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拨回到公安部副部长被抓前。
先是贝尔摩德用公安部部长的手机发去一条讯息:「今晚八点, XX公寓见。」
再然后,被事先盯上的替罪羊落入陷阱。
公安部再忙碌,也有下班的时候。
黄昏渐沉, 副部长拎着公文包徐徐归家,影子被红日在地上拖拽拉长。
虽是副部长, 但他比部长略年长几岁, 才智也略逊一筹。
部长自杀静养那些天,他独自操办公安部大小事宜。
岁数渐长, 体力本就跟不上年轻人, 又被迫连轴工作,副部长现在疲惫到像一根变僵变脆的橡皮筋。
天上阴雨绵绵, 细密的雨点落在伞面飒飒作响。思维像刚从海里打捞出来的海绵, 又湿又沉,留下一串黏糊糊的思考痕迹。
在被人拦住时, 副部长茫然地看向对方, 疲惫呆滞的大脑慢半拍才开始运转。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用口罩遮住脸, 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他朝副部长递出手机, 屏幕上是被暂停的视频画面。
镜头里,敞亮的光线下, 一个长发女人被绑在椅子上。
她穿着居家长裙,黑发垂落肩头。棕色的牛皮纸袋从上往下罩住她的脸,但副部长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妻子。
遮住脸的男人按下播放键, 被暂停的画面开始变化。
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走过去,扯下妻子头上罩着的牛皮纸。镜头里, 女人满脸泪水,嘴角和额骨还挂着淤青, 红肿的左眼近乎只能睁开一条缝。
“!!”
副部长呼吸一窒,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他的太太,陪他从校服走到婚纱的女人被人绑架了。
她爬着鱼尾纹的眼角本该盈满春水般温柔的笑意,此刻却挂满青红色的伤。蓄着泪的眼睛满是惶恐,像只被叼进狼窝将死的鹿。
绑架妻子的黑衣人绕到妻子身后,将一把刀架在她的右耳。
“不、不——”
画面戛然而止,女人哀切的求饶声萦绕耳边。
她恐惧绝望的表情像一根细长的针,扎得副部长眼睛疼,不一会便泛着泪水,红了。
副部长瞪着面前的男人,勉强还能保持理智,但当他看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的半只耳朵,理智的弦彻底断裂。
副部长血液凝固,一阵晕眩:“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男人把半片耳朵重新塞回口袋里,笑着指向街对面的储物柜:“28号储物格,里面有部手机,解锁密码是2848。”
他压低声音:“老实点,你也不希望你太太失去另一只耳朵,或者眼睛牙齿吧。”
晚春的天足够温暖,副部长却如坠冰窟,指尖渗着一股子凉意。他碾着后槽牙,一步步走向街对面的超市储物柜。
28号储物柜里躺着一只手机,是公安部部长交给贝尔摩德那只。
和手机摆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已经事先连接上的蓝牙耳机。
副部长站定在储物柜前,试图劝自己冷静。
换作平时,他不会这么快慌了神。但他实在是太累了,睡眠不足的大脑就像一台老旧笨重的电脑主机,不停发出卡死的警告。
副部长微微侧身,余光瞥向身后。
威胁副部长的男人就站在街对面,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他。见副部长迟迟没有动作,男人又掏出被切下来的耳朵,无声威胁。
叮铃铃。
储物柜里的手机骤响,副部长沉下脸色,从上衣内兜掏出一块帕子,隔着手帕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接通了电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发信箱,第一条信息。”
副部长点开发信箱,看到了从手机里发出去的信息:「今晚八点,XX公寓见。」
电话里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从这里到公寓需要15分钟,但你已经只剩下10分钟时间了,我劝你快点去,不然的话……”
女人没有说完,但从背影音里传来的女人的哭喊已经说明了一切。
妻子的尖叫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随即是椅子倒地的声音,再然后,妻子的哭喊戛然而止。
副部长彻底慌了神。
副部长和妻子相濡以沫二十余年,膝下无子。妻子一句“怕疼,不想要孩子”,他便顶住压力丁克了小半辈子。
结果他们居然割下她的耳朵,还让他听他们殴打她的动静。
为数不多的能量支持着大脑运作,副部长想到的却全都是妻子担惊受怕的样子。
警察和医生都需要同理心,又不能同理心太强。但此刻,副部长仿佛身临其境,妻子的痛和绝望变成利刃扎在她身上。
“你们别动我太太!别碰她!”
副部长大步向公寓跑去,不时看一眼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去晚了会有什么后果,但他不敢赌。
急迫的时间会压缩大脑思考的空间,至亲之人又被对方捏在手上,再加上过度疲惫……替罪羊已经掉进为他精心设计的局,现在只等收网。
副部长气喘吁吁出现在公寓楼下时,离短信上的指定时间还有3分钟。
他把15分钟的路程压缩到了7分钟。
电话里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公寓大门的密码是8263,现在走进去。”
“坐上电梯。”
“很好,现在按下八楼。”
女人指挥着副部长,一步步来到过道中间的单身公寓门前。他按照指示输入房间密码,推开了门。
房间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挡着屋外的光,从缝隙里钻进来的一抹红色夕阳是唯一光源。
玄关口的衣帽架上挂着一件外套,旁边则是高尔夫球杆筒,里面还装着几球杆。
“进去,记得顺手关门。”
电话里的女人说完这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副部长稍做犹豫,抓起最长的一根高尔夫球杆。
日本对枪支有着极为严苛的管控条例,坐到副部长的位置,他已经很久没上第一线了,更多时候都是在办公室运筹微弱,也不会在下班后随身带枪。
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是他此刻唯一能用来防身的的武器。
副部长放缓呼吸,蹑手蹑脚缓缓进屋。他不敢贸然开灯,努力适应着昏暗的房间光线。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副部长一步步走进屋,却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殷红色的血从他后脑勺流出,淌了一地。
副部长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把手探向男人颈动脉。
还有微弱的跳动。
副部长正欲拨通急救电话,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不许动!”
阳光顺着敞开的大门照向地板,几个年轻的来自警察厅的小公安举枪站在门外,他们身后,黑田兵卫背着手直勾勾看向副部长,还有他手中的顶端染血的高尔夫球杆。
“真让我意外,”黑田兵卫撇了撇头,示意公安们把人押走,“公安部内鬼居然是你。”
·
警视厅和警察厅都有公安部,但警察厅公安部的权限高于警视厅,也独立于警视厅之外。
所以内鬼出现后,隶属于警视厅的诸伏景光暴露了,而隶属于警察厅的降谷零却安然无恙。
黑田兵卫被前任总监偷偷从长野县召回,隶属于警察厅。除了降谷零等人,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警视厅公安部副部长的消息很快在部门内传开。
年轻的小公安们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种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后的长舒一口气,又觉得内鬼居然是副部长,怅然若失。
所有罪证都指向了公安部副部长。
副部长被逮到了审讯室,但他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
不管是公安部还是刑事部,都设有特殊的审讯室。这种审讯室被一扇单面可视玻璃一分为二,一边用来审讯,一边用来观察。
受害人或者证人可以躲在玻璃后面,在警察的协助下指认犯人。这个用于指认的房间,叫做观察室。
观察室今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明日香。
不过她是以幽灵警察统治者的身份现身。
幽灵警察的事对警界高层已经不是秘密,明日香的身份也不是秘密。但对警界中低层——特别是频繁被安插钉子的公安部,幽灵警察统治者的身份必须保密。
即便是黑田兵卫,也不知道明日香的真实身份,他只知道警察厅找了一群特别外援。
黑田兵卫听说过幽灵警察的事,但他更偏向于这是警察厅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一招普通的声东击西。
有时候越是聪明,越容易被聪明误。他们会把简单的事项想得过于复杂,因而与真相失之交臂。黑田兵卫、降谷零,甚至工藤新一都是这样的人。
隔着一块玻璃的审讯室,副部长被烤住双手,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不是内鬼!!”
黑田兵卫冷着脸不为所动:“你说你不是内鬼,你要怎么证明?”
副部长急得面红耳赤,把他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他紧紧攥着拳头,恳请黑田兵卫去救他的太太。
黑田兵卫皱眉:“你确定对方绑架了你的太太,要挟你配合?”
“我确定!”
副部长急得满头冷汗:“求你们了,快去救救我太太!再晚就来不及了!”
黑田兵卫沉下声音:“可是你太太没有被绑架。我们找到她时,她正在电影院和朋友一起看电影。”
副部长愣住,脸上是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后的空白:“你、你说什么!?”
“你太太没有被绑架,身上也没有任何被绑架的痕迹。割伤、钝器伤,甚至连捆绑的痕迹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我太太被绑在椅子上!那个男人还给我看了被割下来的耳朵!”
“你确定你真的看到了男人割下了你太太的耳朵?”
“我确定!”
“但你的太太活蹦乱跳,生命力蓬勃。并且——”
黑田兵卫特意咬下重音,“你太太否认了曾被绑架的说法。”
“她先是在朋友的陪同下逛了银座,又一起去米花饭店用餐,最后在电影院被我们找到。她一整天都和朋友在一起,根本没有遭遇你所说的绑架。”
副部长震惊地瞪大眸子,大脑一片空白。他嘴唇泛白,不时抬手在凌乱的发丝间抓挠。
“这怎么会……不可能……我明明……”
黑田兵卫抬了抬眼皮,冷声道:“我们来聊聊房间里遇袭的男人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副部长面前。照片上的人正是满头是血,晕倒在房间里的男人。
黑田兵卫:“这个男人叫平中真人,是个无业混混。他的后脑勺遭到钝器重击,袭击他的钝器……正巧是你握着的那个高尔夫球杆。”
副部长心底咯噔一下,预感不妙。他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额头两侧挂满冷汗。
黑田兵卫继续道:“几天前他曾受到某人指使,把毒蜘蛛放进公安部部长家里。”
“……”
黑田兵卫盯着副部长的眼睛,不怒自威:“而指使他的人,就是你握着的那部手机的主人。”
“或者说,就是你。”
“不是我!”
副部长倏地站起身,却因为被手铐束缚,又跌坐回硬邦邦的椅子上。
各种情绪充斥大脑,像一通搅了许多颜色的颜料桶。
副部长不知道黑衣组织的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清晰地意识到,真正的内鬼在栽赃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舔了舔干枯的嘴边:“可以给我喝口水吗?”
黑田兵卫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副部长。
“……”
副部长先是沉默,而后苦笑低头。真没想到,他们审问犯人的手段,有朝一日居然会落到他身上。
道不尽的凄凉感充斥全身,如同腊月寒冬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冷得刺骨。
但他理解黑田兵卫。
做公安的,最忌讳感情用事。
而且警察厅公安的视角,副部长确实是最大嫌疑人。
警察厅先是过石井幸太郎的案子发现了一串和组织有关的手机号码。
他们显示调查了号码的主人,发现对方只是一个租借身份信息的小混混,号码真正持有人不是他。
于是转头把号码丢给泽田弘树,拜托弘树进行24小时监控。
在泽田弘树的秘密监控下,这串号码的主人命令平中真人在公安部部长家投放致命毒蜘蛛,失败后又再度联系平中真人在公寓见面。
结果约定当天,副部长握着手机出现在现场,手里还握着重创平中真人的高尔夫球杆。
副部长说他是被胁迫的,可他的夫人现在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另一间审讯室。
这样的地狱开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内鬼是副部长。
豆大的汗从额角滴落,副部长叠着手掌抵住额头,如同一只斗败的丧家之犬。但他必须振作,逐一为自己辩驳。
要是连他都放弃了,那内鬼的帽子就真的摘不下来了。
副部长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问:“手机上有检查到指纹吗?”
“没有,手机上的指纹都被擦干净了。”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内,于是副部长继续问:“把我引到房间的女人十分了解我的情况,你们有没有查看过路上的监控。”
黑田兵卫摇头:“你是知道的,我们日本不兴安装那玩意。”
虽说安装摄像头有利于打击犯罪,但警视厅每次提出安装摄像头,就会出现大规模游行示威。
次数多了,安装摄像头的事便不了了之。
副部长抿紧泛干的嘴唇:“房间里的人醒了吗,他要是醒了,说不定能为我作证。”
黑田兵卫摇头:“很遗憾,他死在了被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
副部长眉头紧锁:“高尔夫球杆……”
黑田兵卫打断道:“上面只有你和受害人的指纹。”
“我……”
副部长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顺带一提,”黑田兵卫补充道,“前任公安部部长车祸死亡时,曾给总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在他死后,谁查看了公安部卧底名单,谁就是内鬼。”
黑田兵卫丢下一张A4打印纸,上面是副部长调取名单的时间记录:“这是你的调取记录,调取时间就在诸伏景光遇害的两个月前。”
副部长嘴唇泛白,耳朵周围出现尖锐的耳鸣声。他感到天旋地转:“我确实调取过卧底名单,但这是我身为副部长应该了解的。”
副部长试图为自己辩解:“而且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调取过!”
“没错,有权限调取,并且调取过的人不止你一个。公安部部长,还有……”
黑田兵卫又说了几个名字,才厉声补充道:“但他们的嫌疑都没有你大!”
“不,不是的……”
副部长双目失焦,不停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句子:“不是我,我不是内鬼,我是被冤枉的,不是我……”
……
玻璃另一边,明日香抱臂站在最前方,眉头紧锁。
她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跟着上任总监,和现任白马总监。
明日香盯着副部长血色全无的脸,思量片刻后转头看向身侧的白马总监:“公安部部长是在什么时候查看了卧底名单?”
白马总监捻了捻胡须:“我记得是诸伏景光遇害前四个月的事。”
前任总监补充道:“我在职时,他还查看过一次。只是那时我向警察厅打过申请,暂时封锁了卧底的资料,任何人都无权查看。”
明日香点点头,再度陷入思考。
白马总监问:“你在怀疑公安部部长?”
明日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手机主人和平中真人再次联络的这段时间,公安部部长在哪里?”
