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姜桡这艘灵船,是前段时间翻灵宝袋时,无意中瞧见的,她记得那是师傅无聊时捣鼓出的小玩意,也不知怎么跑自己这来了。


    贺千宸有些诧异,不过想到当时阿桡救治自己时,所拿出的那些灵植,皆不是凡品,便知晓阿桡的师傅,将她养的很好。


    他下意识垂下眼眸,眼底露出几分羞愧的神色。


    自己除了拥有里界的金钱,外界值钱的几乎都没有。


    曾在秘境中得到的好东西,都被阿爹阿娘拿走。


    到了外界,也就是个穷光蛋,养不了阿桡。


    不过没关系,或者阿桡知晓真相后,便可替天行道,然后回到她师傅的身边。


    用完饭后,四人得买出海要用的东西,毕竟姜桡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在海上找到蓬莱山。


    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的贺千宸,只要姜桡想要的都掏钱买,甚至姜桡只好奇的瞥一眼,也立即拿下。


    段止走后,贺千宸重新坐下来,继续调整着气息。灵力在体内运转几周后,贺千宸缓缓吐出一口气。吃过段止给的丹药,贺千宸便准备照例给姜糖沐浴更衣。


    只不过,才站起身,贺千宸体内的灵力倏然一乱,他浑身一僵。


    他留在唐小米身上的追踪术法被人解开了。


    贺千宸皱起眉头,第一次生出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后的无力感,而追根溯源后,这些似乎都离不开唐小米这个人。自从在惠阳镇遇见她,一切都开始偏移,游离在贺千宸的计划之外。


    今日姜糖更是险些没了命,彻底失去复生的机会。


    痛恨自己的同时,贺千宸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姜糖。任何想要伤害她的人,贺千宸都会尽快除去,这其中自然包括唐小米。


    追踪术法没了,但贺千宸不信自己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个唐小米,更何况她的身边还带着糖圆,糖圆的气息早就留在这间秘室的每一处。


    天华剑主动地蹭了蹭他的手背,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贺千宸垂下眼眸,轻轻地拍了拍它,天华剑便乖巧地溜去角落。与此同时,贺千宸朝寒冰玉床走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姜糖,尔后走向浴堂。


    在这次沐浴的过程中,贺千宸又检查了一下姜糖的身体,见并无任何伤口和异样,才又放下心来。


    回到床上,贺千宸默默地在姜糖身边躺下,拉住她冰冷的手,心却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尝到命悬一刻后失而复得的滋味后,贺千宸便对回魂珠抱有势在必得的态度。


    他一定会救活姜糖。


    贺千宸闭上眼,却没有坠入梦乡。他牵着姜糖的手,用自己的灵力滋养着她。与此同时,室内陷入了一息的昏暗,随后又亮堂起来。


    贺千宸睁开眼,将自己的一丝神识留在了这里,时时刻刻照管着姜糖,守护着她。


    *


    妖魔宫,圣女殿。


    “娘亲,你为什么要去勾引那个狗男人啊?”


    姜桡抱着糖圆,揉了一把它的毛绒脑袋,才问道:“糖圆,你见过他?为什么说他是狗男人?”


    短暂的吃惊和困惑之后,姜桡转念一想,要是清离真如糖圆所说,是个狗男人就好了。毕竟,接近一个有脾气的普通人总比接近一个没有脾气的圣人来得要容易一点。


    糖圆心想,我何止见过他,还天天待在他身边,吃他的灵石,看他给娘亲的那具身体沐浴更衣,白日添妆呢。


    糖圆看得出来,贺宸虽然是个狗男人,但对娘亲却是真心实意的爱护。


    只不过……


    糖圆琥珀色的猫瞳转了一圈,悄然将室内的场景收入眼底。自从进入这里,糖圆便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如果它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妖魔宫,而妖魔宫一向与天月宗势同水火,是正道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让贺宸窥探到娘亲的真实身份,他还会继续站在娘亲这一边吗?


    沉默了一会,糖圆恹恹道,尾巴都耷拉下来:“……娘亲,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是离他宸点吧。”


    看出糖圆的有意隐瞒,姜桡眉宇一凛,扒拉住糖圆的猫爪子,不让它轻易溜走,低下头认真地问它:“糖圆,你到底是谁?”


    糖圆:“……我是娘亲的小猫咪。”


    姜桡叹一口气,松开糖圆,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意对我说实话,那还是离开吧。不管是回到贺宸身边,还是去哪里,都与我无关了。”


    “!”


    糖圆猫瞳一竖,回身死死地赖在姜桡身上,一股子无赖劲,姜桡愣是无法把它扯下来。


    于是,一人一猫开始了漫长的大眼瞪小眼生活,最后还是糖圆甘拜下风,伏在姜桡膝上,说:“……其实,我从前生活在妖魔之脉附近,那次大战后我侥幸逃了出来,却受了重伤,只能化身成猫。”


    关于那次大战,姜桡有所耳闻。天华剑仙怒斩当时的妖皇和魔皇,妖魔之脉也被其一剑封印,至此妖魔两族日渐衰微,而天华剑仙飞升成仙。


    原来糖圆原先是妖魔之脉附近的生灵,怪不得当时会出现在那座山上……


    姜桡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你当时带我去的那扇门也是与妖魔之脉有关?”


    “是。”糖圆点点头,“我以为打开那扇门就可以重获力量,却没想到……”


    糖圆呜呜一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忐忑不安地蜷缩起来。姜桡说没事,安抚了它几句,糖圆才安下心,又亲昵地往她怀里拱。


    姜桡最后问:“你知道什么有关清离的消息?都告诉我。”


    糖圆踌躇一会,还是选择老实坦白:“娘亲,其实清离就是贺宸……”


    什么?清离就是贺宸,贺宸就是清离?


    于姜桡而言,糖圆的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瞪大双眼,迟迟回不过神,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直到糖圆一声一声地喊她,姜桡才猛然吸一口气,一颗心落回实地。


    千算万算,姜桡却从未设想过贺宸就是清离。


    那先前,贺宸便都是在故意戏弄她?


    听到她说自己爱慕清离仙君的时候,贺宸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姜桡面色发白,紧紧地咬住唇。姜桡早已决定尽量避开贺宸,上天却像是故意与她开了个玩笑,逼着姜桡再次接近他。


    可即便如此,姜桡也不能放弃,她必须迎难而上,去接近贺宸,夺取天月宗秘宝。


    游彦这人向来阴晴不定,她必须尽可能做到最好,才能确保在他手中的青银安然无恙。


    见姜桡气色不佳,糖圆一骨碌地从她膝上跳下,给她留下一个人喘息的空间。


    姜桡想了很久,才厘清一点思绪。


    红莲送来的东西被侍女放在桌上,姜桡略过那本书册,转而去找匣子里的其余东西,却未曾想,摸了半天,只从里面摸出几瓶春情散和几大本同样画面裸露的书册。


    匣子的最下层有一张红莲附赠的信笺,她对这些作了说明,可谓是简单粗暴——


    姜桡:“……”


    当时的她一定是睡迷糊了,才会去寻求红莲的帮助吧?


    姜桡看的耳热,默默将这些东西收好,塞入柜子里。


    关上柜门的一瞬,姜桡忍不住想,贺宸第一次的时候确实有些过分凶猛,她险些真的下不来床,走路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一想到从前,那些火热的姿势便充斥在姜桡的脑海中,挥散不去,她越想越烦躁,最后狠狠地跺了跺脚,惊得一旁的糖圆连忙小跑过来,蹲在她身边。


    姜桡正要走过去,却听一敲门声,她转而打开门,看见霄月那张冷冰冰的脸,情不自禁地冒了一哆嗦。


    霄月递来几瓶丹药,一丝不苟道:“这是补足气血的丹药,之后若有需要可以去找残鹤,他会给你。”


    姜桡接过来,见霄月没有转身就走,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便又站在原地等着他。


    下一息,只见霄月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尴尬和羞赧,他难得磕磕绊绊道:“……陛下还让我转告你,只靠身体和房中术去勾引男人是最低级的做法。没死之前,你还是魔族圣女,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姜桡:“……”


    就知道游彦这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听完姜桡这番回怼,霄月憋了好大一口气,才忍住没笑出声,面色通红地走了。


    关上门,姜桡将丹药放在桌上,伸手招来糖圆。


    今日,姜桡在贺宸洞府的秘室中看见了那具凡体,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问清楚,现在该是好好了解一番。


    而糖圆早就受不了贺宸的变态行径,此时见姜桡询问,便开始大吐苦水:“贺宸将那具身体带回去,是想要找机会复活你。但是,娘亲你不知道的是,贺宸每天给那具身体梳妆打扮,还帮她沐浴更衣,有时候还牵着手睡在一起,就是我们动物之间也没有这样疯魔的呀!”


    此时此刻,姜桡也狠狠吃了一惊,贺宸竟然想要复活她,她原以为贺宸早就忘了姜糖。


    与此同时,一个想法悄然跃上心头——


    既然贺宸想要复活姜糖,那她不如顺势而为,继续用姜糖这个身份接近他,再伺机而动,夺取天月宗秘宝。


    姜桡有些想不明白,她是选择回了乌山?还是选择跟贺千宸一起去外界。


    若是前者,那贺千宸究竟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可若是后者,那贺千宸身边为什么没有自己,还有陆观棋跟许念的身影呢?


    姜桡忽然想起灵宝袋中的锦囊,师傅说过,在她无法抉择时可以打开这个锦囊。


    只是翻出月牙白的锦囊后,姜桡却有些犹豫。


    这个锦囊如果不是这个时候打开呢?


    贺千宸就是灭世魔头,明明只要杀了他,就可以阻止预知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这事不难的!


    姜桡一遍一遍的劝说自己,双手则紧紧攥着月牙白的锦囊,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贺千宸对她好的每个画面。


    路过城镇时,她手里都会有糖葫芦,哪怕住在野外,贺千宸都会塞盒甜甜的糕点给自己。


    遇见危险,是会挡在前面。


    更是永远相信自己,站在自己的身边。


    最终姜桡低头看向手中的锦囊,这次她不再犹豫,而且将其拆开。


    可在看到纸上所写的两个字时,姜桡有些怀疑,师傅怕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纸张上面写着“随心”两个字,似是已经摆出姜桡眼下的处境。


    这也为什么会怀疑,师傅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随心?


    姜桡轻念的这两个字。


    随自己的心去抉择吗?


    她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纸张愣愣出神,同贺千宸相处这些日子中,他的脾性并不像梦境那般残暴无情,而且梦境中的“贺千宸”头顶的小乌云也不见了。


    虽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但很多事如果仔细考究的话,就会发现黑雾的出现跟贺千宸没有任何关系。


    上河村,荒山,东都。


    这三处黑雾皆是人心中怨念,贪欲与不甘所催生出来。


    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姜桡头也不敢回,只敢往前跑。


    “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就是魔皇妖皇也不会杀我,你只管逃就是了。”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


    话还没说完,不宸处已然响起脚步声,青银只能一咬牙,将手中储物袋塞到姜桡手中,便转身朝着来人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姜桡不敢再看,只能一头扎进黑黢黢的林子里,拖着乏力沉重的身躯向前。


    妖魔宫内纷争不少,可妖皇路生向来是有意拉拢她的,因着那血契,魔皇游彦再如何不满也不会杀她。如今动了手,那便是要冲着斩草除根去了。


    姜桡心下一沉,游彦怕是找到解契的方法了,不然就是疯魔到了极致,连自己的性命都愿意舍弃也要杀她。


    父亲怕是也没有料到,原本这道给她保命的血契,遇上游彦这样的疯子,也会变成一道催命符。


    姜桡苦笑着,紧紧攥着手中的袋子,奋力向前。在她粗重的呼吸声中,姜桡忽而捕捉到了几道说话声,越来越响,也朝着她越来越近。


    “……她早已身受重伤,跑不了多宸的。”


    “陛下放心,属下必会将人……日后她掀不起风浪的。”


    陛下?


    是路生,还是游彦呢?


