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锐来到巴黎的时候, 是在WS比赛截止提交作品的那一天。
夏天的巴黎天很暖,和京北的热烈不同,吹到人身上是和煦温柔的。周祁锐穿了一件薄款黑风衣, 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快步冲进WS设计中心的姜楼。
女孩儿穿的简约, 杏色的衬衫和宽松牛仔裤,头上顶着一个炸开的丸子头, 一看就是出门急随便挽的,小跑起来的时候, 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开。
十几分钟后女孩儿出来,站在设计中心的门口,身上的疲倦终于放松了下来, 原本急切的姿态也慢了些, 头发已经全散, 披在了身后。
她双手握拳摆在胸前, 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周祁锐看着, 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不管参加什么, 考试也好, 比赛也好, 就连运动会,都会给自己加油打气。
看着女孩儿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周祁锐才和司机说离开。
车辆行驶了很久, 最终停在了庄园门口, 周祁锐一下车,就被庄园管家接走, 往庄园深处走去。
森里庄园修建于二十年前,依山傍水,远离城市喧嚣,周围的风景也极好,听说是一位外国丈夫送给妻子的礼物,周祁锐从来没来过,只是听宁肆提过一次。
在管家的带领下,周祁锐走进了花园。这时间段,其实有很多花都过了花季,剩下的花朵,见得最多的就是长寿花和菊花了。
但唯独,这个庄园里开放的,是满园的普罗旺斯。
庄园的主人站在花丛中,手上的水壶轻轻按压,水流从喷口洒了出来,落在了花瓣上。
像是注意到有人过来了,女人手上的动作停下,转过身,看了过来。
周祁锐上前几步,嘴角挂着笑,恭敬喊:“Ms.Chalarify。”
“Damon来啦,”女人穿着翠花长裙,纯白的风衣外套,看上去华贵又简约,她看到周祁锐的时候,有些感叹:“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儿,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是和我母亲说要我当你的小模特,只不过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躲在母亲身后不敢看你。”周祁锐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壶,和她并肩走着,“一晃确实过去了很多年了。”
记起这段往事,Chalarify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我现在还吓人吗?”
周祁锐笑着:“您的气质越来越好了,我要是还觉得您吓人,这不就显得我没眼力见了。”
Chalarify:“少贫,我当然知道自己气质好。”
“对了,你母亲身体怎么样?”穿过小石子路,两人慢悠悠走到了一个凉亭下。
扶着Chalarify坐下,周祁锐才坐在对面回答:“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前不久已经回国,我这次过来她也知道,还要我向你问好呢。”
“好好好,恢复了就行。哎…当时也是没想到,我给她设计的婚纱最后也没穿上。”
周祁锐的神色暗了些,但瞬间恢复到往常的样子,眸光柔和,带着笑意:“她穿了,还和我说,这是她见过最美的婚纱。”
“是吗?”Chalarify有些惊讶,毕竟在记忆里,宁肆最后并没有穿着那身婚纱结婚,“什么时候?”
“婚礼举办前,她穿过一次。她说那件婚纱很美,但不应该出现在她和周景辰的婚礼上……”顿了顿,周祁锐才继续说:“周景辰不配。”
“……”Chalarify眼睛不由得瞪大几分,沉默几秒,才开口:“看清楚了也好。”
周祁锐:“嗯。”
宁肆和周景辰结婚,是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结的,或者说是,为了家族利益。在结婚前,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领完证,两人都觉得没必要办婚礼,便放下了。
决定办婚礼的时候,周祁锐9岁。
那时候宁肆和周景辰一起创办的中辰已经是顶尖的科技公司,业务也在慢慢的向国外扩展。
所有人都觉得宁肆和周景辰郎才女貌,互相成就,未来一定会幸福美满,一片光明。
但事实就是,中辰在国外上市的前一天,宁肆宣布两人离婚,宁肆获得中辰的经营权和控制权,周景辰分走中辰大部分资产。
资金流转出现问题,中辰的上市计划全部撤销。一夜之间,损失惨重,中辰也在崩溃的边缘飘摇。而周景辰则合资开了一家与中辰相对的公司。
没人知道这场婚姻为什么结束,也没人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了两人的对立。
再后来,宁肆带领的中辰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并且逐渐站稳了脚跟,而周景辰的公司则宣布破产拍卖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其实两人之间,从来不是互相成就。
那时候周祁锐12岁。周景辰主动联系两人,说一起出去吃顿饭。
宁肆本来想拒绝,但周祁锐很久没见过他,孩子嘛,想见自己的父亲是正常的,便拽着宁肆要一起去,宁肆拗不过他,便答应了。
三人一起吃了顿饭,周景辰提议送他们回家。
周祁锐坐在副驾驶,既紧张又激动,小心地和周景辰分享着自己在学校的成绩,还有自己参加的一些竞赛。
他很厉害,名列前茅,得了很多奖。
周景辰只是随便应了几声,视线依旧盯着前方的路,神色淡淡。
“爸爸,我们以后还会这样出来吗?”经过红绿灯后,车辆慢慢提速,周祁锐有些期待地问。
风刮过半开的窗户,鼓鼓的吹进来,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大。
“不会了。”
回答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冷漠。周祁锐还没来得及确认这句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瞬息间,整个世界开始翻转。
等他再次醒来时,周景辰趴在方向盘上,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额头流出,滴答滴答的,滴了下来。
耳朵一阵轰鸣,车辆的鸣笛声,机械断开,摇晃时的咔啦声,火星燃了又熄的噼里啪啦声,全部刺入耳膜,让周祁锐的世界出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那场车祸,宁肆从座位后紧紧抱住了周祁锐,和她一起活了下来。
……
陷入沉思,回过神的时候,周祁锐对上了Chalarify担忧的神色。
微愣片刻,他低眉笑了一声:“都过去了,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Chalarify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便选择跳过:“你这次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有,”周祁锐拿出准备好了的文件,递给Chalarify,“是关于一起抄袭事件的。”-
和Rita一起来到约定好的酒吧,过来庆祝的人不多,但都是姜楼认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他们通过Rita知道姜楼获奖后,便吆喝着跟过来庆祝一下。
姜楼心情不错,跟着他们一起喝了几杯,还玩了真心话大冒险游戏。
姜楼抽中了一次,选了真心话,是坐在对面的男生提的问。
男生握着酒杯,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你有想过谈新的男朋友吗?”
迷迷糊糊,姜楼抬眼看向他,记得他是高自己一级的学长,已经毕业了,但最近还在学校当助教,叫Bastian,性格很好,和同学们关系都不错。
Rita一听这问题就觉得没意思,带着酒气说:“她哪要谈新的男朋友,她…”
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就冲进了包房,目标明确,直接朝着姜楼走了过来。
酒精上头,姜楼的脑子钝钝的,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着手腕拽了起来。
“跟我出来!”
带着走了几步,姜楼觉得这声音太过于熟悉,猛地回神,发现是Nathan。
心里的厌恶陡然升起,姜楼站稳,和他对峙:“你松开!”
“Oriya,你现在还在装什么?我现在这幅样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Nathan气急败坏,继续拽着,“你必须给我负责!”
莫名其妙,姜楼根本不想理他,“我负什么责?比赛输了是你自己技不如人,难道还要我让你吗?!”
Nathan紧紧拽着姜楼,怒火中烧:“你这个贱人——!”
“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话,Nathan错愕回神的时候,姜楼已经在他松手的时候退开了。
“你给我搞清楚,你从Incen比赛后得到的一切,都不该是你的。”姜楼盯着他,揉了揉自己被拽疼的手,没有丝毫的胆怯。
“你竟然敢打我!”Nathan看着已经站在姜楼身边的几人,完全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发疯般的朝着姜楼冲了过来。
Rita带着几个女生将她护在身后,Bastian一手抓住Nathan伸出的手,另一只手握成拳,重重地朝着他的脸上砸了上去。
闷哼一声,Nathan倒在地上,嘴角已经渗出了丝丝鲜血。
“滚!自己没实力还怪别人,你抄袭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现在的处境是你该。”Bastian的站在两人中间,语气极冷。
“明明是她……”他的个子本就比Nathan高,而且还是高一年级的学长,Nathan看着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哑了火。
憋了半天,视线穿过Bastian,Nathan死死盯着姜楼,语气不善:“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第62章 他不想当没必要的选择
Bstian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Nathan见状也不敢多停留,撂下几句狠话就离开了。
风波暂时平静下来,姜楼坐在角落里, 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手腕被拽的生疼,皮肤上也被抓出了一道很刺眼的红痕。现在酒醒了些, 反而让手腕上的疼越发清晰。
姜楼盯着那块红,不解、失望、愤怒、还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惋惜, 这些情绪包裹她,让她一时恍惚。
以前和Nathan一起度过的时光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擦也擦不掉,破也破不开,就好像,她不认识他了, 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空间里。
“Oriya, 你还好吗?”Bastian蹲在她的面前, 小声询问。
但姜楼只是低着头, 握着自己的手腕微微发抖, 脸色惨白,没有回答他的话。
Bastian看着那道红痕, 眉心紧蹙,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便起身出门:“我去买个冰袋和一些药过来。”
Rita和几个女生一直安慰着姜楼,等到Bastian回来时,姜楼的脸色才渐渐好了些, 但还是能看出心有余悸。
Bastian拿出冰袋, 瞥了眼姜楼:“还是很疼吗?”
“没事。”姜楼笑着回。
“用这个敷一下吧。”
冰袋递了过来,姜楼抬眼看了他一眼, 点头接过:“谢谢,还麻烦你跑一趟了。”
“不麻烦,Nathan的事,需要我帮你报警吗?”Bastian坐回原来的位置,视线落在姜楼的手腕上。
沉默片刻,姜楼摇了摇头,语气轻轻:“…不用了,我和他的事也快解决了。”
Rita:“我感觉他现在就是个疯子,以后他要是还敢来,见一次打一次。”
姜楼应了声,还是觉得今天有点对不起他们,明明是陪自己出来庆祝的,还要被这种事情影响。
“今天真的不好意思了,本来只是让大家过来一起玩的…”
话还没说完,Rita就直接打断:“我们可是朋友,你这话太客气了啊!朋友之间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今天这事儿就是Nathan他有病犯贱。”
姜楼的眼睛眨了眨,回过神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知道了,但还是要谢谢你们。”
几人在包厢里又呆了会,聊了些和Nathan有关的八卦、衣服、还有就是一些自己在发展的男人和实习工作上的抱怨。时间一晚,就准备各自回家了。
Rita简单收拾收拾,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和姜楼说:“我送你回去?你现在住哪个酒店?”