白马总监如实回答:“我也怀疑过他,但我借口毒蜘蛛的事,在他身边安插了两个警察厅的人。事件发生时,他一直在公安部工作。”
“我问过负责监视他的两个警察厅公安,这期间公安部部长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明日香死死盯着审讯室面如死灰的男人,眉头越皱越紧。
第142章
一周后, 跟在公安部部长身边两个年轻小公安被调走。
公安部副部长至今未归。
警察厅未公布真相,但内鬼和副部长的传言已经在公安部传开,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
公安部之耻, 甚至是警视厅之耻。
幸亏内鬼的事只在公安部内部流传,和公安部斗了很多年的刑事部不曾知晓, 不然他们还怎么抬头做人。
窗外黄昏渐沉, 时针指向数字八,公安部黑压压坐满人 。吞没天地的耻辱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沉默让这份压抑愈发浓重。
所有人都在工作, 他们迫不及待想做出点成绩。无数只蚂蚁在心脏里到处乱爬,只有忙碌能勉强缓解胸腔内源源不断的焦躁。
压抑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只有公安部部长, 他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却在无人的角落勾起嘴角, 压制不住汹涌澎湃的笑意。
他身上有着近乎完美的摆脱内鬼嫌疑的证据。
第一步便是自杀。要不是下属及时赶到, 他可能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了。
再然后是毒蜘蛛, 营造有人试图对他下手的假象。
公安部部长殉职, 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内鬼”副部长。
而且公安部部长出院后一直致力于抓住内鬼,“内鬼”副部长迫于压力, 试图杀害部长,合情合理。
不管杀害计划是否成功 ,副部长都必须做掉为他办事的平中真子。
最后是副部长被捕。
内鬼和平中真子短信往来时,他正处于警察厅两双眼睛的监视下, 在办公室工作。
按理来说,部长应该再多安分几个月, 待事情尘埃落定,再和组织联系。
但明日香在记者招待会上的一番话, 让他陷入沼泽困顿。他必须尽快向组织证明他的忠诚,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琴酒向来不会对叛徒和卧底留情,而且 明日香还发表了一些摆明针对琴酒的言论。
他必须尽快和组织的人碰头。
但说来奇怪,公安部部长也疑惑,明日香为什么会知道琴酒的长相。
难道说组织里还有其他公安卧底,还是说诸伏景光在死前向警视厅传递了情报。
诸伏景光的手机被子弹贯穿,谁都不知道他死前做过什么,手机里的联络人有谁,他又给谁发送过什么信息 。
但不管是哪种结局,都意味着警视厅放弃了公安部部长。
或者说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只是暂时找不到能接替部长位置的人,才让他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公安部部长拎起公文包选择下班。
走出办公区域前,他拍着一个年轻小公安的肩膀,摆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大家别多想,该休息休息,该下班下班,有事我扛着,都回去休息吧。”
“部长……”
“都别说了,回去吧。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值班的人留下来就行。”
低谷时的一颗糖,甜味会被无限放大。公安部陆续走空,他们看向部长,疲惫的眼眸里闪烁着崇拜的情绪。
初夏的风已经带着炎热的气息。
部长未婚,独自住在米花市的自建小楼里。到家后,他丢下公文包,瘫倒在沙发上坐了会,起身打开平板,开始检查监控画面。
部长在屋子各处装了摄像头,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房子周围没有出现可疑人士。
不管是公安的人,还是组织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平静得像是彻底把他给遗忘了。
部长丢下平板,整个人软虾般瘫软在沙发里。
他太累了,如履薄冰二十余载,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公安部可以安排人洗掉身份混入组织,从基层一点点混成干部。组织同样可以这样做。
部长不是进入警视厅后才叛变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是组织的人。
从考入警校开始,一步步往上爬。
部长还只是一个小公安时,每次抓捕行动,他把罪犯按倒在地上,心里想的却不是正义。
「真蠢,居然因为这种原因暴露。如果是我,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心中从无正义。
一棵从里烂到外的树,在肥沃的土壤栽再久,也开不出绚烂的花。
部长打开电视,米花电台正巧在播晚间新闻。警视厅为明日香准备的记者招待会将她在民众心中拔高到了一个新高度,全日本都在关注明日香,期待她建成世界第一的互联网公司。
镜头里,明日香一副获胜者的姿态,开着新买的兰博基尼出现在她出资购买的办公楼底下,接走泽田弘树。
这是她买的第三辆超跑了,而且听说和办公大楼一样是记在泽田弘树名下。
部长厌恶皱眉,光是看见明日香的脸,他就一阵烦躁,强烈的反胃感开始翻涌。
他讨厌明日香,说她是他一生宿敌都不为过。
如果说他的前半生是如履薄冰,那明日香就是抡着重锤砸碎他脚下冰层,试图将他置于死地的人。
明日香不能留。
必须想办法除掉她。
部长烦躁地不停切台,直到电视里出现远在美国的辛多拉公司。托明日香的福,辛多拉公司股价大跌,人才流失。
再这么下去,不出几年,辛多拉公司就会破产清算。
部长甚至怀疑,都不需要他动手,再拖个几年,走投无路的托马斯·辛多拉会亲自冲回日本,和明日香鱼死网破。
他倒是想借刀杀人,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新闻播报结束,广告进入。欢天喜地的背景音里,急促的敲门声骤响。
咚咚咚!
敲门的人像被恶鬼催促,又像前来讨债的社会人,把门拍得震天响。
纵然是公安部部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激灵 。
敲门声只短暂地响了十来下便停止,部长没有去开门,他调出监控画面挨个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监控画面里为什么没有捕捉到任何人影,难道说监控早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可怕的猜想让部长手脚冰凉,他滚动喉结,暗自庆幸回家后没有忙着联系组织里的人,不然他就暴露了。
部长正欲起身检查监控设备,骇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砰砰砰!
用力到像要破门而入。
但监控画面里 ,家门口的位置风平浪静,连一只狗都没有,更别说是敲门的人了。
敲门声再次停下,部长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猫眼。
没有人,谁都不在。
部长一眨不眨地盯着猫眼外面,衬衣下的肌肉用力鼓起,脸上的表情紧绷而僵硬。
谁恶作剧吗,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冷汗从额头滚落,顺着脸颊滑向紧绷的下颚线。
部长微微抬起身,视线刚从猫眼里面挪开,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他的反应如闪电般迅捷 ,立刻趴回猫眼。门外还是没人,手里的平板也没有捕捉到任何人影。
但敲门还在继续。
不是录音一类的手段,是有什么东西在真真切切地用力敲门。部长贴着猫眼,甚至能感受到震得他脸颊发麻的敲门力道。
他屏住呼吸,退后几步,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除了惨白的月色和泛黄的路灯,以及远处不时响起的几声犬吠,什么都没有。
敲门声在门锁打开的瞬间停止,一阵阴风从门外吹进屋,贴着部长的肌肤刮过,卷起一层鸡皮疙瘩。
部长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抬手抚向汗毛倒立的后脖颈。他重新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才心事重重地落锁回客厅。
玄关处壁灯闪烁几下,又恢复正常。
但凡公安部部长愿意关心都市传说,就该知道东京一直流传着能实现人心愿的恶鬼的故事。
能实现人心愿的幽灵警察通过敲门散播诅咒,再借诅咒降临,除恶扬善。
如果部长能看到恶灵,就会发现他曾经的下属,殉职的长龚佑此刻正跟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
监视被撤走的第三天,公安部部长遇到了组织的人。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风和日丽,甚至有些热。
人声鼎沸的街道到处是刚下班的社畜,部长拎着公文包,揉了揉因长时间伏案而酸痛的脖子。
他仰头,用力挤压背部肌肉。颈椎传来咔咔声响,短暂放松后,胀痛感再次袭来 。
仰头的瞬间,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部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朗姆坐在二楼餐馆,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斜下方的公安部部长。他端着咖啡,眼底犹如寒冬中的湖水,没有一丝温度。
公安部部长了然,转身拐进朗姆所在的餐馆。
这是一家寿司店,今天用餐的人很多,几乎找不出几个空位。部长端着一盘酱油碟,和起身准备离开的朗姆装个正着,酱油泼他一身。
“抱歉,我这几天加班有点累,没注意看路。”
公安部部长抽过几张湿纸巾,为朗姆擦拭肩膀上的污渍。
朗姆黑着脸,面色不佳。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推脱后,公安部部长以赔罪为由,邀请朗姆去附近一家出名的酒馆小酌两杯。
乌丸集团家大业大,在东京开上几家酒馆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刚一坐定 ,朗姆便冷笑着抛出问题:“雪野明日香为什么知道琴酒的长相?”
朗姆眼底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他倒是不在意琴酒的死活,但他介意格拉帕——或者说公安部部长叛变。
公安部部长,组织的格拉帕,他定定地看向朗姆,沉默半天才缓缓答道:“应该是组织里还有老鼠。”
“哦?你的意思是说,公安部的人跳过你,直接向警备部部长汇报了情况?”
格拉帕不悦皱眉:“雪野明日香自入职,一直在讨好警视厅总监。你派来辅助我的大河俊又搞砸了一切,害我被骂。”
“幸好我留了一个心眼,没让大河俊知道我的身份,只保持短信联络,不然我可能早就被端了。”
他勾起一抹冷笑,一一数落朗姆的错误,刻薄又犀利:“还有被杀害的软件工程师夫妇,和绑架他们女儿的龙舌兰,也害我被总监破口大骂。”
“要不为了帮你兜底,我至于沦落至此?今天的局面也有你一份责任,别想着把锅全部甩给我。”
朗姆被怼得哑口无言。他黑着脸嘴角下垂,下颚线用力收紧,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恼羞成怒了?”
帕拉格讥笑一声,轻蔑地看向朗姆:“你能坐上二把手的位置,纯粹是因为留在boss身边的时间久,不是因为你最有能力。”
他用指节在桌板上用力敲两下:“我们要是交换人生,你未必能坐到公安部部长的位置。而我,一定能坐到二把手的位置。”
朗姆险些被气笑,他碾着牙齿:“狂妄也要有个度,你以为你是谁?”
帕拉格十指交叉,搭在腿上:“我是谁?呵。”
他冷笑一声:“我是公安部部长 ,你们留在警视厅的最后一张,也是最有用的一张牌。”
愤怒让朗姆不停粗喘气,他不能容忍帕拉格对他权威的挑衅。
朗姆知道组织里很多人看不惯他,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挑衅他,再狠狠下他面子。
帕拉格说的都是事实,但朗姆不容许有人践踏他的权威。
朗姆冷笑几声,舒缓眉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威胁:“帕拉格,别忘了这场谈话的目的,你还没洗清叛变的嫌疑。”
帕拉格无所谓地从鼻腔挤出一声轻哼:“我若是叛变,你觉得警视厅会仅仅知道琴酒的外貌吗?”
帕拉格怕死,但他更看不起朗姆。组织内部看似团结,实则各自为营,暗怀鬼胎。
朗姆还欲再说点什么,帕拉格却不客气地打断道:“我是贝尔摩德派系的人,你越过她来审问我,是不是不太够格。”
帕拉格冷笑几声:“就冲贝尔摩德和boss的关系,就算你是组织二把手,也无权越过她处理我。”
更何况帕拉格的另一个身份是公安部部长,不是什么可以被任意消耗的无名小卒。
“哎呀呀,火药味好浓。”
熟悉的女声响起,被提到名字的女人适时出现,踩着高跟鞋走向帕拉格。
她跷着二郎腿坐到面对面的两人中间,像一个主持公道的裁判:“帕拉格,和朗姆吵架了?”
帕拉格瞬间变脸,收起嚣张跋扈的态度,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 :“这段时间辛苦您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单手托腮,坐姿慵懒,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成熟女性的魅力。眼波流转,她带笑的眼眸藏着无尽的故事和风情。
她有很多秘密,足以在组织引起地震的秘密。
贝尔摩德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女式香烟,帕拉格立刻恭敬地为她点上火。
帕拉格未必发自内心地尊重贝尔摩德,但行走在钢索上的男人小心谨慎地为自己准备了一根安全绳。贝尔摩德是他在组织里必须讨好和抱紧大腿的对象。
贝尔摩德懒懒吐出一口烟,优雅得像一只猫。她眯眼:“格拉帕,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格拉帕了然,主动解释道:“我没有背叛组织,但我现在被架空了,警视厅随时可能找人取代我。”
“琴酒的事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苏格兰临死前曾向外传递过情报,又或者组织里还有其他内鬼。”
贝尔摩德挑眉看向格拉帕:“你打算怎么做?”
“警视厅目前为止暂时没有可以取代我的人,但一年前,雪野明日香曾借口旅行,在神奈川秘密见了某人。”
帕拉格不知道那趟旅程只是一个幌子,警视厅真正要见的人在长野,正是黑田兵卫,且已经抵达东京多日。
他认真分析道:“明日香见的人很可能就是警视厅准备的用来接替我的备选人员。”
“有意思,”贝尔摩德弹掉烟灰,“然后呢?”
“帮我盯紧神奈川。如果神奈川有哪个资历深的警察被调往东京,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警视厅找来取代我的。”
帕拉格沉下眸色:“想办法拖住对方。”
贝尔摩德玩味道:“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干掉对方。”
帕拉格摇头:“上任公安部部长在我的安排下死于意外,下任部长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警视厅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
朗姆插嘴道:“但你要是真的被调任,大概率再也爬不回公安部了。警察厅看在你效劳多年的份上,不会让你难堪,但一定会把你分配到无足轻重的岗位上,让你混日子等退休 。”
他冷笑两声:“毕竟你的岁数也摆在这。”
格拉帕瞪朗姆一眼,重新看向贝尔摩德:“所以我需要您帮忙。”
贝尔摩德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我制造一场混乱。只要我能赶在接班人抵达前立功,就能稳住现在的位置。”
“哪怕警察厅还是把人从神奈川调往东京,警察厅也会看在过去的面子上 ,把副部长的位置留给我或者他。”
他勾起嘴角,眼神阴狠冷硬,像只躲在落叶下等待发动致命一击的毒蛇。
“来日方长,只要能继续待在公安部,我就能重新爬回去。”
帕拉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揉住发酸的后颈。
该死的,他可能是落枕了,这几天脖子一直在痛。
“不舒服?”
帕拉格点头:“最近太累了。”
贝尔摩德笑笑,吐出一口烟圈:“知道了,回去等我消息吧。”
帕拉格定定地盯着贝尔摩德看了会,起身离开。他走后,贝尔摩德碾熄手里的烟,发出一声冷笑。
朗姆试探道:“贝尔摩德,你怎么打算?”
贝尔摩德站起来:“秘密。”
她用墨镜和宽帽檐的黑色草帽遮住脸,身姿婀娜,径直离开。
公安部部长,确实是一枚珍贵的棋子,能给组织带来无尽利益。
但帕拉格知道太多秘密。除了boss的真容和身份,他手握太多足以摧毁组织的秘密。比如组织三大派系,琴酒、朗姆和贝尔摩德的真容。
坐上车,贝尔摩德给boss发了条消息:“我可以杀了你精心布置的公安棋子吗?”
她未必真的会杀掉帕拉格,公安部部长的位置太珍贵。但等事情发展到十万火急的时刻再汇报,绝对会来不及。
提前获得准许,她才能自由操作。
……
公安部部长帕拉格从酒吧离开后,顿住回家的脚步。他揉着酸痛不已的脖子,稍做犹豫,决定改道去唐人街。
那边有一家手艺不错的针灸按摩馆,放松肌肉很有一套。
但去唐人街,需要先乘坐新干线。
帕拉格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完新干线车站地址,便开始闭目小憩。
只要贝尔摩德帮忙,他就能继续坐稳部长的位置。
但万一组织怀疑他…
帕拉格开始考虑反水的可能性。
日本死刑形同虚设,最近几年能被判死刑犯人可不多,大多都是无期徒刑。
他要是向警察厅自首,警察厅看在他手里情报的份上,也一定会派人保护他性命。但相对应的,他会失去自由和权力,失去现有的一切。
贪婪的人不会允许权力从指缝溜走。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米花车站。
帕拉格付过钱,下了出租车。他用头画圆,活动一圈脖子,只身走进车站。
车站外,一辆白色马自达停在路边,副驾还坐着一个女人。
降谷零拉开车门坐上车,递给女人一袋汉堡薯条:“抱歉,只能委屈你先吃这个了。”
自一周前和黑田兵卫碰面,降谷零已经好些天没回安全屋了。
那日车上碰头,黑田兵卫给了降谷零一盒烟。香烟是警察厅让黑田兵卫转交给降谷零的,黑田兵卫也不知道烟里装着什么东西。
密封完整的香烟盒里,除了普通的男士香烟。还有一封信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一串号码。
降谷零如果遇险,或者需要帮助,可以拨通这串号码。警察厅的神秘协助人会接通电话,现身帮助他。
虽然很想知道号码的主人是谁,但信息恐怕已经被警察厅严格控制,他根本查不到,也不方便查。
至于剩下那封信…
清秀的字迹属于诸伏景光。
信的内容很短,只两百余字,一撇一捺浓缩着诸伏景光对降谷零二十年的情谊。
望君珍重。
望君勿悲伤。
诸伏景光很想直白地告诉降谷零,他就在他身边。但他太温柔,太擅长压制自己,为其他人着想。
暴露太多秘密会不会给警察厅添麻烦,说太多不该说的话,会不会让明日香烦恼。
而且警察厅好像希望明日香暂时保密的样子。
这封信是他刚死时写的,当日明日香信誓旦旦,再三保证会帮他把信送到。
那时诸伏景光还不够了解幽灵警察,只敢把万千情谊浓缩进简短的句子里,字字千斤重。
脱离了实体,身为地缚灵的诸伏景光被束缚在正义手册周围。
他不知道降谷零读到信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他甚至不知道降谷零已经收到信。
但当降谷零脸色难看地回到安全屋,并再次从抽屉最底层翻出猫罐头和麻醉剂时,诸伏景光人都要麻了。
能不能别总把主意打到小景身上!!虽然它的肉垫可以解锁阿凉的手机,但它已经被送人了!!
——起码从降谷零的角度,小景被阿凉送人了。
降谷零读过信,这让他坚定了为正义献身的决心。
虽然他本来就打算为正义而献身,覆灭组织。但诸伏景光的信像一针催化剂,让坚不可摧的信念似烈火般燃烧起来。
至于那些让他珍重的话,全被他抛之脑后了。
降谷零心想,去攻略阿凉吧。不一定要蜂蜜陷阱,但他可以和阿凉做朋友,对她好,获取她的信任。
组织的天才工程师。
琴酒恨透了却又不敢杀的人。
一定是手握关键信息资源的人。
哪怕阿凉总是用贪婪的,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眼神看他,他也要接近她。
诸伏景光要是知道降谷零的想法,一定会气到骂他。
但诸伏景光不知道。
此刻,诸伏景光以灵体状态猫在降谷零的车里,盯着窗外发呆。
然后他看到了下车进站的公安部部长。?