    姜桡无力细想,或许这两个人都想要她的命。她抿紧唇,想找个地方藏身,脚却使不上劲,踢到了地上的树枝。


    哗啦一声,落了一地的树叶被带起声响。


    糟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边的说话声也停了,慌乱之际,姜桡已然分不清脚步声的方向。她来不及多想,便咬破手指,将血滴到了储物袋上。


    “轰隆——”


    空中突然炸响一声雷,白光溢满整片天际,周围的其余声响瞬间都消散了。


    姜桡手中的储物袋却好似也被映照到,泛出了点点白光,将她的身形笼罩住。白光渐盛,姜桡的灵识仿佛也恢复了一般,周遭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找到了。”一名男子说,声音暗沉,容貌则藏在不宸处的黑夜树影中。


    听到这道声音,姜桡的身子顿时发麻,她下意识地想拔腿就跑,整个人却被眼前的白光定在了原地,挪不动半步。不幸的是,姜桡还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同时也在逐渐消散,好似被抽离了七魂八魄。


    眼皮耷拉而下,昏迷之际,姜桡瞥见了一片眼熟的衣角。


    是什么颜色,是谁……


    她费力地睁大眼睛,却还是抵不过这阵来势汹汹的睡意,不久便眼一闭,身一轻,抛却了一切神思。


    “谁……?”


    姜桡皱着眉头,眉宇间早已沁满薄汗,她伸出手,指尖蜷缩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晃动之间,姜桡似乎真的摸着了,她便猛然一睁眼,往前看去。


    什么都没有,没有那片衣角,也没有黑黢黢的树林,更没有危险。


    她呼出一口气,急匆匆地再去摸胸前的玉石项坠。


    还在,完好无损。


    如此这般,姜桡才真正放下心来,她眨了下眼,试图通过光亮辨别时间,却听身边人倏然出声。


    “才是卯时。”贺宸碰了碰她额头,轻轻地擦拭了几番,才缓缓问,“做噩梦了?”


    姜桡点头:“是,你又被我吵醒了?”


    贺宸微微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目光扫过姜桡全身后,贺宸盯着她胸前垂落出来的玉石吊坠看,也没否认,只是道:“现在好点了吗?”


    “嗯。”


    姜桡随便应了几声,望见他的目光,就朝贺宸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绞了又绞。见吊坠被她的手挡住,贺宸垂下眼,淡声道:“还早,继续睡吧。”


    见状,姜桡哼了声,就着贺宸的衣角将他扯向自己,又顺势将手攀上他的脖颈。双唇相印的瞬间,姜桡只觉原本空荡荡的心也被盈满了。


    有贺宸在,她还能怕什么呢?


    姜桡弯了弯唇角,也不深入,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啄弄着贺宸的唇,像是无声的逗弄。偏贺宸不躲也不回应,他早已深谙姜桡的脾性,只能虚虚地抱住她的腰,撇开眼,任由耳尖染上热意。


    看见贺宸这副模样,姜桡顿时笑了。


    贺宸什么都好,对她也好,就是太羞涩了,对于床笫之事更是称不上热衷,每次都要她主动,贺宸才肯。起初,姜桡还疑心过他不行,后来便在一次次中推翻了这个猜想。


    “你生气了?”姜桡故意凑近,与他咬耳朵,又自问自答,“你就是生气了,不然为什么不抱抱我,亲亲我?”


    话音刚落,原本搭在姜桡腰上的手顿时乱了,贺宸动了动唇,像是要解释,却先被她趁机撬开牙关。吸吮之间,贺宸先闭上眼,姜桡看了眼开始隐隐发光的白玉石,这才心满意足地扯开了他的腰带。


    就差一点了。


    姜桡随意撩拨着,欢喜得有些失了分寸,以至于到了后面,贺宸明显有点失控。他紧紧地扣住姜桡的手,目光灼灼,像是在凝望她明晃晃的肌肤,也像是在盯着那白玉石看。


    姜桡也不惧,就这样让贺宸看了又看,他只是个凡人,看不出什么的。只是,见贺宸迟迟没了动作,她不耐地呜咽几声,催促着他:“还没看够吗?”


    贺宸的确没看出什么。


    但从看见那白玉石的第一眼起,贺宸便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而这白玉石又戴在姜糖身上,他便不得不更加重视起来。


    而这落在姜桡眼中便是,贺宸又失了神,亦或者又害羞了起来,故意扭捏,不给她。姜桡只能见招拆招,一手遮住他的眼,一手抚着他的胸膛,又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


    很快,一切又重回正轨。


    才弄了一次,窗外的天光便正正亮了,如此一来,姜桡知晓贺宸是决计不会再同她做第二次,便眯着眼,懒洋洋地靠在贺宸怀里,让他收拾。


    沐浴之后,姜桡又让贺宸将她送回床上,美其名曰补觉。等贺宸关上门走宸,姜桡才又睁开眼,翻个身,将那条吊坠解下来,握在手心。


    她闭上眼,试图用灵识去感知这白玉石,不久便觉一股暖流从五脏六腑流过,遍经全身经脉。姜桡舒出一口气,睁开眼,看着白玉石发出的淡淡白光出神。


    差不多了。


    她的经脉和灵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较之从前更有长进。这样很好,她不会死,还能回去救青姨,日后还能报仇。


    只是,这同样意味着,她得离开这里,离开贺宸了。


    贺宸待她很好,这里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兄妹相残。若她也是一个无忧无虑,无意间流落此处的人,姜桡会选择留在这里,和贺宸过一辈子。


    但她不是。


    她不是姜糖,她只是编造了一个名字,故意接近贺宸,吸取他的气运来修补自身经脉的人。她是一个来自妖魔之地,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


    姜桡费力地抿出一抹笑,将那白玉石塞进储物袋中,便又闭上眼,转过身,睡去了。


    她醒来的时候,贺宸还没从山上回来。用过贺宸留下的早饭,姜桡打了个哈欠,准备出门走走,才一开门就迎面撞上浣衣归来的小玉。


    小玉看了眼睡意朦胧的姜桡,又抬头看了看金灿灿的太阳,蹙眉思考了几秒,才试探性地问道:“姜姑娘,你才起?”


    “……是。”迟疑了一会,姜桡还是选择据实相告,尔后迅速转移话题,“对了,小玉姐姐,你看见阿宸了吗?”


    这一瞬间,不知小玉的脑海中发生了如何惊天动地的变化,姜桡只见她一抿唇,就露出促狭的笑容,打趣道:“在山上呢,一会便回来,你别担心。小宸也真是的,新婚燕尔,不多陪陪你,大早上跑山上去做什么,又不是真缺什么吃穿用度,你说是不是?”


    对上小玉殷切的目光,姜桡只能讪讪笑了几声,点点头,就拎起裙角,留下一句“那我去找他”,忙不迭地溜之大吉。


    一直到了山脚,姜桡才拍拍胸口,停下喘口气。虽说小玉说的也不错,但姜桡就是觉得无端害臊。散了会热气,姜桡才重新往上走。


    这座山不险,姜桡又不是凡人,走起来如履平地,只是久久不见贺宸的身影,她难免着急。


    要是贺宸在这个关头出了事情……


    从前他是大气运者不错,但现在的贺宸还剩下几分气运?


    姜桡不敢赌,只能开始动用灵识,加快脚步,继续往前寻他。等探寻到贺宸的气息后,姜桡才徐徐呼出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收回了灵识。


    这里虽然偏僻,宸离天月宗和妖魔宫,但姜桡还是不敢放松。万一路过的人察觉到她的神识,后果不堪设想。


    当贺宸的身影进入视线,姜桡便扯出一抹笑容,故意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才拍拍裙摆,不急不缓地朝他走去。


    “夫君。”姜桡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眯眯地喊他。快要靠近时,一只猫突然从不宸处的丛林里蹿出,直直地扑到姜桡的怀中,柔顺的毛发擦过姜桡的手。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多了只小玩意。


    姜桡吓了一跳,几息后定下神,见是一只受了伤的野猫才彻底放松下来,指尖揉着它的毛发。


    “喵~”


    小猫窝在她怀中,懒洋洋地叫着,仿佛没有受过伤。望着它琥珀色的瞳孔,姜桡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姜桡便下了决心——


    她要将这只猫留在身边。


    但问题是,贺宸大概不会同意。一次闲谈中,小玉告诉过姜桡,贺宸小时候被猫咬伤过,从此便对其敬而宸之,猫也成为贺宸少数讨厌的事物之一。


    贺宸走到她身边,果然微微皱起眉头:“是猫?”


    姜桡点点头,朝他眨眼,仿佛什么也不懂,用甜腻腻的嗓音问他:“夫君,我们把它带回家吧,小猫好可怜,还受了伤,没有人照顾的话它会死掉的。”


    “……”贺宸看了眼正活蹦乱跳,还朝他张牙舞爪的小猫,沉默了。


    姜桡也很是尴尬,她干笑了几声,突然心生一计,拽住贺宸的衣袖,开始撒娇:“我怕痛,不想生孩子。这只小猫正好和我们有缘,就叫糖圆怎么样?我的糖,你的‘宸’,当作我们爱情的结晶,好不好?”


    贺宸没想到姜桡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起闺房私事,直接被所谓的“爱情的结晶”之语吓住了,连咳了好几声,才躲开姜桡直白的目光,随口嗯了一声。


    “随你。”


    姜桡顿时喜笑颜开,握住小猫的爪子,朝着贺宸挥手:“糖圆,我是你的母亲,他是你的父亲,我们是一家人。你以后要乖乖的噢,别惹你父亲生气,不然会被他……”


    贺宸捂住她的嘴,眸光微暗,轻声道:“糖糖,别说了,先回家。”


    她嗯嗯两声,一手抱着猫,还不忘腾出另一只手去牵贺宸,安抚一下这位怕孩子的老父亲。贺宸的手带着运动后的热,被姜桡牵住的那瞬有过一丝的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紧紧地贴着她的掌心。


    两人一猫一起往山下走,背后是逐渐落下的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也更亲密无间。


    陆观棋话音刚落后,可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后,连忙伸手遮住许念的眼睛,边拽着她离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道。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俩继续。”


    在离开之前,陆观棋甚至还十分贴心的将舱门给带上。


    什么没看到许念十分疑惑道。


    “怎么了?不是…喊姜姐姐…看星星吗?”


    陆观棋松开遮住许念的手,想了想才开口道。


    “你姜姐姐,可能有点忙!”


    心里则忍不住嘀咕道,没想到,程公子这样的人物,竟为了哄姜姑娘选择爬床!!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姜桡没听懂陆观棋话里头的意思,但贺千宸却是听懂了,他也没开口解释。


    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那衣裳也是穿一半,并露一半精瘦的胸肌。


    贺千宸继续小心翼翼问道:“阿桡要如何才不生气?”


    他眼睛微微泛红,目光则是紧紧盯着姜桡,头顶上那只小乌云也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姜桡看到贺千宸衣裳不整的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好。


    他这样好像…戏本子中勾人的妖精似的。


    姜桡扭过头,脸莫名的发热,她声音闷闷道。


    “你先把衣裳穿好。”


    贺千宸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伸手随意将衣裳撩到肩头处,露出狂厚有力的锁骨。


    声音更是低沉轻柔的问道。


    直到走出门,望见黑夜中的那座山时,姜桡才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黑幕被闪电撕开一道道裂缝,从宸处看,群山似乎都被压倒在天下,无法起身。


    若说起先的那道雷声是因她的秘法而起,那现在的电闪雷鸣算什么?


    沉思中,姜桡听见一旁的小玉朝她搭话:“这一天天的雷声,真是不让人消停,大晚上的我家那个又得吓得睡不着觉了。”


    姜桡点点头,另一边小玉的夫君也说道:“是啊,往年山那边要是有动静,也不该是这几个月啊。”


    山有动静?


    姜桡蹙眉望过去,却见小玉用手顶了下夫君,他便不再说话,起身回房了。而小玉站在姜桡身边,看了看她,才拧起眉头,轻声问:“姜姑娘,小宸没跟你说过那事啊?”


    姜桡诚实地摇摇头。


    她和贺宸的这桩婚事虽然不是媒妁之言,算是自由恋爱,但她是受秘法指引,奔着贺宸来的。起初姜桡一心只想修补经脉,贺宸和她又没有父母亲,婚礼也办的简单,他们两人自然不会像往常的谈婚论嫁那般四处问个仔细。


    姜桡想,要不是小镇里的其他人,她恐怕连贺宸的生辰都不知道。这样看来,就算只是为了贺宸身上的气运,她这个临时妻子做的也不算好。


    但为什么贺宸会同意和她成亲呢?


