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挂断电话, 简清越想越不对劲。
犹豫再三，她发信息给临安然，伍雁的助手, 委托她联系伍雁，帮忙查一下。
伍雁在一周后给了回复，平安私立医院是个私密性极高的医院，她只能查到医院里住着关照的父母，关筱书和关少齐。
再多的查不到, 不过现在知晓的信息已经说明了问题。
远在国外私人岛上的关照父母, 其实住在平安私立医院，这个消息恐怕关照也是在去调查时才知道, 可是为什么不说？不想让她知道墨忘去见了她的父母？为什么？他们聊了什么？
她只捉住了长线的中段, 直到长线的尾端, 却看不到线头。
病床上睡着的人睫毛轻颤两下, 缓缓睁开眼睛。
此时太阳正大，病房内落进一片灿然。
简清第一时间俯身, 手背遮在她眼睛的侧方，为她遮挡住过强的光线，声音轻柔，“醒啦？”
“嗯……”墨忘睡眼朦胧，看清简清的容貌时, 眉眼弯起愉悦的弧度，软声道，“你回来啦……”
她睡着的时候，阿姨替了简清, 原想坚持坚持，等简清回来再睡觉, 奈何睡意沉重，抵抗不过。
四目相对，情意缠绵。
简清注视着那双眼睛里的依恋，心里像是吃了蜂蜜一样甜，忍不住附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声音轻轻，“嗯，我回来了。”
简清在她眼睛适应了亮度后挪开手，握住仍扎着留置针的手，轻轻揉捏她的指关节。
她对她的疼惜，墨忘都看在眼里，心中感动。
“想我了吗？”简清忽然问。
墨忘不自在地垂眸，“……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啊~”简清失望摇头，“我可想你了呢。”
墨忘：“……你去那么久，去做什么了？”
她转移话题，简清眉目含笑，空出一只手去拿手机，打开界面给她看，“喏，我去看了房子，我打算租这个房子，我们一起住，你看看喜不喜欢。”
墨忘凝着装饰温馨的房子布局，微怔，“一起住？”
“对啊，我们一起住。”简清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已经从林宅搬出来了，在很久之前，行李都寄存在朋友家中。”
“你住的宿舍不安全，要是他们又回去安监控呢？”说到这里，简清语气有些愤慨，能做出这种事情真是烂人，唯独庆幸洗漱间的监控是在墨忘出事后才有人去偷摸装上的，还没有来得及记录。
说起来也是一个很奇怪的点，为什么除了书架的摄像头，其他两个都是趁着墨忘出事住院手术时安装，潜入来安装的时候脚步声也没有注意隐藏，就好像是……故意闹出动静，引人注意一样。
简清心中一凛，面上不显。
见墨忘神色仍有犹豫，简清又道，“还有十一楼的那条狗，也会影响你休息，那不是个适合静养的地方。”
“我找的屋子是在帝都偏郊外的别墅区，每一栋别墅之间隔得远，很安静，空气也清新，很适合修养身体。”
墨忘垂眸，抿着唇不语，简清不解，温声问道，“墨忘，你可以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吗？”
“我想，我去康复医院就好了。”墨忘默了半秒，说。
简清眉头紧蹙，“为什么？”
她不理解，“墨忘，你不是不喜欢医院吗？”
“太麻烦了，简清，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墨忘坦诚道，“你照顾我这么久，已经很耽误你的工作，后续康复治疗，温医生说了可能会比原本预计时间更长一些，你的工作，总不能继续请假吧……”
她不想那样，不想成为简清逐梦的绊脚石。
简清一时噎住，想到最近经纪人频频发来的心灵鸡汤，以及提前打过预防针说这次休假后一年内都不允许随意请假，刻意不去深思的难题重新摆在明面上，逼迫她必须找出解题办法。
墨忘于是伸手关掉她的手机，决定说，“到时候我就去康复医院，你不用担心我，而且好一点的康复医院布局都不像是个病房。”
“……你去过。”简清捕捉到信息。
“嗯？”墨忘反应过来，“嗯。”
“什么时候？”
墨忘刚要答，又在下一秒生生止住，“……”
上一次，是两年前……
她正踌躇着说还是不说，简清脱口而出，“两年前，是不是？”
墨忘目光微微一顿，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
“两年前，你根本不是因为工作，不能来医院看我，是因为在做手术，在病床上，所以不能来看我，是不是？”简清迎上她的目光，蜷起手指，按捺心中的忐忑，一字一句问道。
她获知的信息超乎墨忘的预料，而简清也在她的反应中得到肯定的答案，神色流过恍惚，轻柔抚上她细嫩的面颊，“为什么不告诉我？”
墨忘面露纠结之色，默了半晌，轻叹一声，终于说起了过去。
“当时，他们发现我在和同性.交往。我对于他们而言是为了笼络家族的联姻工具，所以他们会培养我各方面的能力，和同性.交往，在他们眼中是大错特错，需要心理医生介入扭正的事情。