诸伏景光一脸惊恐,用手戳了戳阿凉——或者说明日香。
他指着公安部部长:“明、明日香,你看那边。”
明日香顺着诸伏景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嘴里的可乐一呛,差点喷出来。
“怎么了?”
驾驶座的降谷零故作关切,也探过身向窗外向往。但公安部部长已经进站,他没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明日香咽下嘴里的东西,低头咬下一大口汉堡肉:“没什么。”
降谷零不死心地继续观察车站周围的动向,又狐疑地看了明日香两眼,才重新坐好。
明日香低头啃着手里的汉堡,脑子里还在回忆刚才那一幕。
几天前,明日香把幽灵警察里唯一能远距离移动的长龚佑派去跟踪公安部部长了。
明日香知道长龚佑是厉鬼。
明日香也知道厉鬼行事诡异,常常会被怨气污染。
但明日香没想到长龚佑会直接骑到公安部部长脖子上,满脸血泪地薅住公安部部长的头发。
明日香见多了大风大浪,长龚佑这种程度的厉鬼还不足以吓到她。但眼前画面太过惊世骇俗,甚至带着几分滑稽,明日香很难不呛到。
不仅如此,长龚佑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比火山喷发前的浓黑还稠密,把公安部部长团团包围。
如果这个世界是游戏世界,明日香大概会看到公安部部长身上挂着一个「霉运buff」。
她甚至可能有机会看到一连串的「气运-1」「气运-1」「气运-1」的提示词从公安部部长头顶弹出。
·
贝尔摩德收到了来自boss的的回信:
「当然。你是我最宝贝的人,我无条件信任你。既然你认为帕拉格可能会损害组织利益,那就杀了他吧。」
贝尔摩德满意地弯起嘴角,很快给出回复:「爱你,父亲。」
第143章
爱会让人长出血肉。
但浓烈的恨意能逼人飞速成长。
降谷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走出卧室。眼下积着淡淡黑青,他困顿但彻夜难眠。
降谷零在床沿坐了会,空白的思维才重新开始运转。大脑开始活跃, 痛苦的情绪也随之滚滚而来。
他走出反锁的卧室,阿凉已经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开始工作。
小景还是没有被她接回来。
降谷零垂下眼帘, 折身拐进卫生间。他捧起一把冷水泼在脸上, 撑着洗漱台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需要小景,不管是出于对诸伏景光的思念, 还是出于对阿凉手机的窥窃。
很可笑。
明明几周前他还视小景为威胁, 把它当作是阿凉精心准备的蜂蜜陷阱。但当小景从他的世界消失,他又开始想它。
长叹一口气, 降谷零扭头看向窗外。透过卫生间窄小的窗户, 透亮湛蓝的颜色钻入瞳孔。
入夏了,钻进房间的风带着太阳温暖的气息。
降谷零擦干脸上的水, 对着镜子摆出一个他曾反复练习过千百次的笑, 走回客厅:“我打算出去逛逛, 需要顺手帮你带食物吗?”
阿凉手指飞舞, 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她扫降谷零一眼,摇头。
降谷零对阿凉的回答并不意外, 这个女人每次投入软件工作,就会像换了一个人。
降谷零不关心阿凉是否饿肚子。要不是迫切想知道组织的秘密,他绝不会靠近阿凉半步,更不会摆出友善的姿态接近她。
至于安全屋里第三个人有没有吃饭……
黑麦威士忌去死!
·
天气持续升温, 降谷零早早换上方便运动的T恤。
他在路过一处办公大楼,脚下一顿, 拐了进去。
七层建筑在东京不算高,但足够挤下不少小公司。一家快餐店和小有名气的连锁咖啡店入驻了办公大楼, 就在一楼大厅的位置,各自分居东西两侧。
降谷零是来买咖啡的。
他需要咖啡因刺激中枢神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一楼大厅空着不少桌椅,只零散坐着三五个人。再过十分钟,午休时间到,大批社畜就会从电梯或楼梯口涌至一楼,坐满大厅。
咖啡柜台边,一道倩影引起降谷零注意。
降谷零凝视须臾,朝对方走去。他摆出寻常的笑:“好久不见,雪野部长。”
明日香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放下飘着热气的白瓷玻璃杯:“好久不见,安室先生。”
“你怎么会在这,今天休息吗?”
“我开了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今天是二面和签用人合同的日子,所以过来看看。”
“你的公司在这栋楼里?”
明日香朝窗外挑了挑下巴:“不,我的公司在对面。”
降谷零顺着明日香的动作看向马路对面。
已经建成有些年头的大楼还没来得及挂公司招牌,但听说是被人整栋买走。吊着安全绳的工人悬挂在墙外面,把灰蒙蒙的窗玻璃擦得透亮。
楼下挤满西装革履的面试者,被招待着进入大楼。
降谷零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受贿传闻,也知道明日香名下拥有一座世界最大金矿。
但当明日香逛菜市场般,勾勾手指就买下一栋大楼,而且还是东京市区的十层高大楼,降谷零还是忍不住一阵语塞。
他倏然想起松田阵平殉职前对他的马自达RX-7的评价:平价车。
松田这家伙,之前在和雪野明日香交往吧。当初班长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他还臭屁地说绝对不会恋爱。
降谷零弯起嘴角,像是回忆起什么温馨的事。但他很快又敛起笑意,平淡地看向明日香:“我一会还有工作,就先失陪了。”
他起身走向咖啡柜台,开始点单。
明日香盯着降谷零离去的背影,端起咖啡,借白瓷杯掩住嘴:“不生降谷零的气了?”
诸伏景光飘在明日香身后,小声道:“嗯,已经消气了。”
低沉的语调听上去有些心虚,即便已经死了,诸伏景光也为自己曾生降谷零的气而惭愧。
明日香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咖啡,想的却是其他事。
不愧是被她吸脑壳都不生气的猫猫,脾气真好。决定了,下次她要枕着小景睡觉。
莱肯车缓缓停在对面楼下,松田阵平一身高档西装从驾驶座下来,带着副驾的泽田弘树。
周围的面试者见了弘树,全都一脸向往。三五个人试图巴结泽田弘树,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又因为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匆匆止步。
要不是制作身体的材料都被松田阵平给嚯嚯光了,不然今天开车的人应该是萩原研二。
目送几人进屋,明日香给长龚佑发去短信:「你现在在哪?」
信息刚完成发送,明日香就看到长龚佑骑着部长从外面走进来。长龚佑跨坐在部长脖子上,像骑着一头人形坐骑。
公安部部长脖子前倾,裸露在外的后颈贴着一张膏药,别扭的体态 让人联想起水族馆的乌龟。
明日香缓缓收起手机:“……”
看样子部长被长龚佑折磨得不轻。
公安部部长很快也注意到大厅里的明日香,他脸色微变,笑着走过去:“雪野,你怎么在这?”
明日香同样冲对面大楼挑了挑下巴:“看到对面那栋大楼了吗,我的。”
“这样啊。”
部长又客套了几句,转身去买咖啡。他和端着咖啡的降谷零擦肩而过,互不相识。
降谷零端着咖啡和一袋面包离开大楼,身形渐远,直至消失。
明日香小声道:“和你打赌,他的面包是买给阿凉的。”
诸伏景光笑着把手搭在靠背扶手:“零很认真地在拉拢你。”
“不愧是SSR,敬业程度就是不一样,我越来越想要他了。”
诸伏景光笑得无奈:“明日香,你又说奇怪的话 。”
明日香咽下最后一口咖啡,才慢悠悠道:“放心好了,我会尊重他自然死亡的规律。”
大楼外突然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巨响和尖叫随之而来。
一辆被加固过的货运车直冲大楼而来,正门玻璃被撞得稀碎,玻璃散落一地。货运车车头镶在大厅里,车身卡在大楼外。
尖叫声中,几个拿着枪的蒙面劫匪跳下车。
手握□□的蒙面男先是朝天开了一枪,旋即指向众人:“全都不许动!!”
一个体型臃肿的蒙面男把众人赶到一块:“全都闭嘴,不许叫!”
第三个人是个瘦高的家伙,他拎来一卷黑色的宽胶带,开始反绑众人双手。
现在是午休时间,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员工离开了大楼。但冰凉的地板上坐满了被反绑双手的普通人,一眼扫去,起码有二十来个。
车上一共下来六个持枪男人,瘦高男人和胖子互相搭配。一个持枪威胁,一个绑住手。
一个人拎着几捆炸弹,固定在大厅各个角落。
其他三人降下卷帘门,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东西。
明日香混在人群里,配合着蹲坐在地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最远处的劫匪,他抱着一杆步枪,右耳戴着一枚造型独特的有线耳机。
明日香皱眉。
科技发展到现在,无线耳机已经能满足诸多需求,为什么要佩戴会阻碍行动的有线款。
以及……他在和谁通话。
明日香瞟向斜前方,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是这栋大楼的楼梯间,她可以从那里逃向大楼顶部。
明日香旁边年轻的女孩不停发抖,小声啜泣,却在看到明日香的脸后顿住哭。震惊和茫然从脸上一闪而过,女孩清澈的眸子开始闪烁。
她张嘴想说点什么,又用力抿唇,希冀的眸子倒映出明日香冷静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明日香,即便克制压抑情绪,对生的渴望和下意识动作也会汇聚成线,指向明日香。
胖子走向明日香,上下打量一番后,他回头看向身后抱枪的瘦高男人:“就是她吧?”
“对,就是她。”
胖子狞笑一声:“运气真不错。”
他用枪指向明日香:“对不起,你今天必须死在这。”
明日香:“……”
这群混蛋从闯进来起就一直探头探脑的,搞了半天,原来是在找我啊。
明日香举起双手,配合地站起身 :“杀我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胖子把枪怼到明日香脸上:“你算老几,也敢命令老子。”
明日香叹息一声,眼神一凛,握住枪杆抬高。对准明日香脸的枪口被举高指向天花板,明日香一个飞踢正中男人腹部,俯身冲向楼梯间。
明日香速度很快,几个劫匪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
浑身腱子肉的绑匪扶起胖子:“你没事吧?”
先前安置炸弹的男人已经完成工作,接过其他人递过来的枪,冲胖子呵斥道:“你怎么搞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胖子蜷缩身子,不停按揉腹部:“女人又怎么了,她可是雪野明日香!你行你来啊!”
第三个人插进来:“行了别吵了,你枪呢?”
胖子哑了好一会,才干巴巴道:“被她抢走了。”
几人皆是沉默。
人质在被用枪指头的情况下,夺走了劫匪手里的枪。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绝对会成为年度滑稽新闻素材之一。
但放在明日香身上,事情又变得合情合理。
肌肉男责怪道:“都知道雪野明日香厉害,你还把枪怼她脸上。”
“我、我……”胖子舔舔嘴,强行辩解,“我哪想到她这么离谱。”
戴耳机的男人终于出声:“先不管她。胖子,你去把安全通道的大门锁上,防止那女人回来,其他人照计划进行。”
胖子耸耸肩:“知道了。”
他锁上楼梯间的门,扒出插在裤腿上的手枪。
另一边,明日香站在三楼楼梯间,左手拎着被她夺走的步枪,右手单手控制手机。
没有信号。
劫匪果然设置了信号屏蔽器。
看上去像小头目的劫匪佩戴的耳机应该是对讲机一类的东西,他在和大楼外某人联络。
明日香收起手机,眼帘半垂。
东京这座城市到底怎么一回事,枪支、信号屏蔽器和炸弹到处都是。
歹徒买违禁品比她买大楼还方便。
强酸灼烧般的密集刺痛从胃部和喉咙传来,明日香头大地揉了揉眉心,在心底补充道:哦对,还有致命氰化物。
她喝的咖啡被人投掷了氰化物。
但可惜咖啡里的两滴氰化物不足以致死,想杀掉明日香,凶手得用「吨」做投毒计量单位。
明日香重新挺直背脊,径直走向卫生间,并拐进男厕。
男厕整体布局呈矩形,左边隔间,右边小便池。站在门口,一眼便能望尽厕所情况。
明日香拐进男厕,正好和半条腿架在窗户上的降谷零对上眼。
降谷零双手扶窗框,正要做出翻墙的动作,半截身体还在窗户外面。
明日香:“……”
降谷零:“……”
降谷零表情木然地盯着明日香,沉默好一会,正要继续往里爬,明日香走过来堵在窗口,满脸玩味地看向他。
这栋大楼二楼的窗户被一人多高的广告牌封死,降谷零只能爬三楼。他无语地盯着堵在窗户边的女人:“你为什么会在这?”
明日香揶揄道:“逃出来的。你不是走了吗,在这里做什么?急用厕所?”
降谷零表情微妙地瞪明日香一眼,低头看向她手里的步枪:“听到巨响,意识到大楼被劫持,所以就来了。倒是你,你手里的枪又是哪来的?”
明日香没有回答,她扭头看向侧面的隔间:“出来吧。”
倒数第二间隔间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咯吱一声,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
降谷零挂在窗户上,只能看到浅灰色塑料门被推开,看不到隔间内的情况。
短暂等待后,伴随着可爱的肉垫踩地的声音,一只小金毛出现在降谷零视野。
小金毛戴着一顶警帽,套着件警用防弹马甲,马甲背面还用白色写着「警备部」三个大字。
小金毛乐滋滋跑向明日香,被她抱进怀,尾巴晃悠个不停。亮闪闪的豆豆眼瞟向降谷零,研汪眨眼朝呆滞的男人丢出一个wink。
降谷零拒绝了研汪的卖萌申请,一时语塞:“你——”特意跑来三楼男厕就为了撸狗吗?
哐当。
成年男性摔在地上的闷响打断了降谷零的话。
几个穿着防暴服的男警从隔间里摔出来。
一个,
两个,
……
七个,
八个。
降谷零沉默地站在原地,逐渐呆滞的紫眸倒映出男警们宛如雪崩般从隔间摔出来的身影。他们下饺子般争先恐后摔出隔间,在地上堆成座小山。
降谷零:?
小小一格单人隔间,是如何容纳八名男警的。而且被戏称为“猩猩”,全警视厅公认最壮的警备部警察。
他们在隔间叠俄罗斯方块玩吗?
排除防爆服,他们穿着所有警种里最厚重结实的警服,黑色防弹衣后面明晃晃写着SAT三个大字。
SAT。
特殊急袭部队,负责反恐和人质拯救的精锐部队。
降谷零疑惑皱眉,SAT的人为什么会躲在男厕隔间里。
SAT的人在隔间蹲太久,血液不畅,肌肉像被针扎般难受,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从隔间里摔出来。他们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身。
降谷零看着眼前滑稽的一面,又看了眼不停用脸蹭金毛脑袋的明日香,脑子里蹦出一句话——
“有卧龙之处,必有凤雏。”
明日香抢先一步说出降谷零脑子里的台词,她抬手朝SAT一指:“你们,卧龙。”
然后调转手指方向,指向半截身子挂在窗户上的降谷零。
降谷零满脸呆滞,不敢置信地看着明日香指向他,用嫌弃的表情轻飘飘丢下几个字:“你,凤雏。”????
讲点道理!
你这个在男厕撸狗的女人怎么好意思说我是凤雏!??
第144章
人质被集体赶去大厅侧面的仓库。
摆满清洁用品的货物架上落着薄薄一层灰, 人质们被枪指着脑袋,挤进逼仄的房间。
拎着步枪的蒙面歹徒站在门口,黑黝黝的枪口泛出寒意。站位朝外的人群拼命往里挤, 里面的人快要被挤成一张薄纸,发出痛苦的哀嚎。
灰尘簌簌落满衣衫, 拥挤和缺氧让恐惧翻倍。
尖叫, 哭泣,狭窄的仓库被各种声音填满, 乱哄哄的。
歹徒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震耳的枪声来回游荡,如同按下静音键, 嘈杂声被瞬间肃清。
他带的步枪子弹不多, 如果只是为了威胁不听话的人质,手枪足够了。
“都给我闭嘴!”