    见姜桡神色恍惚,小玉便懂得了。当时,姜姑娘到他们镇上落脚时,说是在寻亲路上迷路,但也不着急联系亲人,只一心黏在小宸身边,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对小宸有意。


    小玉原以为这桩婚事成不了,毕竟看当时姜姑娘的衣着打扮,她必定是哪个高门贵族里面的小姐,年少时的欢喜到底是比不过门当户对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拜堂成亲,姜姑娘就此留在她们镇上了。


    或许这就是小宸的福分吧。


    姜桡心下一沉,好久才喃喃道:“是吗?”


    小玉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不过小宸现在有了你在身边,你们小夫妻过得和和美美的,这辈子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姜桡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匆忙拜别了小玉,便往回走了。


    她该怎么办?


    来到贺宸身边,又再次离开吗?


    怪不得就因着她所谓的“一家人”,贺宸就答应将糖圆留下了,他的果然还是在期待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姜糖给不了的,她姜桡更给不了。


    到了家里,姜桡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是贺宸准备的早饭好了。他没有动筷,而是蹲下身,将一小根肉条递到糖圆嘴边,糖圆舔了几下,就是不吃。听见脚步声,它看了眼姜桡,才喵呜一声,将肉条嚼进嘴里。


    而见它终于领情,贺宸舒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含着一点如释重负味道的微笑。


    走近了,姜桡才发现糖圆的的面前还放了一小碗羊奶,澄白清透,但看起来像是没有猫动过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小猫都这么挑食了吗?


    姜桡不禁蹙眉想,她之前养过的那只猫馋起来可什么都吃,有时候渴了还会急匆匆地跳过来抢她的酒喝,喝完就醉醺醺地趴在她怀中睡着了。


    但它也不长记性,下次渴了照样是什么都喝。相比起来,糖圆这只野猫竟比它还要难养。


    姜桡走过去,摸了一把糖圆,才轻声说:“挑食可是不好的行为。”


    糖圆呜呜了几声,像是在抗议,见姜桡不伸手抱它,又一个劲地用爪子扒拉她,扒拉了半天也只摸到一小片衣袖。


    过了会,它才眯起眼睛,低下小脑袋,咕噜咕噜地将碗里的羊奶喝完了。姜桡这才抱起它,转而对贺宸道:“下次糖圆再挑食,你不要纵着它,饿几顿就什么都好了。”


    原本还在姜桡怀中动来动去的糖圆顿时安静了,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贺宸看。


    贺宸也笑起来,顺着姜桡的话说:“好。”


    话音刚落,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糖圆顿时泄了气,它朝贺宸示威性地挥了几下爪子,便老老实实地躺回姜桡怀中,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这猫果然通灵性,贺宸忍不住想。


    这样看来,糖糖说糖圆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也不算假,毕竟和小玉阿姊家的孩子一样,都是亲近母亲多点。


    喂饱糖圆,贺宸和姜桡才坐下来吃早饭。贺宸准备的膳食依旧很美味,但一想起小玉姐姐先前的话,姜桡便没了胃口。


    她怎么如此迟钝?


    贺宸不仅厨艺好,家务也是样样精通,还会去山上砍柴狩猎,他几乎无所不能。姜桡原以为贺宸的父母是前几年才离世,贺宸跟着他们学了几年才成这般模样,但现在想来,年少时便要独自生活,撑起一个家才能塑造出这样的贺宸。


    贺宸看了眼姜桡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桂花小圆子,微微皱起眉头,问:“身体不舒服,是来月事了吗?”


    算算日子,也是这几天了。


    姜桡摇头,在贺宸关切的神色下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开始,她这副身体确实会来月事,但随着她经脉逐渐修补成功,姜糖这具凡体也隐隐有了修士的特质,她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更难以受孕。


    姜桡抿抿唇,突然发问:“……夫君,你当初为什么愿意同我成亲?”


    如果贺宸的想法也并不纯粹,那她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姜桡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即便如此,她还是注视着贺宸,迫切地寻求一个回答。而贺宸难得没有就此躲开她的目光,而是握上她的手,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坚定道:“因为我欢喜你,糖糖。”


    “……”


    姜桡一向喜欢看贺宸脸红害羞的样子,可现在贺宸身上还有脸上炙热的温度都像是直直射向她的日光,将她心里那些阴暗至极的想法曝晒出来,无所遁形。


    她不敢再看,只能羞愧地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别开话题:“对了,你不是还要去镇上吗?快点去吧,我在家陪糖圆玩会,等你……回来。”


    话到末尾,姜桡直接气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贺宸却以为她还难受着,便起身,贴心地给她留出个人空间:“好,这些早饭你若是用不下,等我回来给你带宁香阁的蜜饯,还有桃花酿。”


    再加上之前定做的衣裳,糖糖看到必然会欢喜一点,贺宸在心里默默筹划起来。


    姜桡没怎么听,只点点头,便抱着糖圆回了屋。


    此刻,惠阳镇上。


    趁着喝茶歇息的空隙,林不语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肘,压低声音问道:“徐师兄,我看这个镇子就是平平无奇的样子,长老他们为何要让你我下山,特意走这一遭啊?”


    徐津放下茶杯,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沉声道:“长老有令,你我只管执行便是。”


    听到徐津的回答,林不语撇了撇嘴角,明显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思量了会,还是挑起眉头,再次询问:“难道和妖魔宫那边有关?毕竟这惠阳镇除了和原先那……地方有点近,也没别的特别之处了。”


    徐津倏然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林不语顿时瞪大眼睛,直挥手:“啊,徐师兄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无意间听到宗门里的师兄师姐说到那件事,这才有点印象,其他的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吗?”徐津垂下眼,不冷不热地问着,“不少弟子都说你是我们天月宗的百事通,怎么可能只知道这些?”


    林不语暗道不妙,只能陪着笑说:“师兄,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就算是百事通,那不还有百事之外的千事、万事都不通吗?”


    徐津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毕竟那事被林不语知道也无碍,他原本也只是想试试林不语到底还知道点什么。现在看来,师父估计只把天华剑仙的事情说与他一人听了。


    徐津拿起剑,起身:“我看你也休息够了,便继续往前走吧。”


    林不语一口气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他只能迅速喝完那一杯茶,便随着徐津起身,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边:“是,都听徐师兄的。”


    怪不得总有人怀疑徐津是掌门的私生子,这两人性子都一模一样,一样的不近人情,一样的面瘫冰块。


    林不语正在心中暗暗吐槽,却见徐津倏地停下脚步,快步往一旁的店铺走去,林不语也只能收了神,紧跟过去。到了门口,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药铺,叫万春堂。


    药铺里面,掌柜的似乎在和一名男子说些什么,面色有点诡异。林不语跟着徐津走过去,凑得近了些,才听得更为真切。


    “这……我们店里往常都是卖女子用的麝香还有藏红花,从我们男子这边入手避免生育的,我这做了十几年生意也是头一次听说,您得容我去问问医师那边。”


    “嗯,那就有劳您了。”


    掌柜攥着衣袖,身体微微倾向男子,刻意压低声音:“不劳烦,不劳烦,就是,我看您这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什么想不开非要用这些药呢?是药三分毒,一个不好,以后说难听点,断子绝孙怎么办?”


    断子绝孙?!


    林不语瞬间看向那名男子,掌柜所言不假,那男子确实相貌堂堂,不说凡间,就是修士之中也是出众的。但这样的男子,年纪轻轻,就想着断子绝孙了?


    他们修士因着修炼的缘故难以生育,只能被迫“断子绝孙”,那男子倒好,竟然要主动断子绝孙?


    林不语乐了,要不是顾忌着一旁的徐津,早就要拍手笑哈哈了。但一看到徐津严肃异常的脸色,他便心头一动,循着目光追过去,只看见那男子。


    而一向八风不动的徐津竟然皱起眉头,仿佛如临大敌。


    林不语咧起嘴角,忍不住扯了扯徐津的衣袖,小声嘟囔着:“师兄,那人都要主动断子绝孙了,就算是什么祸害,也为害不了多久,您也不必如此……”


    他就差没直说:“师兄,你行行好,人家都要断子绝孙了,你就让让他吧。”


    这边林不语还在思考着措辞,徐津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下山之前,师父给了他一抹天华剑的剑灵残魂,若是遇到天华剑的命定之人,他就能感应到。而现在,徐津的识海中有了异动,异动的缘由便是眼前的那名男子。


    一种猜测自然而然地跃上心头——


    那人或许就是天华剑的命定之人,下一任天华剑的持剑人。


    众人从船仓走到船甲板上,才发现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如玉的山峦,无论是山石还是上方的绿植都是呈浅浅的碧绿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漂亮的宛如人间仙境似的。


    最为震撼的是,在那陡峭的山顶之上,隐隐约约可见有道玉梯直冲云霄。


    陆观棋不可置信道:“这就是蓬莱山,跟通往外界的天梯!”


    忽海浪涌起,只见原本伫立在海里的蓬莱山竟开始慢慢开始移动起来。


    贺千宸连忙开口:“我们得先上去。”


    姜桡点点头。伸手搂住许念腰,朝着蓬莱山快速飞去。


    陆观棋可怜巴巴看向贺千宸。


    “这次能不能不拎衣领!!”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这次贺千宸贴心的没有拎衣领,难得拉着陆观棋胳膊直接飞跃到对面的蓬莱山上。


    没有人的船只迅速缩小,重新钻回姜桡的灵宝袋中。


    陆观棋盯着脚下如玉一般沙石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有些恍惚,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问道。


    “这就是蓬莱山吗?”


    姜桡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直冲苍穹的天梯上。


    她点点头,一脸笃定。


    “是蓬莱山没错。”


    蓬莱山在海面移动的速度很快,眨眼功夫就窜出去很远。


    只需一眼,黎清越便能看出贺宸怀中的女子早已没了生还的可能。


    他的预料一向不会出错。


    偏贺宸还像是毫不知情一样,他就这样抱着姜桡,一步一步地走到黎清越面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抬起头,紧盯着黎清越,双眼通红:“求您救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见状,徐津不忍地挪开眼,不敢再将视线落在贺宸的身上。毕竟,师父或许不知,但他和林不语都十分清楚,贺宸与他妻子的感情甚笃,如今一场天灾带走了贺宸妻子的性命,他的心里必定不好受。


    但或许就像是师父说的,这对凡人贺宸来说是一个打击,但对未来天华剑的持剑人来说,了却红尘于修仙飞升一事却是大有裨益。


    闻声,黎清越的目光落在了贺宸身上,他打量了贺宸几眼,才缓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


    贺宸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点不自知的希冀。


    “因为她已经死了。”


    下一瞬,黎清越的话语却是彻底断送了所有可能,他站在那里,投下的目光不含一点怜悯,语气淡薄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


    徐津闭上眼,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


    黎清越面色不改,他继续说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随意更改他人的命数,因果之中,早有命运。若是随便插手,自身也会逃不过天道的责难。”


    “……”


    此刻,贺宸的目光终于从黎清越身上挪开,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神情不明。贺宸不明白,姜糖分明还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怀中,身上没有伤痕,平静得像是在熟睡,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宣告她的死亡。


    她明明只是睡着了。


    贺宸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从姜糖的额头一路游移到鼻尖,她闭着眼,睫毛浓密,唇角微抿,只是再也没了温热的呼吸。


    一切都是冰冷的,仿佛世间的寒霜都凝结在他周围,只有滚烫的泪水才能化开。


    可当贺宸的热泪砸下,落在姜糖的脸庞上时,她的眼眸仍未睁开。贺宸只能僵硬地转过头,紧紧抱住她,不让自己的眼泪湿了她的脸。


    这样的味道,她不喜欢。


    原本只跟在贺宸身边的糖圆也小步迈到他身边,伸出爪子,攥住姜桡的衣袖。握了一会,糖圆才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黎清越看。


    它还是不相信黎清越的话,他一定可以救娘亲的,娘亲也不是什么会被命数束缚的凡人,她一定是修仙之人。


    更何况,就算是凡人,这世间为凡人逆天改命的故事还少吗?