他们先是把我控制起来，关在地下三层……就是你去过的，他们装扮成猫咪住的空间。
关了几天，在他们认为成功粉碎我的意志力时，找来心理医生介入，心理医生直接采用了电击疗法，他们没有提前告诉她我有心脏病，我受不住，在电击后被送去抢救。
保守治疗无效，必须手术，手术后感染了，反反复复高烧，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我醒来时，他们命令我与你断绝关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
所以，我就和你说，我在忙工作，忙事业，没有时间去看你，希望、你对我死心。
……”
后来她成功让简清对她死心了，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离开医院那天，她漫无目的沿着河边走了很久很久，走累了，她就在长椅上休息，走着走着下雨了，她还是没有离开。
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哪里都没有她的家，唯一要她的人，已经被她自己亲手推开了。
从此，她在世上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简清眼眶猩红，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有一把镰刀在撕裂她的灵魂，她心爱的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多的伤害，而她，一无所知，甚至在无意识下也做了一把插向她心脏的利刃。
胸腔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份疼痛的深刻，简清却觉得这份疼痛还是太轻，太轻了。
墨忘的痛苦比这多一千、一万倍。
她心痛到说不出话来，注视着墨忘的眼神充斥水雾。
墨忘反而笑了，“所以我才不想要告诉你。”
她知道，简清会很心疼她。
“你应该告诉我的……”简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告诉她，哪怕当时病床都下不了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不要成为令她难过痛苦的一大助力。
“我说了呀。”墨忘弯了弯嘴角，轻松地说出了无比沉重的事情，“我当时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何况、
如果不选择顺从，不知道简清是亲生女儿的林志远和温婉婷对简清做的，就不只是污蔑抄袭，逼得她出国学习。
还可能是更加过分的事情。
当时的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除了离开，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保护简清。
她眼中带着释然，接受了自己受过的苦难，接受了过去不见天日的阴暗。
可是简清释然不了。
“你不要哭了，我说出来，不是想要看到你哭。”她轻轻说。
“嗯，好。”简清胡乱在脸上摸了两把，擦掉泪水，怎么也不应该让墨忘来安慰她，担心她的情绪。
她捉起墨忘的手，亲亲她的指尖，“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很开心。”
她见证她的改变，鼓励她的勇敢。
“我有点困了……”墨忘的精力有限，也和输液的药物的副作用有关，比较嗜睡。
“困了就睡吧。”简清拉上窗帘，遮住热烈的阳光，为她掖好被子，眼眶还红着，语调染着一丝沙哑，“我哄你睡觉，好不好？”
“嗯。”
等到墨忘睡着，简清卸下笑容，面色沉重。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在耳边徘徊，化作狂风在心中掀起波涛汹涌的大海，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把自己抛进漩涡的中心，任由它吞噬。
她愤怒，愤怒心爱的人被人如此虐待；
她愧疚，愧疚自己当年的不敏感；
她痛恨，痛恨林志远、温婉婷，也痛恨当年无意识成为刽子手，大刀斩向墨忘的自己；
她心疼，心疼那时处于绝望深渊，痛苦地狱的恋人；
……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挤压在小小的心脏，快要满到爆炸。
最后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交缠在墨忘恬静的睡颜。