歹徒见威胁奏效, 把手枪重新插回裤腿处的拔枪套里。
“你在这守着, 我们去布置其他地方。”
另外几个抱枪的歹徒走过来拍了拍守仓库门的男人的肩膀。
“成。”
看守人质的歹徒只剩一人, 公安部部长混杂在人群里。他和其他人一样被反绑双手, 但多年公安卧底生活让他能灵巧地用手指从衣袖口抽出一片只有手指大的眉刀。
他用手指架住眉刀,在绳索上反复碾磨, 小心翼翼地割断手腕处的绳索。
贝尔摩德说过,会安排任务把歹徒支开,只留下一人看守。
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左右,这段时间是他打败看守的歹徒, 拯救人质,成为英雄的唯一机会。
反绑的姿势束缚了行动, 窄小的刀片不够锋利,部长磨到手指发酸, 绳结被切割成两半。
分针只走了两格,但对被困的众人而言,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仓库不时传来啜泣和金属架子因为拥挤而位移的声音。
部长活动手腕,正欲站起身,身后有人小声交谈起来。
“你别怕,”年轻女人已经怕到声音都开始颤抖,却还是小声安慰起身边啜泣的朋友,“雪野部长也在这里,她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旁边哭声渐缓,似乎真的因为短短一句话受到鼓舞和安慰:“对,雪野警官一定回来救我们的。”
部长环顾周围一圈,被关押在仓库的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他们或憋红一张脸,或脸色煞白如纸,眼里或恐惧或含泪,但仔细去看,他们眼底都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名为信仰的,不可言说的情绪。
部长蓦然想起超人电影。
被困在大楼下的普通人呼唤着超人的名字,期待他如天神降临。
真可笑。
雪野明日香不在这里,她打伤歹徒跑了。但他们却坚信她会出现,力挽狂澜,救下所有人。
部长脸颊微微颤动,来回碾磨两下后槽牙,眼底翻涌起恨意。他必须赶在明日香之前救下所有人。
希望贝尔摩德派来的人能给力一点,尽快把明日香揪出来杀掉。
仓库门口,抱着步枪的歹徒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被挤压得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里。他右手抱枪,左手翻出打火机。
咔。
部长暗下眸色,机会来了。
·
三楼男厕。
SAT男警们从地上爬起来,结束了叠罗汉的滑稽场面。
降谷零也被明日香揪着后衣领,小鸡仔般被从窗户上提进男厕。
然而不等降谷零从蒙圈的状态恢复过来,两名SAT警员又开启了新一轮叠罗汉。
他们其中一人骑在另一人脖子上,耍杂技般支棱在卫生间,一柱擎天。
骑在上面的警员掀开天花板上的白色板子,从天花板里掏出一支冲锋步枪,往下递:“接好。”
他不停从天花板掏出各种武器,直到人手两三把武器,他才停下掏枪的动作。
男警从同僚脖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
降谷零目瞪口呆地盯着男人:……?
你掏的哪是天花板,分明是松鼠过冬的囤粮洞。
天花板里藏着什么神秘行脚商吗?
男警注意到降谷零的视线,动作一顿,迟疑道:“我们没给你准备武器。”
降谷零连忙摇头:“我不需要!”
他腋下藏着一把手枪。
“而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侦探,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分配武器?”
一名SAT警察眨眨眼,理所当然道:“我们部长总是能带来一些神奇的伙伴。”比如现在正躺在明日香怀里撒娇的小金毛。
“我看部长没有驱赶你的意思,以为你也是我们的。”
明日香淡淡道:“算半个,不过你们出去以后最好装作没见过他。”
明日香单手抱狗,翻出手机看过最新消息,开始向SAT传达指令:“楼下有六名劫匪,每个人都是一大一小两支配枪。他们驾驶的货车堵死了大楼唯一的出入口,一楼多个角落也被安装了炸弹,但类型不明。”
“人质现在被关在仓库,只有一个人把守。你们等会去解救人质,把他们带上来。”
降谷零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信息?”
明日香斜睨降谷零一眼,弯起嘴角:“某位神秘协助人告诉我的。”
只要长龚佑还骑在公安部部长的脖子上,他会就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情况。
神秘人?
降谷零嘴角微微下垂,眸色暗得吓人。他不解,警察厅找的神秘协助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对敌人的信息掌握道如此地步。
研汪躺在明日香怀里,仰头看着她嘴角狂傲的笑容,歪了歪脑袋。
明日香这家伙,笑起来的样子和松田阵平越来越像了。
“研汪。”
突然被点名,研汪在明日香怀里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清脆的犬鸣。
“你负责找到所有炸弹。”
“嗷!”
警视厅的警犬是从幼年时期开始培养,成年以后才开始执行任务。降谷零盯着明日香怀里看上去才刚足月的小金毛,忧心蹙眉:“幼年犬恐怕连大脑都没发育完全,它真的没问题吗?”
降谷零刚说完,就见小金毛笑眯眯地抬起前爪,冲他敬了个标准的警礼,无声述说着「包在我身上」的台词。
降谷零噎了下,沉默须臾,缓缓挪开视线。
行吧,当他什么都没问。
另一边,明日香已经冲SAT交代完任务,她别有深意地看向降谷零:“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回来。”
她把小金毛放到地上,带着SAT往外走。
他们与降谷零擦肩,离去的背影似在向他道别。
降谷零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沉默须臾,缓缓出声:“虽然我只是一个侦探,但我心中的正义不比任何人弱。”
他站在众人身后,似凛冽的风,果敢而决绝。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
明日香顿住脚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一直期待着你加入我们的那天。但现在,我希望你原路折返。”
“……”
见降谷零还是不愿离开,明日香示意部下先走,回身看向降谷零。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不想暴露身份就离开。”
降谷零眸子微缩,惊愕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上前两步,拽住转身就要往外走的明日香的小臂:“你都知道些什么?”
明日香淡淡睨他一眼:“很多。”
“你……”
降谷零只吐出一个音节便匆匆收音,他手上卸力,松开明日香。
“我当初布局时根本没考虑过你会出现,所以没有为你准备后路。”明日香盯着降谷零的眼睛:“这是组织的手笔,我劝你最好现在离开,或者待在大楼里不要轻易现身。”
说罢,明日香没再给降谷零思考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开。
这次降谷零没再阻止。
信息量太多,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
一楼仓库。
灯光熄灭,灯泡碎裂一地。
公安部部长大口喘息,捂住腹部瘫坐在地上。
血顺着捂住伤口的指缝溢出,衬衣被染成暗红色。细密的冷汗爬满额头,公安部部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伤口被扯动,剧痛袭来,青筋在额角暴起。
部长抬手擦掉脸上的冷汗,留下几道血印。
负责看守的蒙面歹徒趴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血混着皮肉流了一地。
他是被自己的步枪打死的。
公安部部长挣脱束缚后和歹徒发生搏斗。虽然已经人到中年,手上没有武器,但部长还是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在打斗中获得优势。
但除了蒙面歹徒,现场还有第二个人中枪。不是公安部部长,而是一个普通人。
歹徒在和公安部部长夺枪时,慌乱中开了两枪。其中一枪擦着部长的腹部射出去,击中他身后一名年迈的男清洁工。
男清洁工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暗红色的血从右锁骨处散开。
虽然没有击中心脏,但若不能及时止血,他会死于失血性休克。
公安部部长艰难地站起身,用小刀为其中一位年轻的男性解开束缚:“你去帮其他人解开绳子,我去查看清洁工的状况。”
仓库众人被解开反绑住的双手时,公安部部长已经为清洁工做好简单包扎。他捡起地上歹徒的步枪,背在身后,又抽出歹徒的手枪。
比起威力更大的步枪,部长选择用手枪作为主武器。
原因很简单,步枪的弹夹被动过手脚。
组织需要的是一个被奉为英雄,继续在公安部高层任职,持续为组织输送情报的卧底。
只有活人才能输送情报。
为了让公安部部长顺利在持枪歹徒的袭击中活下来,并成为于危难中拯救市民的英雄,歹徒们的弹夹被动了手脚。
这些亡命之徒本就是组织的外围成员。外围,意味着可被消耗。
但他们对自己即将消亡的命运一无所知。
对他们而言,这场行动是组织策划的一场特殊行动。
组织会为他们提供完整的行动方案,实时指挥他们行动,并为他们提供武器和巨额佣金。
为防止被歹徒发现组织的真实用意,枪支的前几发子弹都是能杀人的实弹。
但也仅仅只有前三发是实弹。
公安部部长只需要想办法消耗掉前几发,剩下的子弹都是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空包弹。
被公安部部长杀掉的歹徒已经开了几枪,剩下的步枪子弹都是空弹,只有手枪里还剩着几枚实弹。
“您还好吗?”
几个年轻人围到公安部部长身侧,试图搀扶他一把。
公安部部长回望向被他拯救的众人,成功从他们眼底捕捉到动容的情绪。
他们在崇拜他。
他们视他为救世主。
公安部部长心底暗笑,脸上却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故意摇晃身形,装出重心不稳的样子,颤着声音摇头:“我没事。”
他被站在仓库门口的位置,好似为众人指引方向的北斗七星。
他从左至右扫过面前众人的脸:“别害怕,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
他掷地有声,仿佛就算前方是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跳下去:“我也是部长,所以不用担心,就算同为部长的雪野做不到,我也一定会带你们出去!”
公安部部长又安抚鼓舞众人几句,转身独自来到门边。
贝尔摩德早早和他确认过行动细节,除非突发变故,不然此刻门外绝对不会有人。
但公安部部长还是装出小心谨慎的样子,示意他们退后,旋即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向门把手。
他回头看向现场众人:“外面应该还有五名持枪歹徒,一会我先冲出去,你们等我信号。安全了我再喊你们出来。”
“警官……”
“别害怕,我不会逃走的,我一定会和你们在一起。”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明日香丢下他们独自逃走。
他比明日香优秀,也比明日香正义,他不会对他们弃之不顾。
公安部部长重新盯向紧锁的仓库大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
部长身后,有人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有人屏住呼吸害怕得脸都白了,还有人抱着身边的人,闭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公安部部长刚把手搭在门把上,外面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伴随着沉闷急促的惨叫声。
部长心下一惊,瞬间慌了神。
怎么回事,为什么外面还有人,难道说生出什么变故?
门外还有其他歹徒?
是雪野明日香去而复返,引起枪战?
令人胆战心惊的枪响只持续了短短两秒,便重回寂静。
隔着一扇门,公安部部长不知道外面大厅的情况。
是谁赢了?
雪野明日香?还是持枪歹徒?
豆大的冷汗从脸颊滑落,部长暗啐一口,厌恶明日香的出现,又庆幸她及时出现。
要是他先明日香一步出现在歹徒视线范围内,死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公安部部长再次看向屋内众人。
他们已经被枪声吓破了胆,小声啜泣起来。有人甚至哭得鼻涕都挂了一脸,软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我要回家!”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负面情绪快速蔓延,人群被深不见底的恐惧笼罩。被泪水浸湿的眸子倒映出对死亡的恐惧,却连哭都不敢大声,像被死神扼住了喉咙。
来个人,随便谁都好,救救他们吧。
公安部部长看着眼前混乱一幕,狂喜到手指都开始颤动。人质越是绝望,拯救他们的英雄就越是光辉。
从刚才的枪声判断,不管谁输谁赢,都对他有利。
若是明日香赢了,他就冲出去偷取她胜利的果实。若是明日香输了……岂不更好。
步枪里只有前三发是实弹,刚才那一波很可能已经消耗掉劫匪们所有的步枪实弹。
他这个时候冲出去,赢面更大,还能在身后这群草包心目中树立一个大无畏的英雄形象。
部长微微皱眉,以此掩饰内心深处如海浪般波涛的狂喜。
他压低嗓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现在就冲出去,你们等我消息!”
他握住门把手,正要开门,木门突然受力,被人从外面整扇踹飞出去。
一门之隔,仓库内昏暗绝望,黑暗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仓库外,光丽堂皇的大堂亮满灯。一道漆黑的人影逆着光走进仓库,他抱着枪,身形壮硕。
大厅的光逐渐盈满仓库,被困住的人质终于得以看清外面的景象。
全副武装的SAT警察屈膝摆出进攻姿态,架着枪躲在门两边。为首的SAT队长站在他们面前,逆光而立,如天神下凡。
他们身后,两名歹徒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男人站得笔直,好似一座巍峨的山峰,坚不可摧。
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掷地有声,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是警视厅警备部SAT管理官,奉部长指令,前来营救各位!”
第145章
“我是警视厅警备部SAT管理官, 奉部长指令,前来营救各位!”
短短一句话如同惊雷落地,将众人牢牢钉在原地。
短暂沉默后, 有人率先欢呼起来:“是雪野部长!雪野部长的警备部来救我们了!”
“我们得救了!!”
“万岁!”
人群欢呼雀跃,奔向光亮下穿着一身黑的SAT, 庆祝近在咫尺的胜利。
他们越过部长, 与他擦肩。部长捂着渗血的伤口,沉下脸来。他站在人群后方, 冷眼凝视这场闹剧。
一个年轻人跑过来, 搀扶住部长:“警官,您没事吧?”
“对对, 多亏了警官, ”另一个小年轻也跑过来,“幸亏有您, SAT才能顺利地破门而入。”
部长脸上摆出配合的笑, 眼底却涌起一股寒意。
该死的, 又是明日香和她带领的警备部。
暂时获救的人质确实在感激他, 但他们望向SAT时,忽闪忽闪的眼睛里燃烧着名为「希望」的光辉。
这是公安部部长从未拥有和享受过的东西。
嫉妒的情绪破茧而出, 蜕变成一只丑陋又嗜血的飞蛾。
无人料理的咖啡机发出难闻的焦味,混杂着咖啡豆的香气。
浓郁的咖啡味勾动味蕾,是最适宜用来掩藏氰化物气味的热饮。
公安部部长死死盯着SAT,恨意开始来回翻涌。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两下, 暴动的情绪险些压制不住。
明日香为什么没有死。
·
明日香单手拎枪,站在楼梯间低头单手操作手机。
歹徒设置了信号屏蔽器, 但系统的存在能让幽灵警察绕过手机进行交流。
SAT已经顺利把人质从仓库解救出来。
公安部部长击毙一人,SAT击毙两人, 那就还剩下三人。
明日香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机,顺着楼梯间向上走。
通往四楼的墙体后面,身形瘦高的蒙面歹徒后背贴墙,手指搭在扳机上,已经做好伏击的准备。
瘦高个屏息静听,耳边只剩心跳的隆隆巨响,和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他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抱着枪从墙后面冲出来:“不许动!”
然而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楼梯间,不见人影。
“诶?”
瘦高个愣住,手中的枪也半垂。
坚硬的金属物抵住后脑勺,随即是女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在找我吗?”
瘦高个握枪的手猛颤两下,心跳险些骤停。
手心开始分泌汗液,单薄的用来掩盖指纹的白手套变得黏糊。
他虚张声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明日香歪了歪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刚刚在楼下和其他人交火了吧,你手里的AR-18的弹夹容量只有10发。胖子那家伙喜欢嘚瑟,来之前就兴奋地乱开了好几枪。算算枪声,刚好没子弹了。”
“……”
瘦高个见明日香没吭声,自以为成功唬住她,缓了缓情绪继续道:“没有子弹的步枪就是一根没用的金属管子。我要是你,我会把他当棒球棍用。”
现代步枪的弹夹容量基本在30以上,明日香手里的阿玛莱特AR-18的真实弹夹容量更是高达40发。
但步枪的主要使用场所是战场而非警队。
AR-18虽是步枪,但造型简陋,设计上存在缺陷,只在非洲国家流行。正规军都未必认识这款落后但易于制作的武器,更何况是一个禁止军队存在的国家的警察。
瘦高个在赌。
赌明日香不认识这把步枪。
也赌AR-18简陋的外表能骗住明日香。
男人看不到身后的景象,但眼珠还是下意识转向后方。漫长的沉默在男人看来如同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一线生机。
只要明日香信了他的话,放下枪,他就能利用多年雇佣兵的经验冲上去和她搏一搏。
正如男人所期待那样,身后人沉默须臾,放下了枪。
察觉到抵住后脑勺的金属物消失,他饿虎扑食般转身扑向明日香,迎面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啪!”
巴掌甩在脸上发出一声脆响,瘦高个维持着进攻的半蹲姿势愣在原地,脸也被甩得扭朝一边。
……?
