本来想说小母猫又怕评论区的婆娘们车速太快,只好被迫委婉。)


    第46章


    天魔教。


    血池沸腾翻滚, 内中冒出咕咚咕咚的气泡, 在鲜血冲刷的池底, 一只红色的眼珠子在池底飘荡着浮现了出来。


    一旁的红衣盲女跪坐在池边, 似乎注意到了血影, 偏头朝着它的方向听了一会儿水声,道:“你也毫无办法?”


    她伸出手, 把池里的血影捞了上来,将这颗才分离本体不久的红色眼珠放到天魔教豢养的一条蛇身上,看着眼珠在蛇身上慢慢融化, 这条通体漆黑的蛇身扭曲片刻, 眼瞳渡红, 口吐人言道:“我是什么水平,它是什么水平?同样是心魔,怎么那一个就待遇这么好?我还要一天天地被李还寒威胁……还要被他从身体上摘除下来!”


    盲女道:“有实体不好么?”


    “倒也不是不好。”血影游弋一周, 把蛇身盘了起来,“只是……”


    只是它想占据的是李还寒的躯体,而不是某一个陌生生物的脆弱躯壳。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池底的血波骤然翻滚而出,伴随着鲜红的水珠涌流,一个黑衣身影从血池中勾勒出来。


    李还寒单手扶住了冰冷池边,掌心印出一片森寒之感。他双眼紧闭,吐出了一口甜腥血液,模样几乎称得上是有些狼狈。


    “主人。”盲女道,“吞噬心魔又失败了?”


    心魔的纹路狠狠地扎根在心脏之内, 如同藤蔓般向四周蔓延,仿佛连通着血管一般,生机勃勃地跳动起来。


    “嗯。”李还寒抬起眼,伸手擦掉了唇上的血迹,随后站起身,身上的水珠随着动作一同消失,仿佛回到了池中。


    “血影呢?”李还寒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红眼黑蛇,面无表情地问道,“再找一遍师尊的位置。”


    “我说冕下,就算再问几百遍也是一样的,仙君他确实就在幽冥界啊。”黑蛇无奈地吐出蛇信,话语伴随着嘶嘶声,“不过以尊主你如今的状况,就是能找到,也不一定会比找不到要好。万一又激发了尊主的心魔……”


    李还寒瞥他一眼,并未理会后半句话,而是转向盲女,问道:“寂灭,你那里有消息了吗?”


    红衣盲女站起身,拿出两封信件,上面的那封是秦钧的停战帖,下面的那一封…


    …则是妖族之人递来的。


    李还寒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停战帖,随意拆开,见到秦钧的鬼画符连成一片,几乎看不懂写得是什么。他随手放到了一边,将妖族那一封继续拆开。


    长夜的端庄小楷映入眼帘。


    李师兄:


    一别数日,夜儿分外想念师兄,想到师兄如今深受心魔煎熬,师弟便喜不自胜(这四个字勾掉了)心痛惋惜,深深为师兄担忧。不过夜儿倒是得到了师尊的消息,只要师兄跟我秦师兄在冥河上交个手,我便将他的行踪透漏给你。


    著名是长夜小师弟这五个字,还在末尾按了一个清晰的爪印。


    李还寒语气冰冷地道:“长夜无利不起早,他又在算计人。”


    盲女懂得他说的意思,便问:“那主人还去么?”


    殿中寂静了几息,随后信纸被抓皱了,落下一声沉沉的呼吸。


    “……去。”


    ————


    江应鹤是被一只小猫爪扒拉醒的。


    他尚且有些困,拉着猫咪的小爪子低声嘱咐道:“别闹,作息良好才是乖小妖,熬夜的小猫不能化成好看的人……”


    他声音软软的,长夜听得心动不已,抱着他的手指舔了几下,正把江应鹤这节瘦削手指舔得微微发红时,画舫外面陡地传来一声猛然震动。


    江应鹤骤然抬眸,顺手拿了一件月白的外披出了画舫,猛地见到云层之上,响起轰然通天的雷声。


    通天的雷声附近,是两道剑影相撞。剑光宛若利刃一般划破天际,将万鬼惊得四散,许多鬼修围上冥河,颇有跃跃欲试的架势,只等着他们宗主一声令下。


    但秦钧始终没有下令,而是从云层中传出一声暴怒的高喊。


    “李还寒?!你他妈找死来了?!”


    云层中续来一声寂然冷漠的应答:“会死的是你。”


    他们两人,一个是天生恶灵没有肉体,一个是血池无数总能复生,就算再打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毁坏的只有周围的环境而已。


    江应鹤从听到“李还寒”这三个字起,就开始焦心了。他虽然知道那边找不到自己总会有麻烦,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猫咪,无奈道:“做什么不好,非要在这上面打。杀人不过


    头点地,何苦这么折腾人。”


    他抬手凝剑,忘尘剑从掌中显现出来,随后脱离出掌控,猛地飞入半空云层之中。


    下一刹那,原本剑音震颤、杀气蓬勃的云层高处骤然静寂,两个身影从云中浮现出来,与江应鹤遥遥相望。


    气氛至此刻倏然绷紧。


    秦钧知道这是师尊劝架,他满腔的怒火压不下来,最后只能忿忿不平地伸手接住了雪剑忘尘。


    忘尘剑温顺地由秦钧拿稳,随后被他带了下去,交还给了江应鹤手中。


    “师尊。”秦钧皱眉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上来就跟我打。”


    江应鹤接过忘尘剑,将剑身拂过一遍,随后握在掌中,抬眸望着李还寒的身影逐渐接近。


    他眸色未动,看了李还寒一眼,道:“就在那儿吧,先别过来。”


    对方的动作僵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停住了。


    风声猎猎。


    江应鹤身后的小白猫跳上桌案,看戏似得盘卧在了桌面上。


    李还寒身上的衣角被冷风吹拂而过,露出猩红的里衬。他沉默不语地凝望过来,眼眸鲜红如血。


    他已经注意到忘尘剑上的剑坠不见了。


    那颗剑坠曾沾染过他的鲜血,也沾过师尊的,曾经无限的让人期许、令人珍重。也曾经代替自己保护过师尊,至如今,一切都化为乌有。


    他心怀不轨,却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


    李还寒注视着对方,见到江应鹤从储物法器里拿出那个剑坠,只是结构已经损坏,与寻常的石子并无二致。


    就如同,他们两人之间一样。


    江应鹤心中五味陈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道:“本该由我珍重,却私自损坏了。如今,只好物归原主。”


    镜石漂浮至半空,慢慢地回到李还寒的手心。


    “本该珍重的人,是我。”他胸口血气翻涌,那股缠绵的痛苦又铺天盖地地挤压了过来。像是拉紧到极致的琴弦猛然崩断,刺穿了指尖。


    恰好,连着心头血。


    寒玉镜石又被鲜血淹没了。


    江应鹤垂下眼,似乎并不太愿意看他,他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跟着隐隐作痛似的,吸了口气,低低叹道:“还有一件事,你有知情的权利。”


    秦钧料到他要说什么,想起长夜还在旁边


    :“师尊……”


    “我是一个无论你怎么付出,都不会有回报的人。”江应鹤道,“情根被剖,情劫当前。无论哪一样,都不值得你再这样执着下去。”


    他将前几日与掌门师兄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下来,神态仍然很平静,并没有意识到,在李还寒怔然未语的同时,一旁的猫咪尾巴也跟着炸了毛。


    风声呼啸。


    江应鹤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对方的回复。


    李还寒的声音极度沙哑,似乎在强烈的克制着什么,语句发沉:“没关系。”


    求而不得这四个字,就像一个漩涡一样永远地缠缚着他,怎么样都躲不开,摆脱不掉,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几乎要把人闷死在里面。


    但李还寒像感觉不到这种危机一样。


    他的起点和终点都太低了,仿佛真的只有一个目标,只想好好地让师尊留在他身边。


    或者说对于他来说,江应鹤没有情根、不喜欢长夜。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件好的事情,他很难奢求让师尊喜欢自己。


    不光是江应鹤,连秦钧和长夜都跟着愣住了。


    秦钧诧异于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居然如此平淡地接受了。而长夜则在一次震惊之后遭受了双重打击。


    怎么会有这个样子的人。偏执和谨慎诡异地融为一体,一边小心地愿意站在远处跟他说话,另一边却能走火入魔到把他关在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强迫他不能离开。


    李还寒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继续道:“即便你有了情根,心动之人也不会是我,既然如此,天命并未薄我。”


    秦钧听了一半,忍无可忍道:“你到底有没有替师尊考虑过?”