“我…”姜楼愣了一瞬,拿着手机的指尖下意识紧了紧,“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这怎么行,谁知道Nathan那家伙会不会再出来,而且你还喝了酒,我送你。”说着,她就拉着姜楼往外走。
可刚走出酒吧,Rita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好像是她的父母给她打来的,在问她现在在哪,催她回家。
Rita语气不耐,随便应付了几句,但架不住两人一直要求她快回去,只能皱着眉同意了。
挂断电话,她抱歉的看了眼姜楼,“阿楼,我可能要先走了。”
姜楼:“没事,你要忙的话,就快走吧。”
Rita点点头,看向Bastian:“那…你能送她回去吗?”
“好,我送她回去。”
“其实我自己打车就能回,不用麻烦他了吧…”姜楼觉得不大好意思,“而且时间很晚了,Bastian明天不还有工作吗?”
“没事,工作时间在明天下午。”Bastia* n笑着,语气温和:“其实我也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回去。”
“……好吧。”
目送Rita离开,Bastian便联系了一个代驾,速度很快,没等多久就来了。
“上车。”Bastian打开车门,等姜楼进去后,和她一起坐在了后面。
车辆缓慢起步,姜楼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半了。
她其实没想过自己会出来这么久,只是和周祁锐说过一嘴和Rita出来玩,具体去哪儿也没告诉他。
但现在这么晚了…
想了想,姜楼还是决定给周祁锐打了个电话。
“姜楼,你怎么突然住到那儿去了?”Bastian偏头看了眼,突然打断她。
将手机摁灭,姜楼回:“原来的地方要翻新,物业让我们搬出去,所以我就住那儿去了。”
顿了顿,Bastian看向窗外,解释自己的顾虑:“那个区的房价不低,如果你打算长期住的话,不太适合学生党。”
没想到Bastian会考虑这么多,姜楼倒是愣了下。
“学校外的学工宿舍条件其实还不错,房子也还有空闲的,如果有需要可以考虑一下。”
姜楼笑了笑:“不用了,我现在是住在我哥那儿的。”
“你还有个哥哥吗?”Bastian思索片刻,慢慢问:“我都没听你提起过,他什么时候来的巴黎?”
“前不久,好像是有工作安排,最近才忙完。”
“嗯…”车辆慢慢拐了个弯,继续沿着街道前进,“听你这么说,感觉你哥哥很厉害啊,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
姜楼:“他最近还在忙…”
见她不太想聊这个话题,Bastian也没再继续问,跳过了这个话题:“展览有信心吗?”
“嗯,当然了!而且我也准备了一套新的,我觉得行。”
其实姜楼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这个展览,不过那会觉得自己不可能参加,只是设计出来当个梦想激励激励自己,没想到还真的激励成功了。
“那就好。”Bastian笑着,瞳孔印着两侧的路灯的光,看上去格外明亮,“我到时候一定过去捧场。”
车辆开进小区,两人一起下车,姜楼告诉他不用再送了,Bastian才重新坐进车。
“再见,今天麻烦你了。”姜楼弯腰和他道别。
目送着车辆离开,姜楼才准备上楼。却不想下一秒手机便打来了一个电话。
看了眼来电人,是周祁锐。
“回来了?”男人的声线淡淡,染着些电流的杂音,听上去莫名带着些哀怨意味。
“嗯,回来了,已经在楼下了。”姜楼摁了电梯,直接回。
周祁锐:“怎么玩了这么久?”
“和Rita她们一起去了酒吧,玩的有些嗨,就晚了点。”
电梯上行,手机里的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姜楼好像听到了周祁锐说话,但又听不太全。
“我进电梯了,信号不好,先挂了,马上就上来。”说完,姜楼挂断了电话,等着电梯朝着指定的楼层上升。
速度很快,也没有其他的人要搭乘,没过多久电梯就到了。
等姜楼走出,往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周祁锐正靠在门口,看着自己。
白色的衬衫,领口处的纽扣被打开了两颗,灰色的领带被拉开,随意挂在脖颈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垂,正一动不动地盯着。
姜楼脚步一顿,到还是慢慢上前:“你怎么出来了?”
周祁锐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出一个位置给姜楼,让她进门。
看着女孩儿走进的背影,周祁锐带上门,指尖轻按,上了锁。
“阿楼。”周祁锐喊她,目光落在她脚下的某块地上。
姜楼放好包,酒意还没彻底淡下去,有些热,便脱了外套,才囫囵应了声:“嗯嗯?”
“今天谁送你回来的?”清列的嗓音微哑,带着些醇厚的味道。
“我朋友啊。”嘴有点干,姜楼想去接杯水喝。
她转身后,周祁锐的视线跟随,紧紧盯着她:“Rita?”
“不是,是另外一个。”姜楼拿起被子接水。
“关系很好吗?”
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姜楼认真想了想,点头肯定:“还行,他是我的学长。”
“还行……”周祁锐迈开步子上前,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接受的手上。
眉眼微眯,声音顿时冷了下来:“手腕怎么回事?”
姜楼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水杯一滑,在跌落之前,被周祁锐接住了。
水溅在地上,沾湿了裤脚。
周祁锐将杯子放回桌面,握住姜楼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发红的皮肤,再一次问:“怎么弄的?”
他靠的很近,几乎是贴着姜楼的后背,但又没有把重量压上来,只是贴着,但足够感受到他因呼吸时上下起伏的胸腔。
“你那个学长?”
姜楼呼吸停了一秒,看着被周祁锐握着的手,声音都不由得放轻的下来:“不、不是。”
“那是怎么弄的?”
不知是不是酒精还没下去,姜楼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就玩的时候被抓了一下…”
“不疼,过会时间就消了,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姜楼看不到他的样子,内心格外的忐忑不安,舔了舔唇角,抬手想去摸他的手。
但周祁锐带着她的手腕上举,拒绝了她的触碰。
他像是没了耐心,语气没了温度:“所以谁抓的。”
姜楼抿了抿唇,实话实说:“Nathan,今天玩到一半的时候,他进来找我…”
“又是他。”
“啊?”
“他怎么每次都能伤到你。”
姜楼愣住,条件反射否认:“没有。”
周祁锐眸色暗下来,按捺住火,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姜楼抿唇,低了低头。
“为什么?”指腹按在那抹淡红,微微用力,语气不容置喙。
皮肤传来一阵刺痛,姜楼回神,讷讷道:“我觉得没必要…”
想了想,还是想解释一下:“其实就是比赛的事情,他输掉了比赛,心里有点不舒服吧,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没必要…不算什么大事…”周祁锐气急反笑,“那什么算大事?”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温度:“等他再次拿着刀过来找你?”
“什么?”姜楼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只觉得身子落入了冰窟。
“姜楼,”他一字一顿道,“你好像从来没考虑过我?”
过了这么久,姜楼再次听到周祁锐以这种语气叫自己时,忽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周祁锐将她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你能不能别把人想的这么好?”
第63章 等不下去,不敢等了
这话让姜楼一怔, 她抬眼,对上周祁锐的眸子时,忽地心虚了起来, 只能讷讷回:“我没有。”
“Nathan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定要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是吗?”第一次, 周祁锐的声音又硬又冷,“你在这里受了委屈, 一定要等到你喝酒了,我才配知道是吗?”
“你能不能依赖一下我?”
他生气了。
唇绷了两绷, 姜楼将手盖住他的手背,轻轻捏了捏,语气很轻:“对不起。”
眼前的人瞳孔倏地放大一瞬,他没说话, 但能看到他眼里的情绪渐渐消退, 盛怒好像突然被浇灭了, 又变成了原本疏离冷淡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 慢慢松开握着姜楼的手, 重新拿了个杯子替她接水:“Nathan的事我来处理。”
将温水递过去,周祁锐转身进了书房, 再出来的时候提了个药箱。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带着姜楼在沙发上坐下, 帮她处理了一下伤口。
这一刻太过于平常,就好像刚刚的争吵只是幻觉,什么也没发生过。
将药放回药箱, 周祁锐没再看她, 转身打开了书房的门:“既然你觉得没必要,那我也不多问了, 早点休息吧,很晚了。”
“……”
看着被关上的门,姜楼不自觉就跟了上去。她站在他的门前,两人之间仅仅相隔一扇门,但这扇门像是被水泥封住了一样,沉重而紧密。
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
他刚刚的话像是带上了一丝挫败与落寞,与姜楼高中的时候见到的并无二样。
可今天没有下雨。
但他们两个,好像都被淋湿了。
她是不是做错了?没有给周祁锐打电话,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和Nathan的事儿。
他说只有在姜楼醉酒的时候,才能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心事,才能知道她最近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这些事根本不是好的、积极的、快乐的,她不想让他不开心,也不想让他担心。
他已经很忙了。
没必要为了自己的事情操心。
她只是想轻松的、平常的和周祁锐度过这合约里的时光。
其他的她不敢要求太多。
可她好像做错了,她让周祁锐生气了。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变成预想中的样子。
呆呆站在门口,姜楼的手悬起又落下,最后只是转身离开了。
门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祁锐背对着门,目光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女孩儿最终也没敲开它。
握着药箱的手微微收紧,随意搁在柜子上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Gabriel,材料我已经发给你了,你看看还有没有缺的。”
电话那侧的Gabriel翻了翻材料,笑了:“够了,加上Ms.Oriya给的材料,已经足够让他万劫不复了,不过,你真打算弄死他?”
周祁锐淡然:“按照你们的法律来吧,其他的我没兴趣。”
Gabriel不置可否,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你以前让我给她的合同,我看过一眼,这么多年了,她的权利已经被架空了吧,你现在给她还有什么意义?”