千万坎坷百般折磨，没有将她彻底压垮。
她很坚强，坚强到令人心痛。
她无比地庆幸，墨忘活了下来。
第72章 你以后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第七十二章】
黑色西装的女子敲门后安静伫立, 等待面前这扇门的开启。
她一身清爽的衣着，让人禁不住怀疑现在是个什么季节。
没等多久，紧闭的门打开, 李阿姨对客人笑道，“郁小姐，里边请。”
郁檀礼貌颔首，徐徐进入。
在她进去后，李阿姨按照吩咐走出病房, 合上病房门, 等待呼唤再进去，神色带着几分犹豫, 不知道该不该隐瞒简小姐。
而且简小姐拜托她的是, 寸步不离看着墨小姐。何为寸步不离, 李阿姨侧身让开位置给操控轮椅的老人家过去, 望了望四周的环境，不安地绞手, 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
可是、可是墨小姐那般郑重其事地拜托她……
李阿姨苦恼着，殊不知自己在出病房的那一刻就被护士站的一个短发护士看到，第一时间咔嚓拍照。
传出去：简姐姐，李阿姨出病房了，刚才还有一个穿得跟秋天一样的女子进去。
补充一条：穿的是职业的西装, 又酷又美。
对面没有回信息，护士打趣发出一条：简姐姐办完事早点回来喽，我怕你晚回来，我会忍不住冲进去和帅姐姐要微信, 打扰你亲亲女朋友的休息。
简清今天离开得比较久，晚霞布满天空一角还没有回来。
借口是去看房子, 为之后可以出院做准备，事实上是按照原先的途径去了一趟阳光孤儿院，和伍雁碰面。
藏好一部分林氏集团偷税漏税的证据U盘，七绕八绕来到地铁站，现金兑换地铁票，上了地铁才拿出手机开机，地铁里手机信号不好，开机后打开微信，过了好一会才跳出信息来。
看完小护士传来的信息，简清下意识在退出到主界面的时候点进置顶的聊天框里。
上一条信息停留在两天前，墨忘叫她去宿舍里找银行卡，说什么都要自己雇用李阿姨，不要她聘请。
护士的信息已经是三个小时前的，简清以为这时候人早就走了，给护士回了一句谢谢，下次请喝奶茶聊表谢意。
回到病房，推开门却看见了护士口中穿着清凉得像秋天的西装女子。
黑色西装的女子回首看到她，立刻站起，态度恭敬，“简小姐。”
“郁经理。”简清礼貌喊了声，瞥了眼床头柜旁边地板上放着又一个果盘，不免头疼，墨忘吃不了太多，郁檀上次买来的果盘大部分都是进了她的肚子里。好不容易消灭掉，紧接着就又来一个。
送什么不好呢，送束花也是心意啊。
“郁经理找我家墨忘，是有什么事情啊？”简清坐到另一边的矮凳上，放下手机就接过阿姨递来的热毛巾，轻柔搭在墨忘的手背上消肿，语气中的亲昵不加掩饰，家属姿态摆得更为明显。
墨忘听着她宣誓主权，心中的沉闷散去几分。
“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郁檀笑语晏晏，“简小姐忘记了，我现在暂时代替墨总的工作。”
“郁经理的能力那么强，还需要请教，和我家墨忘商量吗？”简清的怀疑同样明显，她想，郁檀是父亲的得力干将，她过来或许是代表父亲，来给墨忘下马威，又要对墨忘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当然啊。”郁檀只当她的怀疑不存在，笑容依然，“简小姐有所不知，墨总很厉害的，很多项目书我都有需要向墨总求教的地方。想着有难题就来，会太打扰墨总休息，这不是攒攒一次性问清楚么。”
简清半信半疑，看向墨忘。
墨忘点点头，轻声说，“我们聊的都是不太好泄露的，所以聊天的时候喊阿姨出去了。”
“这样。”简清说。
“嗯。”
郁檀又留了一会，寒暄几句，才起身告辞。
简清送她走，看她走远后回到病房，首先认真严肃地同墨忘说，“郁檀是林氏集团的人，是林志远的心腹。墨忘，你最好不要和她接触太多，我怕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墨忘哑然一瞬，在简清十分执着，必须要给个答复的眼神中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减少和她接触。”
原本她们的约定也是通过其他的方式传递信息，不再冒险碰面。
简清把路上给她买的礼物拿出来，一对可爱的小猫摆件，墨忘碰着其中一只猫的招财帽子玩得不亦乐乎，这时门忽然被敲响。
李阿姨打开门，看到打扮可爱，两个麻花辫的女子，“你是……”
话音刚落，女子就从门缝挤了进来，特别灵活绕过她，溜进病房。
“！姑娘！你不可以……”李阿姨慌张。
简清眼疾手快地挡在病床和蓬蓬裙女子中间，当个人肉隔板，眼神戒备，“柳无双，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她想起照片里站在林志远身边的柳琴，她也是撮合成这场荒谬订婚的人之一，对柳无双也没什么好语气。