    “有。”李还寒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应鹤,“师尊若是愿意一搏,我不会阻拦,还会陪同他一起去,但师尊如果要以天下为重,那我既然算是天下众生之一,也算是为了我。”


    秦钧哑口无言,觉得他说的话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虽有相似,但表达出来的意义却全然不同,他简直都要被这个天魔气炸了。


    秦钧刚刚提起剑,想要上去直接弄死这个拖后腿的天魔。就被身边人拦了下来,师尊抓住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中,稍稍安抚地拍了一下。


    江应鹤望着李还


    寒道:“待冥河修复完毕,我会前往妖族寻找小云师弟。你如果想跟着,自然可以,只不过要让我封印你的境界修为,至少确保你不会再做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好。”李还寒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听师尊的。”


    他一步一步的从半空走近,落到了船头上。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显示出真正的一面。


    江应鹤甚至感觉到对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一棵悬崖边上的救命稻草。


    他伸出了手,握住了这颗救命稻草的枝芽。明明自己下一刻命都要没了,却还怕弄痛他。


    江应鹤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心魔花纹蔓延到的地方。指下的温度一片滚烫,像是有血液在里面流动。


    “还寒。”他叹了口气 “你把手中的沙子……握得太紧了。”


    “是我执念。”李还寒目光专注,神情分毫未改,语气沉沉,“是我……求而不得,走火入魔。”


    ————


    秦钧死都没有想到他还有跟李还寒共事、一起修复冥河的一天。


    他灰发披落,只束了一半,铁灰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极其凶悍的气息,透露出恶鬼的本来面目,充满攻击性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还寒。


    对面的天魔玄衣血眸,目光冰冷无温,无波无澜。


    冥河被截断处的所有剑气都被拔除了出来,仅剩下最后一道修复的工夫。秦钧如今看着李还寒,总觉得他脑子时好时坏,更令人不快的是,秦钧隐隐有一种,他似乎也被对方影响了一些的感觉。


    “过来就动手。”秦钧舔了舔牙尖,侵略性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李还寒目光低垂,漠然地将长夜的那封信扔在桌案上,面无表情地道:“将计就计。”


    秦钧抽过信纸,看了一眼表面端庄的字迹,哼笑一声,道:“长夜?他不过是想利用你试探一下师尊的态度,好为他自己铺路罢了。”


    “我知道。”


    李还寒血眸冰寒:“他在师尊身边?”


    “是那只猫。”秦钧语气散漫而嫌恶,“只会以柔媚取悦人,实际上却诡计多端。”


    李还寒第一次对秦钧的话语如此赞同,他微微点了下头,随后道:“果然。”


    秦钧望


    了他一眼,盯着他身上的心魔花纹,突然道:“李还寒,你不觉得,咱们两个……互相影响了吗?”


    李还寒沉默片刻,道:“是有一些。”


    “独.占.欲本来永远在先。”秦钧抬起手覆盖住一半脸颊,周身的鬼气腾绕不绝,“但现在……我觉得,有时候我的态度,会不自觉地往你的方向偏移。”


    李还寒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心魔能替我分担一下么。”


    “……这个还是算了。”秦钧之前被他惹怒的火气彻底消弭于无形,继续道,“我之前就有一个猜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证实。”


    李还寒抬眸道:“说。”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三个陨落在天雷之下的半步金仙,几乎先后复苏,然后共同聚拢在了师尊的身边……还全部都是史载上赫赫有名的邪修。”秦钧沉吟几息,续道,“这听起来,像是提前了很久的布置。”


    李还寒静默地望过去,血眸幽然:“你是想说命中注定,还是想说,人为影响?”


    秦钧玩味地笑了笑:“你相信命中注定?”


    李还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一瞬后,语气平淡地道:“不信。”


    “虽然我觉得,像师尊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邪修惦记。”秦钧说得好像自己不是邪修似的,“但也不必都是这种惦记。”


    李还寒默然不语。


    “我在太初剑仙遗府时,因为勘迷镜迸发了半步金仙级别的剑气,才在保护师尊时暴露了真正身份……但那道剑气是假的,只有勘迷镜是真的。”秦钧道,“太初剑仙是比长夜诞生的时代还要再早一些的剑修。在我们进入遗府之前,师尊背出了解开玄门的咒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还寒淡淡道,“你是想说,太初剑仙转世重修,重修前推演出了我们三人与他的契机,故而提前布置,留下先手,以免又毁道途?”


    他话语未落,便倾身注视过去,字句之间寒气四溢:“秦钧,你若是怀疑自己并非真心,而是布局使然,我劝你及早抽身,不要妨碍我。”


    秦钧目光分毫未躲,甚至战意浓厚地笑了一声。


    “这本该是我劝你的话。放下执念、心魔立消。”


    局面再度僵持


    ,这两人根本寸土不让。


    无论师尊是否真的是太初剑仙的转世重修,他们两人都能清楚地认识到,即便真有外力让他们复苏在师尊身边,但追其根本,依旧是自己……动心得太过。


    转世重修需要点醒记忆,才能让转世之人回忆起过去,只是时间间隔的太远,想要找到一个太初剑仙时代的人来点醒记忆,简直痴人说梦。


    殿内静默了许久,李还寒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他的情根……”


    “啧。”秦钧勾了下唇,“之前不是接受得挺好的么?还装得满脸心甘情愿。”


    李还寒抬起眼眸,血色阴郁地望他一眼:“难道你觉得师尊会为了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情劫,一直拖着我们么?”


    他自然不是那种人。秦钧心里也明白。


    但周正平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有一些,怕。


    究竟是在怕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不愿多说。


    “师尊如果想取回来,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秦钧道,“杀了混沌,取回情根……做个,了结?”


    最后二字很轻,几乎有一种献祭感。但李还寒竟能一同体会到他心里的不甘与恐惧。


    他只会选一个人。


    不一定是自己。


    李还寒闭上眼,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后道:“那长夜呢?”


    “他应该还在考虑合适的坦白时机吧。”秦钧望了一眼殿外,“不必考虑,今晚就合适。”


    他感受到了对方那双似血红眸的注视,漫不经心地扬唇一笑:“师尊问我有没有活鱼可以喂猫,我给了他几条吃了除咒丹的小鱼。”


    李还寒略一挑眉:“体型失控?天犼的原型大到能堵塞冥河。”


    “没关系。”秦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逼他现真身,不是很有趣么?也让小师弟感受一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三儿,你要翻车了。感谢在2020-05-01 17:03:17~2020-05-03 15: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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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晋江独发


    江应鹤觉得有些热。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毛绒绒的玩偶抱住了, 柔软的触感贴上脸颊, 再没进脖颈之间, 像是有一根软软的羽毛滑落进入。


    明明一切的事情都开始有眉目、都慢慢地进入正轨了, 但这几天却总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就好像他身边真的有一只具备威胁性、还对他虎视眈眈的野兽一般。


    江应鹤有些焦躁,但他还有些不想醒过来——之前也是如此, 不管醒过来几次,面对的都只是小白猫毛绒绒的大尾巴。


    让人既无法生气,可又实在觉得别扭。


    他闭着眼往深处埋了埋, 感觉那根柔软的尾巴又探入过来了, 像是撩.拨、又像是一只可爱猫咪的亲昵依偎。


    他探出手按住这条毛绒尾巴, 声音犹带困意,语调微哑地低声嘱咐道:“闹什么,再闹不许你到床上来。”


    他的话只奏效了片刻, 随后,那条软刺倒伏的小舌头贴合了上来,轻轻地舔舐着他的下颔。又过了片刻,这种倒刺的微痛感愈发的明显,江应鹤终于被他闹醒。


    翠花竟然是这么能闹的小猫咪吗?江应鹤抓住他的小爪子,忽地觉得这尺寸有一丝丝不对劲,在随后睁开双眼的瞬间,看见了一只体型脱离正常范畴的猫咪……


    这哪里是可爱的小猫咪……江应鹤看着这只比老虎没小多少的猫,脑海中有一瞬间地怀疑人生,他默默坐起身, 跟对面的翠花对视片刻,纠结道:“你……其实是虎妖?还是什么别的兽类?”