脑子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他甚至产生出一种自己用辣椒油敷面膜的错觉。
瘦高个手里的步枪被明日香单手握住,枪口指向其他位置。他用力拽了两下,没能拽动。
没关系,他还有手枪。
他可是这支队伍里拔枪最快的男人。
瘦高个单手抱枪,另一只手摸向大腿外侧的枪套。
啪!
然后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这一掌力道十足,瘦高个被扇得眼冒金星,视野都开始跟着模糊晃动。他用力眨眼,缓缓看向明日香。
瘦高个瞪大眸子,脸上的表情震惊又困惑。
AR-18上系着一根绑带,被明日香挂在身上,歪在腰边。她单手控制住瘦高个手里的步枪,讥笑着朝他挑眉。
战场上混迹多年,瘦高个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还被人反复打脸。
被羞辱的愤怒短暂占据上风,他扣动扳机,步枪子弹雨点般贯出枪口。虽然步枪瞄准的位置是明日香身后,但子弹穿膛的高温足以灼伤明日香的掌心,逼迫她松手。
明日香和枪管接触的地方冒出一缕微弱的白烟,高温灼烧着她的皮肤。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痛,站在原地冷眼俯视瘦高个,手上没有卸下半分力道。
瘦高个傻眼。
愤怒如潮水般退去,恐惧和震惊紧随而来。
他怎么就给忘了,明日香可是能在被枪指头的情况下夺走别人武器的可怕女人。
瘦高个咽了口唾沫:“你——”
“啪。”
瘦高个刚吐出一个字,迎面又是一耳光。
明日香:“放手。”
瘦高个老老实实松开手里的步枪。
“手枪也给我。”
“哦。”
他见明日香只是随意地把步枪指向底下,登时动了歪心思。他佯装听话地拔出手枪,正欲袭击。
“啪!”
“………………”
“少动歪心思。再有下次,牙都给你打掉。”
“……对不起。”
他顶着肿得像气球的半边脸,流着鼻血,双手捧枪,虔诚得像被教导主任收缴手机的高中生。
明日香用男人的手枪指着他的脑袋,挑了挑下巴:“你腿上的枪套,帮我绑上。”
瘦高个沉默了一瞬,老老实实解下大腿处的枪套,为明日香绑上。他收回手,注意到枪套绑得有点歪,又抬手贴心地帮明日香调整了下枪套角度。
他乖巧地在地板上跪坐好:“好了。”
下一瞬,明日香用手枪朝着瘦高个大腿开了一枪,收枪入套。
哀嚎声瞬间充斥整个四楼,瘦高个捂着大腿扭来扭曲,委屈得眼都要炸出来了。
他都这么配合了,为什么还要打他。
“闭嘴。”
明日香终于没了耐性,她用挂在腰上的AR-18指向疼到打滚的男人,又往他面前丢了一卷宽胶带:“把你自己的腿绑上。”
瘦高个瞬间收声,老老实实从地上坐起来,忍着剧痛开始绑自己脚腕。他不时偷瞄一眼明日香手里的AR-18,疑惑不解。
明日香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冷声道:“我没有参与楼下枪战,所以根本不存在你说的子弹消耗的情况。”
瘦高个错愕:“不是你?!大楼里还有其他人?”
“你猜。”
瘦高个哑了一瞬:“所以我刚刚诈你的那堆说辞,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假的!?”
“没错。”
瘦高个不解:“那你为什么还配合?”
明日香秒答:“方便揍你。”
“……”
他就多余问这一嘴,现在倒好,更想哭了。
明日香无视男人控诉的表情,拿过胶带示意他伸出手,开始绑他的手腕。
瘦高个老实巴交地伸着手不敢反抗,他委屈巴巴地盯着明日香,犹豫片刻后,小声询问:“我要是自首,向你提供情报,能争取到宽大处理吗?”
明日香冷冷瞟男人一眼:“能,不过我知道的情报恐怕不比你少。”
“绝对没问题!”
男人自信地挺了挺胸膛:“我知道你洞察力强,但我有一条你绝对不知道的情报。”
明日香登时来了兴致,她挑眉:“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瘦高个压低身子,冲明日香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这次行动——”
明日香骤然发难,把瘦高个一把按在地上。
砰。
枪声和撞击同时发生,子弹擦着耳朵飞过,撩起一股热风,并在瘦高个耳边留下又一道子弹剐蹭的枪伤。
额头和坚硬冰冷的地板猛烈撞击,男人疼得龇牙咧嘴。他想骂明日香几句,终于后知后觉缓过神来的大脑却迅速分析出眼下局面。
这次行动的其他同僚刚刚打算杀了他,千钧一发之际是明日香救了他。
不等瘦高个做出最佳判断,腹部先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衣料和地板摩擦发出声音,瘦高个被明日香踹向四楼深处,在光滑的瓷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又疼又气,涨红了脖子,愤怒地扬起头:“大肠差点被你给踹成脆皮肠!有你这么当警察的吗!?”
密集的枪声响起,明日香波澜不惊的声音混杂其中:“闭嘴,罪犯没资格和我提人权。但凡在这里的是SAT,你已经死了。”
警视厅其他部门出任务都是以救人为最优先,但SAT不一样,他们出动默认击毙罪犯。
也因此,网上经常有人戏称,别的部门救人是找上面领一串「救援名单」,SAT救人是领一串「击杀名单」。
杀掉所有危险,人质就没有危险。
这个解题思路没毛病,只是对歹徒不太友好。
瘦高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认命地在地板上躺平,不再负隅顽抗。
砰。
枪声响起,子弹落在瘦高个身后半米处。他蠕动身子,撅着屁股又主动往里拱了半米。
这场持枪对峙只僵持了半分钟,明日香躲在墙体后面,数着对方射出的子弹数。确认楼梯间的歹徒已经用完实弹,她大摇大摆从墙体后面探出身子,一枪正中对方眉心。
冲突戛然而止,戴着耳机的小头目抱着枪栽倒在地。他瞪大眼睛,尚未失焦的眸子蓄满惊恐和不解,倒映出明日香向他逼近的身影。
黑色女式皮鞋停在小头目脸边半寸的位置,明日香蹲下身子,摘下小头目佩戴在左耳,持续闪烁着蓝光的有线耳机。
另一边,离大楼仅一公里的另一处高档西餐厅。
贝尔摩德独自坐在装修奢华的包间,优雅地将切割小的牛排送入口中。被金发覆盖的左耳佩戴着一枚同款耳机。
受无线电波的距离和设备影响,她必须待在事发地一公里左右的位置,向这帮人下达指令。
乱哄哄的枪声炸得她耳膜疼。
重归寂静后,贝尔摩德听到一串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随后是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对方用戏谑的语调缓缓丢出一句话,却惊起贝尔摩德一身鸡皮疙瘩。
“你好啊,贝尔摩德。”
明日香语调玩味,像只玩弄老鼠性命的残忍的野猫。
第146章
明日香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质感, 如同初冬竹叶间的露珠,静谧平缓,蕴藏无限力量。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
明日香轻笑两声, 缓缓念出贝尔摩德的名字:“国际巨星克里斯汀·温亚德。”
“……”
贝尔摩德面部线条骤然收紧,暗红色的酒液倒映出她性感姣好的容颜, 碧眸被染红。
她扯动嘴角, 笑着吐出男人的声音:“贝尔摩德?克里斯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
贝尔摩德听到耳机里传来一声不屑的笑:“不错的变声技术,你能模仿老人吗, 或者小孩?”
贝尔摩德再度沉默, 明日香却自顾自说下去:“不愧是国际大明星,你扮演的副部长夫人, 甚至骗过了副部长本人。”
“副部长看到的视频里, 太太被割掉的耳朵和脸上的伤,全都是特效妆。我说的对吗, 克里斯汀。”
贝尔摩德抬了抬眼皮, 为自己点上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她用回本音:“我以为我已经骗过了所有人。”
“确实, 完完全全把警视厅给骗过去了。”
“但没骗过你。”
“对。”
贝尔摩德吐出一口烟:“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身份的?”
明日香轻飘飘道:“当然是因为我在你们组织有卧底。”
闻言, 贝尔摩德扑哧笑出声:“是吗。”
“当然。”
贝尔摩德没有相信明日香的话。
组织和警察是绝对的敌对关系,明日香怎么可能真好心告知她卧底的情报。
这种事就像娱乐公司互买对家黑料, 或者国家之间互相安插间谍。可以做,但绝对不会承认。
明日香敢用揶揄的语调说出“有卧底”,一定是发生了其他比卧底更严重的事。
更严重的事……
贝尔摩德登时想起公安部部长格拉帕。
琴酒被一场发布会逼得剪掉满头金发——他一开始不甘心,只是把头发染色, 后来才被迫剪短。
这件事发生后,组织已经在怀疑帕拉格的忠诚度, 琴酒更是拎着狙击枪恨不得把帕拉格打成梭子。
贝尔摩德垂眸,漂亮的眼睛像被冰雪覆盖的湖面, 寒冷刺骨。
若非帕拉格地位重要,又再三保证绝无背叛之意,不然她绝不会配合这次行动。
如果帕拉格真的背叛了,明日香一定知道他真实的代号。
贝尔摩德把烟摁熄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制烟灰缸里,向明日香抛出鱼饵: “我还以为是白兰地出卖了我。”
公安部部长代号帕拉格,而非白兰地。
贝尔摩德在诈明日香。
耳机那头,明日香的声音短暂地顿了下:“……白兰地?”
在贝尔摩德看来,明日香迟疑的表现已经给出了答案。
看样子帕拉格确实叛变,向警视厅交代了一切。
明日香知道帕拉格的真实代号,但无法辨别他的供词的真伪,所以才会在听到新代号时陷入迟疑。
这是贝尔摩德的思考逻辑。
贝尔摩德不知道明日香的情报全部来自诸伏景光和长龚佑,更没考虑过阿凉的可能性。
她执拗地认为是公安部部长帕拉格出卖了他们。
贝尔摩德不再犹豫,黑着脸挂断通讯。
帕拉格叛变,意味着警视厅已经知道了贝尔摩德的计划。
那些条子只需要围绕被劫持的办公大楼,以一公里为半径展开搜查,就能找到她。
她必须尽快离开。
·
被挂断通讯,明日香没有恼,她冷笑两声,随手把耳机揣进兜里。
她扭头看向挺板板的瘦高个:“你刚刚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她走过去,用鞋底轻踹男人一脚,见他没动静,才蹙眉蹲下,检查男人的状况。
瘦高个除了被扇得像馒头的脸颊和不停流血的大腿枪伤,没有其他明显外伤。但他脸色泛白,手指温度也开始降低。
“晕得真是时候。”
明日香抽出男人后腰处的小刀,把他的裤子切割成布料。
在帮男人完成简单的止血和伤口包扎后,明日香将手探向男人额头。
大概是失血不算严重,明日香把手伸过去时,男人恰巧从混沌中苏醒。他茫然地睁开眼,疲惫的眸子倒映出明日香举起的手。
……?!!!
瘦高个瞬间惊醒,现场表演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但大腿处的伤和被束缚的手脚让他再次栽倒在地。
“醒了醒了醒了!别扇!我已经醒了!”
他着别嚎别扭动身体,撅着屁股拱向远方的样子像极了阴暗爬行的毛毛虫。
明日香:“……”
明日香沉默须臾,缓缓收回手。她蹲在原地单手托腮,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向瘦高个:“你在做什么?”
瘦高个沉默一瞬,小声试探:“你没打算扇我?”
“……”
“…………”
无尽的沉默中,明日香率先翻了个白眼:“你这智商,估计也交代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杀了吧。”
瘦高个登时发出杀鸡般的嚎叫,打着滚地往远处蠕动:“等一下!好汉饶命!!”
明日香站起身:“你怎么好意思让我饶命的。”
她上前两步,踩住瘦高个的脑袋:“反正就算死了,我也能继续审问你。”
瘦高个反握住明日香的脚踝,扭动两下试图挣扎。但在被明日香用步枪抵住下巴时,瘦高个非常识时务地放弃了反抗。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枪口,拼命缩下巴,惊恐得鼻涕都要掉下来了。
明日香:“……”
明日香无语:“……就你这胆量,怎么敢来我的地盘撒野。”
男人绝望万分地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欠了一大笔债,组织许诺会在事成之后给我两百万日元。”
“两百万啊,”明日香稍作回忆,“我每个月给弘树的零花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
“嗯?你怎么哭了?”
瘦高个被明日香踩着脸,眼泪瀑布般炸出来。他想骂明日香几句,刚张嘴,明日香突然回身,朝着楼梯间的方向开了一枪。
枪声震得瘦高个耳膜疼。
也可能是他被明日香收拾怕了,光是听到她开枪的声音,就吓得心跳加速,耳膜咚咚响。
楼梯间,第六名蒙面劫匪正站在那里,用枪指着明日香。
他先是定在原地,随即身形晃动,下一秒便栽倒在地,没了呼吸。
鲜血从眉心处的破洞口流出,明日香丢掉所有枪——她计算过弹量,实心弹已经全部被她用完了,剩下的都是没有杀伤力的空包弹。
而且……
明日香低头看向地上眼泪比海带条还宽的男人:“喂喂,你别太离谱了。好歹是唯一幸存者,哭成这样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鼻腔堵塞,声音也开始模糊,像把头闷在水缸里说话:“……不是……最后……”
明日香皱眉:“不是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瘦高个张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明日香听清了,她双眸微瞪,错愕的情绪一闪而过。
同一时间,一枚细长的步枪子弹穿透明日香的肩胛骨。血混着碎裂的骨头从枪创处飞溅出去,瓷砖和瘦高个脸上落满星星点点的红。
黝黑的枪管不停喷射出子弹,细密的枪击声充斥整个四楼,明日香倒下时,千疮百孔的外套被血浸透,像块碎布般黏糊糊地挂在身上。
夜空般清冷透亮的眸子逐渐失焦,明日香侧身躺在地上,浓稠的暗红色向四周晕开。
瘦高个最后说的话,明日香听清了。
他说:
——这次行动不止来了六个人,我不是最后一个。
“咳咳。”
明日香侧躺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和肉块。脚步声从身后逼近,她转动眼珠,最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已经开始闭眼装死的瘦高个,然后才是向她走来的黑色马丁靴。
来人蹲到明日香面前:“还没咽气?”
他把枪怼到明日香太阳穴:“我倒要看看,这个距离打爆你的头,你还能不能活。”
刚经历过连续射击的枪口残留着灼人的余温,但和身体被子弹反复贯穿的伤痛相比,这股灼人的温度弱得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明日香侧躺在地上,紧贴地板的半边脸被血污沾满。她盯着用枪指着他头的男人,呼吸平缓,脸上不曾流露出半分惊慌。
明日香弯起嘴角,挤出一声嗤笑:“你的枪里好像都是实弹。”
明日香看不清男人的脸,但从体型判断,对方似乎是个练家子,浑身腱子肉。
男人用枪口在明日香脸上拍了两下:“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只知道计划的一半,但我知道全部真相。”
明日香收回视线,费力地调整姿势。她轻盈但残破的身体变得笨重,从侧卧改为仰躺时,后背落地溅起几滴血。
肺部受损,明日香不得不张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她看向面前居高临下的健硕男人:“卡车撞进大楼时,你一直躲在车上,直到人质被关进地下室,你才从车子里下来,对吗?”
男人寻思着明日香快死了,也懒得和她遮遮掩掩:“对。”
闻言,明日香自冷笑几声。零散的细节串联成线,她迅速理清事情真相。
公安部部长帕拉格被骗了,贝尔摩德传递给他的情报是假的。
长龚佑骑在帕拉格脖子上,看到了贝尔摩德发来的短信,于是又把错误的情报传递给了明日香。
贝尔摩德从来没有完全信任帕拉格,她告知帕拉格会派出六个人,但其实是七人。
“老大,其他人好像都死了。”
另一道声音突然横插进来,从远处走来第二个蒙面男。
明日香斜睨对方一眼,在心底暗暗补充道:好吧,是派了八个人。
和另外七个子弹动了手脚的炮灰不同,面前这两个男人是被贝尔摩德信赖的心腹。
他们的任务是在帕拉格背叛或者没用后,杀了帕拉格。
顺带杀了她。
毕竟不管是组织还是公安部部长帕拉格,他们都视他为眼中钉。
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明日香轻笑出声。她眼底闪烁着挑衅的光芒,笑声渐响。
地上的血迹还在不断扩散,多得像是怎么都流不尽。明日香躺在血泊里恣意大笑,仿佛在嘲笑男人的无能。
健硕男被惹怒,他低声咆哮:“有什么好笑的!?”