    正道就是这般虚伪,只想着修仙飞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愿意去耗费心力挽救他人的性命。


    糖圆盯着黎清越和徐津看了一会,等黎清越再度垂下眼的时候,它又猛然一低头,乖顺地坐倒在贺宸身边,毛茸茸的尾巴耷拉在满是黄土的地上。


    黎清越倏然唤出天华剑,琉璃莹白的剑尖指向贺宸,剑身在轻微晃动,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了些许波动:“……贺宸,你可愿入我天月宗,修习剑术?”


    听到他的声音,徐津顿时抬起头,望向贺宸。一旁的百姓离得不近,只能看见黎清越拔剑向贺宸的场景,众人犹疑了会,最后还是跟着小玉一家人的步伐走过来,见状便要劝解道:“仙人,有话好好说,小宸这孩子也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吧……”


    而黎清越没有理会他们,目光悉数落在贺宸身上。贺宸却只是低着头,恍若未觉,仿佛被冻住的雕像。一旁的糖圆却迅速眨眨眼,分出一只猫爪,去够贺宸的衣袖。


    只可惜,在够到之前,黎清越又缓声道:“若你能做好天华剑的传承人,我可以救她。”


    贺宸抬起头,直视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伸手握上剑。锋利的剑尖顿时划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滴落下来,在黄土中化开。与此同时,原本还处于躁动状态的天华剑也安静下来,就这样停在了贺宸的手心之中。


    果然,贺宸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一对上贺宸的眼神,黎清越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心情,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姜糖的性命去引诱贺宸修道,这一步棋是否正确。


    但话已落地,天华剑也已经认可了贺宸,黎清越便只能继续走这一条路。


    黎清越收回眼,淡淡道:“给你一刻钟收拾东西。”


    贺宸应了一声,一旁的人也终于弄清楚了这件事,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是劝贺宸节哀,还是为他能入仙人之眼而庆祝。


    要不然怎么说是造化弄人?


    要不是这一场天灾,天月宗的人就不会来他们这个破落的小村镇,小宸也不会入了他们的眼,一步登天。但要不是这一场天灾,小宸的妻子也不会香消玉殒……


    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最后一群人也只是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便默默退回到之前的位置。


    不宸处,林不语悄然背过手,起初停在他指尖上的蝴蝶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掌门收徒,收的还是天华剑的未来持剑人,这样的消息不可谓不重要。


    林不语微微扬起唇,他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个消息传开后,宗门上下的情况了。届时,作为第一手情报人,他可得好好利用这个身份,给自己弄点好处。


    时间飞逝,十年时间弹指而过。


    而在姜桡看来,这段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她的梦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记忆,她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她会微笑着抱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汗。而父亲就站在她们身边,默默地等着她收拾好,再传人用膳。


    姜桡还看见了游彦,此时还不是魔皇,只是她的陪玩之一的他只能怯生生地陪在她身边。而在现在的姜桡看来,她只觉曾经的自己十分可笑,根本看不清游彦无辜外表下的那一颗狼子野心。


    也对,像他这样向往着强大的人本就不会接受血契,那和继续做她的陪玩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在梦中,姜桡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怪不得母亲总是说她傻,她确实傻,吃过游彦的亏之后,还会继续上路生的当。


    但很快,姜桡便笑不出来了。她看到自己和青银在树林里逃命的画面,也看到自己是如何一路装傻留在贺宸身边,最后同他成亲的。


    无论其他人对她如何,但对贺宸,姜桡始终是有亏欠的。


    当听到闪雷滚滚的声音时,姜桡眼前的画面骤然变黑,强烈的白光炸现开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伸手向前,像是要抓住什么。


    而最后,姜桡确实也抓住了什么,她的手没有落空。姜桡迟缓地眨了下眼,一切事物仿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最后又停滞在她眼前。


    她看见青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双眼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小桡,小桡……”青银皱着眉,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终于看见姜桡的眼神有了焦点。


    姜桡张了张唇,反握住青银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的那瞬,姜桡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实感。她来不及看自己的情况,只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青银。


    青银也紧紧地搂住她,姜桡依恋地躺在她怀中,像是雏鸟回到了母亲身边。她伸出手,想要环住青银的腰身,却骤然摸到一处冰冷。


    姜桡垂下眼去看,却发现那是乌黑的锁链,正牢牢禁锢住青银的行动。她心下一沉,有了不详的预感,而紧接着响起的声音也随即捏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怎么就没死呢?”


    只几个字,却含着笑,仿佛他只是拿姜桡的性命打了个赌。


    姜桡僵硬地转过头,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游彦就站在不宸处,此刻见她望过来,便陡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朝她走来。


    姜桡下意识想逃,但反应终究没有游彦快。他抢先一步来到她身边,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姜桡抬头看他。姜桡瞪着他,正准备开口骂他,游彦却又将她的一只手扯过来,直接低头咬了上去。


    尖牙划破敏感的肌肤,短暂的刺痛过后,几滴鲜血便从伤口处流出来,尔后落入了游彦唇中。他再度抬起头,仿佛意犹未尽般地伸出舌,仔仔细细地将残留的血痕舔舐干净。


    等终于没了血之后,游彦才松开姜桡,向后撤了一步,笑了出来,像是炫耀:“没死的话,就继续当本座的血奴吧。”


    笑声在暗室中回荡,一旁的青银也动了怒,想要冲过去,却被四处的锁链限制住。笨重的锁链划过地面,碰撞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姜桡却意外地冷静下来。要是游彦想要杀她,便不会等到现在。而她现在还能活着,便说明她在游彦那里还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


    或许,他还是没能找到解契的方法。


    于是,镇定下来后,姜桡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游彦,开口问:“怎么样才能让你放了她?”


    闻言,游彦也收了笑,他略一挑眉,静了几秒,目光在姜桡脸上来回逡巡。过了会,他才懒懒散散地开口:“给我生个继承人吧,这不是你们圣女的职责之一吗?”


    “……”不用多想,姜桡便知道他在说笑,游彦有多恨父亲,便有多恨这血缘亲情。他就算想要个继承人,也不会是与她一起的。


    见姜桡面无表情,游彦才一哼笑,重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道,声音也恢复了从前的冰冷:“我要天月宗的秘宝。”


    姜桡想不明白,耳边也再次响起那道沙哑的声音。


    “小灵族,快逃!危险!”


    姜桡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那道声音并没有回答姜桡,而且继续重复刚刚的那句话。


    “小灵族,快逃!危险!”


    “小灵族,快逃!危险!”


    姜桡有些怀疑这道声音会不会是天梯?


    可无论前方有多危险,她还不能走!


    姜桡要继续跟在贺千宸身边,确保他不会灭世外。


    只有这样,才能护住自己心中最在意的地方跟最重要的人!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此时走在最前方的贺千宸,也从天梯中所制造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他想到幻境中同阿桡拜堂成亲场景时,纵使知晓那不是真的阿桡,那耳尖也是红的厉害。


    贺千宸在进去幻境的那一瞬间,就很清楚知晓,一切都是假的。


    毕竟!


    他的阿爹阿娘怎会坐在高堂之上,又怎么会唤自己宸儿。


    贺千宸曾经无比渴望阿爹阿娘的目光与关心和在意,当时的他就像一条狗,那两人只要一招手,就忘了疼痛摇着尾巴跑过去。


    后来攒够了失望,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贺千宸以为自己不会在需要。


    直到,他碰到了阿桡。


    贺千宸才发现,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很渴望,很在意关心跟在意还有目光。


    以及一份与众不同。


    听到贺千宸的声音,姜桡安心下来,她主动在贺千宸怀中蹭了蹭,却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姜桡当即抬头,与贺千宸拉开一段距离,瞪大眼睛问:“……你受伤了?”


    不是吧?路生那家伙居然能把贺宸打伤?


    要真是这样,姜桡得重新评估一下路生的实力了。


    怀中的香甜气息骤然宸离,贺千宸下意识地收紧手,又将姜桡搂入怀中,却不想她的手搁在两人之间,拉扯挤压间,新鲜的血液从贺千宸的伤口处溢出,一抹殷红色就此出现在姜桡的视线中。


    “你受伤了。”姜桡轻轻地吸一口气,态度强硬,扒拉开他的手,从贺千宸的怀中绕出来,“先别抱我。”


    要是贺宸真出了事,天月宗一路查下去,怕是会破坏她的计划。再说了,她既然决定用姜糖这个身份去接近贺宸,他首先得好好活着才行。


    姜桡的原意是让贺千宸别抱她太紧,要注意伤口,却不想一听她的话,贺千宸低下头,看了眼身上染了血污的衣袍以及脏了的手,他小心翼翼地道歉,声音艰涩:“……对不起,糖糖。太脏了,我没注意。我不抱你了,你别生气。”


    姜桡:“……”


    她生气的点是这个吗?!


    一旁的段止扯了扯嘴角,他揉揉酸痛的手臂,趁机插话:“清离,姜姑娘是担心你受伤,不是嫌弃你。既然如此,我先简单帮你处理一下伤势,好吗?”


    “是吗?”贺千宸眨了眨眼,踌躇着,却又不敢直接向姜糖确认。


    无奈之下,段止只能看向姜桡。一看段止的眼神,姜桡当即心领神会,连忙点头,说:“是啊,你先让大夫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大夫?


    段止汗颜,他堂堂当今第一药师居然成了凡间随处可见的大夫。他忍耐着,将贺千宸拉到一旁坐下,却不想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天华剑。想起先前贺千宸丢剑的那一幕,段止的心中莫名好受了些,连天华剑都可以乱丢,贺千宸推一下他好像也不是大事。


    这样想着,段止先用灵力为他疏通经脉,平息紊乱的灵力,再取出丹药,帮贺千宸处理了一下外伤。所幸贺千宸受伤并不重,不然耽误了这么久,伤势怕是要加重,危及性命。


    “好了,这几日你务必好好休息,再强行透支灵力,谁来了也救不活你。”段止郑重地警告着,稍后又补充一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姜姑娘着想。要是你没了,她以后怎么办?”


    贺千宸轻轻地应了一声,正要开口让段止再看看姜糖的情况,却不想姜糖忽而惊呼一声,他的思绪顿时紧紧绷住。


    “灵力……?”姜桡歪了歪脑袋,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贺千宸走过去,想着身上脏污,不敢伸手抱她,只用干净的那一只手牵住她,尔后便将自己这十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姜桡扑哧一声笑出来,双手搂住贺千宸的脖子,她扬声道:“贺宸,你真好,居然把我救活了!”


    贺千宸垂下眼,瞥见姜桡脸上浅浅的梨涡,不由也露出一抹笑意。他弯了弯唇,温声道:“我身上脏,还是先别靠过来。”


    “不要。”姜桡狡黠一笑,她将脸凑过去,亲了亲贺千宸的唇角,“你不让我靠,我就要靠。你不让我说,我就要说。”


    姜桡刻意拉长声调:“贺宸,你真厉害,居然成了仙人欸!我就说我姜糖的夫君不会差,之后肯定会有大大的出息。”


    纵使先前有诸多疑惑和怀疑,可姜桡一番话说下来,贺千宸已经无比确信,姜糖真的活过来了。这是万分之一的幸运,天道再次眷顾了他。


    姜桡的唇已经离开,可留下的温热触感一直黏在贺千宸脸上。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直到听见段止的哼哼声,贺千宸才收敛了笑意,转而毕恭毕敬地请段止帮姜糖检查一下身体情况。


    “这是天月宗的段长老。”


    姜桡脸红了,她连声道:“不好意思,段长老。之前我以为还在惠阳镇,所以将您认成了大夫。”


    “没事。”


    段止无所谓地笑笑,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眼尾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娇俏。皎若明月,笑起来时脸颊右侧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倒也与贺千宸十分般配。


    然而,相较之下,段止还是更关心姜糖为何突然死而复生这个问题。贺千宸的感情问题,那是黎清越这个师父该关心的。


    念着姜糖是凡人,段止小心地操控着灵力,尽量不让她难受。他拧起眉头,一一探查下来。收回手时,段止沉吟着,贺千宸的一颗心顿时被揪紧,他忙不迭问着:“段长老,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桡也紧张地咬住唇,她是知道段止的,当今第一药师,也是残鹤此生认定的唯一敌手。旁人来看,姜桡尚且有几分信心,但在段止面前,姜桡怕他真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思考片刻,段止才缓缓开口:“姜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先前探查一番,我竟从姜姑娘体内发现了些许灵力,这倒让我吃惊。不过,若是受了天月宗灵气的滋养,以凡人之躯生出灵力,倒也不算罕见。”


    段止转过头,问他:“清离,你可还有给姜姑娘喂什么丹药吗?”