    随着主人心情的变化,连那双一直降低存在感的长耳朵都跟着软软地蜷缩了起来,就差纠结着缠绕在一起了。


    翠花看起来也有点茫然,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尽力人畜无害地靠近过去,装傻似的环着江应鹤,仿佛才刚刚觉醒血统。


    “……等一下,唔……”


    他有被毛绒绒的大猫给包裹了,江应鹤抬手摁住它的肩膀,想要挣扎出来,却又被那条毛绒尾巴给勾住了腰身,竟然连后退也退不开。


    带着倒刺的舌面隔着薄衣舔了一下锁骨,江应鹤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肉乎乎的潮.湿舌尖在脖颈间扫过,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


    “你已经是大


    猫了,不能撒娇……别舔了,弄疼我了。”


    江应鹤没想到自己收留的小猫咪,原来还是一个血统不明的兽族。他一边蹙着眉制止,一边拨开了被弄湿的薄衫。


    烛光幽然,映亮一段霜白的肌肤与精致锁骨,表层这片皮肉被倒刺刮红了,如同情人一边撒娇一边紧拥时留下的凶狠吻迹。


    江应鹤完全没意识到这吻痕有多么色.情。在他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妖,对他的依赖和喜爱罢了。


    “既然你不是猫。”江应鹤重新拉上衣带,抬眸道,“那么,等此间事了,我正好送你回万妖边塞,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他话语未尽,便见到一双如同夜光灯发亮的眼眸。像是两个瓦数非凡的灯泡一般晃眼,江应鹤只一瞬晃神,就被这只大猫扑倒了,稳稳地压在了身下。


    被毛淹没,不知所措。


    江应鹤正想训他几句,就被宽厚滚热的舌头舔到了腰上,像是触动到了敏感位置似的,浑身地骨头都被泡软了,连筋都是发麻的。


    “……嘶,小畜生,你做什么?”


    收养他、喂他、最后还送他回到家乡,这么好的待遇去哪儿找?已经通灵智的妖,怎么连一点人性都不通。


    江应鹤没注意到自己身上都有点泛红,正揪过大猫的耳朵要教育他时,就在抬腿间碰到了什么长着刺的东西。


    他脑海中空白了一瞬,浑身都僵硬了一下。


    ……妖兽这种种族都有一个发丨情期,亏我还当他是个小可怜!


    绝育,必须绝育。


    江应鹤气得脸都红了,抬脚把这只猫踹开,看着那两个灯泡似得眼睛,纯洁得只有本能二字,让他骂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这一下是彻底清醒了。江应鹤刚缓了口气,想着修真界怎么才能绝育的时候,就看到那只“刚刚血脉觉醒的妖”继续变大。


    冥河的浮力很大,按理来说是很难沉船的,但此刻连画舫都在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被吹打的一朵荷叶。


    眼前这只叫翠花的“猫”,终于显露出了彻底的原型。


    画舫开裂破碎。冥河之水倒灌进船中,被一只巨大的爪子荡开了,江应鹤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软软的肉垫托住了。


    他看到遮天蔽日的翅膀从妖兽的背上展开,汹涌澎湃的妖气将冥河之中的生魂尽数惊起,原本昼夜不分的幽冥界被它的身形挡住,陷入一片久违的黑暗。


    而黑暗之中,那双兽眸愈发狭长,不再是小白猫的圆润黑眼,而是散发着一股可怕的顶级掠食者的气息。


    江应鹤被它放到了岸边,随后,通天的兽形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红衣少年的身影。


    若是原型而言,天犼的原型正好可以横过冥河,但若是化为人形,即便是在岸边,也会被河水染湿身躯。


    在江应鹤的视线注视之下,长夜的黑色长发未曾收束,而是湿漉漉地垂落下来,他身上的红衣被水浸湿,洇成似血液凝固的暗红。


    长夜的半脸面具仍然戴着,但看起来却很狼狈,上面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另一边也是,水滴从睫毛上滑落下来,破碎在眼前。


    他的眉心上仍有江应鹤初见他时,为了保护他而布置下来的护体灵印,银光闪闪。


    江应鹤只穿了一件白色衣衫,仪容未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地望着眼前的长夜。


    他听到小徒弟嗫嚅地唤了一声:“师尊……”


    江应鹤没有应,而是走近了一步,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条雪白的锦帕,俯下身把他脸上的水痕擦干。


    长夜复又燃起希望,希翼地道:“师尊,夜儿……夜儿只是太、太想你了,我怕你不要我。”


    江应鹤表情没有变,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给他擦完水珠,语调寡淡地道:“我一直以为,夜儿最是天真无邪、纯然清澈。原来这么多年,你瞒我最深——事到如今,仍然如此。”


    长夜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般地猛地握住他的手:“师尊,是我错了,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不是真心要骗你的,我其实、其实是想要保护你,他们两个都心怀鬼胎……”


    江应鹤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甚至还靠近了一寸,语调淡淡的问道:“那你呢?”


    辩解声骤然一顿。


    江应鹤的语句宛若敲冰戛玉,清越动人,但它此刻声调太过疏远,让听者的心都跟着难受得挤在了一起。


    “你绝无二心。”江应鹤抵住他鼻尖,墨眸清明,并没有一丝逼迫和强


    硬的气势,只是平静、甚至柔和地问,“是么?”


    他的呼吸慢慢地浸染过来。


    这明明是长夜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却在刹那间,发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慌乱。


    仿佛再对他说一次慌,他就会彻底失去对方似的。


    长夜的喉咙都在隐隐作痛,像是有刀刃在狠狠地割断过去一样,冒出鲜血涌动的气息。他喉结微动,艰涩地坦白道:“……不,不是,其实我也……”


    他语句停顿了一刹那,随后又缓慢而艰难地接续上了:“我……我也喜欢师尊,我想把你带回万妖边塞,做我的……我的……”


    在他的眼前,就是江应鹤微微垂落下来的眼帘,睫羽纤长笔直,在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阴影。


    即便以长夜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竟然也在此刻无法辨认出江应鹤究竟有没有在生气,但他的预感却在警铃大作,连一句多余的恳求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对方霜白的指尖触上自己的眉心。


    长夜握紧手指,紧张而迫切地唤了一句:“……师尊……”


    江应鹤终于转过视线,静谧无声地望近他眼底,语调平静:“长夜,在合欢宗时,死去的那两名弟子,是谁杀的。”


    “……是我。”


    “前往剑器大会时,来袭击的那群凤族,是否与你有关。”


    “……是。”


    长夜的声音一向乖巧悦耳,还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连一两个字出口,都在刹那间沉淀了下去。


    “万妖边塞的路线,是你有意策划,如若李还寒不能赶过来,我在那里所获知的一切消息、遇到的所有人,你都可以操控掌握,对么?”


    “……”


    他什么都没有说。


    却比什么都说出来还要更锥心。


    江应鹤缓缓闭上眼,深深叹出一口气,忽觉从前那些一叶障目,不仅是因为他的百般策划和掩饰,更有自己的轻信、与一厢情愿。


    当他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很难听从外界的干扰。譬如许多人都曾暗示过他,这几位弟子的心性与他所见不同,但他还是更相信自己与他们之间的朝夕相处。


    可原来朝夕相处,也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那,我在雪原上遇见你。”江应鹤慢慢地道,“也是你的意料之内么?”


    “不是的。”


    长夜截断这句话,扑过去把对方揽进了怀里,抵在他肩上,声音几乎带着一些隐约的哽咽:“不是这样,我一开始遇到师尊……只是想报答你……”


    江应鹤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随后从他的怀中离开,注视着对方问道:“这就是你的报答。”


    他再次探出手,不再犹豫,将原本护持在长夜身上的护体灵印收了回来,看着眼前的银色印记一点点消弭,最后淡至无踪。


    身后的冥河涌起潮水,里面有生魂的低泣。


    江应鹤站起身,觉得幽冥界连风都透着一股鬼气的微寒,他看着长夜湿漉漉的发梢,道:“天犼妖尊,原来是我座下的弟子,蓬莱开派至今,还没有如此殊荣。”


    长夜半跪在他面前,声音微哑:“……师尊。”


    “不要这么叫了。”江应鹤疲惫地捏了一下眉心,“我倒想问问尊者,你把我的小云师弟,送到哪里去了?又打算什么时候,才拿掉这两个哄骗我才戴上的装饰?”