“很好奇?”周祁锐指尖敲了敲桌面。
“那倒没有,随便了,你们的事儿我也不想参合了,最后一单咯。”
电话挂断,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指尖点击桌面的声音。
在姜楼回国之前,周祁锐就委托Gabriel匿名邮寄给了她一份电子合同。
签署合同的双方是姜泽先和何铭雪,没什么很稀奇的内容,无非是在何铭雪死后,万姜的三分之一财产得分给姜楼,姜泽先也必须履行父亲的责任好好照顾姜楼到她毕业。
至于为什么姜泽先会只同意分出三分之一的资产,是因为何铭雪的权利已经被架空的差不多了。
以前的万姜,其实不叫万姜,是在何铭雪去世后改的名字。那时候,万姜的大部分股份都是何铭雪的,她才是万姜的大股东。
不过在她去世之前,姜泽先就有意在架空她的权利,等到何铭雪最后去谈判的时候,其实已经没多少胜算了。
表面上姜泽先同意了,但在这四年里,公司慢慢改革,姜泽先一点点抽掉合同中的资产,这三分之一的资产其实也变成了极少的一部分。
姜楼得不到什么。
周祁锐选择在那个时间点给她,一方面是因为何铭雪,但更多的,是私心。
他想让姜楼认清姜泽先。
也想让姜楼远离这样的家庭。
但事实上,等姜楼真的和姜泽先断绝关系的时候,他好像又后悔了。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安排走的,姜楼如愿以偿回了京北,也留在了他的身边,也认清楚了姜家的真面目,他明明应该开心的。
可这一切发生后,反馈给他的情绪反而是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姜楼之间的联系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愿意。
是他操纵了一切,等到姜楼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他所有的都将无所遁形。
他从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值得依赖的人。
但他竟然渴求这样的纯真的女孩儿来爱自己,来依赖自己,来原谅自己身上的污黑。
这样的想法甚至算得上卑劣可耻。
想到这儿,周祁锐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正在不停地跳动,血液翻腾。
思绪一片混乱,周祁锐打开手机,拨给了贺岁扬。
“我和你一起回去。”-
姜楼是在Gabriel那儿得到的和Nathan有关的消息。
Nathan因涉嫌抄袭,同时涉嫌故意伤害罪的未遂状态,被刑事拘留。
姜楼得到了正名,她的作品得到了Incen设计比赛的肯定,而Nathan的职业生涯彻底断了。
这一切发展的太快,甚至都没有让姜楼多废力气,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这结果超过了她的预期,显得很不真实。
翻着通告下那些一条条指证Nathan的证据的时候,姜楼忽地呆住了,Gabriel使用的资料很多都不是自己提供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多证据。
可当她去询问Gabriel的时候,对方仅仅只是说了一句:“你得相信你的律师,他只要没做过,我自然不会拿来当证据。”
她在这场斗争中赢了,困扰她许久的,被迫贴在她身上的那个标签,她终于撕掉了。
但为什么,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姜楼盯着电脑屏幕,忽地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手机,给周祁锐发了条消息:【Nathan的事,是你帮我的吗?】
自从上次吵架,周祁锐就像是刻意躲着,除了每天早起的时候有一份已经准备好了的早餐,她已经有几天没见过他了。
想了想,姜楼犹豫着敲“我们要不要好好聊聊”。
还没打完,对方刚好回复:【是。】
她的指尖忽地顿住,然后一点点删掉了打了一大半的字,干巴巴回复:【谢谢。】
下一秒,电话打来,姜楼紧张到险些挂断。
接通后,周祁锐的声音传来:“姜楼,我回去了,现在已经在机场了。”
猛得回神,姜楼看了眼时间,有些惊讶:“你没告诉我啊?我什么也没准备?”
“不用你跟我一起回去了。”周祁锐的声音很淡。
“啊?”姜楼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自觉开口:“你不是说要等我一起回去吗?”
沉默须臾,久到隔着小小的手机听到了另一侧的播报音。
她才在这之间听到了周祁锐的声音:“对不起,这边的事很急。”
他抬眼,看着正在大屏上的航班信息,错愕一瞬:“姜楼,我等不下去了。”
第64章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回京北的时候, 下了场大雨,温度也冷了很多。
整个空气都湿漉漉的,黑沉的天空下压, 将整个京北都笼罩在雨意里,沉闷潮湿。
姜楼拖着行李箱, 打通了周祁锐的电话。
“我已经到了,你现在在哪?”姜楼四处寻找着他的身影, 可周围的人流量确实太多了,她一时找不到他的身影, “好多人,你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我去找你吧。”
电话那侧的人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视线中, 在不停流动的拥挤人群里, 女孩儿拖着行李箱, 正四处张望着他的身影。
人流太多, 她的身影时而清晰, 时而模糊。
周祁锐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站在人少的地方, 相反, 一身黑色的长风衣让他彻底藏进了人群中。
人群来来往往, 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消失又响起,说话的声音嘈杂一片,将他全部裹住了, 又让他显得格外冷清。
他藏在人群里, 远远看了眼女孩儿,不敢靠近。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不对,他能肯定自己的做法得不到女孩儿认可,就像宁肆一样,她否认了。
她说这不公平。
不公平周祁锐的思绪一时飞远,想起了很久之前,宁肆和周景辰的事。
当时是自己太小了吗?看不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全是靠着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在每一次争吵中,恨意更甚,最后爆发,沉默在了那场车祸中。
被称为意外地车祸中。
周祁锐曾在梦里多次回到过那个场景,他想从周景辰的眼里找到意思别样的情绪,骄傲、开心、爱、欣慰,但是什么都没有,就连怜悯都没有。
他忽地愣住了,他竟然将要求一降再降,只是想讨要些怜悯了。
这好像有点过于可悲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个东西,就算有了,又能怎么样呢?满足自己没有找到过的答案吗?
怜悯能是爱吗?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吗?他的所作所为配得上吗?
其实现在想来,当时周景辰是想让自己和他一起死的吧,不然怎么会在上车的时候要求周祁锐坐他的副驾?踩油门的时候没有片刻犹豫,就连最后一句话都是在否定。
“周祁锐,我看到你啦!”女孩儿欢快的声音穿过人群,周祁锐猛地抬头,思绪瞬间回笼。
视线穿过来往人群,女孩儿穿着一身酒红色毛衣裙,内搭一件黑色的法式针织长裙,黑色腰带挂在垂在腰间,看上去自信又明艳。
她小跑着,穿过人群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样,所有的声音和人都变成了虚化的背景,只有朝着自己跑来的姜楼格外清晰。
周祁锐的心一塌,不自觉就张开双臂上前去接她了。
女孩儿直直撞进怀里的时候,带着浅浅的栀子香味,让这一瞬间都裹上了梦幻。
她朝他跑来的时候,他接住了她。
“周祁锐,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打破了周祁锐的筑起的思绪。
他低头,对上了姜楼的笑脸。
纯黑的眼睛明亮,眉眼微弯,笑得灿烂又自由。
他愣住了,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沉默许久才溢出一句:“嗯,回来了。”
不公平又怎样,他已经做了这些事,所有的后果都想过了,他能承担得起。就算不原谅,就算恨,也是他自找的。
如果是恨,不也让她记住了自己吗?就像周景辰留给宁肆的一样。
“你额头怎么回事?”虽然周祁锐的额前的长发遮挡了一些,但依旧能够看到一块纱布。
姜楼神色一凛,问:“怎么伤的?”
“没事,”周祁锐平静解释,“就是撞到门了,不要紧。”
“真的?不会是度数又高了,没换眼镜?”姜楼狐疑。
“……真的。”
盯着他看了两眼,姜楼松口:“好吧,那你以后要小心点,别再受伤了。”
“嗯,我答应你。”
姜楼心情还不错,继续说:“对了,看你回的这么急,你的事都忙完了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周祁锐替她拿好行李,带着她慢慢走:“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敦煌那儿的业务出了点问题,需要的原材料价格被翻了一番,设计部那儿不好跟进,项目可能要逾期。”
他难得会和姜楼主动讲起自己工作上的事,姜楼先是顿了下,才开口:“那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要多花不必要的钱?”
“多花”周祁锐嘴里嚼着这两个字,旋即很轻地笑了一声,“倒也没有,我的预期价格是十倍。”
他偏头看了眼姜楼,似是安抚:“对方想和我竞价,我没必要拒绝。不过既然参加了,那小打小闹也就没意义。”
“赢了吗?”姜楼恍惚开口,问完又觉得好像有点冒犯,便改口:“能解决就好。”
周祁锐看出她的情绪,低笑一声:“赢了。”
机场外的风有些大,雨也下得急,姜楼的头发被吹乱了些,周祁锐伸手替她搭理,继续说:“你觉得我会输吗?”
姜楼立马否认:“当然不。我觉得你会赢,而且赢得会很漂亮。”
周祁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的目光,只是很快的别开眼,小声:“谢谢。”
“一起回去吧。”
“好!”姜楼跟在他的身侧,语气轻快:“我还给阿姨带了好多特产,到时候肯定给她一个惊喜!”
周祁锐微怔,觉得额间的伤口又疼了一分,握着拉杆的手不由地收紧。
“姜楼”周祁锐叫住逐渐走在前面的人,“你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脚下一顿,姜楼思考片刻,回答:“不了吧,今天下雨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还是说,你有其他的安排?”
周祁锐叹了口气,摇头:“没有,我们走吧。”
两人搭上罗彦的车,一起坐在了车后座。
“你最近还会很忙吗?”车辆启动,姜楼有些局促,斟酌了很久还是选择开口。
“还行,有时间。”周祁锐将视线从车窗外移回,“怎么了?”
姜楼捏了捏自己的裙摆,缓慢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周祁锐眉眼一抬,几乎下意识将视线落回了远处,他的声音很轻,连他都没意识到:“…聊什么?”
“在巴黎的时候,我说那些话…不是因为觉得你不重要,也不是不想依赖你,而是觉得,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是开心的,不能因为这些事影响心情。”姜楼语速很慢,像是在犹豫。
“我以前已经给你添过很多麻烦了,妈妈的事、我的事、还有万姜的事你其实有很多事要忙,我在你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能感觉到,是真的有很多人都在背后盯着你,但你还要为我分神的话,我会歉疚。”
周祁锐的指尖一跳,安静地听着。
“这一次Nathan的事我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我以为他只是输了比赛,心里不平衡想找我理论理论,我没想过他会找人来…”姜楼顿了顿,仿佛在重振勇气,才继续说:“我不想让你担心,因为你是这些年来,从十五岁到现在,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话音一落,周祁锐的心猛地颤动,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没有。”周祁锐下意识反驳,但嗓子哑了,声音一点也没放出来。
他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对她好的那个人。唇张了张,对上她的视线的时候,他竟然犹豫了,他觉得只有慢点告诉她,这样的日子就能多停留一会。
这情绪直接笼罩着他,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让他不敢面对。
姜楼紧紧抓住他的手,缓慢说:“我想和你说对不起,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和你说,好不好?”