柳无双被她凶巴巴的语气吓到，浑身一哆嗦，害怕得张嘴想要嚎啕大哭，眨了两下眼睛，小声地提醒自己，“医院不能哭，不能、不能闹……会被、赶走……要安静，安静……”
她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安抚动作。
简清：……
松了口气，坐回矮凳上，是她想多了，柳无双能伤害到墨忘。
她没那个脑子，也没有那个手段。
墨忘倒对她满眼怜惜，朝她招手，“来，无双，来这边坐。”
被呼唤的柳无双脸上瞬间放晴，嘿嘿地凑过去，连紧挨着简清的不乐意也忘记表达，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墨忘好久好久，才慢慢挤出一句，“病了？”
“嗯，我生病了。”墨忘轻轻说。
柳无双眼眶霎那间充满泪花，看着床上看起来病得很严重的人，哽咽着问，“你……你要死了吗？”
墨忘还没反应，简清就像是踩中因而炸了的地雷，“说什么呢小孩，这种话不可以乱讲。”
凶巴巴的人不仅语气凶巴巴的，脸上表情、说的话内容也都是。
柳无双呐呐低头，小小肉肉的手攥成小小的拳头，“对、对不起……”
简清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打得出气没有，心里反而爬上一丝懊悔，墨忘观察着她的表情，选择不做声。
果然，简清与柳无双道歉，“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抱歉，柳小姐，是我太过激了。”
她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得的小孩子，千错万错，如何都怪不到小孩的身上。
柳无双眨巴着大眼睛，凶巴巴的人好像……变得柔软了？
她眼珠子转动好几下，俯身和墨忘耳语，自认为小声说，“墨墨，她是不是被柔柔附身了？”
柔柔，那只温柔腼腆的小马。
墨忘唇瓣微启，小朋友又继续，“不对，她、她是柔柔。”
对于她最近看的动画，墨忘还没有来得及去补充，听得云里雾里，简清亦然，从果篮里洗了两个苹果，直接塞到小孩的嘴巴里，小朋友很乖巧地顺着咬下一口果肉，抬手捧住那颗香甜的苹果。
咬得嘎吱嘎吱。
“你要不要吃苹果？”简清眉目在视线亲吻墨忘眼睛的那一刻无限柔软。
墨忘眼眸温和，“好啊。”
“我切给你吃，等一下哦。”
“嗯嗯。”
‘啊呸’
榨干口中果肉最后一些汁水，柳无双化成豌豆射手，果肉突突突吐进垃圾桶。
简清拧紧眉头，绕过去另外一边去削苹果。
“无双。”墨忘无可奈何，又一次教育她，“不可以这样子，要优雅一点，文明一点。不喜欢吃不然拿纸巾包着丢掉，不然用手心，你这样呸呸呸，果肉不会到外边，但是很可能让口水到处都是。”
被教育的小朋友又吐了一口，才在墨忘愈发严肃的目光下停止，眨眨眼睛，“你……生气？”
“是的。”墨忘很直接地告诉她，“我是生气了。”
小朋友无措搓手手。
生气了？小朋友拧眉头，怎么就生气了……
简清默不作声，抬头看了墨忘一眼，又看了眼柳无双，鼻尖溢满的苹果香不自觉被发酵的味道所替代，墨忘对柳无双真是不一样啊，这么直接地告诉柳无双自己的情绪，自己在生气。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没必要，但还是克制不住地这么想。
小朋友宕机几秒钟，双手奉上自己的苹果，眼眸认真，“给你吃。”
墨忘看着那颗左啃啃右啃啃，早没个全样的苹果：……
“给。”柳无双很执着地往前递了递。
墨忘哭笑不得。
简清抽了张纸巾半包住她的苹果拿走，“收下了，她不生气了。”
柳无双歪头，问墨忘，“真的？”
墨忘点点头，“嗯。”
“耶！”柳无双嘿嘿笑，“生气、是坏蛋，坏蛋离开啦~”
兴奋到和小孩子一样转圈圈，开始转圈前她还环视了一下四周，貌似是试图找到一个和她一起转圈圈，拥有双倍快乐的人，可惜病房里无人胜任。
转完圈圈，柳无双忽然从挎着的小包拿出个什么东西，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墨忘刚把视线从简清身上挪开，放到柳无双的身上，就看到那只活宝忽然单膝下跪，笑容灿烂，很高兴地说，“墨墨，你以后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简清手上动作一顿。
墨忘瞳孔微缩，“无双，你——”
“墨墨！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吧！”
柳无双将手中折射着光芒的东西递到墨忘面前，稚嫩的脸颊说出这些话，满满的违和感。
东西推进，墨忘看清了那是什么。
不是戒指，
是一个高档品牌矿泉水的拉环。
墨忘：……
简清：……
第73章 我需要柳家的助力
【第七十三章】
简清把单膝下跪的人拉起来, 收走她手中所谓的戒指。