    “小云师叔我已让人放了,他……他该回到蓬莱了。”长夜抓住他垂落的袖摆,仰头看去,眼底都是亮晶晶的泪光,“师、师尊,我错了,我现在就给你取下来,你别不要我……”


    江应鹤拉了他一把:“起来。”


    等到长夜站起身时,他才发觉对方的衣服竟然湿成这样。但即便是这么狼狈的情形,也丝毫无损这三百六十度全面无死角秒杀的过分美貌。


    江应鹤甚至觉得有时候自己就是被他这张脸给忽悠瘸的。


    长夜含着泪看他,可怜得鼻尖都红了。他抬起手掐了个决,随后才慢慢地将江应鹤头发上的兔耳取下来,一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声道:“我也不知道小云师叔为什么没有回去,夜儿年纪还小,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江应鹤瞥他一眼:“你,年纪小?”


    带着触感的耳朵慢慢地取了下来,江应鹤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长夜居然比自己还高一点了,他只要略微抬眸,就能见到那张俊美殊艳的容颜,此刻眼中还含着泪,可怜得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但他不是猫,是一只上古大妖。


    江应鹤看着他取下兔耳,刚想再说什么


    ,就被对方骤然接近的呼吸扑了满面。


    下一瞬,柔软的唇触了上来,原本只是偷亲般地一吻,随后却陷入了不可掌控的事态之中。长夜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像是一个蛮横得只会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一边强吻他,却还一边在哭。


    江应鹤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他被这小畜生吻到没力气,只能抬手抽了他一巴掌,才堪堪躲开了。


    这一下子完全没收力。长夜那张漂亮到难以形容的脸上印了指痕,唇角被尖牙磕破,渗了点血。


    他抬起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迹,声音很低:“……师尊……我、我控制不住,我只要一靠近你,我就只剩下妖的本能。我克制不住……忍不了,更没办法想象到,你要是离开我会怎么样。”


    江应鹤碰了一下唇,轻轻蹙起眉:“我没有情根,你已经听到了。为什么还……”


    “我不在乎。”长夜猛地抬眸,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只要你别不要我,夜儿什么都可以接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应鹤顺着长夜的目光看去,见到李还寒和秦钧站在身后不远处。


    随后,他肩上一沉,一个充满着体温的披风落在了肩上,是李还寒的。


    “小师弟。”秦钧对着长夜笑了笑,“你哭起来的样子,比笑着好看。”


    他话语稍顿,继续补了一刀:“云师叔确实没有回到蓬莱,你的人,到底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刀。刀。致。命


    第48章 晋江独发(2)


    长夜抬手擦了一下湿漉漉的发丝, 双眸间几乎扩散成充满野性的、兽类的瞳孔。


    他从未展现过这样的面貌。


    他本就是一只伪装成小猫咪的凶兽, 充满着可怕的野性和恐怖感, 只是过分美丽的面貌掩饰住了这种危险。


    “秦钧。”长夜眯着眼望过去, “我跟师尊说话, 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开。”


    秦钧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勾着唇看向对面的长夜。


    “尾巴炸开了,小师弟。”


    长夜身后还有一条没有收回去的尾巴,不仅如此, 他的耳朵和尖牙也还在逐步显现。


    长夜不再搭理面前的秦钧, 而是转过视线看向江应鹤, 声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低低地道:“我陪师尊去妖族,找回小云师叔。师尊……要怎么样, 才能原谅夜儿?”


    江应鹤的肩上是李还寒的外披,通体纯黑,只有边缘处才交织着血红的花纹,就如同他本人一样,在最低调沉郁的地方,翻出鲜血的腥甜气息。


    江应鹤伸手拢了一下衣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略微疲惫地道:“原谅你?……我本来就没这个力气责怪你。”


    他转过身离开冥河畔,从漆黑的披风下压着一捧似雪的纯白。无论是他的肩膀、腰身、还是走远后稍显单薄的脊背,都曾经被这个少年用手指抚摸过、丈量过。


    长夜望着他离开,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尖利的兽牙发出渴血的预警,袒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秦钧站在远处,从喉间翻出一声沉而微冷的笑意。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是你随手掌控的棋子。”


    长夜没有说话,而是偏移开目光,眸间阴郁而病态地注视过来。


    秦钧捏了捏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道:“你只知道师尊情根不复,为众生而无情,但你知不知道,追根到底,这是为什么?”


    他的话语稍一停顿。


    “你既然要反叛混沌,就一剑钉死了他,之后也不必有这么多事端。”秦钧转过身,望着生魂涌动的冥河。“也不必让那么多人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凶兽,殚精竭虑。”


    长夜咬紧了牙:“我自会杀了他。”


    “说得容易。”秦钧陡然想起那一日周正平对


    自己所说的几段话,“你与他相斗时,妖族内部死了多少?”


    “……”


    “加上波及的人族呢?”


    “……不知道。”长夜有些恼怒,“蝼蚁性命,你也要让我记得吗?”


    秦钧目光考量地看了他片刻,忽地笑了一声,语调讽刺。


    “那两百年前,师尊怜惜你这只蝼蚁时,你如果直接说出这番话,也不会有如今了。”


    他舔了舔唇。


    “长夜小师弟,”他极罕见地如此称呼,“我忽然,开始可怜你了。”


    ————


    与此同时,幽冥殿。


    幽冥殿的主殿并不难进。今天似乎是轮到金童玉女守着,两个小朋友在殿外打盹,一个比一个困得厉害,依偎着睡在一起。


    江应鹤进来的时候,玉女抬起眼眸扫了一眼,看到是大美人,就没有出声,沉下头继续睡了下去。


    江应鹤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伸手解披风的系带。他眼帘低垂,看起来有一点点脆弱感。


    一只手按住他的手指。


    江应鹤抬眼望去,对上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眸。昏暗之中,李还寒的气息熟悉又陌生,有一股淡淡的刀兵出鞘般的寒意,但更多的……是温柔。


    他一向是这样的,即便差别很小很小,但江应鹤也能辨别出李还寒有没有在此时受到心魔影响。


    昔日在天魔教的他,虽然态度温柔依旧,但总有一种令人悬心的感觉。仿佛对方是缓慢涌动着的、随时能激起毁灭的岩浆。


    江应鹤浑身都弦都松下来了,很沉地叹出一口气,有些没劲儿地前倾身体,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手被李还寒的手指握住了。


    “不用还给我。”耳畔的声音低沉平静,“我很久没有……离你这么近了。”


    江应鹤无话可说,一时哽住,半晌才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还寒没有回答,而是环绕过他的肩膀,掌心从对方散落的墨发间缓缓滑过。


    他嗅到熟悉的冷香,淡而疏离,像是梅花的味道,又带着一丝松柏的甘冽。


    静默许久,江应鹤才闭着眼又问道。


    “夜儿不是会突然失控的人,这是你们做的?”


    “嗯。”


    幽冥殿的光线实在太暗了,只有主殿两侧点了几蘸磷火,幽蓝的冷光


    投映过来,照在怀中人轮廓清晰的手背上。


    肌肤之下,有纤秀的骨骼和血管,随着动作的变化,能见到经络的隐约移动。


    李还寒被他回握住了。


    江应鹤的手指有些冰冷,才沾过冥河的河水。


    “你在天魔教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江应鹤抬起头,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锁链加小黑屋,跟谁学的?把我最听话的徒弟都带坏了。”


    对面那双幽邃微亮的血眸对视过来。


    “师尊还在生气吗?”


    江应鹤收回目光,低垂着视线,叹道:“我还生什么气?我就只有不记仇这一个优点了。”


    “不是的。”


    江应鹤抬起眼眸,觉得对方握住自己的手指的动作收紧了,连话语语速都快了一些。


    “不是这样,师尊有很多优点长处。”


    江应鹤觉得他这种奇奇怪怪的紧张感有点可爱,心情好了很多,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比如……长得好看?”


    李还寒的话语突然顿住了。


    磷火幽然,把那双鲜血般的眼眸照的发沉,江应鹤觉得他似乎是怔了一下,但短暂地又似乎没有。


    光线之下,他墨发散落,衣衫单薄,肩膀上还披着对方的披风。双眉之下的眼眸宛若星辰,唇瓣很薄,轮廓柔和,却能从中看出一股很淡的冷意。而锁骨边缘,还隐隐映出一块被舔红的皮肉,像是白宣上落了一滴殷红的朱砂。


    越是相貌看着冷的人,越有靡艳的特质。


    那双血眸仓促地收回了目光。


    随后,他听到了大徒弟低沉柔和的声音。


    “……师尊长得,是很好看。”


    明明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能把人说得陡然心跳——江应鹤觉得自己刚要心跳起来,就仿佛差了一截似的,被骤然掐断,上不上下不下的。他抬手压了压胸口,轻轻蹙起了眉。


    “怎么了?”李还寒问道,“这里不舒服?”