“”周祁锐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车窗外。
雨还在下,依旧凶猛强烈,拍打在玻璃上,形成了一条又一条的水流。
周祁锐轻咳一声,嗓子终于发出了声响:“姜楼,你不用道歉,也不用歉疚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他的眸光下压,就和京北的雨天一样,昏暗低沉,额头上的伤口又在开始刺痛。
忍不住蹙眉,周祁锐看着离家越来越近的路,心跳竟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明明决定了,要将一切都告诉她,怎么现在即将揭开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犹豫了。
“你真的没有其他的地方要去吗?”周祁锐伸出另外一只手,指骨轻触了下玻璃窗,很凉,甚至刺骨。
这句话很轻,几乎带上了哀求的味道。
姜楼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直接呆住了。
“周祁锐,你怎么了?怎么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姜楼双手握住他的手,满是担忧。
通过皮肤传来的温度温暖又干燥,周祁锐闭了闭眼,回握住她:“…没事,不用担心。”
“最近方达那边新开了家网红餐厅,姜小姐还没吃饭吧,饿不饿?需要先吃个饭再回去吗?”一直开着车的罗彦开口,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两人,补充:“我有预约,能直接过去。”
从刚刚开始,周祁锐就一直在说着要不要去其他的地方,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但他在犹豫什么?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吗?
姜楼绷唇,试探开口:“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晃了晃他的手,语气变得强硬:“周祁锐,你和我说啊,别瞒着我。”
他转头,看着她。
这神色太过于熟悉,几乎和几年前的那一场大雨重叠,姜楼心里一沉,一股无助与不安涌上心头。
抓住他的手慢慢松开,姜楼愕然:“……你有什么事在骗我吗?”
第65章 阿楼,离婚吧
车辆慢慢拐进地下停车场, 两人一起下车,一直到走进家门都没有说话。
姜楼问的那个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周祁锐只是很平静地将目光移开,但这个行为无疑在告诉她, 这个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姜楼停下脚步, 看着走在身前的人。
男人的身形依旧,可能是因为今天在下雨,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分外疏离。
“周祁锐,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姜楼叫住他。
他脱下身上的长风衣,挂在臂弯上,并没有转身:“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姜楼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抓他。
但周祁锐只是很随意地往侧边挪了下, 避开了她。这个动作不大, 只是很轻微的迈了一个步子, 连风都没带起来。
姜楼抓空了, 心也随之往下一沉。
“你说话。”姜楼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她盯着周祁锐的侧脸,眼里憋着一股情绪。
“你说话啊。”
“说话!”
她的声音在质问中一句句提高, 直到双手紧紧抓住周祁锐的胳膊时, 才咬着下唇, 强忍着开口:“你告诉我…”
这一声带着哭腔,周祁锐不自觉去看她,却正好对上了女孩儿发红的双眼。
闭了闭眼, 周祁锐伸手盖上她抓着自己的手, 慢慢用力,几乎是引导着, 带着她松开了。
“…去我的书房待会吧,”他的嗓音低低的,满是疲惫,“我还有事,先走了。”
“……”
说完,周祁锐转身,朝着屋外有去。
姜楼呆在原地,目光落在被他放下的手,像是失了魂一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祁锐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到底是因为什么?
姜楼找不到答案,对方从不开口告诉她自己的处境。
思绪一片混乱,忽地,她将视线转向了楼上的书房位置。
他说去书房待会。
想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脚下已经开始动作了。顺着楼梯一节节往上,姜楼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太重了,每往上一步,就沉重一分。
来到书房门口,和周祁锐所说的一样,并没有关门。房门虚掩着,白色的灯光从里面洒出来,照亮她脚尖处的一块地。
她看着,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安,潜意识里好像有个声音在拒绝,告诉她不能推开。
但不推开,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面墙。
她伸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整个书房的布置依旧简约冷清,左侧墙壁上镶嵌式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两张办公桌和办公椅,桌上还摆了一盆绿植。
除了右侧新摆了一架钢琴以外,就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起来,姜楼都不知道周祁锐会弹钢琴,是在分开的这四年级学会的吗?
脚步慢慢移动,姜楼走到了一款杏色的办公桌前,这是周祁锐在她的要求下,为她添置的一张桌子,为了在她高三那年好好督促她学习。
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两份被封起来的文件夹,一份什么字也没有,另一份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万姜。
姜楼将它拿起来,认认真真的看着上面的文字。从万姜最开始起步,何铭雪和姜泽先将万姜一步步做大做强,再到后来何铭雪幕后,万姜改名,乃至何铭雪去世以后,万姜的股权结构和高层领导,所有的信息都详细得不能再详细。
她慢慢的翻着,看着上面的批注,目光落在了倒数的一页纸上。
上面是她的信息。
准确来说,是在姜楼搬到周家后,所有能够掌握的信息。
她的喜好、习惯、忌口,甚至是在巴黎以后交的朋友、慢慢改掉的习惯,上面都有记录。
一行红色的批注映入眼帘,是周祁锐留下的:可以利用她得到万姜,让她与万姜断绝关系。
然后是一条条设计好的计划。“收回插在万姜的眼线,切断供应链,借投资获得万姜股份……”
“………………”
从脊椎深处生出震震寒意,姜楼紧紧捏着那几张纸,完全不顾及纸张已经变得褶皱,文字变得扭曲。
她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破了盆冰水,寒冷麻木了她的四肢,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阵阵晕眩。
脚下发软,她下意识撑着桌面,手指一松,纸张跌落,四散开来。
她缓了缓,急切地拿起另外一份文件,胡乱的将里面的纸张抽出。
是结婚协议书。
……
“我可以帮万姜,但你需要和我结婚。”
“一年里,你扮演好我的妻子,应付我的家人。”
“爱你的人不会怪你,只是会等你勇敢起来。”
“逃避从不是贬义词,谁都有逃避的时候。”
“对不起,我来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不管你在哪,我一定来找你。”
……
一句句话像是尖锐的针,刺进了她的脑袋里,带来一阵阵刺痛。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是她当真了。
她还在傻乎乎的为了解释准备了好几天,傻乎乎的考虑着周祁锐的处境,傻乎乎的一次次为周祁锐心软。
茫然地抬头,视线却模糊得厉害,呼吸声从耳际传来,起初是轻微的声音,慢慢地,声音变得密集,变得沉重。
他从来都没把她当真。
从一开始,他只是在利用她,这场婚姻也是如此。
是她当真了,以为这会是一段短暂的幸福,让她有家可回,有人能依靠,能敞开自己的情绪,受伤了有地方能蹲。
她贪念着这段关系,却不知这之间从来没有所谓的感情。
对方也仅仅把她当成一个工具。
她突然觉得好可笑,自己的一生就像是个笑话。
从离开姜家,住进周家开始。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被安排好了,她只是按* 照别人的想法一步步走着。
她知道这段关系不纯粹,掺杂着利益,是一场时长为一年的合约。但两人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周祁锐的表现,自己感情上给出的反馈,都告诉着她可以变得美好,可以期待,就算有所隐瞒,是能说开的,能理解的,就算真的说了伤人的话,也应该是不想让对方难过的。
可事实摆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周祁锐骗了她,他又一次骗了她。
姜楼说不出话,只觉得心脏正在猛得跳动,双腿也止不住的打颤。
渐渐的,耳边传来一阵阵声响。嘲笑的、指责的,叹息,憎恨,全部向她砸了过来。
一张张似笑非笑地脸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她团团围住,过往被她抛在脑后,藏在深处的记忆被翻起。
脑子里蹦出了和以前无二的想法,她想逃,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跌跌撞撞从书房跑出来,姜楼扶着门框,抬眼的时候看到了宁肆。
她的神色很平静,但眼睛里带着疲倦与心疼。
姜楼红着眼睛,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其实没有想哭的冲动,所有的情绪都应该是发现被骗后的愤怒与憎恨。
这一刻,她应该恨的。
恨所有的一切,恨这一切发生的地方,恨京北,恨自己不长记性,恨自己愚蠢至极。但眼泪却像是卸了闸一样,不停地往外流,越是忍耐越是无法控制。
“阿楼…”宁肆开口唤她,声音微微颤抖。
姜楼想扯一个笑给她,可这笑容让她看上去更加的狼狈。
“您知道吗…?”她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简单的一句话都让她的喉咙生疼。
宁肆很轻地点了点头,上前想去扶她,但她躲开了。
“…他骗我了,宁阿姨,您跟着他一起骗我了。”姜楼低头,很轻很慢地说:“不对,我也骗您了…扯平了…”
她错开她,慢慢下楼,失魂落魄般。
宁肆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在了怀里。
眼泪不停地下落,姜楼反抱住她,大声宣泄:“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宁肆心里猛得一揪:“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可是阿姨,我恨不起来,”姜楼呜咽着,当所有的一切都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只剩下悲伤,“我…我好像从很早之前,就肯定他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
宁肆怔住,在这场骗局中,不知道是谁先越界了,心开始装下另外一个人,就算被伤了,要放下的时候,折磨的永远是双方。
她闭了闭眼,语气很轻:“阿楼,离婚吧,他配不上。”-
周祁锐还记得宁肆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一晚。
她要求着,要他快点回去,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紧接着,没过多久,罗彦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宁肆知道了他和姜楼两人的秘密。
她在书房里看到了那份协议书。
秘密再也藏不住,原本还有些时间的合约也脱离原先的轨道,进入了几倍速,甚至几十倍速的倒计时中。
独自一人回到家,周祁锐看着宁肆,低下了头。
“你不解释一下吗?我这次给你解释的机会,我不走。”宁肆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那份文件夹。
“……”
宁肆看上去很平静,语气也无波无澜:“说话,别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和您看到的一样。”周祁锐眸色微暗,一字一句说着,“真相也是,没什么要解释的。”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不想看到任何和利益挂钩的婚姻,也不想看你们应付我。”
“还是说,你和周景辰一样?”
周祁锐抬眼,眼里带着几分震惊与不解:“没有。”
“没有?”宁肆轻笑一声,她的怒气像是再也忍不住,爆发:“没有你瞒着我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你自己吗?!”