“为了杀我和帮帕拉格洗白,你们今天下了血本。只可惜……”
明日香刻意拖长尾音,从容不迫。一双沾了血污的眸子从半分钟前的浑浊重回清明,蓝眸透亮如一汪清泉。
她咧开嘴角,笑得恣意又狂妄:“你们注定将血本无归。”
“哈,”男人讥笑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别急,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他瞄准明日香的脸,搭在扳机的手指开始往下压。
他盯着明日香的脸,裸露在外的三角眼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狂热和兴奋。
明日香的名声太响,只要杀了她,拎着她的尸体或人头去交差,他就能从组织手里换取巨额利益。
手指扣动扳机只需要一秒,子弹射穿明日香的脑袋也只需要一秒。
但短短一秒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延长。
装死的瘦高个紧张得攥紧裤腿不敢睁眼。
明日香从容地盯着男人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不安。
板扣即将被扣下的瞬间,金属罐和瓷砖碰撞的声音响起,然后是金属物滚动的声音。
气体从罐子里喷出来,发出嘶嘶的声音,白烟瞬间四散开来,将明日香包裹其中。
烟雾弹。
混乱中,一股力量架在明日香腋下,将她从地上托起来,向后拖拽。
烟雾散去,四楼已经寻不到明日香的身影。
健硕男骂了句脏话,旋即冷笑出声。
明日香确实不见了,但地上的血迹暴露了她的去向。
男人咧开个残忍的笑,朝身侧的小弟撇头:“走,追上去!”
第147章
降谷零把明日香拖进房间, 放在地板上。他先起身反锁房门,然后蹲到明日香身侧,手指搭上她的颈部。
还有脉搏, 没有失温。
降谷零收回手,雪白的小臂衬衫已经被染成红色。
这是一间中层管理的小办公室, 面积不大, 一张桌椅,书架, 墙边还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鱼缸。
降谷零环顾一周, 确认过房间内没有能用来救急的东西后,脱下衬衣。
他将结实的白布撕成长条, 又为明日香脱下外套, 然后顿住动作。
明日香的身体布满深浅不一的弹孔,血和单薄的吊带衫混在一起, 贴在明日香皮肤上。浑浊残破的身体已经无法分清哪里是皮肤, 哪里是带血的布。
这已经不是降谷零这个卧底公安能紧急处理的受损状况了, 他甚至怀疑明日香身体里是否还存在完整的肾脏 。
降谷零攥着衬衣撕成的简易绷带, 恨恨地咬住后槽牙。
他盯着明日香血肉模糊的胸口,无力和绝望再次如海浪般袭来。
降谷零捂住明日香不停溢血的胸口, 视线和明日香清澈明亮的蓝眸撞在一起。
她的眼睛真漂亮,干净不带一丝杂质。
降谷零和明日香沉默对视,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将他吞噬。诸伏景光殉职时的脸却在眼前一闪而过,逐渐满脸是血的明日香重叠。
降谷零在绝望的深渊里溺了水, 阴暗可怕的负面情绪变成海草,拖着他不断下坠。每一次呼吸, 肺都缺氧般的痛。
“在想什么?”
明日香弯起嘴角,脸上却透着几分疲惫。
降谷零抬了抬眼皮, 哑声道:“在想如何救你。”
被他捂在明日香胸口的衬衣像一个不停吸水的海绵,红色从和伤口接触的底部一寸寸向上蔓延。
强悍的再生能力让明日香能不断造血,但步枪带来的创口又大又深,前后贯穿明日香的身体。对方把明日香当活靶子胡乱扫射,虽不致死——起码不会导致明日香死亡,但彻底愈合需要一些时间。
所有能量都被调去修复伤口,明日香不可避免地陷入疲惫。
但落在降谷零眼里,明日香眼下堆积着乌青,眼眸半阖,似乎随时都要失去意识。
她流了太多血,随时可能死于失血性休克。
然而明日香却笑着用虚弱的声音安慰他:“不要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我没事。”
降谷零还是沉默,他垂着眼皮,灰紫色的眸子沉寂得像苍白月色下的死海。
明日香疲惫地闭上眼,她有些困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旦被发现,你的卧底身份也会暴露。”
“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不会死的。”
降谷零没有回答,他眉心紧蹙,开始检查身上可用的武器装备。
明日香自知没有说服力,也不再试着辩解。而且她确实累了,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
过了一会,明日香再度开口:“烟雾弹是什么时候找SAT要的。”
她不觉得降谷零会随身携带烟雾弹。
“不是,是小金毛给我的。你们离开卫生间时,那只小金毛拖着一罐烟雾弹递到我手里。”
“这样啊……”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
大楼外传来警笛声,套着厚重防护服的机动队警察拉起三米警戒线,朝对讲机汇报现场情况。
一楼唯一的出入口被装有炸弹的卡车封死,顺着裂开的墙体缝隙,能隐约窥见大厅内移动的身影。
人质经过简单清点,被SAT带着往楼上爬。
一楼装满炸弹,控制防盗门的机关被破坏。如果停留在底楼,一旦发生爆炸,就算不被剧烈冲击波撕碎,也会被塌方的巨石砸成肉泥。
往楼上转移是最正确的策略。
现在还待在一楼的人是松田阵平。他西装革履,半蹲在地上,裁剪讲究的衣袖被拉高,皱在小臂。
这帮劫匪大多是雇佣兵出身,做不来精细的活,引线的连接处沾满灰尘和油污。
松田阵平挑起一根蓝色的金属线剪断,身后传来肉垫跑步的哒哒声。
松田阵平回头:“找到所有炸弹位置了?”
研汪点点头。
松田阵平笑着夸赞道:“狗鼻子就是好用,干得不错。”顺势借着揉脑袋的动作,把手指上的油污蹭到研二头顶金灿灿的毛发上。
研二朝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身形慢慢开始模糊。同一时间,远在警察宿舍的神奈遥和躲在安全屋卧室里的阿凉化作一阵砂砾,消散不见。
似有风吹过,空气中出现微小的蓝色颗粒,逐渐汇集成萩原研二的模样。
萩原研二活动手腕:“真是的,都怪小阵平你。太败家了,害我只能溶解掉明日香的另外两具身体。”
“嘁。”
头顶突然传来几声枪响,两人同时抬头,望向破败不堪的吊顶。
“萩,明日香出事了。”
萩原研二走向另一枚炸弹,蹲下开始拆除外壳:“你也感受到了吗,身体变轻的感觉。”
半分钟前,头顶传来密集的枪声,他们二人身体骤然变轻,踩在地上有种虚飘的不真实感,四肢软得像饿了三天。
松田阵平的眉心挤出一道深褶,星眸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焦虑,鼻梁处的薄肉也皱在一起。
但他只是平静地走向下一枚炸弹,继续工作。
楼上。
四楼小房间,被架子挡住的木门被撞得砰砰响。
木架在蛮力的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降谷零紧贴墙壁,肌肉绷紧成压缩的弹簧,他随时准备和歹徒决一生死。
明日香坐在地上,闭眼调整呼吸。木架出现几道裂痕,明日香也适时出声:“快走吧。”
降谷零快速扫明日香一眼,她已经停止流血,可能是伤口开始愈合,又或者是血已经差不多流干了。
从医学知识的角度,降谷零更偏向于后者。
“你别说话,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明日香的声音还是很虚:“降谷零,你是日本警方好不容易才插进组织的卧底,你必须活下去。”
降谷零咬咬牙“我要救你出去。”
执念的巨兽盘踞心头,重要友人倒在怀里的画面无数次成为夜间梦魇。
同样被子弹击穿心脏,同样是正义的警察,降谷零想救她。
也想救曾经没能救下的他。
明日香隔着黏血的睫毛盯着降谷零看了会,不再阻止。她看向天花板,冲头顶从刚才起就担心到满屋子乱飘的诸伏景光道:“我们都被人数误导,放松了警惕,所以我中弹不是你的错。”
诸伏景光垂着脑袋,忧心忡忡:“可是……”
和正义手册达成契约的地缚灵可以在手册周围50米范围内活动,在杀掉第六个人后,明日香交代诸伏景光去一楼帮忙搜寻炸弹,他也真的走了。
直到支撑身体的某种力量被骤然抽走,意识到大事不妙,诸伏景光才匆匆赶回来。但没有实体,他除了几句苍白的安慰和道歉,什么都做不了。
痛苦和自责的情绪太过明显,明日香想不注意到都难。她弯了弯手指,将诸伏景光收回正义手册,强行令他陷入沉睡。
明日香可不舍得她的小景猫猫难过。
另一边,注意到明日香对着空气说话,降谷零眉头越皱越紧。他以为明日香是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从医学的角度出发,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征兆。
屋外人破门的动作还在继续,他们狠踹两脚,停了动静。房门被物体卡住,没办法从外面用蛮力撞开,于是他们决定更换策略。
对方先用手枪在门板靠近胸口的位置开了几枪,留下几道弹坑和裂痕,随即握拳锤向枪口处。
只用一拳,摇摇欲坠的木板便被破出一个大洞。
电光石火间,降谷零果断开枪。
子弹穿过男人的手掌,利刃般切开他的肌肉组织,后四根手指从子弹经过处齐齐断开,血飙了出来。
“啊啊啊!!”
男人惨叫着收回手,随即是凶狠污秽的咒骂声。
降谷零屏息静听,不敢有一丝松懈。刚刚那人伸进来的是右手,手指断裂,约等于战斗力作废。
这样一来,对面的战斗力就只剩一个人。
降谷零死死盯着被迫开大洞的房门,飞速旋转的大脑已经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过了几个来回。
他会活下去,救下她。
但门外的人没有再次尝试破坏房门。
短暂宁静后,一颗拳头大的球状金属物被从破洞跑进来,滚落在地,发出一连串金属和瓷砖碰撞的脆响。
手榴弹。
降谷零瞪大眸子,反身扑向明日香。他抱起地上软绵绵的女人,扑向角落的鱼缸。
大面积的水缸能有效缓冲子弹或手榴弹的威力。
但鱼缸紧贴墙壁,降谷零想抱着明日香躲到后面,就必须先把鱼缸挪位。
橙红色的金鱼在水中游弋,玻璃倒映出降谷零绝望的面容。手榴弹被引爆的瞬间,一股蛮横的力量先一步攥住降谷零,将他按倒在地。
降谷零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瞪大的眸子除了震惊的情绪,还清晰倒映出明日香带笑的脸。
她的脸上和头发上黏着干涸的血,刺目的红色到处都是。很快,更刺眼的爆炸的红色从明日香身后扩散开。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视野被爆炸的强光吞噬,降谷零下意识闭上眼,耳膜被强烈的气流震得嗡嗡作响。
炙热的火焰撩过头发,碎裂的石块和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往下落。爆炸过去,降谷零睁开眼,看到明日香趴在他身上,安静得像是死掉一般。
“雪野!?”
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用力捏紧。难以言表的痛苦被压进肺部,每次呼吸都疼得像要把肺管扒出来。
明日香没有睁眼,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从窗户逃走。”
随即再无动静。
“雪野?”
降谷零把手指搭在明日香的颈部,戴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雪野。”
已经没有脉搏了。
降谷零咬紧牙关,漂亮的紫眸燃烧起火焰,攥成拳头的手掌青筋凸起。
这就是组织,吞噬人命的肮脏又阴险狡诈的怪物。是日本警察前仆后继,无论如何都要剿灭的存在。
咕噜噜。
门口再次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第二枚手榴弹被投掷进来。
对屋外的人而言,他们要的只有明日香的尸首,屋内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降谷零回首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的明日香,恨恨地咬咬牙,在第二次爆炸发生前翻窗离开。
第二次爆炸过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没有受伤的壮硕男人率先走了进来。
他环顾四周一圈,骂了句脏话,在明日香小腿轻踢两脚,把手探向明日香颈部脉搏:“这女人终于死了。”
他也是最初用步枪偷袭明日香,把她当活靶子扫射的人。
手指被降谷零打断的男人也走进屋,他已经用绷带做了简单包扎,但还是疼得满头大汗,嘴都白了。
他举着受伤的右手,左右打量一番:“救走她的人呢?”
“跑了。”
断手男声音虚弱:“你觉得救走雪野的人会是谁?”
“还能是谁,肯定是警察。”
断手男低头思量片刻:“帕拉格已经叛变了,救人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你说的有道理,刚才楼下不是还传来枪声吗。帕拉格正好被关在一楼仓库,我估计也是他搞的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扣在了公安部部长帕拉格的头上。
壮硕男冲断手的男人撇撇头:“你,过去把她扛走。我们一会去地下室,那边有贝尔摩德事先准备好的暗道和支援。”
断手男心生不满,但不敢违抗。他把步枪挂在腰上,一把扛起明日香。
“走,下楼。”
断手男忧心忡忡道:“我们会不会半道遇到帕拉格?”
“怕什么?老子带了两梭子子弹,刚刚打雪野用了一梭子,还有一梭子呢。一人一颗,足够把所有人质全部打死,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帕拉格。”
“也是……”
断手男稍稍放宽心。他扶着明日香的腰,将她扛在肩头,跟在壮硕男身后开始下楼。
楼下,几名SAT队员抱着冲锋枪,猫着腰,悄无声息地顺着楼梯间向上走。
他们是先遣部队,后面还跟着其他SAT队友,和被保护着的人质。
无人注意的角落,被断手男抗在肩头,本该失去心跳的明日香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
第148章
三名SAT队员扛着枪小步前进, 为首的小队长骤然提手,左手攥成拳头。
这是原地待命的意思。
一串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特质鞋跟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三名SAT压低重心, 犀利的眸子登时敏锐如准备伏击的毒蛇。他们迅速摆好阵型,从两面从楼上下来的歹徒撞个正着。
SAT小队长反应很快, 近乎是出自本能。他先是朝走在前面的壮硕男的腹部开了一枪, 再调转枪口指着他眉心准备补第二枪。
这是莫桑比克射击法,能高效击杀目标。
“看这是谁!”
千钧一发之际, 断手男大喊一声吸引住SAT的注意力。
明日香被他扛在肩头, 上半身软绵绵地垂在他后背。大片血渍晕开,滴落到男人肩头, 把他的右肩染成暗红色。
SAT小队长瞳孔骤缩:“你对我们部长做了什么!?”
断手男没有回答, 反倒是壮硕男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防弹衣, 和绑在腰两侧的炸药管。
处境求生的处境让壮硕男肾上腺素激增, 粗壮的脖子上爬着几根青筋, 表情狰狞。
他狞笑道:“只要我心跳停止, 这些炸弹就会立刻被引爆!敢开枪你就试试!”
他指着旁边的断手男补充道:“他身上也绑了炸弹!”
三名SAT不敢再有动作,但依旧举枪对住面前两人。
他们是SAT, 负责反恐和人质解救的精英部队。拆弹不在他们业务范畴,炸弹相关知识也不在他们必学范围,不然明日香也不会特意把松田阵平和研汪摇过来。
东京这个鬼地方,炸弹科技和谋杀手段每天都在进步, 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心跳停止就爆炸的炸弹。
SAT不懂炸弹技术,不敢轻举妄动。楼梯间空间狭小, 一旦爆炸,他们必定同归于尽。
身后传来脚步声。
SAT小队长立刻出声喝令:“别上来!”
他们是排查危险的先遣部队, 人质大部队和其他SAT队员就跟在他们下方不远处。
但脚步声只短暂地顿了下,又继续前行。
SAT小队长此时也敏锐地察觉出异常,身后向他们逼近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不是他以为的人质大部队。
他右侧的队友也察觉出异常,转身举枪对向身后。
前后夹击,这不是一个好处境。
脚步声逐渐靠近,SAT绷紧神经,冷汗浸湿头盔底下的鬓发。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随时为开枪射击做好准备。
三名SAT,两人瞄准阶梯上对峙的歹徒,一人背过身瞄准楼下脚步声来源。他们互相信任,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同期。
就像曾经的警校五人。
脚步声逼至楼梯拐角,随即停下。一个身影微微探出些许身子,露出染血的金发。
看清来人侧颜,面朝下的SAT队员稍稍松一口气:“你为什么会在这?”