    他的手贴上了江应鹤的手背。


    江应鹤抽回了手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若是你一直能是现在的样子,我也不必封印你的境界才可同行。心魔、执念,听起来,实在是很玄的东西。”


    李还寒沉默片刻,道:“……我也想过很多办法。现下,正在尝试控


    制它。”


    “……控制?”


    “对。”李还寒道,“只是才刚刚开始,如果全都交给我自己来掌控……也有可能会伤到你。而且也需要适时把它放出来,否则会更容易脱出掌控。”


    江应鹤想了一会儿,问道:“伤到我?是什么程度的?”


    李还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迟疑了一瞬,低低地道:“伤到你的……身体。”


    江应鹤没转过这个弯儿来,觉得他在天魔教时都没怎么自己,怎么如今还愈发厉害了,下意识地追问:“哪种程度的?”


    他心里考虑的是,如果情况不严重,他就不必封印还寒的境界了,毕竟其他两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大概只有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相处方式。


    李还寒抬眸望去,低声道:“要试一下吗?”


    “……什么?”


    “试一下……是什么程度的。”


    江应鹤莫名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危险预感,他刚想拒绝,就见到面前温柔气息还未褪干净的李还寒,血眸之间弥漫上一股阴暗光泽。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被咬一口的感觉。


    江应鹤略微紧张,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就被吻住了。


    他的唇瓣本来就有些发红,刚才冥河河畔就挣扎不出来,现如今到了幽冥殿,还是折腾不过对方。


    江应鹤让他咬了一口,渗出一点血痕来,又被温柔而充满占.有.欲地舔舐过唇瓣。


    他把对方的肩膀往后推了一下,有些晃神地碰了一下被咬破的唇,刚想着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就觉得衣带松了。


    ……出大问题。


    他拒绝得太慢了。


    江应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抽开衣带的,明明那件外披还好好地留在身上,可里面的雪白薄衫却被拉下来了。


    漆黑的披风衬着他的肤色,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透出一股特别的香丨艳。


    江应鹤感觉他在拨弄那个环。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一脚把这只心魔占领神智的邪修踹开,但无奈关键的地方落在他手上,又慢了一步。


    肯定会扯疼自己的。


    江应鹤缓缓地深呼吸,觉得自己把身体的伤看得太轻了……就算是小伤口,也是分地方的啊。


    特别材质与魔族的花纹遍


    布在银环上,随着李还寒拨动的手指缓慢亮起。


    “你,”江应鹤握住他的手,“取下来。”


    李还寒微微沉默,随后竟然道:“好。”


    ……这么轻易的同意了?


    就在江应鹤还有点迷惑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个银环的内侧有些发热,他稍微忐忑地动了一下腿,问道:“这是做什么……”


    “为师尊取下来。”


    他说这话时连眸光都不变,若不是江应鹤听到他逐渐沉重的呼吸,都要怀疑这个人其实一点欲丨望都没有。


    但事实证明,他不仅有,而且还非常地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那个银环一点点地脱离,接触到的地方有些变热。江应鹤被他抱着,能抓紧的布料只有对方绣着鲜红花纹的衣襟。


    “只能这么……取下来么。”江应鹤有一点点想哭,不是疼,是觉得太奇怪了,连触感都跟着乱,比那次被藏起来的时候还让人头晕眼花。


    而且这里还是钧儿的正殿,对方可能随后就会到,也许就是下一瞬。他却衣冠不整……


    江应鹤有点着急了,抓着李还寒的衣襟,气息有些乱:“为什么,这么……这么奇怪……”


    他话语未尽,又被抵着唇亲了一下。


    “是师尊想取下来的。”那双血眸幽然发光,“坚持不住么,那我们停下来、戴回去,好吗?”


    ……哪有戴回去的说法。


    江应鹤咬了下牙,闭着眼道:“你、你继续吧。”


    之前还觉得他温柔听话来着,怎么切了模式就是这种样子了……这哪里是心魔,这简直就是小黄文无缝过渡器,一把这东西放出来就开始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止是那里热,浑身都不太对劲。江应鹤环着他的脖颈,等到银环彻底取下来的时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在他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忽地听到耳畔低沉平和的声音。


    “师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


    他的话语被打断了。


    “准确来说,是……有没有哪里觉得……需要安慰?”


    江应鹤:“……?”


    “后面。”李还寒道,“感觉如何。”


    江应鹤一边有些震惊于他如此流畅地问了一句话,一边有些对这个问题发懵,愣了


    一下,才问道:“该有……什么感觉?”


    李还寒抬眸望他一眼,抬起手将指间的银环展现在了江应鹤的眼前,上面的魔纹时亮时暗。


    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神态平静地道:“欲求不满。”


    江应鹤:“……你在开玩笑么。”


    “没有。”李还寒抱住他,“师尊说自己清心寡欲、并无大碍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会妨碍的。”


    江应鹤不知道这只心魔什么时候才能缩回去,但他已经相信了对方问出来的这几句话。


    因为他确实已经……感觉到了。


    “我说的受伤。”李还寒低下头,轻轻地用唇碰了碰他通红的耳根,“也是这个意思。程度大概是,腰伤,或者……”


    江应鹤被他从耳根亲到脖颈,随后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手指温度,碰到了……


    “这里会疼。”


    李还寒看着他道,“不过那位妖族老板送的药,我替师尊收着。”


    江应鹤憋了半天,才道:“谁让你收那种东西?!”


    他有些气不过,可又被紧紧地抱着,连召出忘尘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李还寒像是并无所觉一般,静静地看着他。


    反而是江应鹤被他手指戳到,闷闷地哼了一声,才从药膏味道里,闻出那个鹿妖小老板给的药原来不是小雏菊的味道。


    江应鹤眼角通红,尝到了李还寒身上鲜血的味道,松口时也跟着低下了头,嗓音发哑地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你碰不到。”


    “我碰得到。”江应鹤气道,“又没有那么深……”


    他的声音骤然停顿,即便不看,都能感觉到李还寒的目光笼罩了过来。


    “没有……那么深?”


    他的语调是一贯的感觉,如果不是正在做这种事,还以为他真的孝敬师尊。这人的心魔和本人区别分明,但只有这种平静温柔、情丨欲内敛的特质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其实,师尊有感觉的地方,很浅?”


    江应鹤耳朵彻底红了,他用尽力气把对方推开,还没等说什么,就听到幽冥殿门口响起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李还寒。”秦钧站在不远处,灰眸看了过来,语气莫测,“别的不说,趁虚而入的本事确实很


    强,吃独食的水平,一直很高。”


    李还寒眸色骤然变深,面不改色地将刚刚给师尊褪到一半、半遮半掩的衣衫重新系好,确保只能露出一截脚踝时,才把没有力气的对方横抱起来护在怀里。


    “独食?难道你想跟我说,”他语调冰冷,“见者有份?”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什么见者有份啊!?你看你们两个说的是人话吗?!