她一把拿起桌上的文件夹,狠狠地朝着周祁锐砸了过去:“周祁锐,你和你爸一样,太自私了。”
周祁锐没躲,文件夹的角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额头,尖锐直接刺破了他的额角,鲜血流出,从脸颊滑落。
镜片生出一道裂痕,周祁锐透过碎裂的镜片去看她,忽地笑了起来,“是,我自私,谁叫我是周景辰的儿子呢。”
“妈,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第66章 狐狸和小兔子
周祁锐出门的时候, 雨已经快要停了,只有极少的雨滴会时不时地落进地上的水洼中,带起圈圈涟漪。
随着京北的天越来越暗, 霓虹灯也陆陆续续亮了起来,灯光淋了层雨, 被晕染得雾蒙蒙的。
周祁锐独自一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其实没什么事, 这样告诉姜楼不过是想着找个借口离开。他不能呆在那里,因为他不知道姜楼在得知真相之后的表情与态度, 他觉得自己赌不起。
不过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女孩儿会生气、会质问、会憎恨他、会和他再无往来。这些可能性被他包含在未来里,只要骰子掷动,停下来的那一瞬间,结局就被注定。
众多的可能性摆在眼前, 他能选择的, 只有躲藏。
说来好笑, 他其实也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能教会姜楼什么?
他逃出来的时候, 慌乱到就连放在玄关处的伞都没拿。
不过好在,雨势不大, 落在镜片上的雨滴还挡不住他的视线。
“妈妈, 今天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我觉得好有趣。”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脆稚嫩。
“哦?是怎样一个的故事呀?和妈妈说说?”
周祁锐依旧垂着眼,往前走着。
“是一只狐狸和兔子的故事!”小女孩儿的声音欢快, 似乎因能复述这个故事而感到开心,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大雪天, 有一只狐狸又冷又饿,在雪地里寻找着自己的食物,但是天太冷了,所有的食物都被雪盖住了,它什么也没找到。”
“那它为什么不回家呀?”小女孩儿的妈妈笑着问。
“老师说,这只狐狸太弱小了,被强壮年长的狐狸赶出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失落,“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弱小的狐狸就一定没有家吗…”
“不会的,小狐狸一定会找到新的家的,”女人安慰着,继续说:“那故事之后的事儿呢?”
“嗷,对!都怪你打断我!”
“好好好,妈妈错了,你继续说,我听着。”
“又冷又饿的狐狸尝试着去人类的居所去找吃的,但是也被赶出来了,一直到晚上,它什么也没吃到。饥肠辘辘的狐狸再也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那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了?”
“不是不是!”小女孩儿摇着拨浪鼓。
“狐狸再次醒来的时候,它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的洞穴里,碎木屑裹着它,给它带来这温暖,而这个洞穴里塞满了白菜、种子、水果,还有很多胡萝卜。”
“狐狸很惊讶,它动了动自己的身子,这才发现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的背上掉了下来。”
女人听得很认真,“我知道了,是小兔子对不对!”
“嗯嗯!小兔子滚下来的时候,狐狸的眼睛都直了,它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想吃了小兔子!”
“那它最后吃了吗?”女人小心翼翼地问,听上去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哼哼,当然不会啦,小兔子这么漂亮又可爱,它接纳了快要冻死的狐狸,让它和自己一起居住在温暖的地方,给它了一个家,狐狸感激它还来不及呢!”
“狐狸张开大嘴的时候,小兔子把自己的食物都推出去了,”小女孩儿学着小兔子的语气,“它说:‘你也是被赶出来的吗?冬天很冷,我们一起取暖吧,食物也分给你。’”
“老师说,在冬天里,他们两个虽然是天敌,但是也能相互依偎着取暖一起度过寒冷!她告诉我们,以后要做一个对世界怀有善意,真诚的,乐于助人的人。”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否认:“这个故事很温暖。”
故事接近尾声,女人和小女孩儿从身边经过,周祁锐不自觉放慢步子,抬眼去看两人的背影。
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不对,这个隐喻也显得格外的生硬与拙劣。
狐狸是个狡猾的动物,它会为了当下的情况,选择和兔子共存,毕竟兔子能够带来好处。
但只要春天到来,冰雪消融的时候,它就会露出本性,将兔子狩猎。
这和农夫与蛇的故事没什么两样。兔子一片好心,最后还是死在了蛇的毒牙下。
本性难移。
听了个故事,周祁锐都没注意到雨又大了起来。
镜片已经被雨水淋得有些看不清了,他恍惚,朝着最近的商店快步走去。
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才看清楚这是一家咖啡店,咖啡的香气弥漫,在雨意里更显得浓郁香醇。
思考了几秒,他还是走了进去。
“一杯美式,谢谢。”
脱下已经淋湿的外套,他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正好可以看到屏幕上放的东西。
是一部电影,名字是《普罗旺斯的夏天》
已经播到雷亚和阿德里安为外公注册脸书,让他当年环球旅游的老友们一起团聚的时候了。
这部电影其实不长,剧情也算不上跌宕起伏,它是一部治愈心灵的家庭电影,讲述的是一段关于亲情和成长的治愈之旅。
周祁锐很久之前就看过了。
他已经找不到自己当时看这个电影的心境了,只记得那会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漫无目的地找了一部电影。
那会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也是在这之后,姜楼走了进来。
他垂下眼,没再去看。
桌上的咖啡散发的淡淡的苦味,周祁锐端起喝了一口,视线被坐在远处的那对母女吸引。
她们两个是在周祁锐之前进来的,点了一份甜点。
可能是周祁锐的视线太过于明显,小女孩儿对上来,发现了他是刚刚走在她们前面的男人,同时也注意到他湿润的发丝。
她转头,和自己的母亲说:“妈妈,那个大哥哥的头发湿了,好像没带伞。”
“我们还有一把多的,你要借给那位大哥哥吗?”女人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宠溺。
“当前啦!”
说完,在周祁锐的视线里,小女孩儿拿起另外一把伞,小跑着朝着周祁锐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想躲避,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能等着。
“大哥哥,我这里还有一把多的雨伞,我把它借给你,你快点回家吧,别让你的爸爸妈妈担心了!”
他的心猛地跳动一瞬,转头,对上了小女孩儿澄明天真的双眼。
“…谢谢,但我现在还不回家。”周祁锐淡淡回答。
“大哥哥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吗?”小女孩儿不怕他,还很自来熟的坐在了他的对面,“大哥哥不要和家里人吵架,我妈妈说,家人之间是没有什么事不能说开的,只要坐下来好好谈谈,彼此体谅,就一定能解决,而且他们肯定也不想让你为难和难过。”
周祁锐看着她,小女孩儿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就和很久以前的姜楼一样,什么杂质都没有,相信着自己所听到的和所看到的。
“哥哥知道了,”周祁锐开口,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你知道狐狸和小兔子这个故事的另外一种结局吗?”
“还有另外的结局吗?”
“有的。”周祁锐语速很缓,“春天到来的时候,万物复苏,狐狸不再需要小兔子提供温暖,在走出洞穴的时候,一口吃掉了它。”
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小女孩儿的眼睛很明显地瞪大了。
“狐狸骗了小兔子,骗了整整一个冬天。”
他慢慢讲出这个真相,心在放松的一瞬又紧了起来。
他找不到这个为之一紧的理由,也许能够归因在面前女孩儿眼里闪过的一丝震惊。
垂下眼,他错开相对的视线。
“可是我觉得不对!狐狸明明已经喜欢上小兔子了。”
“它喜欢和小兔子待在一起,也喜欢和小兔子一起抱在一起取暖,它们一起度过了整个冬天,是最寒冷的,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这段日子是不可能骗人的!”
“……”周祁锐怔住了,小女孩儿的话给了他一个契机。
狐狸在睁眼的时候,面前摆站着的是可以维持自己生命的食物,而它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能够挡雪遮雨的温暖洞穴。
洞穴里有充足的粮食,足够让它不依靠兔子就能度过这个冬天。
但是为什么狐狸放弃了,它完全可以不用留着兔子,也不需要承诺什么答应什么。
在长久的相处中,明明是天敌的存在,却能够互相依偎着度过冬天,相互取暖,相互陪伴。
这已经不能划分在欺骗的范畴里了。
周祁锐眸光流转,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孩儿,笑着和她说:“你说得对。”
“狐狸已经喜欢上兔子了。”
接过女孩儿手里的伞,周祁锐朝着远处的女人点了点头,谢过她们的善举。
女人走过来,牵住自己的孩子,和周祁锐说:“我认同你这个版本,但我更喜欢我女儿说的这一版,这一种结局更加的美满,不是吗?”
周祁锐弯唇:“是这样的,美满的结局才让人向往。谢谢你们的伞,我买下来吧。”
“不用了,你下次再来这家咖啡店的时候,将伞放在存放处吧,我们每周都会来。”说完,两人准备离开:“和哥哥说再见。”
“他把狐狸先生想得好坏!”小女孩儿小声嘟囔,说话的时候脸鼓鼓的,看上去很气愤,但她还是礼貌地和周祁锐招了招手:“哥哥再见。”
目送这两人离开,周祁锐又坐了一会,直到电影接近尾声,才起身准备离开。
却不想,刚走出咖啡店门口,如幕的大雨里,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错愕抬眼。
透过层层雨帘,他看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人。
咖啡店的灯光逐渐照亮她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雨意太过于浓重,雨滴被灯光打亮,让她看上去像在发光一样。
“周祁锐!”姜楼的声音彻底传了过来。
他紧紧握着伞,手背上青筋暴起,喉咙生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楼就这样,穿过层层雨意,来到了他的面前,以毫无防备的,与预期相悖的姿态。
她看着周祁锐还未干完全的发丝,语气强硬:“你怎么又淋雨。”
“出门太急,没拿伞。”
姜楼收起伞,抖了抖身上的雨,问他:“跑这么急,心虚了?”
喉结上下滚动,周祁锐低眉笑了一声,他望向她,眼神里满是直白与坦诚,“是,心虚了。”
这一刻像是沙土上起了阵风,将淹没的部分揭开,也像是潮水褪去后,只留下一片清净的沙滩。
姜楼呆了呆,绷唇抓住了他的领带,强迫着拉进两人的距离:“那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她的眼底还带着点红,大概是哭过了,但现在这幅样子又太显得理直气壮。
周祁锐哑然,不知道这一刻到底是在干什么,只觉得上天好像是重新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抬手,指尖没入女孩儿的发丝,轻轻捧住她的脑袋。
“有。”
第67章 他不同意
咖啡店还在播着电影最后的音乐, 舒缓温柔的音乐慢慢展开,染着咖啡的醇香,彻底包裹住了两人。
姜楼拉着她再次走进去, 点了份慕斯,和他面对面坐着:“你要吗?”