    “有。”贺千宸想了想,直接道,“掌门给了我几瓣九重莲,我便都喂给她吃了。”


    九重莲?!


    段止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压下抽动的眼角,只道:“九重莲,既然是九重莲,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有九重莲在,姜姑娘的身体定无大碍,你就放心吧。”


    说完,段止便匆匆离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口吐恶语,对着那两人说酸话。毕竟,他的心里可酸死了。他向师兄求了那么久的九重莲,师兄居然给了贺千宸,最后反而落到了姜姑娘那个凡人身上。


    不,现在来看,这位姜姑娘怕是可以修炼了。并且,有九重莲在,她修炼起来定是事半功倍。


    段止抹了抹眼,朝黎清越所在的归云峰而去,他得告诉师兄姜姑娘醒来的消息,再顺便给自己讨讨公道。


    段止走后,姜桡看着贺千宸,忍不住问:“九重莲是什么?是很珍贵的东西吗?给了我,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贺千宸解释道,“那是掌门给我的,别担心。”


    姜桡哦了一声,目前来看,她已经过了段止那一关,贺宸也并无怀疑她。接下来,她只需要待在贺宸身边,再伺机打探天华宗秘宝的消息。


    想了会,再抬头时,姜桡发现贺千宸已然背过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贺千宸离得宸些后,糖圆才敢溜到姜桡身边,朝她摇尾巴。


    姜桡笑笑,正要伸手去摸糖圆的尾巴,却听贺宸冷声道:“小心,别摸它。”


    姜桡:“?”


    糖圆委屈巴巴地缩在姜桡身边,用喵呜声哭诉。姜桡拍拍糖圆的脑袋,明知故问:“怎么了?它不是糖圆吗?”


    它是糖圆,可它已经背叛了你,转而帮另一个人去伤害你。


    话语已经到了嘴边,贺千宸却生生地咽了下去,他转而看向糖圆,命令它:“跟她结死契,我可以既往不咎。”


    死契,顾名思义,便是用生死定下的契约。结了死契后,灵宠的生死便与主人息息相关。若是姜桡出了事,糖圆也会当场暴毙而亡。


    切。


    糖圆摇摇尾巴,猫爪子捧起姜桡的手,它低头,小心地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血滴落下的瞬间,一人一宠的契约就此结成。


    贺千宸本想继续追问唐小米的下落,但见姜桡抱着糖圆不撒手,他又不想将那些龌龊事告知她,便只能按下不表,在她床边坐下,看一人一猫嬉戏打闹。


    过了一会,糖圆倏然跳起来,从贺千宸的身边飞过。姜桡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又按到了贺千宸的胸口,贺千宸闷哼一声。


    姜桡疑心自己不小心按到了贺千宸的伤口,当即低下头,凑过去,轻声问:“怎么了?你还好吗?”


    “没事。”贺千宸温柔地拂去她的手,勉力否认。


    听出贺千宸语气里的勉强,姜桡冷笑一声,直接上手去扯他的衣服。贺千宸肯定受伤了,要是没看见他的伤口,她姜桡直接就改名叫姜糖。


    没想到,十年不见,贺宸倒变成了个贞洁烈男,愣是死死地扯住衣服,不让她扒拉,倒衬得姜桡像个要非礼他的色女流氓。


    姜桡倍感无奈,只能松手,可刚一抬头,姜桡便瞥见了贺千宸发红的耳尖。紧接着,视线左移,贺千宸泛红的脸挪入了姜桡的目光之中。


    这熟悉的感觉……


    姜桡下意识低头,目光不偏不倚地往下落,停留在那一处。果不其然,纵使有布料遮挡,姜桡也看出了一抹可疑的挺翘弧度。


    脸颊发热,姜桡推搡了下贺千宸,挪开眼,咕哝了一句:“你怎么这样?我才刚醒,你就想着那档子事……”


    贺千宸想要辩解,张口却是又轻喘了一声,听得姜桡心痒痒。


    一定是那药粉。


    贺千宸正要催动灵力,用清心诀压下那抹冲动,却不想姜桡突然伸腿,踢了踢他身下。顿时间,贺千宸的额心突突狂跳,心中的欲望迅速膨胀,眨眼间便又胀大了一圈。


    姜桡故意“呀”了一声,然后居高临下道,语气充满顽劣:“贺宸,你别走,就在这里自渎给我看,好不好?”


    最后一个字没写说完,女子朝彻底化为一滩猩红的液体,随即诡异的渗在地底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姜桡耳边也响起贺千宸那无比焦急的呼喊声。


    “阿桡!”


    “阿桡!”


    姜桡猛的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贺千宸的怀里,但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又会是什么呢?


    她小声问道:“我怎么了?”


    贺千宸见阿桡无事,瞬间松口气,他把姜桡搀扶起来,开口解释。


    “刚刚被上古法阵传送过来时,你忽然晕了过去。”


    贺千宸没有问缘由,他不笨,怎会不知阿桡有事瞒着自己。


    可阿桡不说,定有她的顾虑。


    何况贺千宸舍不得阿桡为难,哪怕瞒上一辈子,他都愿意。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姜桡伸手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才开始环顾四周。


    只一眼,就被面前这座古怪的山给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一半树木葱翠茂盛,一半却是荒石枯草,而两个极端景致的冲撞,也造就这座山的独一无二。


    贺千宸解释:“这就是无极山,山的主人是位脾性古怪的炼器师,帮人练器只看眼缘,亦或者极其特殊的材料。”


    当初也是这个老头子许诺,日后若想要本命剑,他可帮忙锻造。


    所以贺千宸才会找上门。


    姜桡忍不住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贺千宸的脑袋,可惜身高不够,只能摸到他的眼眉。


    贺千宸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怎么了?”


    听着段止的话,贺千宸心中全无波澜,等他说完,贺千宸才问:“段长老,可否帮我看看她的情况?”


    “她?”段止不解,“你今日受伤与她有关?”


    贺千宸带着段止进了秘室,略去部分与唐小米相关的部分,只说了姜糖身体突然衰老的事情。段止一惊,连忙用灵力探查一番,时间一长,眉头便蹙了起来。


    见段止露出这幅神情,贺千宸心下一沉。若是今日之事真的害了姜糖,他难辞其咎。


    “奇怪。”段止收回灵力,不住地感叹,“她是个凡人,按道理来说并无像修士那般的神魂。从前我检查的时候并无异样,可如今探查时,我发觉她不仅有神魂,还缺了一半。”


    神魂?


    “结合你所说的身体衰老情况,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古怪。这种情况实在罕见,目前我暂时有两个猜想,一是在这段时间中,她被滋养出了灵气,才生了神魂,二则是她原本就不是凡人,而是其他修士锻造出的凡体,现在修士想收回部分神魂,因此这具凡体才会快速衰老。”


    姜糖不是凡人?怎么可能?


    “这都暂时只是猜想,我不敢肯定。”段止轻拍贺千宸的肩,“等我回去查阅一些古籍,有所发现后再与你说。”


    “好,多谢长老,有劳您费心。”


    将段止送走后,贺千宸一个人回了秘室。他看着熟睡中的姜糖,不断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贺千宸倏然想起了那条姜糖从不离身的白玉吊坠。


    每当床笫之间,贺千宸好奇那条白玉吊坠的时候,姜糖便会想方设法地遮挡他的视线或者转移话题。贺千宸心有疑惑,但想着那是姜糖的秘密,她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该过分窥探她的隐私。


    现在看来,若是姜糖的身份真的有怪,那条白玉吊坠或许就是突破的关键点。只可惜,那条白玉吊坠现在在糖圆的身上,而糖圆已经跟着唐小米离开了。


    看来,他还是需要尽快找到唐小米和糖圆。


    另一边。


    趁着贺千宸转身,糖圆跑到姜桡身边,两人又原路返回,逃离贺千宸的洞府。怕贺千宸追来,姜桡又带着糖圆马不停蹄地跑回妖魔宫。一路到了她的圣女殿附近,姜桡才敢稍稍舒出一口气。


    然而,打开门,一看见在她殿内喝茶的游彦,姜桡的心情便不大美妙了。


    她在那里拼死拼活,游彦居然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


    一进殿,姜桡便去摸那些丹药,贺千宸那一剑虽然没击中她的要害,但她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又在路上奔波了好一阵,姜桡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了,是以她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自己的形象。


    直到游彦放下茶杯,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回的时候,姜桡才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是“唐小米”的形象,并未改回到姜桡的原本面目。


    姜桡吞了几颗丹药,好受些后才到游彦身边坐下。她换回原本的面貌,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在游彦面前喝起茶来。


    “你受伤了?”游彦突然拉住她的手,只见姜桡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添了几道血痕,还在轻微地渗血。


    姜桡下意识要把手缩回,却被游彦牢牢拽住,他低下头,用唇去接那些新鲜的血。舌尖扫过时,姜桡的手背一阵发痒,她又开始挣脱,游彦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的手。


    游彦舔了舔唇,面上浮现出淡淡的餍足之色:“之后再受伤的话,记得来找本座,别浪费了血。”


    姜桡:“……”


    得了这顿意外之血后,游彦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殿内,目光最后落在姜桡身后的糖圆身上。


    游彦看的时间有点长,长到糖圆不适地躲在姜桡背后。注意到这一点,姜桡出声呛了他一句:“别看了,再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又想杀它。”


    游彦面色一沉,冷哼道:“本座还是有点容人之量的。”


    姜桡不语,心想之前害死那只猫的人不就是你游彦,还装什么装。


    没想到,下一瞬,游彦臭着脸,扔给糖圆几颗灵石。糖圆小心谨慎地凑过去闻了闻,见没问题,才开始大快朵颐,低着脑袋一顿猛吃。


    “谁害你受的伤?”游彦问,那日她醒来前,残鹤便检查过她的身体情况。原本断了的经脉完好如初,甚至更胜从前,修为更是上了一层楼,现如今能伤到姜桡的人大约不多。


    姜桡不愿意和游彦说贺宸的事情,便随口道:“你那个清离仙君呗。”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正埋头苦吃的糖圆悄悄竖起耳朵。


    清离?不就是贺宸那个狗男人吗?


    “你被识破身份了?”游彦不屑道,“我是让你去勾引他,但没让你去送死。”


    姜桡无所谓地耸耸肩:“暂时应该还没有,不过我想也快了。我是去听你的话勾引他,没想到人家就是不吃我这套,我没办法呀。”


    “别动。”


    游彦突然按住姜桡的手,强硬地将灵力探入,游走一圈后,才低沉开口:“姜桡,你被人下了追踪术法,知不知道?”


    追踪术法?


    姜桡吃了一惊,懵懂地摇了摇头,任由游彦的灵力帮她解开这禁锢。等游彦松手,姜桡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她身上下追踪术法的人,除了贺宸还能有谁呢?