    秦钧:……我没有这么说啊……


    李还寒:不是人。


    声援一下起点那边的作者,著作权都要让阅文给搞没了。阿江能有今天真是全靠同行衬托。


    第49章 晋江独发(3)


    秦钧的脚步一声声接近。


    越是靠近, 就越能感觉到江应鹤略微混乱的呼吸。他看了李还寒一眼, 望见他凝涸如败血的眼眸。


    “这就是为什么师尊要忌惮你的原因。”秦钧道, “既然脑子有问题, 就离他远一点, 学不会么。”


    殿内空寂,只有话语声扩散开来。


    李还寒漠然地看他一眼, 眼底的暗红愈发沉积,就在气氛浓稠绷紧、近乎窒息之时,他怀里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襟, 声音微哑。


    “还寒……”


    不止是李还寒, 秦钧的目光也一同回到了江应鹤的身上, 听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话语中听起来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自己来。”


    江应鹤略微松了手,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心把对方的衣襟攥得湿漉漉的, 而是偏头缓了口气,道:“让我自己来,你们两个……离我远一点。”


    李还寒稍微沉默了一刹,就在秦钧以为他根本说不通的时候,见到他伸手拨开了江应鹤的发丝,在他略微汗湿的额角上擦拭了一下,随后似乎是想低头亲他,但看到那双蹙起的墨眉,又在中途停住了。


    秦钧握紧的手指复又松开一些,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精神有多紧绷。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内心突然腾烧起来的东西——譬如欲丨望、譬如妒火, 譬如不顾一切把师尊夺回身边的念头。


    但他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如何忍耐下来的。江应鹤的眼角都熬红了,声音有点颤,但还是字句清楚地拒绝了他们两人。


    若是真得要趁人之危,早就下手了,不会按捺到今日。


    秦钧吐出一口气,近前一步,朝着李还寒伸出手,道:“给我吧,我带师尊进寝殿。”


    李还寒抬眸盯着他,眸间血色如刀,动作纹丝不动。


    秦钧挑了下眉,压得死死的怒火嘭得一声燃起来,手痒地捏了捏指骨:“或许我就该试试,能不能把你这个时好时坏的脑子打通顺了,才不会在关键时刻犯浑。”


    李还寒抱着江应鹤的动作很小心,但他也是最清楚师尊当下的状况的,目光审视地扫过秦钧上下,道:“在哪里?我抱着他。”


    幽冥殿只是主殿,后面连接着的


    寝殿要秦钧带路才行。秦钧眯着眼盯了他一瞬,最后还是退了半步,没有再强行从李还寒手里把人抱过来。


    两人一路走过幽冥殿,全程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都能听到江应鹤压抑而细碎的低丨吟,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也算是一种折磨。


    这座寝殿江应鹤曾经来过,只不过似乎又重新布置了很多阵法符咒。那张很大的床榻上面挂了纱帐,有好几层淡烟灰色的幕帘。


    李还寒将他放在床榻上,手指依依不舍地从对方的发丝间滑过,似乎有些迟疑,在他耳畔问了一句:“需要玉丨势么?”


    毕竟让师尊自己解决的话,他的神智不一定会很清醒,到时候要是折腾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反而更难熬。


    那个银环是他鬼迷心窍时戴上去的,虽然已经取下来了,但是那些魔纹的功效,他自己还是稍微有些底的。


    江应鹤眼睫有些湿了,连手指指骨的关节都在握紧时有点泛红。他没有骂人的劲儿,却还气呼呼地扯着李还寒的领子说话,手心都是汗,气息像是往耳朵里钻:“……不用,滚远点。”


    李还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见到拽着衣领的手指松开了,便缓慢地起身,离开前还想再说什么时,就被秦钧一把拉远了。


    三层帐幔合起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秦钧站在纱帐前待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纱帐又不隔音,里面的声音即便已经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出来一些。


    秦钧转过身,看了一眼李还寒,然后坐在了床榻一侧的椅子上,盯着这只脑壳不太正常的天魔。


    实际上,在幕帘合上之后,李还寒的状态看起来就正常很多了,他暗红如凝涸血液的眸色逐渐回归原状,等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完全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只不过心魔纹路还在随着心脏跳动而蓬勃生长。


    秦钧坐在旁边,一边强迫自己全神贯注且充满敌意地盯着他,一边倒了杯冷茶。


    唯一算得上安慰的是,不止他一个人在忍。


    茶水往杯子滑落的声音异常清晰。


    水声停止之时,他听到李还寒干涩的询问声。


    “长夜人呢?”


    “不知道。”秦钧灌了口茶,“可能先行回妖族


    ,去找云师叔了。”


    “嗯。”李还寒沉默了片刻,忽地又开口,“你那个床褥……”


    “银絮蚕丝。”秦钧语速略快地回答,“很软,是白鹤玉宇所用的同款……当年你挑的那个,同材料。”


    这大概是他们两个最心平气和的时候了。


    不心平气和也不行,碰又不能碰,走也不敢走。


    两个人的听觉都太敏锐了,听心上人自己“解决问题”,这声音简直有些无法忍受。


    又静默了一小会儿,秦钧摩丨挲着茶杯杯壁,踌躇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太久了点?”


    李还寒抬眸瞥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半晌,才低低地道。


    “……听着有点熬不住。”


    “你那个东西,要几次?”秦钧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银环,看着这个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了一眼环上的魔纹。


    “……两次吧。”


    “两次……”秦钧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有点坐不住了,往床榻边走过去,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问道,“师尊,你……你还好吗?”


    里面静了一刹,响起来的声音带着明明都有些发软,却还要强撑的腔调。


    “……没事。”


    ……这听着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秦钧坐立难安,绕着帐幔瞎走,步履停不下来。过了片刻,李还寒冷不丁地出声道:“你坐下,晃到我了。……与其在这等,不如你我都出去。”


    “啧,”秦钧略有些意外,“你还有肯松口的时候。”


    李还寒抬起手,抵着额头屈指敲了一下,语调莫测:“你我出去打一架,都比现在这样好。”


    就在秦钧刚要讽刺他只会这一个办法时,忽地被纱帐里伸出的手握住了袖子。


    那只手修长显瘦、骨骼分明,简直好看得要命。但手心是湿的,握过来时都有些滑,骨节形状清晰分明,在薄而白皙的肌肤之下,隐隐透出血管的淡青痕迹。


    秦钧立即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紧张道:“怎么了?”


    “……衣服。”


    他的储物戒里没有更换的衣袍了。


    谁能想到短短的时日之内,他的衣袍法器不是弄丢就是毁坏。


    江应鹤稍微松了手,缩了回去,看了一眼被弄脏的衣服……


    还有一件是李还寒的。


    虽然除


    尘咒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将弄脏的地方完全解决,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而且……不知道应不应该夸奖说不愧是魔修的把戏,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做小黄文主角的天赋。


    他觉得自己现在哪里都不能碰,碰哪里都能掉眼泪,虽然掉眼泪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不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哭得眼角发红,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特别是长夜之前安的这个尾巴……特别妨碍操作。


    江应鹤到现在还有一些不通畅,觉得还是有点剩余作用没能发泄出来,但他已经很累了,干脆就让一直这么烧着了,不想再动自己的身体了。


    千年单身、清心寡欲,技术可想而知……实在是不能难为自己。


    而且他自己也有些难过。


    他将弄脏的衣服施了术法,放在一旁,随后把秦钧递过来的衣衫重新换好。坐在床榻上对着眼前的昏暗走了会儿神,觉得脑子里时而空白一片,时而窜出来一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念头。


    这种事发生得已不止一次。


    江应鹤抬起手,努力地稳定了一下心神,才抬起手撩开纱帐,对着外面的秦钧道:“这个,还给他。”


    秦钧接过那件玄色披风,盯着江应鹤看了一会儿,忽地道:“师尊。”


    “嗯?”


    “脸有点红。”秦钧抬起手,手指触碰了一下对方发红的脸颊,感觉指下的温度有些烫,“是不是还不舒服?”


    江应鹤抬眸看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似乎说什么都有些耻辱,即便秦钧并未策划此事,甚至还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更坏的事情发生。


    他摇了摇头,默然无声地缩了回去,连感知到的呼吸声都变得压抑而缓慢。


    秦钧原本焦灼的心一下子彻底成冰,他像是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冷水,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反手把这件披风扔给李还寒,语调中稍带寒意。


    “李还寒。”


    李还寒接住披风,抬眸看去:“什么?”


    “我实在想不出来,他究竟为何会对你这么好。”


    秦钧转过身,铁灰色的眼眸略微眯起:“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么。”


    李还寒血眸微沉地看了回去,问道:“他怎么样?”


    “不劳你费心。”秦钧讽刺地笑


    了一声,“……师兄。”


    ————


    次日他醒时,外面的烛光磷火还燃着,身体上那种仿佛发烧的感觉退下去了很多。


    江应鹤坐起身,缓慢地清醒了一下神智。


    纱帐之外,磷火晃得像是夜空里的萤火虫。


    他尽量看起来沉着冷静地思考了片刻,随后试图跟脑海里一直机械得像个小程序的系统沟通。


    “我的徒弟养坏了。我可以……不用管他们了么?”