周祁锐下意识摇头:“不用…”
话还没说完, 姜楼就淡淡打断:“哦,你不喜欢吃甜的来着。”
周祁锐无言, 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姜楼吃了一口慕斯,发现这个口味自己并不喜欢, 便放下了叉子。
她抬眼,两人视线相对。透过那个镜片,她看到的是一双自己对视过很多很多次的眼睛,她熟悉他, 她也在里面存在过无数次。
但是现在, 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熟悉, 她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在那双眼睛里存在过, 也质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
纠结了许久, 姜楼还是像要个答案:“我爸的公司,是你做的吗?”
他坦然, 没有任何的犹豫与隐瞒:“是我做的, 我想要万姜集团。”
“最开始的危机, 高层带走技术和核心人物,也是你?”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却清晰直白:“是我。”
“其实那时候万姜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你只要稍微施加点压力, 收购或者合并,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姜楼看着他, 语调不急不缓:“你为什么不直接选择这个方案?”
周祁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以为姜楼会问为什么这么想要万姜集团,或者是问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
她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周祁锐沉默片刻,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平静的、冷漠的。
姜楼等着,等他自己开口。
“因为你回来了。”
这句话很轻、很慢,但郑重。
“……”姜楼垂下眼,重新塞了口面前的蛋糕,轻笑一声:“我回来不是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嗯,在我的计划里,你一定会回来。”
“那你还说因为我!”姜楼咬牙,觉得他真的满嘴谎话。
“…因为你回来了,你过来告诉我,你想救万姜。”他垂下眼,似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我想帮你就帮我?周祁锐,我对你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让你这么顾及着我?”
“……”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头,姜楼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还是说,你又在想用什么话术来骗我?”
“……这件事我没骗你。”他的声音轻了几分,仿佛无力般,“我想帮你。”
“周祁锐,既然你都利用我了,就没必要迁就我的想法,我不需要。”
他复读着,低笑一声:“不需要。”
周祁锐眸光一敛,眼神暗了几个度,原本的情绪收敛,只剩下彻底的冷。
“是,我骗你了。”
他继续说:“我喜欢看希望燃起又被慢慢摁灭的样子,万姜以为自己得到了救星,其实一切都是我的计划而已。怎么样,这个真相你喜欢吗?”
姜楼呆住,她认识了周祁锐这么久,也跟了他这么久,似乎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
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又是那种熟悉的冷漠,仿佛什么也不在意,对什么都没有情感。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清了吗?”
“不是的…”姜楼想反驳,却被硬生生打断。
“我和你结婚也是这个目的,你难道没发现我们结婚以后,你父亲虽然没主动,但你那位继母,暗地里联系过你很多次吧?”
“他们觉得有你在,就能让我帮助万姜,就等让万姜成为中辰下面的第一位,而我也在表面上帮了他们,这不就是希望吗?”
“不过,就在昨天,我已经让罗彦将收购的方案发过去了,你觉得你的父亲会是怎样的反应?”
一连串的问题,从没想过的场面,她看着周祁锐,只觉得他陌生无比。
“为什么?周祁锐,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姜楼几乎是颤着尾音问。
“不为什么,我的本性如此,我就是这样自私又恶劣的人,是你想看的,你非要看到这样的我。”
他突然觉得宁肆的话是多么的准确,她说他和周景辰一样。这句话是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景辰的所作所为在他的记忆里清晰又尖锐。
那场车祸根本没有其他的任何情感,只有最纯正的恨。
周祁锐想找到些其他的,但陷入其中,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的样子。
“你恨我吗?”他突然问出来,什么也没想。
但话落地的时候,他又慌乱了起来。
忍不住错开视线,忍不住想要收回。
“你希望我恨你吗?”姜楼轻声,握着叉子的手慢慢收紧,“周祁锐,你希望吗?”
不希望。
他拒绝。
但嘴里却说着另外的话:“姜楼,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你还在期待什么?”
“……我想要你的解释。”女孩儿抬起头,发红的双眼看向他,执着着,要这个答案。
周祁锐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我不是已经都解释了吗?和七年前一样,我骗了你。”
“从你回到京北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从结婚协议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在骗你。”
“怎么?你当真了吗?”
他慢慢说完,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心却猛地跳动了起来。
女孩儿眼眶发红,眼里的泪水正在不停地打转。
周祁锐闭了闭眼,还是继续说着:“你应该恨我,而不是问我让不让你恨。”
“我不恨你…”姜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眼泪憋回去一样,“你帮过我很多,不管是不是真心,我都应该谢谢你的。”
“你利用我,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对你带来了帮助,我们谁也不欠谁,我恨你是没有原因的。”
“算了,就这样吧。”
说完,姜楼拿起伞,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咖啡店。
周祁锐呆坐在原地,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握紧了拳头,指尖刺进皮肤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正在胸腔里极速地跳动着。
他觉得,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楼应该恨他的,而不是这样,丢下一句毫无威力的话,转身离开。
算了。
就这样吧。
什么算了?到底怎样?
想什么也不做吗?
想什么也不管了吗?
咖啡店里的屏幕上已经没再播放电影,反而变成了一些流行音乐的专辑背景。
不过周祁锐已经不在意了,他盯着面前只吃了两口的蛋糕,忽地笑了起来。
谁允许就这样的。
他不同意。
大雨依旧,姜楼的背影已经看不清了,周祁锐闯进雨幕,朝着姜楼离开的地方跑去。
雨伞被落在了咖啡店里,店员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但他没有停留。
镜片上的雨乱了他的视线,他将它取下,继续走着。
回到周家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带着浓重的雨意,雨水从衣角和下颌滴落,滴答滴答,落在了地板上。
姜楼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看到他的一瞬,惊住了。
“周祁锐…”她不自觉喊他的名字。
“你要去哪儿。”周祁锐一步步朝她走来,沉下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寒意。
她突然害怕了,脚下已经开始往后退了起来。
一步,两步…
还没来得及转身,周祁锐就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带了过来。
潮湿的雨意带着寒凉,让姜楼忍不住打颤。
“你想干什么…”姜楼用力撑着他的胸膛,避免两人的距离拉得太近,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喙:“我们,不能算了。”
第68章 我不陪你去
周祁锐的力气很大, 一手抵住她的背,不给她任何出逃的机会。
“你松开!”姜楼拒绝着,想推开他的手臂。
“姜楼, ”周祁锐低着头看她,眼睫上还带着潮湿的雨意, “不许走。”
“……”姜楼蹙眉,惊觉在这一刻里, 当她看到周祁锐这幅神情的时候,她动摇了。
“你说不许就不许吗?”姜楼一边说一边挣扎, “我以前是听你的话,但那是因为你是照顾了我很多年的哥哥,我感激你,而现在你不是了, 我也没必要听你的。”
她挣扎着, 发现周祁锐的力道没有分毫减少后, 她抓住他的手臂, 继续说:“周祁锐, 你把真相告诉我不就是想和我划清界限吗?你现在这幅样子又是在干什么。”
“还有你刚刚在咖啡店说的那些话,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说我想得到一个解释, 你都骗了我这么久了, 你再骗骗我又会怎样?合同期限只有几个月了, 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度过这几个月又会怎样?”
“可能是我确实没有利用价值了,让你这么快想和我划清界限…”
姜楼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无力地, 低下了头。
“……”
她长舒一口气,说着自己想了很多次的话:“不过按照合同, 我现在还是你的合作伙伴,你当我的丈夫我做你的妻子,合同到期那天,我们就彻底没关系了。”
她曾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觉得那会的自己可能会很悲伤很无助,因为她舍不得周祁锐。
但现在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想象的悲伤,更多的反而是平静。
她平静地说出了这段话。
“这几天,我们先分开冷静冷静吧。”姜楼缓慢的说着。
放在身后的手突然一松,她没用多大的力气,周祁锐的手就垂了下去。
两人的距离拉开,姜楼提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
“谢谢。”姜楼说。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姜楼还未撑开伞,身后的声音就追了过来。
“外面下雨了,今天先住这儿吧。”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要分开的是他,要挽留的也是他。姜楼垂下伞,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周祁锐脸上并没有因为刚刚的话而反馈出其他的情绪,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是温和。
姜楼怔了一瞬,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记得去洗个热水澡喝点姜汤,别感冒了。我先走了。”
周祁锐:“最近京北有场演唱会,周围的酒店都满了,你很难找到一家空闲的酒店。”
姜楼依旧站在门口,沉默着。
“担心我在骗你?”周祁锐笑着问。
没想过他会问得这么直白,好像他真的很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着他的眼睛,姜楼忍不住想,如果周祁锐真的在骗她,从他将自己划分在计划里的一环开始,到现在计划接近尾声的现在,他都伪装的太好了。
好到让她觉得以前的一切都是出自他的真心,而她也甘愿相信与沉溺。
这样会伪装的人,说的话真真假假,她其实也不想去追究了。
“我不担心,我知道那场演唱会,这位歌手的歌我挺喜欢的。”姜楼没什么所谓的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我对你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再麻烦你就显得我不懂事了。”
“而且,你骗不骗我,”姜楼看着他,“对现在的我也没什么意义了。”
姜楼撑着伞离开,雨水嘀嗒,在门外滴落成一道雨帘。
房间里陷入沉默,周祁锐放任自己逐渐被这寂静包围,也放任自己被雨水覆盖。
却又不自觉的想去跟上她。
但夜色太深,他的眼镜已经不知去处,视线一片模糊,除了雨,什么都看不到。
胸腔里有一种情绪正在疯狂地滋生,这一切明明都是他预想过的。
女孩儿和他分道扬镳,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切都回到姜楼离开京北,去往巴黎的那段日子。
一切都重归以往。
但他又意识到这一刻与以前不同,他失信于自己的女孩儿了。
尤其是在女孩儿说出“骗与不骗都对她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被刺了一下。
凶手是自己-
从馨和院出来,姜楼撑着伞停在路边。
和周祁锐所说的一样,演唱会的举办,所有的酒店都满了,她订不到任何一间。
放弃继续寻找酒店的想法,姜楼打了辆车,去往最近的一家网吧。
幸好网吧还有空闲的机位,姜楼续了一整个晚上,买了桶泡面和一些零食,囫囵吃了点。
她查找着和万姜有关的信息,得知万姜最近因为招标失败,股价正在下跌,市场价值也在下降。
往前又查了些有关的消息,她发现,姜泽先曾放言得到了周祁锐的支持,对招标的事信心十足。
回想招标的时候,姜泽先确实要她帮忙说服周祁锐,让万姜招标的时候得到他的支持,但姜楼拒绝了。
现在看来,事实和周祁锐自己说的一样,他暗地里联系过他们,表面上表示自己会帮他们,但最后完全抽走了所有的投资,带着中辰也参加了招标。
先给姜泽先他们希望,然后亲手掐灭。
姜楼的呼吸不由地加快了起来,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周祁锐刚刚掌权中辰的时候。
那会他很年轻,没什么人信他,为了谈下一个合作,只能不停地低头敬酒。
有一次他被故意灌了很多,导致胃出血,姜楼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却还是在看到姜楼的时候,告诉她自己没事。
和上次程维的事一样。
他的行为疯狂又偏激,完全不管自己是不是还有退路,就算受伤了,也什么也不管。
而现在依旧毫不留情,手段强硬。
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姜楼关掉界面,坐在原地缓了好久。
她其实想过让万姜付出一些代价,但从没想过会这么快,也没想过会这么简单。
她需要慢慢积攒实力和人脉,需要获得话语权,但对周祁锐来说,真的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开心的,不属于姜泽先的东西迟早会被收回,这是她预想中的结局。
可现在她却觉得不舒服。有人替她完成了一切,她却和这个人隔开了。
思绪变得一片混乱,姜楼忽地看向电脑下方的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电人显示的是罗彦。
姜楼:“喂,罗彦。”
宁肆:“姜小姐,你要不回来一趟吧。”
姜楼不明所以,“我现在有地方住,最近都不回去了。”
对方沉默片刻,似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周总他发烧昏迷了。”
“……发烧了就要吃药,实在不行可以去医院,宁阿姨不也在家吗?”姜楼讷讷道。
“宁总她离开了,这里只有周总一个人。”
顿了顿,对方缓缓开口:“梦里,周总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来到周家的时候,姜楼看着安稳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只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一次次心软,一次次被周祁锐牵着鼻子走。
“你又骗我。”姜楼心里压着火。
“你信了,不是吗?”周祁锐已经换下了被雨淋湿的* 衣服,平静地说着,“还说以后不管骗不骗,都和现在的你没关系,现在看来,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周祁锐,这样有意思吗?”