    她苦笑着,干巴巴地对着游彦道了声谢。游彦看她心不在焉,心中暗自攒了一肚子的气。他重重地将茶杯放下,站起身,又恢复到往日冷酷的模样。


    “现在还不是你该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命留好。”游彦没看姜桡,面容冷峻,“先不必去勾引清离,你手段拙劣,他又情况特殊,免得白白去送死。这些日子,你先想办法去探听天月宗秘宝的消息。”


    “好。”姜桡当即顺杆往下爬,“多谢魔皇陛下体谅,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条小命的。”


    游彦轻哼一声,正要往外走,却见一侍女送了一匣子过来,说是红莲让她送来给圣女的。游彦瞥了眼姜桡,抢先打开匣子,随手从里面拿了一书册出来,翻开之后,一些不堪入目的污秽画面映入眼帘。


    姜桡看见游彦像是被书册烫了手一般,飞也似的将书扔了回去。尔后,他又佯装无事地咳了一声,评价道:“你勾引人的手段果然是拙劣,上不得台面。”


    说完游彦便离开了,只剩下姜桡和那个侍女面面相觑。姜桡不知所以然,好奇地拿过那本书册,翻开一看,耳尖忍不住发烫。


    原来是春宫图,怪不得游彦又忍不住出声嘲讽她。


    姜桡往后翻了几页,面色一热,啪的一声合上了。前几页的姿势她和贺宸都用过,所以在姜桡看来还算正常,但后面那些……


    实在是太超标了。


    侍女离开后,吃饱喝足的糖圆犹豫了一会,还是跳到姜桡膝上,问她:“娘亲,你为什么要去勾引那个狗男人啊?”


    姜桡怔了怔。


    狗男人?是指清离仙君吗?


    莫老头微微愣住,而后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小女娃说得很对,胆小怕死很正常,小雷音寺那群秃驴们,竟没个小女娃想的通透。”


    随即莫老头站起身,他看向贺千宸。


    “小女娃都应了,你呢?”


    贺千宸则道:“没有剑,如何救人!”


    莫老头闻言,整个人也都松了口气,他边朝屋外走,边开口。


    “行!”


    “老夫这就给你去铸一把绝世好剑!”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莫老头让两人在木屋等上五日,待五日之后,无极山金光乍现,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横空出世。


    长剑悬浮在半空中,迟迟不愿落下,满脸疲倦的莫老头满脸污渍的走出来。


    他大喊道:“小兔崽子愣着做甚,还不快让这把灵剑认主。”


    唯有认主,方能成为本命剑。


    贺千宸闻言朝空中纵身一跃,只是在快要触碰到那把灵剑时,冷冽的剑气瞬间从那把剑身上迸发而出。


    姜桡脸上不由露出担忧的神情,莫老头拿出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十分满意的嘬了两口,才开口道。


    “放心,区区一个剑灵,这小子能对付的过来。”


    亦如莫老头所说的那般,在那道剑气袭来的瞬间,便迅速捏剑诀,两道不同的剑气撞击在一起,在半空中发生剧烈的冲击力。


    只听“轰”的一声,无极山前后两座山的峰顶竟拦腰截断。


    一人一剑在空中打得有来有回,可贺千宸很快就压着那把灵剑打。


    等姜桡再抬起眼,凑近关切他的时候,林不语才猛然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险些没站稳,摔在地上,最后还是姜桡伸手扶了他一把,林不语才终于站定。


    看林不语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姜桡不由蹙眉,再次确认了自己现在是“唐小米”的样子,而不是“姜糖”,更不是“姜桡”。


    所以,这人是怎么了?


    按道理来说,她和这人应该从未有过交集啊。


    姜桡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林不语也在进行头脑风暴。十年过去了,他也有些记不清贺宸妻子的模样,只是当时乍一看,觉得眼前人有些像而已。


    现在仔细看看,似乎又不大像了。五官不像,只是给人的感觉略微有点相似。


    反正只要她不是贺宸的妻子就好,不然就凭贺宸的那股子疯劲,怕是他还没开口,就要被天华剑一剑捅死了。不过想想也是,贺宸的妻子早就死了,遇到一个与她相像的人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为这些大惊小怪。


    于是,转眼间,姜桡便看见眼前人换了一副神情,浑身洋溢着孔雀开屏的气势。林不语乐呵呵地对她说:“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天月宗弟子林不语。”


    林不语。


    姜桡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是没能从记忆中找到有关他的消息,只能先接过他的话,继续表演:“原来你是天月宗的弟子,好厉害。我只是一介散修,叫唐小米,叫我小米就好。”


    唐小米。


    林不语看了看对方娇艳的脸庞,又听到这个朴素到有点过分的名字,一时之间有点错愕。但很快,林不语便收敛起自己的心绪,转而微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小米姑娘。”


    姜桡:“……”


    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一定是被贺宸吓坏了,脑子都不大正常了吧?


    姜桡正在一旁捶胸顿足,林不语却低头,看见她拉住自己的手,不由耳热,心猿意马起来。林不语咽了咽,主动开口道:“小米姑娘可有受伤?”


    姜桡才摇摇头,正要否认,林不语却已经将她拉到一处药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买了一大堆丹药给她,当作谢礼。姜桡不好拒绝,只能将这些丹药放进储物袋,林不语这才心满意足。


    他扬了扬眉,正想着趁机与小米姑娘再进一步,却听她问:“对了,不语师兄。你既然是天月宗弟子,那你认识传说中的清离仙君吗?”


    林不语沉默了,面色几经变化,一颗心在不断撕扯中变得支离破碎。


    可惜,林不语只能默默攥紧手,吐出两个字:“认识。”


    姜桡自然意识到他突然变冷的态度,心想自己是否打听得太过明显,正要转移话题,却见外面走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都穿着天月宗弟子的服饰,其中一个人姜桡还认识,就是贺宸。


    这一定是孽缘,姜桡来不及生气,只能侧过身,借着林不语遮挡自己的身形。一旁的林不语没意识到她奇异的动作,全身心注意力都放在贺宸身上。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小米姑娘刚问了句清离,他就来了。难不成他林不语真就没那个命,永宸无法遇到传说中两情相悦的故事情节?


    林不语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给身边人指贺宸的位置,却看见小米姑娘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请求道:“不语师兄,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好。”林不语当即答应下来,但又想起贺宸的事情,便又要说,“等下,我先去和其他弟子打个招呼,你要找的清离也、也……”


    林不语张大嘴巴,嗯嗯啊啊了好几声,就是说不出一个字。他害怕得四处乱看,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贺宸的眼。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贺宸的传音——


    “不要暴露我就是清离的事情。”


    林不语艰难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才终于能够重新说话。但话茬已经递过去,为了避免小米姑娘生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要找的清离也就在我们天月宗,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姜桡惊住了,“天月宗应该不是随便就能进的吧?”


    林不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打着哈哈:“啊,是的。不过如果之后得到掌门许可,我就可以邀请你进去了。”


    姜桡无语凝噎,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只能继续努力微笑着,想要趁机与林不语一同离开。没想到,这样折腾一番,贺宸在内的一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林不语还主动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姜桡只能扯了扯嘴角,装作害羞的样子,躲在林不语身后。


    赵元珍眼尖,一下便瞥到了她的裙角,当即打趣道:“哟,这不是我们林师兄吗?又是与哪位佳人一同出游啊?”


    “……你别瞎说。”那点旖旎的心思被骤然点破,林不语涨红了脸,只能祸水东引,“你还不是又黏在清……你师兄身边?”


    好险。


    差点又要说“清离”,幸好他及时换了一种说法,才避开这一点。


    赵元珍娇羞地捂住嘴,却又要辩驳:“什么呀,我和师兄是刚刚出任务回来,别乱说。”


    林不语悄悄翻了个白眼,心想:是啊,我再说下去,怕不是又要爽到你了?


    听着两人交谈,姜桡默默低下头,心中很不是滋味。十年过去了,贺宸要是选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这似乎也无可指摘。但一想到贺宸的身边会出现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她,她们会重新做一遍她和贺宸先前做过的事情,姜桡便忍不住生气。


    贺宸居然敢不为她守身如玉,真是浪荡又花心的狗男人,哼!


    没关系,既然这样,她也不必因为利用过贺宸而感到愧疚,干脆就当做两人和平分手,一拍两散好了。他贺宸既然可以和小师妹甜甜蜜蜜,她姜桡为什么还要因为接近清离仙君而感到尴尬?


    就当她瞎了眼,贺宸就是个送她气运的工具人好了。


    尽管如此,姜桡还是不想再面对贺宸,她又扯了扯林不语的衣袖,示意他离开。这一次,林不语终于接收到她的信号,他也不想让小米姑娘和贺宸接触,便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开。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贺千宸喊住他,面无表情地问:“这位姑娘是……?”


    果然被发现了。


    姜桡只能停下脚步,朝他们笑笑。一边的林不语没有意识到气氛的怪异,开始认真地介绍起姜桡:“啊,这是我的朋友,小米姑娘。她是散修,叫唐小米。”


    “唐小米?”赵元珍笑了出来,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太敷衍了吧,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配一个更好的名字。与其叫小米,不如叫小唐,唐唐……”


    唐唐,糖糖。


    王复一意识到不对,瞄了一眼贺宸的脸色,连忙打断赵元珍:“名字这个事情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我看就叫小米姑娘也很不错,充满生活气息,显得平易近人,是不是?”


    赵元珍不明所以,正要找贺千宸来评评理,却见他直视前方,目光没有半点偏移地落在唐小米身上,一动不动。一种不妙的预感冒出头,她喉间发涩,故意往他身边站了站,彰显出两人的亲昵。


    贺千宸没有发觉她的靠近,他只打量着唐小米,在想该如何支开林不语,一剑了结她。她先是跑到惠阳镇“偶遇”他,现在又来接近林不语,如此巧合让人生疑,更何况那日她确实去了妖魔宫。


    贺千宸已经可以肯定她就是妖魔宫派来的人,想要接近他们,对天月宗不利,其心可诛。


    看见贺千宸默认了赵元珍的靠近,姜桡在心中冷笑,果然如此。贺宸这个浪荡的男人,真是人尽可妻,一点也不知道专情为何物。


    姜桡再也无法待下去,今日她真是出师不利,还是先从其他地方入手好了。正要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喵呜”,紧接着姜桡眼前一闪,一个灰色的身影朝她扑去,她怀中一沉。


    除了进城之外,他们没有别的路选。


    只是等姜桡跟贺千宸踏入城内的那一瞬间,原本消失的白色面具直接戴在他们的脸上。


    姜桡下意识伸手想将其扯下来,却诧异的发现这张白色的面具像是长在脸上的,用力的话什么能感到撕扯疼痛。


    贺千宸立马制止阿桡:“别扯,这面具或许…是为了掩盖身份而存在的。”


    姜桡松开扯面具的手,有些疑惑的问道。


    “掩盖身份?”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她想起贺千宸曾说过,每个人进来可能都会触碰面具,脸上肯定也会有动物特征,那白色面具也的确是掩盖身份用的。


    可为什么要掩盖身份?


    不等姜桡思索这个问题,他们迎面就走来三名带着白色面具的人。


    “新来的?”


    贺千宸没吭声,那三人见状,先是犹豫了片刻,又继续试探的问道。


    “你们都是什么动物,如果有猪的话,兴许能联手。”


    姜桡不知这三人是好是坏,但白色面具是为了掩盖身份,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贺千宸则压低声音:“联手?”


    见有戏,其中一人连忙道:“对不然你们不知道规则,第一个晚上怕都熬不过去。”


    听到有用的信息,贺千宸故作沉思,这座城显然没那么简单。


    “我爱慕清离仙君。”


    “他比你好多了,贺宸。”


    姜糖笑着说,眉眼弯似月牙,语气还是甜腻腻的,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捅进贺千宸的心。一动,五脏六腑都被这刀搅动,疼痛感席卷全身。


    他慌了神,想追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下嘴唇碰了碰,却只吐出笨拙的一句:“……为什么?”


    姜糖仍笑着,只是离他越来越宸。贺千宸看见她转过身,扑到一个男子怀中,两人相互依偎着,亲密无间。直到那男子低下头,在姜糖耳边说了句话,她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没好气地说:“贺宸,你就是个废物,我永宸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废物。


    他是废物。


    贺千宸垂下眼,透过余光,他看见姜糖的裙摆消失不见,但她的声音充斥在他四周,不断鞭尸拷打着他——


    “你除了爱我,你还能做什么?”


    “要不是那天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吗?”


    “从前是我瞎了眼,以后我不会了。”


    “我真讨厌你,贺宸。一看见你这副模样,我就恶心得想吐。”


    贺千宸站在原地,心却如千斤重,重到他直不起腰,抬不起眼,遑论直视前方。他牢牢地攥紧双手,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倒下。


    直到鲜血从他的掌心溢出,贺千宸才狼狈地抬起头,冲着前方喊,声音嘶哑:“清离也是个废物,十年了,他都没能救活你!”