    沉寂许久的系统迟钝回复。


    “不要放弃,没有养坏,还有希望。”


    江应鹤蹙起眉峰:“……这还有什么希望,你不知道他们想睡我么?你不是师尊系统么?那我经历的,到底算什么?”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刻板地回复。


    “在床上教会他们的话,也可以算作好老师。”


    江应鹤:“……”


    “你的徒弟在这方面也都没有经验。”系统条理清晰,“这也是教学任务之一。”


    江应鹤:“……”


    “性的教育、爱的教育、死亡的教育。”系统道,“这是崇高而伟大的事业,江老师。”


    江应鹤实在挨不住系统这个称呼,慢慢地叹了口气,道:“虽然你这么狡辩,但我还是觉得,我已经没有余地可以留给自己了。”


    系统又沉默了小片刻,续道:“这不仅是你的任务,也是我的。”


    “你的任务是什么?”


    “……拯救。”


    江应鹤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虽然简略但值得分析的回答,立即追问道:“什么拯救?”


    系统却没有再回答,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装死状态。


    江应鹤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出更确切的答案。他起身洗漱更衣,想把昨天临时借过来的这件衣服换掉,明明做好了面对那两人的心理准备,却发现守在寝殿的是金童和玉女。


    两个小朋友都没敢瞌睡,有点委委屈屈地样子,似乎是被秦钧问责了,一个比一个可怜。见到江应鹤醒来,金童才上前把秦钧之前吩咐过的洗漱用具,以及一件淡青色的道服呈上来。


    江应鹤问道:“秦钧和李还寒呢?”


    “宗主大人,”金童瘪了瘪嘴,“在修冥河。”


    “魔尊也在。”玉女接道,“一早就去了。”


    江应鹤


    点了点头,见他们两人这么委屈,虽然知道按照鬼修来说,不能以外貌取人,但还是为了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总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委屈,你们多大了?”


    金童本来就委屈,一听他这么问,就更觉得可怜,抹了把眼泪,哭得抽抽噎噎的:“我才八百四十一岁,大美人让我吸、吸一口,我就不哭了……”


    江应鹤:“……”


    ————


    万妖边塞。


    三青妖君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抬眼看着这位祖宗,半晌才有些哆嗦地道:“我弟弟他……他没回来……”


    红衣少年把玩着笛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翠绿的笛子敲了敲掌心,道:“不在?巫成雨不在,那我的小师叔呢?”


    “这,属下也不知道啊。”三青苦着脸道,“我早便传信给成雨,让他放人了。只是成雨说……说他们,已经……那个,已经结为道侣了,那位小云师叔,还吃坏了一点东西……需要修养。”


    喀嚓一声。


    长夜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桌案的边角便整整齐齐地削了下来。长夜却恍若未觉一般,冷冰冰地笑了。


    “你不知道。”他话语稍顿,“那抽干你的血,用血脉溯源之术,总能找到巫成雨。”


    三青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手指微颤地将两人交流的通讯之物奉上,小声道:“他、他是虎,我是鸟,这个弟弟都是认的,尊者,我俩可没有血缘啊……”


    长夜瞥他一眼,接过可以承载传音信息的令牌,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另一边的妖气源头。


    ……好重的草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连夜修改,有没有变好一点?


    第50章 晋江独发(修和谐)


    冥河河水重新贯通之时, 河底的数千万生魂游弋漂浮。来往的鬼修们远望水面, 见到往日形如天堑般的裂痕终于尽数修复, 形如昔日。


    此间事了, 在回蓬莱之前, 理应再去一次妖族之地,寻找小云师弟……江应鹤一边抚过忘尘剑, 一边思考如何寻人,没有注意到熟悉的气息愈发接近。


    直到温热的气息扑过脖颈。


    江应鹤蓦然抬眸,见到李还寒鲜红如血的眼眸, 神态平静, 一切如常。


    “抱歉。”李还寒低头给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领, 指腹捋平上面的些微褶皱,低声道,“我昨天……不该失去控制, 还在生气么?”


    江应鹤看了他一眼,把对方的手从身边拂下去,淡淡道:“你最好跟我保持一点距离。”


    虽然李还寒正常的时候非常温柔,但他不正常的时候也是真的完全没法看。江应鹤事后回想一下,觉得如果那一天秦钧没有及时出现,他绝对敢直接动手。


    李还寒注视他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听到一旁秦钧散漫中略带嘲讽的笑声。


    “李师兄,”这只恶灵兴致勃勃地提出方案,“要不你还是被封印境界吧, 这样更能让师尊消消气。”


    “你的话真多。”李还寒道。


    即便已经准备启程去妖族之地的眼下,这两人依旧是充满着仿佛即刻就能燃烧而起的火.药味。


    就在火.药味越燃越剧烈的时刻,江应鹤放在身边的通讯令牌忽然亮了起来,里面传出了周正平的声音。


    “江师弟。”


    江应鹤收回忘尘剑,回应道:“我在听,师兄请讲。”


    周正平的声音有些疲倦,但听起来仿佛并不是外物上的劳累,而是心境上有一些疲累。


    “你徒弟……天犼妖尊协助我们,找到了小云师弟。”


    江应鹤稍微一愣,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便道:“发生什么了吗?掌门师兄,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好。”


    周正平静默须臾,道:“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商讨此事。”


    随后,通讯便在下一瞬灭掉了。


    江应鹤对着令牌怔然片刻,指腹在上面滑过,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做足了心理建设,随后道:“……不去妖族了,我


    们,直接回蓬莱。”


    ————


    按理来说,昔日离去至如今,只是弹指般的一瞬,但此刻归来,又恍若一别经年。


    蓬莱派的弟子们看上去都沉稳了许多,他们很多人都经历过前一阵子风浪骤起的各族之战,也救助过许多前来寻求庇护的百姓,身上都有了很多独特的气质。


    这种气质是正道弟子在成长到一定阶段时特有的,这才是江应鹤无比习惯的氛围。


    李还寒和秦钧的身份还没有展现在蓬莱弟子们的眼中,那一日从剑仙遗府回到药王谷的修士们更是三缄其口,不敢多说。


    在蓬莱仙门的眼中,他们仍是清净崖玄微仙君的座下弟子,是他们视之为赶超目标的两位师兄。


    包括长夜也是。


    江应鹤没有在弟子面前露面,而是直接赶往了议事之处,他回归之时,魂灯骤然明亮,连清净崖萎靡已久的鹤灵都跟着从沉睡中起身,徘徊不定、盼望归来。


    江应鹤进入议事厅时,才发觉内中不止有蓬莱之人,还有几位穿着碧绿衣衫的药王谷修士,以及一只大妖。


    周正平坐在主位,手畔是紫衣坤道颜采薇,小云师弟就在旁边,膝边卧着一只白虎。


    江应鹤穿了一件道服,仪容如故,似乎看不出与曾经有区别的地方。药王谷的几位见到他,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似是对昔日之事仍旧挂怀,觉得歉疚。


    愁永昼便在其中,只是这一次他并非领头之人,药王谷的悬壶真人张谷主亲自造访。


    “江师弟。”颜采薇道,“幽冥界一行,可有大碍?”


    江应鹤坐到了云不休身边,从旁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随后道:“无碍,药王谷诸位因何在此?”


    殿内稍静片刻,愁永昼跨出一步,抱拳躬身道:“江仙君。吾等惭愧。”


    江应鹤虽然总是在他三个徒弟身上吃亏,但在修真界之人眼中,仍旧是那位衣不沾尘、凛如寒刃的千年剑修,无论是资历还是境界,都可称一句前辈。


    更何况又有之前那件事,药王谷的这几位对他简直像欠了一条命似的,姿态一向摆得很低。


    “其实贵派的云真人,前些日子,一直暂居在药王谷。”


    江应鹤轻轻挑眉:“蓬莱寻觅已久,药王


    谷为何连半点消息也不愿透露。”


    “……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江应鹤闻声转眸,看向低头抚摸白虎头颅的云不休,抬眸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一直在捏眉心念无量天尊的周正平,觉得其中仿佛真有什么隐情。


    正当他想要询问之事,一旁的颜采薇轻咳一声,含蓄道:“昨日天犼……长夜带他回来时,便已向我们告知。小云师弟误服了阴阳果,很早便离开了妖族之地,前往药王谷秘密医治疗养。”


    阴阳果……江应鹤脑海中空白一刹,原本的询问话语都停到了嘴边,他看了一眼云不休腿边的白虎,问道;“……眼下情况如何,这只妖,怎么是原型。”


    其实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并未确信。就在云不休回答之前,悬壶真人便见到几人脸色不对,立即起身告辞,并将这些时日曾用过的药方丹药一并留下了。


    玄门启而又闭。


    云不休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地面,道:“巫成雨把妖丹分了一半给我,炼成了外丹佩戴,所以才是这副模样。”


    江应鹤敲了敲扶手,道:“若我未曾记错,那种灵果原本是给顶尖妖修化形时,调和体内阴阳二气的。”


    殿内再度沉默。


    “……嗯。”


    江应鹤揉了揉额角,暂且把混乱的思绪捋平了,将药王谷几位留下的药方拿起来看了片刻,随后叹道:“除了这些,还有受到什么别的委屈吗?”