柔顺的金发被从天花板上掉落的灰尘和血弄脏,降谷零握着手枪,抬手擦掉从额角流向下颚的血:“……我想来看看雪野。”
SAT小队长背对降谷零,但他们曾在卫生间和降谷零有过照面,记得他的声音。
降谷零短短七个字,足够小队长从中提取到有用情报。他用枪指着面前的敌人,冲后方的降谷零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用自动步枪对雪野进行扫射,在我试图救下雪野时,用手榴弹炸死了雪野。”
壮硕男立刻明白过来,之前用烟雾弹救走明日香的人就是藏在楼梯拐角处的男人。
但降谷零藏在墙体后面,从壮硕男的视角,只能看到对方染血的衣角。
听到降谷零的话,SAT脸色骤变,瞪向歹徒的眸子燃起熊熊火焰。但他们没敢动作,僵持在原地。
指向降谷零的SAT队员也没有调转枪头,依旧指向楼下——万一降谷零是遭到挟持,或者其他袭击从楼下出现呢。
作战过程中,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绝对警惕,这是SAT的基本素养。
SAT队长冲扛着明日香的男人大声呵斥:“放下我们部长!”
壮硕男是两人中扮演头脑的角色,他稍作思考,示意断手男把明日香放下。
SAT稍稍松一口气,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事情突变。
明日香被以坐姿放到阶梯上,短腿男用膝盖抵住她的背脊,让她上半身竖起来,随即用完好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架到明日香脖子上。
壮硕男则依旧用步枪指向SAT。
“!!!”
SAT队长眉头拧得更紧:“你在做什么!”
壮硕男道:“让楼梯间的男人上来!”
壮硕男想得很清楚,他需要降谷零做人质。虽然对方是男性,还可能是警察,但从发生爆炸的房间和他露出的沾血的衣角判断,他一定受了不轻的伤。
壮硕男是雇佣兵,是货真价实从战场上厮杀存活下来的。
他有自信能制住受伤的男性警察。
而且作为贝尔摩德的信服打手,他的兜里还随身携带着一些特殊药物。只需要把药物注射到对方体内,少则手脚无力,多则夺人性命。
SAT不是不管歹徒死活吗,那他就把人质架在面前挡子弹。再在身上设计和心跳关联的炸弹,他死人质也得死。
SAT可以不管歹徒死活,但SAT敢不管人质死活吗。
这里又不是俄罗斯,除了俄式反恐,没有哪个国家的反恐警察会优先杀人质。
但壮硕男不敢向SAT开枪。
SAT现在愿意和壮硕男僵持,是出于对自身性命的考量,担心壮硕男死亡会导致他们同归于尽。
但一旦壮硕男率先开枪,做出威胁SAT性命的事,SAT会毫不犹豫开枪——如果开不开枪都要死,SAT一定会把歹徒一起脱下地狱。
SAT小队长也是聪明人,才听到壮硕男提出的要求,他就意识到对方的企图,于是出声呵斥:“你想都别想!”
“哦?是吗?”
收到壮硕男的示意,断手男把刀刃压向明日香的脖子。完好无损的脖子被半干的血迹糊住,皮肤和最外层的肉被切出一道细细的伤,血珠再次溢出。
细小的血珠被先前胡乱扫射留下的血迹覆盖,无人注意到明日香的外伤基本已经复原。
SAT小队长高声呵斥,说话的语调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你想对我们部长做什么?”
“听说警备部向来敬重你们的部长,”壮硕男狞笑着用指向想明日香的脑袋,“她都死得这么惨了,要是连个全尸都没有,也太可怜了。”
说罢,他摇着头不停咂嘴,发出戏谑的声音。
“啧啧啧”的咂嘴声让SAT听得心烦,壮硕男脸上嘲讽的表情像一把东风,把几人心底压抑的火气吹得更烈。
壮硕男继续道:“让楼梯拐角处的男人过来!等我们逃到安全的地方,自然会让他离开!”
SAT继续用枪指着歹徒,他们脸上短暂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眼神坚毅:“不可能!”
“你们难道不管你们部长了吗,那我可要把她的身体割成一块一块的了!”
SAT小队长咬咬牙,低声怒吼:“部长对我们来说千斤重!但是,警察的第一职责是保护民众!让我们要是真用人质交换部长的尸首安全,部长做鬼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
断手男有些气急败坏,他用力在明日香脖子上划了一刀:“我真的要动手了哦!一会儿就把她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小队长眼眶逐渐泛红,下颚线绷紧,喉结不停来回滚动。但他没再说话,而是举枪杀气腾腾地盯着面前两人,丝毫没有因此被打乱步伐。
楼梯拐角处,降谷零垂下眼眸,难得陷入犹豫。
他的良心告诉他,他该站出去,他的正义感也在驱使他站出去,主动成为人质。
但身为卧底,降谷零又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智。就像诸伏景光殉职那天,他瞳孔倒映出景光胸口染血的尸首,却克制着没有上前,反而冲组织成员黑麦冷冷说出“卧底都该死,你抢了我的功劳”的发言。
——明日香已经死了,停下脚步,不要出去,不可以去充当人质。
理智摇摇欲坠,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降谷零打开手机,下意识看向从黑田兵卫那里得到的神秘人的电话号码。
黑田兵卫说过,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援助时,可以打给神秘人。
要是现在拨通这串虚拟号码,神秘人会出现吗?
降谷零自嘲地冷笑一声,再次被无力感充斥。
歹徒装了屏蔽器,大楼里根本没信号。
而且就算打通了又能怎样,难不成对方还能刚好在大楼里,又刚好带了相应的装备,神兵天降,完美化解所有危机?
不可能的。
他不可以出去当人质,又无法对明日香的尸首置之不顾。
但他又能怎么办。
正义向来都是由无数人前仆后继,尸山血海累积而成的。他和雪野明日香只是其中一环,但每一环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不曾怜惜任何人。
就在这时,降谷零注意到手机右上角微小的变化。
象征无信号的图标「E」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格信号,然后变成两格。
虽然还不太稳定,但降谷零的手机确实出现了信号。
同一时间,一楼大厅。松田阵平蹲在已经被拆解完毕的信号屏蔽器面前,长舒一口气。
“喂萩,你那边怎样了?”
萩原研二咬着一枚微型手电筒,握着钳子蹲在一枚黑色炸弹前捣鼓。他含糊不清道:“快了快了,再有半分钟。”
楼上,降谷零也不确定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拨通了神秘人的电话。
按向拨通键时,他的拇指像坠着重物,移动的每一寸都用力尽力。
电话被拨通,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在第二声“嘟”响起时,对峙的SAT和歹徒中间传来轻快的手机铃声。
对峙的几人皆被手机铃声吸引,降谷零瞪大瞳孔,震惊得僵在原地。他缓缓从墙体后面探出头,看向阶梯上方。
SAT和歹徒中间,被断手男用刀架住脖子的女人的衣兜里不停传来手机铃声。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浑身是血的女人动了。
她闭着眼,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然后接通。
“喂。”
明日香的声音先后从她的嗓子,以及降谷零手机听筒里传来。
降谷零被庞大的信息量震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楼道中间死而复生的女人。
明日香眼皮颤了颤,黏着血的眼睫像一对展翅的蝶。她缓缓睁开眼睛,露出干净透亮又如猛兽锐利的眸子。
明日香凝视着降谷零,嘴角弯起一抹笑。
第149章
明日香一瞬不瞬望向降谷零。
她明媚的眸子如同一座坚固的灯塔, 光波流转,穿过被薄雾笼罩的黑暗。
绝佳的视力让明日香轻易捕捉到降谷零紫眸里倒映出的她的身影。
降谷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颤动的眸子却透露出一种类似无声哭泣的情绪。大雪封山, 降谷零压抑许久的情绪终见一缕晨曦。
他愣愣盯着明日香,又似乎在透过明日香追忆谁。
活下来的人不只是明日香, 还有降谷零心中跳动的小火苗。
思量间, 似乎有一道暖流落上肩膀。降谷零下意识微抬下颚,眼眸闪了闪:“景?”
降谷零看不见的地方, 诸伏景光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 一言不发。
诸伏景光不确定降谷零能不能感受到他,但他坚信降谷零会明白。
“部长……”
SAT小队长紧绷的情绪出现一条细缝, 他盯着明日香, 被杀气充斥的眸子短暂地出现软化的迹象。
明日香回望向SAT小队长:“表现不错,没让我失望。”
明日香身后, 两名歹徒傻眼。大脑彻底宕机, 甚至没办法理智分析出眼前的局面。
这算什么!?
死而复生的邪术?
还是说只是诈死?
明日香到底是什么怪物, 挨了一梭子子弹, 又在狭小的房间里被手榴弹炸了两回,居然还能没事人般接起电话。
震撼如海啸般袭来, 一切心理建设都在此刻分崩离析。脑袋像寺庙的古钟,被钟杵撞得嗡嗡作响。
壮硕男最先回神,他眸子里倒映出愤怒的神色,但更多是在虚张声势:“你这家伙!你到底是人是鬼!”
断手男反应过来, 握刀的手调转方向,朝明日香喉咙侧面的动脉猛扎下去。
恐惧驱使他们舍弃理智, 放弃用明日香作为人质筹码和SAT谈判。
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消灭恐惧。
杀了明日香,就现在!
被磨得锃亮的刀尖抵住明日香光洁染血的皮肤, 骤停。
明日香出手极快,轻松攥住男人握刀的手。她平静地看向前方,丝毫没有把视线分给身后用刀抵住她脖子的歹徒。
断手男用力挣扎,先是尝试继续往明日香喉咙深处捅,未果后又试着往后拔。
但「在力气方面全方位碾压男性」已经是明日香的保留项目。
对面几位SAT抬着枪,脸上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眸子里的杀气消散,他们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向试图和明日香比拼力气的歹徒。
开玩笑,SAT乌压压二十号人搞车轮战,轮流和明日香掰手腕都没能赢,更何况是一个断了四根手指的负伤者。
绝对会被单方面碾压的。
正如SAT所想,下一瞬,骨头被捏断的声音和男人的惨叫同时响起。
明日香缓缓松开手,表情平淡得像是刚才只是捏碎了一颗鸡蛋。
断手男疼得在地上不停打滚哀嚎,脸上血色全无,五官挤成一团。
壮硕男吓得后退两步,拉开和明日香的距离。他直愣愣看着眼前一幕,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为何只是一个电话的功夫,战局便被全面扭转。
明日香不给壮硕男任何思考的机会。她从断手男身上拔下他的手枪,唰地站起身,大步向壮硕男走去。
她健步如飞,丝毫看不出曾命悬一线。
壮硕男过去十年主要混迹在西方国家的战场上,靠当雇佣兵赚钱。常年穿梭于枪林弹雨,激增的肾上腺素只会让他愈来愈兴奋,似乎从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他见过脸上涂着迷彩,边嘶吼着开枪,抱着必死之心边向他冲去的职业军人。
也见过身上绑满炸弹冲他扑去的极端分子。
数不清的敌人黑压压一片扑过来,拼枪法、拼运气,甚至是打光子弹后拼冷兵器。
他天生属于战场,飞溅的血光只会令他愈发兴奋。
明日香手上的武器只是杀伤力比步枪小很多的手枪。壮硕男全副武装,身上套着最新进口的高科技防弹衣,甚至能抵御冲锋步枪的威力。
但明日香脸色严峻地快步走向壮硕男时,他怕了。哪怕明日香比壮硕男矮上一截,也比死于他枪口之下的多数人矮。
他瑟缩着开始往后退,嘴唇颤抖。
对未知的强烈恐惧席卷全身,只有壮硕男看得见的某种黑暗力量自她身后蔓延开。
前方即是深渊。
她即是地狱。
周身温度骤降,颤抖的牙齿不停碰撞发出细声脆响。
“你、你别过来!”
壮硕男抱着步枪,手指在恐惧的驱使下逐渐僵硬。
眼看明日香越逼越近,他朝着明日香扣下扳机。
砰一声,子弹以每秒800米的速度冲出枪管,但明日香速度更快。
直扑面门的子弹被明日香侧头躲过,击中墙体。强大的冲击力卷起明日香的乌发,在墙面留下一个一指深的弹坑。弹坑周围散布着一圈蛛网般的裂痕,白色腻子粉簌簌往下掉。
眨眼间,明日香已经站到壮硕男面前,将手枪抵在他额头斜上方。
她存着吓唬他的心思,故意把脸怼在离他的脸仅一掌的距离。
她清冷精致的脸庞本该被称道一句动人,但干涸散布在额头、脸颊的血让她多了一分鬼魅危险,如同月色下随风摇曳的染血彼岸花。
“你——”
男人一对眼睛挤成斗鸡眼,死死盯着抵住他头皮的手枪。他重心不稳地又后退了半步,眼底透露出深深的恐惧,仿佛被人碾碎了所有希望。
明日香脸上挂着嘲讽的笑,落在男人身上的冰冷眼神如沾血的薄刃,冰冷又锋利:“你是贝尔摩德的心腹?”
壮硕男被冷汗浸湿脑袋,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口唾沫,先前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狼狈。
但明日香只是维持着用手枪抵住男人额头的姿势,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漫长等待后——起码对茫然地SAT、降谷零和恐惧的壮硕男而言,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明日香的手机再次响了。
她朝降谷零歪了歪头:“安室,过来帮我接通电话。”
突然被点名,降谷零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绕过前方呈V字形举枪站列的SAT,来到明日香跟前。
他抽出明日香的手机,按下免提键,里面传来警备部SAT管理官的声音:“部长,你说的那个叫克里斯汀的大明星,我们抓到了。”
明日香:“做得不错。这个女人会易容,你们小心看管。”
手机那头的管理官:“是。”
“!!!”
贝尔摩德被抓对两名从战场上对下一步的悍匪而言如同晴天霹雳。
他们愿意为贝尔摩德效劳,除了追求组织提供的钱财,还抱着一份爱慕的心思。
组织从不缺爱慕贝尔摩德并心甘情愿为她卖命之人。
但贝尔摩德不属于任何人。
在地上打滚的断手男忍者剧痛,试图用被捏碎骨头的手去捡地上的步枪。
SAT是少有的「出动就意味着可以合法击杀人」的警察,落在SAT手上,他们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侥幸没被SAT当场击毙,漫长的牢狱之灾也足以叫他们绝望。更何况唯一可能捞他们的贝尔摩德还落得个被捕的下场,更是叫天天不应了。
然而不等断手男摸到枪,背对他的明日香突然调转枪头,朝着他的大腿开了一枪。
砰。
枪响过后,枪口的余热还没完全散去,明日香便重新用枪抵住壮硕男的额头。
她笑得挑衅,张扬跋扈却又让人觉得本该如此,她就是该在战场上尽情释放一身傲骨和狂妄。
地上的断手男彻底老实,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而且从阶梯下方冲上来,护部长心切的SAT小队长已经踩在他头边,用冲锋步枪指向他的头。
他只要再有任何小动作,SAT小队长就会立刻击毙他。
电话被挂断,明日香示意降谷零退后两步,随即嘴角笑意更浓,眼底聚起三分残忍。
“你们确实有点本事,能偷袭到我。”不过受伤的更多因素是明日香放松了警惕,导致被一秒就能射出12发子弹的自动步枪疯狂扫射。
她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一字一句缓缓道:“所以请你,去死吧。”
说出这句话时,明日香眼睫上还凝着半干的血。她的笑落在男人眼里堪比地狱修罗,一股电流顺着男人尾椎直达天灵盖,寒意四处乱窜,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咔哒。
负责把子弹推出去的击锤发出脆响,这一刻,壮硕男心底的恐惧和绝望到达顶峰。他用力闭上眼,被击锤运作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几秒过后,他迷茫且缓慢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死。
明日香的手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太好了。
男壮硕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刚要长舒一口气,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明日香挥出的右勾拳又重又狠,出拳速度之快,就连降谷零都没能看清她挥拳的动作。
额骨碎裂的声音顺着头骨传向耳膜,带血的牙齿从嘴里飞出来。男人头一次以这种方式感受失重,连人带牙一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转着圈地砸在地上,顺着楼梯向下滚。
站在阶梯下方的两名SAT看到朝他们脚边滚来的壮硕男,主动退开半步,默契地腾出位置,以便壮硕男顺着楼梯接着往下滚,直到撞上拐弯处的墙体。
然而壮硕男刚因为撞到墙体停下,明日香便如一道残影般已经骑到壮硕男身上,单手揪着他的衣领子,一拳接一拳落在他脸上。
血沫子和牙齿在楼梯间四处横飞。
“你以为枪里没子弹是你走运吗!”