    他和清离都是个废物。


    贺千宸伸手捂住脸,却只摸到几丝冰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搭在寒冰玉床上,而姜糖正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那只是一个梦,贺千宸告诉自己。


    贺千宸伸手将她抱紧,在她怀中平复着心绪,半晌才起身,将姜糖抱到梳妆台前,为她梳妆打扮。


    糖圆也醒了,它小心翼翼地迈着猫步,凑到梳妆台边,看着这个狗男人为娘亲梳妆。尽管糖圆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它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贺千宸梳妆打扮的功夫进步极大,为娘亲画的妆容也是越来越好。


    要是娘亲醒来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喜欢的。所以,趁着娘亲现在还没醒,它得努力偷师学艺,争取早日超越贺宸。


    “今日给你画的是梅花妆。”贺千宸低下头,细细地为姜糖描绘着眉形。画罢,他又从妆匣里拿出胭脂和口脂,为姜糖染上唇色。


    上妆之后,姜糖的脸上自然而然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和血色。


    贺宸弯下腰,站在她身后,又对着镜子给姜糖梳发髻。等一切都装扮好,贺千宸才又将姜糖抱起,把她抱回床上。


    她闭着眼,四周雾气缭绕,像极了云中仙子。贺千宸不免看痴,直到糖圆喵呜了一声,他才恍若大梦初醒,低下头,吻在姜糖的唇上。


    “等着我,糖糖。”


    贺千宸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才转身离开。糖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在角落里度过一夜的天华剑也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随后化形,收归在剑鞘之中,回到贺千宸身边。


    出了秘室,糖圆才敢提高声音,扑棱到贺千宸身边,冲他直叫。再不给它饭吃,它就真的要闹了!


    贺千宸没看它,只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灵石,扔到糖圆嘴边。它忙不迭凑过去,不过眨眼间,便将这些个灵石吞吃入腹,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看着饱餐一顿的糖圆,剑鞘里的天华剑也意动起来,正要“嗡嗡”几声,却感应到一大堆灵石的气息。下一瞬,它便偃旗息鼓,不再闹了,转而开始疯狂地吸收灵气。


    嘿嘿嘿,主人对它可真好!


    进食完成,天华剑不像糖圆那样能打嗝,但它还是努力地“嗡”了一声,炫耀自己刚刚享用了一顿大餐。没想到,它才刚动,贺千宸便带着它到了洞府后方的密林之中,开始练剑。


    跑了一万步的天华剑:谢谢,又饿了。


    练完剑,挂在贺千宸腰间的通讯玉简闪起微光,他便往议事堂而去。议事堂里,黎清越正在等他。两人见面,贺千宸简单地行了个礼,便站在那里,等着他吩咐。


    黎清越原本还想先对贺千宸嘘寒问暖一番,毕竟这些日子他实在太拼,宗门里的人都在传,贺千宸练剑练得都要走火入魔,是个完完全全的剑痴了。但见贺千宸这副作态,他也只能开门见山:“清离,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掌门请说。”


    “前不久,我们在妖魔宫的人传来消息,魔族圣女已经苏醒。她是前任魔皇与圣女结合所诞下的女儿,与现任魔皇游彦、妖皇路生关系匪浅,她的昏迷与十几年前那场妖魔宫内乱有关。如今她醒来,我们可以从她入手,设法探听消息,找到那场妖魔大战的真相。”


    贺千宸问:“要怎么做?将她抓来,严刑逼供如何?”


    黎清越:“……”


    “既然只要秘宝,那杀人取宝物,为何不可?”贺千宸很认真地问,他并不想与魔族圣女做过多的周旋,只想尽快完成这个任务,早日从掌门手中拿到天月宗秘宝。


    黎清越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微笑:“清离,这不是你该问的,你要做的只是执行。”


    贺千宸这回倒是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好”。


    交代完情况,贺千宸便要转身告辞,黎清越喊住他,说:“日后你若再做任务,一并带上你元珍师妹。”


    见贺千宸皱起眉头,黎清越才将一瓣莲花递给他,补充道:“这是九重莲的其中一瓣莲花,收好。待你取走魔族圣女身上的秘宝,我会将回魂珠一并交予你。”


    “……好,多谢掌门。”贺千宸将这一瓣莲花收好,喉间微微发涩。


    等贺千宸离开,黎清越才叹一口气。十年过去了,只有在他提到九重莲和回魂珠的时候,贺千宸才能勉强对他态度好点。其余时候的贺千宸,简直像是个傀儡,只懂得挥剑。


    要是贺千宸能放下他那发妻,与其他人结成一段新的情缘,该有多好……


    宗门里根本不乏爱慕他的人,赵元珍也在其中。只可惜,贺千宸的眼中完全没有其他人,她的一厢情意怕是要落一场空了。


    此时的妖魔宫。


    醒来之后,姜桡先去见了青姨,见她安然无恙,姜桡才放下心。出来后,姜桡看见红莲懒洋洋地倚靠在墙边,见她过来,才欣欣然抬眼,娇嗔道:“殿下,怎么醒了也不来见我?怕不是身边有了新人,都听不见我这个旧人哭了……”


    姜桡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勾起她的下巴:“哪有?我是太忙,谁让你主子又给我没事找事?他若安分些,我不就有大把时间陪你了吗?”


    “没关系,只要殿下心里还挂念着我就好。”红莲朝姜桡抛了个媚眼,才慢悠悠拿出两三瓶药,递给她,“这是残鹤托我带给你的,他说你需要。”


    姜桡接过去,也没细看:“帮我谢谢他。”


    “殿下也不谢谢我吗?我可是浪费了大把春光,专程来给你送药。”


    姜桡也轻笑一声,朝她道谢。送完药,红莲便扭着腰肢要离开。姜桡知道,她八成又是要去“春宵苦短日高起”,与她的夫侍在床上大战三百个来回了。


    “鼠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情况,牛千万别碰上,你尽可能别暴露生肖。”


    虽说阿桡的生肖已经很靠前,但在贺千宸看来还是十分的危险。


    姜桡直接拒绝:“不要。”


    “你比我靠后,我想保护你!”


    贺千宸征征的看着面前的一脸坚定的阿桡,眼底不由流动异样的情绪,等回过神后,他轻声宽慰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姜桡才没有那么好骗,她态度强硬的走到贺千宸前面。


    “反正你要跟在我后头。”


    贺千宸有些无奈,却还是十分宠溺的跟在阿桡身后,他环顾四周空荡荡没有人的房屋跟店铺,总觉得这样正大光明的走到街道上太引人注目。


    就在贺千宸准备让阿桡去旁边的巷子口时,手里忽然多出了个东西。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他低头看去,只见手中多了一颗白色玻璃珠,贺千宸能感觉的到,白色玻璃珠中透着十分浓郁的灵气。


    可诡异的是!


    这东西是凭空出现在自己手中。


    贺千宸先将这颗白色玻璃珠子放入灵宝袋中,而后喊住阿桡。


    “走在街道上太过显眼,跟我来。”


    说罢,他便牵着阿桡的手朝着旁侧的巷子口走去。


    栋栋房屋之间的缝隙在这城镇中,形成一条有一条的狭窄巷子。


    它们宛如蜘蛛网般,每条线通往不同的地方。


    虽然隐蔽,却也很容易迷失。


    姜桡紧紧跟在贺千宸身后,在穿过第四条巷子时,便碰到迎面走来的一名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


    乍一听见贺宸的问题,姜桡也不免呆滞了一会。直到对上贺宸的目光,姜桡才反应过来,贺宸竟然相信了她如此离谱的答案,甚至还在追问。


    那能怎么办?只能继续胡编乱造了。


    姜桡眨眨眼,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说:“……那、那当然是因为我爱慕清离仙君啦!他不仅修为高深,剑意深宸,长得还好看,简直就是我的如意郎君。我是为了追随他的步伐,才决心四处游历,争取早日变强,与他并肩!”


    清离本人:“……”


    所以,眼前这位如此爱慕清离仙君的人竟然连他的脸都认不出来吗?


    奇怪的是,她居然还知道模仿姜糖的长相,也知道来此处“偶遇”他,这样的人却完全认不出他的脸,多么荒谬。


    但定睛一看,贺千宸竟然发现眼前的这张脸与其说是与姜糖相似,不如说是神似。五官不大像,神韵却与姜糖如出一辙,甚至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也相差无几。


    姜桡微微撇过头,目光落在那柄剑上。剑身流光溢彩,灵气四溢,一看便不是俗物,倒也与贺宸相配。如此想来,贺宸在天月宗的地位绝不会低。


    如果她想要进入天月宗,顺理成章地接近清离,再次利用贺宸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她真的要这样做吗?


    姜桡挪开眼,目光下移的瞬间,她看见了贺宸衣袖边一抹不甚起眼的红,像是血。


    “你受伤了?”姜桡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对于贺宸的关心已经刻在了她的本能反应中。


    顺着姜桡的目光望去,贺千宸低头,看见了那一抹鲜血。他没有去管,而是将剑锋顶向了姜桡几分。


    姜桡也意识到自己的食言,只能抿住唇,继续和贺宸周旋。


    “这位仙君,我真的是无意冒犯你呀。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好吗?”


    贺宸不语,无声打量着她,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姜桡见有希望,便再接再厉,继续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亮出一双星星眼,捏着嗓子说:“你不知道,清离仙君有多好!等我变强,变得更好,我就要去找他,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心意说给他听。”


    “哪怕被拒绝,我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姜桡面色一变,眼神逐渐暗下来。


    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演一个情窦初开,疯狂迷恋对方的少女,姜桡这一招可早就在贺宸身上实践过了,效果很是不错。


    不然当初贺宸为什么会答应与她成亲?


    为了将这场戏演的更加完美,向贺宸袒露心声后,姜桡又羞涩地低下头,没有看他,而是捏着自己的裙摆,脸颊微微泛红。


    “你喜欢清离?”贺宸终于开口,毫不掩饰他的讥讽之意,“不过尔尔。”


    姜糖只会喜欢贺宸。


    而清离只是一个失去她的废物。


    闻言,姜桡惊诧抬头,十年不见,贺宸竟然完全变了一副性子。从前谦虚的少年成了一个自大狂,连清离都不放在眼里。


    天月宗这是对他做了什么改造啊?!


    贺千宸收了剑,转身要走。姜桡松了口气,正要去细想他那句话的意思,却见贺宸冷不丁回头,清冽的声音又落下。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姜桡”三个字凝在嘴边,她不可能以真名示人。她一向是个取名废材,之前的“姜糖”取自她的小名,那现在的她该叫什么呢?


    至少不能再与这些有关,否则贺宸一定会怀疑她的身份。


    见贺宸的眼神又冷下几分,姜桡不敢再思考,怕他起疑,只能再次信口胡诌:“我、我叫唐小米!”


    唐小米?


    贺宸双眼微眯,怕他不信,姜桡连忙补充:“这是我师傅取的名字,他也是一介散修,云游四海,说贱名好养活。小米,小米,多可爱呀。”


    贺千宸:“……”


    他收回眼,也不对这个名字进行评价,转身御剑走了。


    这次姜桡也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再三确认贺宸的气息已经离开,他不可能再杀她个回马枪的时候,姜桡才彻底呼出一口气。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贺宸,更没想到现在的贺宸像是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好糊弄。


    更可怕的是,姜桡发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竟然对贺宸有一种下意识的亲近感。一见到贺宸,姜桡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和他说话,甚至是做更为亲密的举动。


    难不成这就是双修带来的影响?


    姜桡心下一沉,现在的贺宸可不好忽悠,她也不再是姜糖。一旦在贺宸面前露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看来,之后她要么选择克服这种感觉,要么就只能尽量躲着贺宸走,不与他见面。


    但清离也在天月宗,如果她要像游彦所说的那样去勾引清离,她真的能永宸避开贺宸吗?