    云不休摇了摇头,不太敢说话。


    “他现在并无大碍。”颜采薇道,“因为白虎外丹之故,暂且均衡,所受的伤已终止了。”


    江应鹤敏锐地意识到颜采薇用的是“暂且”二字,下意识反问:“那这之后呢,需要如何调理道体?”


    这句话出口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太好,道:“若是不方便说,那也不必勉强,我自去查书便是。”


    趴在云不休腿边的白虎低低地发出声响,舔了舔他的手背。


    云不休安抚地蹭了蹭白虎的脑壳,小声道:“我本来想解决此事再回蓬莱,便在药王谷暂留……我与巫成雨之事,本想委婉一些告知师兄,如今,让你担心了。”


    江应鹤心情复杂至极,连带看着小云师弟的视线都温柔了好几分,道:“


    虽是妖族,也分善恶,不必心生负担,你没事最重要。”


    云不休感动地点了点头,问道:“那师兄的那三个弟子……”


    “咳咳咳……”


    他的问话被疾速咳嗽声打断。云不休疑惑地看向掌门师兄,见到周正平甩了一下手边的拂尘,语重心长地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我们会想办法,我跟你江师兄还有话要谈。”


    云不休虽然好奇,但他自从误服这个破果子之后,就安分老实了很多,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江应鹤目睹着小云师弟和那只白虎先行离开,随后轻轻地震了一下手里的药方,蹙眉道:“全都是祛阴补阳的灵物。乍然如此服药,不会虚不受补么?”


    颜采薇摇头道:“不会,他误服的那份品质甚佳,要慢慢调理修养。”


    “……那好吧。”江应鹤勉强接受,又问,“……那只白虎跟他是什么关系?”


    颜采薇跟周正平对视一眼,见到周师兄并不太好的脸色,叹了口气,道:“他们俩是……道侣。”


    江应鹤怔了一下。


    他虽有猜想,但此刻还是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就在他作为养白菜一方对那只妖挑挑捡捡百般不顺眼的时候,忽又听到掌门师兄的询问。


    “李还寒和秦钧,都回来了?”


    江应鹤回了回神,道:“嗯。”


    “江师弟,”周正平欲言又止,“那你……”


    “我身无情根,又为人师表,不可托付。”江应鹤道,“他们三人能安分下来,已属不易。而且我总觉得……即便我有动情的能力,恐怕也不敢抉择。”


    “的确。”颜采薇认同道,“以这段时日的表现观之,微妙平衡一旦打破,牵一发、动全身,不只是你个人恩仇。”


    正在江应鹤默默颔首之时,又听颜师姐续道。


    “可作为我自己,却希望你遵从本心,不必为天下大局而受委屈。”


    “倒不能说是受委屈。”江应鹤注视着手边的茶盏,轻叹一声,回忆道,“我心中有愧,确实无法抉择。与其说是为天下大局,不如说,我本就不想伤害他们。”


    “你常常如此,我们早该料到。”颜采薇捋了一下发丝,随后郑重道,“若要为一时安定牺牲你的自由,不光是


    我等,即便是蓬莱的晚生后辈,也不愿意如此苟安。你若是对他们三人无意,或是只愿意择一而终,无论如何选择,我们都只会支持你。”


    江应鹤对自家师兄师姐的态度并无意外,同门多年,自然彼此了解默契。他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此间话了,周正平又道:“之前我听秦钧的话,像是有意为你寻回情根。”


    江应鹤静默沉思片刻,道:“实不相瞒,我也有此意向。不过由于混沌之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是跟他说的,又不是跟你说的。”周正平皱眉,“只要他们三个能联手,真正地除去混沌,对于各界来说,也属一大善事。”


    江应鹤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下几人如今的关系,道:“还寒跟钧儿倒是有希望,至于长夜……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周正平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而是道:“兰若寺的禅清住持让我转告你,若是决定取回情根,务必前去见他一面。”


    江应鹤虽然不知道他有何事要说,但莫名预感到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点头应允下来。


    ————


    清净崖,白鹤玉宇。


    江应鹤回到玄门前时,白鹤玉宇的几只鹤灵难掩高兴,在门前跟他撒了好一会娇,直到被那双修长漂亮的手顺够了颈项,才轻轻地用喙蹭了他几下,示意让他快点进去。


    李还寒和秦钧虽然与他同行,但在进入蓬莱之后,江应鹤便让两人回到旧居,自行去了议事厅,直到此刻才真正地进入白鹤玉宇。


    玄门敞开,内里一切如故,不染尘灰。江应鹤走到悬剑台周围,将忘尘剑放回上面,伸手抚过剑柄,复又想起他摘除剑坠、归还给李还寒时的情景。


    他走过悬剑台,在书架之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一眼上面熟悉的字迹,以及自己放的书签和小纸条,他将书页内的小纸条取出来,见到他自己的字迹下方,写着一段端正字迹。


    “愿我如星君如月。”


    是长夜的字迹,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很爱来他这里看书,专门挑他看过的书,还缠着自己讲。


    他曾经真的以为这是一个纯然赤子,内心清澈无比、一见至底。也以为他真的懵懂天真,事事依恋长辈。


    可是如今想来,这只经历过黑暗时代的大妖,遭受过的战火洗礼不计其数,最无害的样子,恰是他最擅长的伪装。


    天真的是自己。


    江应鹤摩丨挲着上面的字迹,想着李还寒沉稳内敛,字如其人,藏锋于内,乍看平平无奇,实则功力很深。长夜字迹端庄秀丽,处处漂亮完美,看起来赏心悦目,光是看字,绝对想不到其人如何。而秦钧……


    钧儿那个鬼画符……算了,随他吧。


    两百多年也没带得动他这一手字,大概都可以在幼儿园小班得倒数第一名吧。


    江应鹤放回书册,刚想看看其他时,就感觉到一双手从后方环上腰身。


    “师尊……”


    他现在听不到他们三人的脚步,只能从声音听出是长夜。长夜将小云师弟送回来,知道自己回来,肯定不会轻易离去。


    江应鹤心有预感,并未回头,而是继续抽出了一本书,道:“你来做什么。”


    身后的呼吸有一点颤。


    “师尊,我把小云师叔带回来了。”他眷恋地抵住江应鹤的肩,埋进熟悉的冷香之中,“你别不要夜儿,好不好?夜儿是真心喜欢师尊的,之前是我做错了事,师尊不喜欢的话,我都改掉,好吗?”


    江应鹤心平气和地展开书册,从头翻阅,道:“你为何要杀合欢宗之人。”


    “他们两个侮辱师尊。”长夜慢慢地环紧他腰,“我听不了他们这样讲话,我……”


    江应鹤翻书的手一顿,道:“那你给我戴兔妖的掩饰之物时、化作白猫博取同情时、开口欺骗我之时,可曾替我觉得义愤填膺、心中愤慨?”


    片刻静寂之后,江应鹤听到长夜压不住的哽咽声。


    在这一点真是个小孩子,很会掉眼泪,说哭就哭了。


    江应鹤叹了口气,从手中的书页里拿出里面夹着的纸条,看出是自己当初写的注释,他随意翻过背面,看到长夜的字迹,这些都是当年所写的,那时长夜写得话语还都充满着愉悦、浪漫、和少年动心的情调。


    江应鹤看了片刻,听到身后低低的声音。


    “我都会改的,师尊……我都会改,别不要我,夜儿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师尊的。”


    许是少年认错的声音太诚恳,又或者是江应


    鹤宠了他这么多年,不太听得惯他哭的声音。


    江应鹤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语调寡淡地问:“什么都听我的?”


    长夜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连忙点头。


    随后,他听到江应鹤平静道。


    “嗯……变成猫。”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一起来学长夜叫!


    师尊师尊我还小,师尊师尊原谅我,师尊师尊我会改,别不要我我错了,以后全都听你的QAQ。


    江.看人不如看猫.应鹤:变回去。


    秦.鬼画符.钧:虽然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但第一不好吗?(恶灵问号)


    之前的表述有不清晰的地方,修了一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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