“别傻了!”
“我只需要掂量两下重量就知道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明日香每说一句,就往男人脸上揍上几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和泄愤的味道:“你死了,你身上的炸弹真炸了怎么办。”
“你的命很贱,但我的宝贝下属的命很贵!”
诸伏景光点点头,在一旁小声附和道:“零的命也很贵。”
明日香继续道:“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掉你。”
“而是打算揍扁你!”
男人已经被揍得五官变形,求饶声也渐弱,变成含糊不清的哭腔。
降谷零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面,眼角抽动。
一直听说警备部部长特立独行,经常气得警视厅总监半夜爬起来数头发,他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但降谷零不打算阻止。
降谷零也杀过人。卧底多年,他手上不可能永远干干净净。
其次,SAT本来就拥有击毙罪犯的权力。
最后,是歹徒用步枪扫射明日香在前。
子弹贯穿□□的痛苦,降谷零体会过。虽然不知道明日香是怎么存活并且光速康复——也许她的伤势原本就是假的,是使用了一些降谷零不知道的秘密手段。
就像在认识贝尔摩德之前,他从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易容这种充满BUG的技术。
但明日香作为被扫射的受害者,只是揍凶手几拳,这有什么不妥吗。
所以降谷零虽然不完全认同,但理解并默认明日香的粗暴行为。
刚这么想,一串新鲜的人血喷泉般划着抛物线从降谷零眼前飞过。
降谷零:“……?”
第二串。
第三串。
高低各不相同的血柱此起彼伏,交互交叉,优雅得宛如米花广场每晚八点准时开始的音乐喷泉。
降谷零:“……”
他收回刚刚的想法。再放任明日香下去,她会在保证犯人留一口气的基础上,把他揍成肉泥。
降谷零看不到的地方,诸伏景光早早飘在明日香身侧,头上挂着汗滴蹙眉微笑,不停说着安抚的话了。
“明日香酱,”诸伏景光刻意用上能拉近距离的称呼,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再揍下去,他身上的炸弹就要因为主人断气而爆炸了。”
第150章
明日香站起身, 用力甩了甩手。她接过一旁SAT递来的手帕,擦干净顺着指背向下滴落的血。
“安室,”她看向降谷零, “快走吧,组织的人应该已经在外面架好狙击镜。再不走, 就真的来不及了。”
组织?
三名SAT警员皆是一愣, 旋即低头各自找事干。
虽然部长没有细说,但SAT好歹被警视厅称为精锐部队, 都是聪明人, 怎会听不懂其中深意。
很明显,面前这位被称为「安室」的男人是身份需要绝对保密的卧底公安。
降谷零神色复杂地站到明日香面前,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 但现在明显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蹙眉点点头:“我之后再联络你。”
明日香把沾血的帕子递还给队员,抱臂站在一旁看他们把歹徒绑成粽子:“嗯, 我也会找机会联络你的。”
降谷零离开的脚步顿住:“……也行, 但我更偏向于我主动联系你。”
明日香挥挥手, 没有多解释:“大楼西侧没有适合狙击的点位, 建议你从西面翻窗逃走。”
“嗯。”
“等一下。”
降谷零迈开步子正要走,明日香再次喊住了他。
明日香弯起嘴角, 明眸如月:“景光虽然死了,但英雄从未离开。”
说完这句话,她挪开视线不再看降谷零,而是掏出手机打起电话。
降谷零愣愣地站在原地, 侧身看向明日香。心口有些发烫,难以用文字描绘的温热感情顺着心跳的节奏流向全身。
良久, 他也勾起一抹笑,眼底再次迸发出柔软的星光:“知道了。”
降谷零刚走, 楼梯下方就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剩下的SAT队员护送着人质出现在楼梯拐角处。
他们手腕处还残留着未完全消散的被胶带粗暴捆绑过的痕迹,脸上尽是疲态。在看清阶梯上的场景后,他们顿住脚步,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明日香先是平静地低头俯瞰向阶梯下方的普通人,而后看了眼沾满血的身体,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我现在就离开,你们不用怕。上来吧,歹徒已经被全部制服,你们安全了。”
她指着地上两人,朝三名SAT指挥道:“你们把这两个人抬走,血淋淋的怪吓人。”
说罢便转身要走。
“等、等一下,雪野警官!”
一个年轻的女生怯生阻止了明日香离开的脚步。
对上明日香疑惑的目光,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解释道:“我们突然停下不是因为害怕。虽说雪野警官您半个身子被血染红的样子有点吓人……呃。”
她眉头微皱,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就是呃……其实比起您浑身是血的样子,我们更震惊于您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抿唇,犹豫一番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直白地喊道:“总之就是很感动!很震撼!您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在保护我们!”
女生身后,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明日香,先后点起头来。
明日香刚要动容,却见站在最前面的看上去像是刚毕业的小女生哇一下哭起来。
明日香傻眼,连忙上前安慰,然后被对方环住脖子:“雪野警官你才比我大几岁,这么年轻就要遭受这么多,光是想象当时的场景,我就觉得痛得要死。”
雪野明日香眨眨眼,难得露出呆愣的表情。她环住女生的腰,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乖哦乖哦,我没事。”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的真实年龄,只能机械地抚着女生的背。
刚经历生死劫难,被无限压缩克制的负面情绪被撕扯开一道口子,漏气气球般喷涌而出。挤在楼梯间的被解救的人质们先后痛哭起来,劫后余生的情绪雪崩般倾泻而下。
公安部部长已经在SAT的帮助下完成基本包扎,他披着外套,冷脸混迹在人群中。
他死死盯着被众星拱月的明日香,即便有刻意压制情绪,多到漫出来的杀意还是从眼底涌出。
这原本应该是组织为他准备的洗白宴,是他用来向警视厅邀功的庆典前的礼炮。
都怪雪野明日香。
她为什么没有死于氰化物中毒。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贝尔摩德也和他断开了联络。
公安部部长攥拳的手因愤怒微微颤抖,他盯着明日香,眼底燃烧的嫉妒和恨意像只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发动袭击的丑陋豺狼。
“发生了什么,哭成这样?”
沉稳的成熟男声从楼梯间最下方传来,公安部部长一惊,立马收敛好情绪,随众人一起回头,然后为来人让出一条路。
松田阵平穿着一身藏蓝色西装,沾着黑灰色油污的衣袖被卷起来,堆在小臂。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最上面一颗扣子被解开。
和松田阵平相比,跟在他身后几步外的萩原研二就规矩得多,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衣袖也整理好,只留着几道明显的堆叠过的褶痕。
“香香,我们已经把炸弹全部拆除了哦~”
甜腻的尾音转着圈地落在耳膜,萩原研二笑意盈盈,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顿住脚步。
松田阵平瞳孔骤缩,一阵风般站定到明日香跟前。他不敢碰明日香,只能上下扫视她的情况。
“怎么样,有哪里疼吗?”
明日香松开怀里已经停止哭泣的女生,冲松田阵平摇头:“没事。”
松田阵平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但他脸色骤变,眼睑下方的肌肉轻轻抽动,从口袋里掏出烟咬在嘴里,却没有点燃,而是反复碾磨烟蒂。
萩原研二凑到明日香耳边,用手在嘴边搭成一个小喇叭:“小阵平看上去好像气得要杀人。”
明日香抱臂点头,脸上盈着浅浅笑意:“确实。”
她睨萩原研二一眼,蹙眉:“研二你脸上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萩原研二裸露在刘海外面的额头印着一根黑色的手指印,斜跨半个额头,像是被人用沾满油污的手按上去的。
萩原研二抬眸,用手指在额头用力蹭了蹭:“是小阵平啦。明日香你不用在意,他也是没地方擦手才这样的。”
闻言,明日香、SAT和在场人质向日葵摆头般整齐划一地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愤怒的情绪登时卡壳,他愣了一下,把脸撇朝一边:“嘁。”
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变得更臭,但紧绷的情绪却松弛下来。
“真是的,我明明是擦在狗头上面,什么时候擦你脸上了。”
他咬着烟,小声闹别扭:“冲明日香撒娇也要有个度。”
松田阵平自以为声音够小,但楼梯间挤满了人,空间被无限压缩挤占。
匆匆赶到的后来者都被明日香身上的伤和密布的血迹镇住,抽泣过后,现场静得落针可闻。
于是松田阵平的轻声嘟囔,一字不差地钻进最前排围观群众的耳朵里。
他们交头接耳一番,齐刷刷朝松田阵平露出姨母笑:哎哟,这小子喜欢他们部长。
明日香笑得无奈,叹气一声朝SAT吩咐道:“现在信号已经恢复,你们和大楼外的警察联系,把人质安全输送出去。”
她瞅松田阵平一眼:“你们两——”
话音未落,东西在瓷砖上蛄蛹的声音远远传来。
很难用文字形容那种感觉,黏稠的物体在冰凉的瓷砖上蠕动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怪异,又带着几分滑稽。
现场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声源方向。
怪异的声音不断靠近。
如同噩梦照进现实,日落西山,只余血红色的光辉在苍白的墙体和地板落下窗户的形状。
怪异的声音不断从身后靠近,人质们一步步后退,默契地呈V字形躲到明日香身后。
大楼内的SAT警员全部汇集于此,他们立即进入作战状态,挡在明日香前面,抬枪警惕地盯着声音的方向。
咕咚。
咕咚。
黏稠的声音。
充满危险和位置。
那个东西如此蠕动了半分钟,才艰难地从扶梯拐角处探出头来。
一个小时前,在四楼用装死逃过一劫的瘦高个被绑住手脚,像一个孤独的蛄蛹者,拼命摆动腰,在被血弄脏的地板上奋力蛄蛹,试图逃去安全的地方。
注意到面前八挺笔直的枪口,和全副武装的SAT警员,以及被警员护在身后的明日香和人质,瘦高个停下动作陷入沉默。
SAT也陷入沉默,充满杀气和警惕的眼神逐渐被迷惑所取代。
他们全面戒备,就等来这么个玩意?
SAT一时拿不定主意,纷纷转头看向明日香。明日香则缓缓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指着瘦高个吩咐道:“你们等会儿带人质出去时,记得把这家伙也带上。”
“可是这家伙……”
“留个人做口供总归更方便,而且就他这又开始装死的行为,我十分怀疑他的威胁性。”
“……”
SAT看了眼地上已经开始用装死逃避事实的男人,再度陷入沉默。
·
警备部和刑事部相互配合,挪开了堵住大门的货车。
和车轴关联的炸弹已经被松田阵平提前拆除,但燃油供给系统被人为切断,警备部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车从一楼大厅弄出来。
车头完全变形,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金属架也深深凹陷下去。
人质踩着夕阳从大楼里走出来时,警戒线外已经围满了记者和苦苦等候的人质家属。
明日香环视周围一圈,在确认狙击手的位置后,主动走向公安部部长。
她把公安部部长带去隐蔽的地方,笑着说了几句客套的公式化,朝他握手,就果断放人离开。
记者原本试图采访明日香,但警备部警察抬着防暴盾在路上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警戒线,没有明日香的允许,旁人根本穿不过来。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偷拍下明日香和公安部部长交谈并笑着握手的画面。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主动留在楼上拆解最后两名歹徒身上的炸弹。
他们对被明日香胖揍的歹徒身上的新型炸弹很感兴趣。没有哪个理工拆卸狂魔能拒绝这种诱惑,更何况是松田阵平这个七岁就敢拆车门然后被揍的笨蛋。
“喂萩,你看这里,设计得好精妙。”
“确实,不过小阵平,这家伙好像快撑不住,你要是不快点拆,炸弹就要爆了哦。”
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炸弹拆除前,他们也不可能让两名歹徒搭上救护车。
万一他们在车里自曝了,车上的医护人员怎么办。
松田阵平挑断一根蓝色的引线:“知道了。”
萩原研二坦然道:“不过它的设计确实精细,比当初炸死我的那枚炸弹还要复杂。”
这两人已经完全脱敏,能把当年殉职的事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嗯,不过就算突然爆炸也不用担心,我们直接消失就好了,反正爆炸不会对鬼魂造成伤害。”
萩原研二耸了耸肩,用手机拍下炸弹内部结构:“但要是反应慢了一步,导致身体再次受损,把明日香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材料浪费消耗掉,是会被她黑着脸胖揍的哦。”
松田阵平嘴上说着无所谓的话,手上悄悄加快了动作。
完成拆弹,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行了,去叫救护车吧。”
但他说完后,萩原研二没有像往常那样接话,反而安静得像个死人——虽然他本来就是死人。
萩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喂萩。”
松田阵平扭头看去,却见萩原研二正在被拆解完毕的炸弹面前,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细致地把油污主动擦到脸上。
松田阵平:?
“萩你在干嘛?”
萩原研二笑得人畜无害:“没干嘛~”
但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已经哼起了歌,背景里也开满灿烂的小花。
松田阵平沉默一瞬,顿感大事不妙。虽然不知道萩原研二想做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十分钟后,楼下的人群已经疏散了一半,三分之一的人质及其家属都被警车或者救护车拉走。
刑事部一边帮忙接送照顾人质,一边做笔录,一边维持秩序,忙得鞋底冒烟。
警察厅公安部在得知贝尔摩德被捕的消息后,也露出被雷劈的震惊表情,快马加鞭赶回去加班了。
晚风丝绸般拂过肌肤,明日香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毯子铺上,站在大楼下,面色平静地看向远处哭着扑向家属的受困人员。
按理来说,泽田弘树应该在案件发生的第一时间赶到——他不可能不担心明日香的安危。
但明日香事先和警察厅打过招呼,让他们把泽田弘树暂时接走,秘密保护。
灾乱后的景色总是格外动人,迎面吹来的风也散发着宁静美好的味道。
明日香眯眼看向远方,正细细感受落日余晖洒落最后的温暖,前方不远处的机动队警员突然朝两边让开一条缝,一只吐着舌头的小金毛一蹦一跳向她跑来。
萩原研二已经能熟练掌握如何扮演一只惹人怜惜的小金毛,他嘚嘚嘚跑向明日香,脸上开心的小表情写满天真无邪。
研汪身后,松田阵平迈开步子追上来,嘴里还喊着:“萩你这家伙!原来你打的是这鬼主意!给我站住!”
研汪坐到明日香腿边哼唧时,明日香会心一笑,心知萩原研二又在撒娇。这家伙惯会利用她宠爱小动物的特点,谋取一些无伤大雅的好处。
明日香抱起研汪,刚想用脸蹭他的脑袋,便匆匆停下动作。
明日香皱眉:“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全是被脏兮兮的手指蹭过的痕迹。”
闻言,研汪垂着耳朵,发出可怜兮兮的哼唧声。
“阵平又欺负你了?”
“呜。”
“他用你擦手了?”
“呜。”
研汪可爱的豆豆眼开始朝明日香散发委屈光波。
追上来的松田阵平瞬间炸毛:“我哪有!是他拆完蛋,自己跑去灰里打滚!”
明日香不咸不淡地瞟松田阵平一眼,从其他人手里要来一包湿纸巾,开始细致地为研汪擦脸。
“想要什么补偿?下个月法国有个超跑车展,帮你买票?”
听到超跑车展,被细致照顾的小狗嘿嘿笑着,露出幸福到快要晕过去的小表情。
至于松田阵平……
他咬牙切齿,挽起衣袖气得快要杀人。
松田阵平生前的下属们抱住他大腿,树懒般挂在他身上试图阻止他走向研汪:“松田队长你冷静!!”
“我已经不是你们队长了!”
“那种事随便啦!但是队长你冷静一点!对方只是一只小金毛,和狗计较也太掉价了!!”
“松手!!”
“不行!我们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队长你做出虐狗这种无法原谅的行为!”
“……?”
你才要虐狗!你全家都虐狗!
恶人颜得罪你们了!?
好气,今晚就杀了萩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