“生气了?”
他脸上带着笑着,姜楼第一次觉得他恶劣,“周祁锐,你真的很无聊。”
“最近一段时间,我想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转身准备走,但周祁锐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下周有一场家宴,我可能需要你陪我一起去一趟。”
姜楼停在原地,没有回头,“我不去也没关系吧,毕竟宁阿姨已经知道这一切了。”
周祁锐垂眼:“担心这场家宴也是假的?”
“是,我觉得你的话都是假的。”
周祁锐淡淡开口:“但你说过会帮我。”
“是又如何,宁阿姨和我说过,等她出国后,我和你的事全部由我来决定,不用管她的意见。”
“宁阿姨现在不在家,不就是准备出国了吗。”
姜楼转身,对上他的视线,“周祁锐,你听好了,我不陪你去。”
第69章 抱着她,放在了钢琴上
长久的沉默里, 周祁锐只是继续看着姜楼,他的脸上并没有被姜楼的话冒犯到的表情,仍然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
周祁锐垂眼, 移开视线:“好,我听你的。”
没想到他会同意的这么直白, 姜楼抿了抿唇,本想继续说些什么, 但看到他这幅样子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你今晚还是住这里吧, 好好睡一觉再走,好吗?”周祁锐的声音打断她要走的步子。
姜楼:“不用了,我有地方住。”
“网吧?”
姜楼惊讶,皱眉反问:“你怎么知道?”
“网吧的环境不好, 你睡眠差, 休息不好。”他的声音算得上温和, “家里的东西都没变, 你原来的房间也定期有人清扫, 东西都是干净的。”
姜楼根本不在乎这个,依旧问:“你让人跟踪我?”
“没有。”
似是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周祁锐继续说:“没有骗你, 是贺岁扬看到你了。”
“……”
他叹了口气:“你不信我也没关系, 但你不能住在网吧。”
盯了几秒,姜楼淡哂:“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姜楼。”
明明只是很平静的叫了声她的名字,却让姜楼莫名发怵。
她错愕, 这一刻仿佛和高中那段时光里, 周祁锐每一次喊她的时候重合了,不知不觉间, 她就被他影响了。
姜楼:“…周祁锐,你能不能不管我了?”
轻声笑了一声,周祁锐将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颇为强硬:“好,但你今天必须在家里休息。”
说不过他,姜楼只能点点头,“那明天我就离开。”
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姜楼没再管什么,简单洗漱一下就躺回了床上。
行李箱搁在门口位置,没有打开,很方便天一亮就离开。
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躺在床上却一点困意没有,脑子里的思绪万千,从最开始住进这里一直到现在,所有的回忆清晰又模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个怎样的心情。
她对周祁锐从没有这么陌生过,也不曾想两人的距离会变得这么遥远。
翻来覆去,先前随便吃了点的泡面,现在已经全部消化完了,饥饿的感觉追上了,更睡不着了。
想了想,姜楼还是下床打开了房门。
只是刚一出门,她就听到了似有若无的钢琴音,声音不连续,倒像是随便摁了几个钢琴键。
姜楼没管,下楼准备找些吃的,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正放着一块蓝莓蛋糕。
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和以前一样,已经下意识地将蛋糕拿出来,没有包装,但依旧精致。
她尝了口,惊讶发现没有以前那样甜了,更多的是蛋香。
但这个反而更符合她的口味了。
又吃了一口,她不自觉看向二楼的地方,周祁锐的书房。
手上的蛋糕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姜楼盯着看了会,还是踩上楼梯,来到了他的房门前。
门没锁,曲指轻轻敲了敲,可能是琴音盖过了敲门声,里面的人并没有反应。
姜楼又敲了下,在确认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后,自己推开了门。
她走进,钢琴的声音停了几秒,姜楼确认周祁锐看到自己了。
但也仅仅停了片刻,钢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姜楼听出来了,他弹的是《Tassel》。
这首曲子很好听,像是飞鸟低空掠过时,在水面上留下了圈圈涟漪,温柔又自由。可他没弹完,甚至算得上戛然而止。
姜楼还沉浸其中,忽然地停下,让她有些茫然。
“有事吗?”周祁锐的声音从钢琴后面传来,冷淡极了。
姜楼舔了舔唇,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找他的原因:“刚刚太饿,把冰箱里的蛋糕吃掉了,我把钱付给你。”
沉默须臾,姜楼听到周祁锐正在收谱子,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下后,他的回答才传过来:“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吃了就吃了吧。”
“……好。”她抿了抿唇,声音干巴巴的:“你弹的很好听。”
周祁锐随意:“是吗。”
“嗯,其实我不知道你会弹钢琴,什么时候学的?”
“有几年了。”他的声音依旧很淡,没有多少兴致一样,“感兴趣?要不要学学?”
姜楼摇摇头:“不用了。”
周祁锐不置可否,整个房间里也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姜楼站在原地,有些不自在。
“不走?”周祁锐看出她的状态,提醒。
姜楼怔了瞬,没过脑子一样:“你能再弹弹吗?我没见过你弹钢琴的样子。”
“……”
见他没回答,姜楼立马改口:“算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那我先走了。”
手握在门把上,还没推开门,身后的声音就追了上来:“好。”
缓缓松开手,姜楼转身,钢琴音紧接着就传了过来。
从最开始的缓而轻,情绪逐渐递进,欢快而温馨。
她看着周祁锐,脚下的步子像是被音乐吸引,已经朝他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周祁锐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在黑白色块上移动的指尖也进入了眼帘。
修长指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黑白间,带出悦耳的旋律,可渐渐的,他弹奏的速度越来越慢,时间仿佛进入了慢速。
这钢琴曲开心的时候听是欢快的,而将速度放下来后,又是另外一种情绪,心里堵得慌。
最后弹完的时候,姜楼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抬眼,对上她的,忍不住笑了一声。
“为什么过来?”周祁锐问她。
不知不觉间,姜楼和周祁锐的距离已经只剩下十几公分了。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半敞着的衬衫下的喉结和锁骨。
“不知道,可能是你弹的太好了…”姜楼空咽一声,小声回,“也可能是明天就走了,最后来看看你。”
周祁锐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被他一直瞧着,姜楼也越发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准备离开:“谢谢你让我听这首曲子,很好听,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只是刚转身,腰侧就覆上了一层力道,姜楼心里一跳,惊呼:“你干什——”
“咚——!!”
钢琴的声响贯彻整个房间,尖锐又刺耳。
姜楼被吓得瞬间敛去了声音,只能缩着脖子看着面前的人。
她被周祁锐抓住,放在了钢琴上。
“到底为什么过来?”周祁锐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握住了她想推开自己的手,放在了背后。
稍微一动,钢琴就会发出声响,如同心里不停敲动地心脏一样。
“你、你放我下来,会、会坏的…”姜楼神经紧绷着,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的。
“坏了就换新的,”周祁锐上前,站在她的两腿中间,“回答我,为什么靠近?”
姜楼完完全全不敢多动,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被周祁锐困着,呼吸都克制的放缓下来。
“蛋、蛋糕,吃了你的…”
周祁锐否认了这个答案:“不是这个。”
姜楼大脑一片空白,想到什么说什么:“弹琴、你弹的好听。”
“也不是这个。”
姜楼不停摇头,只想让他放自己下来:“我不知道,你快放我下来!”
但他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带着她的手一起放在了钢琴键上,带出一阵声响。
“咚咚——!!”
姜楼的心被猛地牵动,缩着脖子,快不能呼吸。
为了不触碰到更多的钢琴键,姜楼只能向他靠近,不知不觉间,身体早已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两人之间,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好的坏的,让她的情绪不停地割裂,让她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但现状好像总是在逼着她做选择,逼着她找到解决的办法。
为什么一定要她主动呢?
姜楼紧咬着下唇,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回答,她只想快点离开。
“周祁锐!”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姜楼低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在睡衣上。
“你滚蛋!”