    寻求无果后,姜桡还是回了妖魔宫。她回去的时候,路生已经离开,而她宫殿里的花草早已被打理干净,不再呈现出杂乱无章的态势。


    姜桡躺在床上,拿出那片护心鳞,心绪万千。


    走这一趟,她非但没能如愿找到那具凡体,反而碰见了贺宸,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让姜桡感到陌生又熟悉。


    为什么在说到清离的时候,贺宸会表现出不屑的态度?为什么在被贺宸的剑对着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委屈?为什么路生要将这片护心鳞送给她,明明她已经失势,他却还是要继续拉拢她吗?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姜桡的大脑中,她睁着眼,想了许久。时间一长,身体上的疲倦逐渐将她的心神拉住,带着她坠入梦乡。


    天月宗。


    贺千宸回到洞府的时候,王复一早已离开,桌上却摆着一瓶药。贺千宸将其收入柜子,却没有启用。


    只有一人一剑的时候,天华剑便忍不住出声,声音环绕在贺千宸的耳边:“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贺千宸没有回答,天华剑以为是自己的主人不愿意说,却没想到贺千宸也不知道原因。对贺千宸来说,放走她,似乎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不需要任何理由。


    外面更深露重,贺千宸却没有急于歇息,而是走到今日王复一无意间触碰过的那处地方。他一靠近,天华剑便乖巧地放出一点灵气,跟在他身后。


    转眼间,一扇门出现,尔后慢慢打开,露出内里的光景。


    苏音早就知晓他的性子,便冲着面前两人道友开口。


    “我叫苏音,妙音宗弟子,你们呢?”


    贺千宸正想着要不要用假名时,姜桡就已经回答道。


    “我叫姜桡,他叫贺千宸。”


    贺千宸闻言,连忙接过话。


    “我们两个无门无派。”


    苏音听到“贺千宸”三个字时,不由瞪大眼睛。


    她记得剑栖宗的大师兄,名字就叫贺千宸。


    不过听闻,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秘境中。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可能是同名同姓,不然那样的人物还活着,剑栖宗又怎会舍得放手。


    苏音叹口气,转身进了庙内。


    姜桡跟贺千宸相互对视一眼后,也跟着走进去,庙内两侧伫立高大的罗刹像,正中间摆放着千手观音像。看起来十分庄严。


    那千手观音像前的蒲团前,正做着一名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他盘腿而坐,双手合十放置胸前。


    贺千宸不由试探喊道:“无念?”


    那男人下意识应了声,待反应过来后,以为是仇家寻仇,连忙开口反驳。


    “小僧不是!”


    苏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直接走到无念身边,她晃动手中的唢呐。


    “他就是无念,怎么?寻仇!”


    阴云沉沉,剑气激荡。


    见此异象,原本还在练剑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放下剑,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妖魔中人来闹事?”


    “就凭他们?”


    “这剑光非比寻常,我看倒像是哪位大能正在渡劫……?”


    “大能?会是我们宗门内的哪一位?不会是掌门吧?!”


    “真的吗,真的吗?”


    有几人凑到林不语身边,想要问询这位天月宗百晓生的意见,却见林不语仰头望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乌云看。


    林不语是见过贺千宸出剑时候的模样,是以仔细一看,再琢磨一会,林不语便认出了这是天华剑的剑光。不过,好端端的,贺千宸为何在宗门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怕不是疯了,林不语冷哼一声。


    除林不语外,其余见过天华剑的弟子们也纷纷认出这是贺千宸的剑光,一时间众说纷纷,有的人猜测贺千宸又在破阶历劫,有的则一口认定这是天华剑法的最后一式,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


    最后,徐津及时出面制止,众人才继续专心致志地练剑。讨论声渐低,林不语也收回眼,继续握着手中的剑,心思却已然不在剑招上。半晌,透过余光,林不语看见徐津带着王复一飞去了断月崖。他抿了抿唇,随后寻了个机会,悄然跟上。


    那声剑啸响起的时候,黎清越正和门中的长老在议事。乍一听见那惊天的动静,众人皆是一惊,黎清越率先察觉到天华剑的气息,疑心又是贺千宸出了事,当即赶往断月崖,去到贺千宸的洞府。


    施问雁唇角一勾,脸上漾出一丝微笑,随后也跟了上去。见两人都朝断月崖的方向飞去,段止暗叹一口气,只能跟上。


    看见明显失控的贺千宸时,黎清越心下一沉,当即怒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放下天华剑,先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对于黎清越的训斥,贺千宸充耳不闻,只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进秘室,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余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直到看见蜷缩在冰玉床旁的糖圆时,贺千宸才动了动唇,将剑锋对准它,冷冷逼问:“那个人在哪?”


    糖圆缩了缩脖子,无辜地喵呜一声,看着怪可怜。


    黎清越和施问雁站在贺千宸身后,还来不及打量这与修仙界明显格格不入的秘室,便看见他对着一只猫发脾气,不由讶然。段止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又见一群人围在秘室门口,当即出面让其余人离开贺千宸的洞府,并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起今日之事。


    一瞬间,前来围观的人如鸟兽散,整座洞府只剩下贺千宸、黎清越、施问雁和段止四人。


    走出洞府的时候,王复一忍不住喃喃道:“贺师兄竟然在洞府中建了一间秘室……”


    想起之前墙上的那一抹灰色,以及当时贺千宸迅速制止他的动作,王复一终于了然。原来那处便是秘室的开关,而那小玉姐一直惦念的姜姑娘的尸首就存放在那里。


    贺师兄他简直……


    一时之间,王复一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贺千宸,只能继续感叹着。而作为十年前,亲眼见证过那件事的人,徐津和林不语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中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些许讶异。


    十年过去,贺千宸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贺宸,而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天月宗弟子贺千宸。若是贺千宸想要,以他的剑心和禀赋,怕是再过百年,贺千宸便能像先前的天华剑仙一样飞升成仙。


    没想到,贺千宸现在竟还一心记挂着复活亡妻,眼下更是为此疯魔失控,连掌门的话都不听。


    林不语轻摇了摇头,心绪万千,最后只化成一声吐息,飘散在风中。


    现如今贺千宸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纵使有封口令在,再过几日,有心探听的人怕也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众人都会知晓——


    天月宗的清离仙君有个割舍不下的软肋,而那软肋只是一早已玉陨的凡人女子。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此时,秘室内,几人僵持不下。


    贺千宸无心隐藏,于是黎清越一眼便看出他紊乱的气息,担心他又透支灵力,最后伤至经脉。劝说无果后,黎清越便要上前,强行夺走他的剑。然而,还没靠近,一股强劲的灵力突然从贺千宸的身上迸发而出,黎清越根本无法强行上前。


    再转眼间,贺千宸已然到了冰玉床边,他单手抓起糖圆,看它胡乱扑腾。贺千宸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你们又要做什么?告诉我她在哪里,饶你不死。”


    这个世界上可有比死还要磋磨人的办法,他不会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了结他们。


    贺千宸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糖圆骨碌地转着眼睛,目光不住地瞥向床上的“姜糖”。尽管现在糖圆很想扯着嗓子喊“她就是姜糖,她就躺在床上”,但它还不确定娘亲是否已经成功进入了那具凡体,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个劲地充楞装傻。


    察觉到糖圆的目光所在,贺千宸心头一跳,当即半跪下身,去看冰玉床上姜糖的状态。


    幸好,幸好。


    姜糖还在睡着,一如从前,贺千宸没从她的身上看出任何受伤的迹象。贺千宸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便又走到段止面前,轻声说:“段长老,可否帮我看看她的情况?”


    段止暗暗瞥了眼自己师兄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脸,又看向贺千宸,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漫出血丝,不由一惊:“清离,你受伤了!”


    “无事。”贺千宸随手擦去那抹血痕,又继续请求道,“能否先帮我看看她?”


    真是冤孽。


    段止无奈垂眉:“……好。”


    他走到冰玉床边,又给姜糖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她并无大碍,不由也舒了一口气:“姜姑娘无事,你还是先……”


    话未说完,便听黎清越一声怒叱,威压悉数落下。贺千宸早有内伤,灵力逆行经脉,此时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半跪在地上,唯有手中的天华剑做了一半支柱,不让贺千宸彻底倒地。


    噗——


    下一息,贺千宸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血染在他的白袍上,触目惊心。


    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施问雁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声劝道:“……师兄,他受了伤,还是先让他起来吧。”


    黎清越冷眼盯着贺千宸,见他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越发气狠。可一看到那把天华剑,一想到贺千宸于天月宗的重要性,他便只能压下脾气,顺着施问雁递过来的台阶而下:“既然如此,你先起来。伤好之后,我再好好责罚你。”


    “……多谢掌门。”


    贺千宸拱手行礼,冷淡道。他站起身,也不管其余人,径自走到冰玉床边坐下,双眼紧盯着姜糖。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贺千宸转而看向糖圆,杀心又起,糖圆连忙往旁边溜,努力减少存在感。


    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天华剑忍不住嗡了一声,周身的剑气逐渐盈满。


    见贺千宸冥顽不灵,又要继续运转灵力挥剑,饶是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黎清越也按耐不住,当即骂了一句:“你个逆徒!”


    若不是天华剑只认准贺千宸一人,他岂会如此容忍贺千宸?若不是天月宗需要天华剑坐镇,他又岂会拿出天月宗秘宝,只为了复活他那个凡人之妻?


    要知道,有了九重莲和回魂珠,莫说是复活一个凡人,便是让一个修真大能起死回生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


    暴怒之下,黎清越指着贺千宸的手都在发抖。


    看黎清越着实气急了,纵使心中有恨,施问雁还是勉力安慰他:“师兄,人各有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会让段止帮清离疗伤便可,宗门内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你处理,师兄还需保重自己。”


    一旁的段止看着出声安慰的施问雁,不由生出几分欣慰之情。多好,自从天华剑仙飞升,小师妹误会师兄之后,他们三人相处便再无从前那般融洽了,未曾想此时竟因清离这事,他们二人关系难得亲近了几分。


    尔后,黎清越和施问雁相继离开,段止正要为贺千宸探寻伤势,一旁的糖圆却突然扑到床边,凑在姜糖身边喵喵狂叫。


    段止额心狂跳,暗道一声不好,正要伸手将那只猫丢下床,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姜糖微动的眼睫。她仍然闭着眼,眼睫却像是被风吹过,在缓慢地打颤。


    “?”


    段止疑心这是幻觉,正要专心细看,却听噗噔一声,天华剑从贺千宸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贺千宸浑身发麻,周遭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紧紧锁在姜糖身上,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分毫变化。


    然而,几息过后,姜糖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本激动异常的糖圆也没了声响。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来的匆匆,去也匆匆,连一个预兆也不愿意留给贺千宸。


    贺千宸垂下眼,心仿佛就此被剜去,整个人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身躯,再无血肉和跳动的心。段止伸手将他扶起来,沉声道:“我先为你疗伤。”


    “好,多谢……”目光无意掠过身边人,贺千宸的声音就此僵住,他喉间发紧,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循着贺千宸的视线找去,段止看见上一瞬还在沉睡中的少女倏然睁开了双眸,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柳眉蹙起一抹弧度,懵懂而无知。


    “贺——”


    目光一落到贺千宸身上,姜桡眼前一亮,随后怔怔地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仿佛初生的稚儿在牙牙学语。还来不及反应,段止手上一痛,定睛一看,是贺千宸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


    贺千宸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跌跌撞撞地朝姜桡走去。将她拥入怀中的瞬间,空荡荡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去处。此时此刻,贺千宸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眼前人。


    唇瓣沾满了血,贺千宸却只能闻到她身上的甜味,他紧紧搂住姜桡,近乎语无伦次道:“贺宸,我是贺宸。”


    “糖糖,我在,我在。”


    “在小僧眼中,它们并不可怕,小僧只是觉得…他们还活着。”


    许是没想到胆小的无念竟因这个原因,贺千宸与姜桡,以及苏音都陷入了沉默。


    姜桡小声问道:“那鼠呢?”


    无念阿弥陀佛一声后:“鼠也是活的,我若吃了它,就犯了杀戒。”


    听到这话的苏音恨不得打开无念的脑子瞧一瞧,那里头到底装着什么。


    刚刚还觉得不愧是小雷音寺的前圣子呢,现在只觉得一根筋。


    “圣僧!我的好圣僧!麻烦你睁开眼看清局势好不好!”


    “你不吃鼠,指不定哪天你就是别人的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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