姜楼闭着眼,不想再让眼泪流出来,却不想眼睫早已让泪水染湿。
黑暗中,她感觉到眼睫被轻轻地擦了擦,动作很小心,也很冰,让困在眼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下的时候,又被很轻柔地擦掉了。
紧接着,在钢琴敲响的时间中,她被轻轻地拥进一个颤抖的怀抱。
“对不起,”她听到一声叹息,“别哭了…”
姜楼想睁眼,但周祁锐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姜楼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平复着自己的心。
被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到周祁锐的体温,也能感受到他坚实胸腔里的心跳。
其实周祁锐都和她说了,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用,但在这利用里,那些记忆都太真实了。
和他现在的心跳一样。
她嗓音微哑,承认自己又一次心软了:“周祁锐,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听着他的脚步声,姜楼能感觉到他现在已经出了书房,正朝着某处走去。
直到覆在眼睫上的手被放下,光线再次闯进姜楼的视线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周祁锐。
她被放回了自己的床上,这期间,周祁锐什么也没说。
“周祁锐,你听到我问你的问题了吗?”姜楼再次询问。
周祁锐替她拉了拉被子,很轻地回:“嗯。”
姜楼不喜欢他这幅样子,抓着被子不让周祁锐盖在她的身上。
她红着眼睛,模样委屈:“那你为什么不回答。”
僵持了几秒,周祁锐长叹了口气,偏头看向她,实话实说:“夫妻。”
他的话让姜楼心口一震,情绪开始蔓延。
“那我们…”
周祁锐从她手中接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姜楼,我不是你的好哥哥,也不是一个好丈夫,这是我想让你看清的我。”
“我利用你是事实,不想你走也是事实,但我们之间的选择权在你。你讨厌我,恨我,远离我都是我应得的。”
周祁锐顿了顿,才继续说:“所以姜楼,我更想要你的回答。”
第70章 和谁
那晚过去后, 姜楼选择留了下来,她没说讨厌他,也没说恨他, 只是告诉他她确认的这段关系里,选择权是双方的事。
周祁锐从她的房间出来, 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下楼, 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坐在了沙发上。整栋房子在凌晨的时间里格外的安静, 就和以前无数个他应酬完,独自一人回家的时候一样。
瓶身飘出丝丝寒气,周祁锐将它放在桌子上,并没有喝。
他盯着四散的寒气, 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了捻。
他想起贺岁扬的话, 他应该自己买盒烟放家里的-
十一月中旬, 天气已经慢慢冷了下来, 姜楼穿了件灰色的翻袖双面大衣, 内搭高领长袖打底和复古棉麻半身裙出了门。
京北的冬天雨天不多,但阳光也很难出来一次, 总是阴沉沉的, 让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姜楼看着车窗外, 司机师傅看着她兴致不算高,想着挑起个话题。
“小姑娘,你怎么选了这么远的花店?”司机师傅人很和善, 说话的时候满是笑意。
姜楼回答:“那儿的花好看, 我妈喜欢。”
“你对你妈真好,最近是她的生日吗?”时不时有几辆车从身边驶过, 但司机依旧开得很稳,保持着自己的速度。
“不是,但是我想送了。”姜楼没明说。
“给个惊喜是吗?看来你们的关系非常好了,想想就幸福。”
姜楼笑着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期间司机师傅还找了几个话题,姜楼回答了些,便没再继续说话了。
车辆停到目的地,姜楼下车,在花店里拿到了早就定好了的花,是一束洋甘菊。
何铭雪喜欢这种花,她说它们虽然长得小,但花期长,生命力旺盛,很适合放在家里养,每次到了花期,她就会去花店里买一些,还会自己买个花盆试着养一些。
洋甘菊几乎贯穿了姜楼成长的每一年。
捧着花,姜楼在离得不远的店里买了一盒新鲜的桃花酥,人很多,她排了很久才买到。
再次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吹起了凉风,风灌进衣角,有些冷,姜楼裹了裹,等着打的车过来。
车辆来的很快,姜楼上车,惊讶发现司机师傅竟然是同一个。
“哎小姑娘,又是你啊。”司机师傅依旧自来熟。
姜楼点了点头,报了个尾号。
与刚才不同,司机师傅很明显的话少了很多,直到车辆抵达目的地,他才叫住准备离开的姜楼。
“小姑娘!”司机师傅摇下车窗。
姜楼转身,有些疑惑。
“你过来一下!”
姜楼确认了一下自己没落下东西,但还是上前,她弯腰,问:“师傅怎么了?”
“天气预报今天会下雨,小姑娘没带伞吧,叔这里有一把,你先拿着用吧。”说着,他就将雨伞塞了过来。
姜楼连连拒绝:“不用了师傅,我很快就回去,用不到的。”
“拿着吧孩子,你一个人来这里,多陪陪上面的人吧。”
一看伞落进了姜楼的手里,司机师傅连忙启动车辆,没再多说,直接就开走了。
姜楼拿着手里的雨伞,想了想,还是打开打车软件,给他赠送了个红包,当做伞钱。
走进墓园,隐约能够看到某些墓碑面前站着人,但零零星星的,依旧冷清。
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上一次来还是几年前,跟着周祁锐一起爬上来的。
这些年不来一是因为人在国外,二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
不是都说扫墓的时候要告诉自己的亲人最近过得很好吗,也要让自己的亲人看到成长后的自己吗?
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符合。
找到确认的位置,姜楼忽地愣住了。
何铭雪的墓碑前,放了一束百合,花还是新鲜的,很显然并没有过去多久。
是周祁锐吗?
姜楼四处寻找着,无奈没有找到任何背影。现在还记得何铭雪祭日的人,其实早就没几个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了。
将花放在碑前,姜楼看着那张已经有些发旧的照片,站了很久,她才开口:“妈,我来看你了,带了你喜欢的洋甘菊和桃花酥。”
“这么多年没来看你,是因为总觉得自己没混出个样子,万姜的事儿也没解决,怕你嫌弃。但现在我还是没混出个样子,你要是嫌弃就嫌弃吧,我…想过来看看你。”
姜楼顿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想扯个笑,但失败了:“……我想你了。”
墓园里风时不时吹来,撩动了她的衣角,她的发,还有她带来的那束洋甘菊。姜楼垂着眼,语速缓慢:“我现在是个珠宝设计师,获得了Incen的Offer,你知道Incen集团吗?它是国际顶尖的设计集团,能进去的人少之又少,得到它的Offer更是难上加难。”
“我厉害吧。”
“我还在好多比赛里得奖了,有一次自己设计的作品被主办方买下了,赚了一笔金额不少的钱,给自己租了房子,还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还会四处旅游。”姜楼蹲下,将桃花酥拆开,往里推了推,“我在巴黎过得很好,你不用和以前一样担心我了。”
“巴黎有很多好玩的,风景也漂亮,下次来见你的时候,我带上照片来,这次忘了。在巴黎我认识了Rita,她对我很好,在巴黎帮了我很多,我的导师也是,在设计上对我启发很多……”
没人回答,但她一个人,对着一块碑讲了很多话,从自己住进周家开始,再到巴黎的事,还有最近的事。
直到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姜楼才慢慢地闭上了嘴。
“妈,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她靠着墓碑坐着,似是在斟酌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妈,我和周祁锐结婚了。”她咬了咬唇,“我喜欢他,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是错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墓园回来,天空确实下起了毛毛雨,姜楼撑着雨伞,独自走着。
她没再打车,而是上了辆公交,途径中辰集团总部。车辆走走停停,在到达目的站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变得大了起来。
姜楼快速走进蛋糕店,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算得上清闲,姜楼买了自己喜欢的蓝莓蛋糕,想着等雨小点了再回家。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事,这个蓝莓蛋糕的口味竟然和上次吃到的有些不同,甜了好多。问了店员,他们也有些惊讶,因为蛋糕的甜度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变过。
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姜楼也没再继续研究。
蛋糕店里有一个小屏幕,原本是用来推销自己的新品和主打品的,现在可能是因为人太少,员工用来投屏看新闻了。
“今日,韵动娱乐公司千金谢安然回国,中辰集团董事长周祁锐亲自前往机场接机,并表示欢迎她的回归,期间两人关系极好,这一举动引发了业界的广泛关注……”
原本低着头的姜楼猛地回神,她抬眼,看向那个小屏幕上投屏的内容。
在拥挤人群里,周祁锐的身边站着一个极为明媚的女人,两人隔得很近,镜头下,周祁锐正听着女人说话,嘴角带着很浅的笑。
“……”
姜楼忽地愣住了,拿着叉子的手也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她抓着桌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
新闻里还在继续说着和他们有关的事。
“传言两人曾就读于一所高中,青梅竹马,要不是周祁锐早已结婚…”
再也听不下去,姜楼拿着伞,几乎是逃出了这家蛋糕店。
打车回到家,周祁锐并没有回来。她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打开了手机。
页面停留在通话界面,她却久久没有摁下去。
她想到了很久前,周祁锐在半夜接的那通电话,是谢安然的,他们从那时候就已经联系上了。
现在去接她也不意外。
但是,姜楼的手指悬停在周祁锐的电话上面,她还是想确认些什么。
深吸一口气,她摁下了呼叫键。
通话的声音适时响起,“嘟——嘟——嘟——”
数字不停地变大,但始终没人接听,直到电子女音出来的时候,她才恍惚回神。
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抬头,看着家里空荡荡的一切,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谢安然的时候,女人一席黄色包臀长裙明艳又自信,举止之间游刃有余,和周祁锐说话的时候,是能让对方笑起来的。
这些都是她不曾拥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姜楼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像是被活生生地切走了一样。
所以最开始,他选择的是和自己合约结婚,在她提出领结婚证的时候,他会犹豫会再三确认。
而姜楼想要确认两人关系的时候,他会一次次往后退,会想着将她推开。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周祁锐从来没有把她当真。
说什么将选择权给她,不过是等着合约结束,等着谢安然回来的这一天。
越想越害怕,姜楼站在房间里,时间像是突然静止住了,她找不到自己呆在这里的意义。
“叮叮叮——”
垂在身侧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姜楼呆滞着提起来,来电人是周祁锐。
木讷点开接通,对方的声音夹杂着混乱的背景音传来。
“姜楼,怎么了?”
她闭了闭眼,稳着呼吸,问他:“你在哪儿呢?”
过了几秒,她才得到他的回答:“在外面忙。”
“和谁。”
“和一个娱乐公司的董事长谈合作。”
“……”
姜楼淡哂一声,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