柳无双嘴巴一瘪，湿了眼眶，就要哭。
墨忘打岔, 一言难尽看着上次见面还惦记着让她做妈妈，给她买娃娃的柳无双，“你告诉我，你最近在看些什么书，什么动漫？”
柳无双揉揉眼睛, 泪水打湿眼周, 眼眶红彤彤，好不可怜。
“霸道……总裁爱上我。”
墨忘：……
简清扶额。
“谁给你看的？”墨忘问, 柳夫人很注重她能接触到的读物, 一般会经过筛选才是。
柳无双老实供出, “郁姐姐。”
墨忘茫然：？
什么？郁檀？
她撇了撇四周, 压低声音，“郁姐姐说……不可以让妈妈知道。”
又小小声, “墨墨、我和你说，你不可以和妈妈说。”
简清挑眉，她是隐形了吗？
墨忘觉得不对，拧眉问，“无双, 你口中的郁姐姐，是叫郁檀吗？”
“对。”柳无双点头，把和郁檀的约定抛之脑后。
“你和郁檀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墨忘追问。
她知道郁檀想要攀上柳家，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通过柳无双。
柳无双小脸多云转乌云, 瓮声瓮气，“不高兴的那一天。”
“？”墨忘一头雾水。
“游乐园, 没去成。”柳无双绞着手，回想起委屈的小孩眼眶又红了。
去不成的游乐园，是病发那天。
墨忘恍然，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无双，是我食言了。”
柳无双揉揉眼角，摇头跟摇筛子一样，一顿一顿说，“你病了……我知道，妈妈和我说过。”
她握住病床的栏杆，口吻悲伤，“不要死。”
“墨墨，不要死。”
墨忘：……
简清忍无可忍，按着察觉到她靠近后惊慌失措的人坐在矮凳上，认真强调一遍，“墨忘很健康，她现在是在修养，没有生命危险。”她与那双圆圆的眼睛对视，“听明白没有？”
柳无双：“……哦，不死好。”
简清：“……你嘴边不要总是挂着死字。”
身形修长的人面色越来越严肃，柳无双懵懂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畏惧，张口，“你好像我妈。”
简清：……
墨忘眼尾弯了弯。
“你见谁都喊妈。”简清翻白眼，谁料小孩补了一句，“更像了。”
“妈，你是不是我妈？”柳无双揪住简清的袖子，傻呵呵地笑，“妈妈，娃娃，大娃娃。”
简清深吸一口气：“我不记得我有这么大的女儿。”
……
柳无双不可能会逃离保镖的监视独自来到医院，又那样准确地找到墨忘所住的病房，唯一的解释只有是有人刻意引导的，引导的那个人还极有可能是柳无双的妈妈，柳琴。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简清快要被使劲喊她妈妈的柳无双折磨怕了的时候，柳无双真正的妈妈终于登场。
简清没有注意到，墨忘的神色也在柳琴踏进病房的那一瞬僵住。
哪怕早有预料，还是免不了下意识地抗拒这一刻的到来。
墨忘在简清背对着她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有挣扎的不舍，抛下一切的深情，偏偏有一张理智的大网，阻断它们的去路。
进到病房的第一时间，柳琴便是喝止柳无双的胡闹，拉开女儿缠在人家手臂的手时，咬牙切齿低低说了句，“双双，你认得的妈妈会不会太多了点。”
柳无双顶嘴，“我要好多妈妈。”
这样就有好多娃娃了。
柳琴叹息，成功把女儿黏在人家手臂的手拉开后，换上礼貌的微笑，“简小姐。”
简清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墨忘，你身体还好吗？”柳琴扭头关切问。
“还好，多谢柳夫人关心。”墨忘微笑。
“真是的，现在了还叫什么柳夫人，你要是害羞，就先叫我柳阿姨，这样好吧？”柳琴笑道，既然已经订婚了，原本应该跟着柳无双一起喊她‘妈’的，不过害羞嘛，她理解。
简清蹙眉，刚要发作，话头被墨忘抢了过去，她竟然应下了，说：“好，柳阿姨。”
简清目光微凝，心中沉了沉。
“嗯，不错，总算不是那么生分了。”柳琴满意，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上盖，露出里边的三金，“项链，耳环，手链，全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墨墨你收下。”
柳琴将首饰盒放到床边，墨忘惶然，“这怎么能行，柳阿姨，这太贵重了，我……”
爱凑热闹的小孩从窗边回来，瞥了一眼黄金后很不感兴趣地离开。
她还以为是娃娃呢。
“哎呀，这有什么贵重的。”柳琴摆手笑道，“一点也不贵，是阿姨应该给你的。”
应该给的……
彩礼么。
简清眼眸暗了暗，在灯光照射下耀眼的黄金格外令人讨厌，墨忘的三金，应该是她简清送的。
冲动挑动她的神经，鼓舞着她出声替墨忘狠狠拒绝柳琴的彩礼，墨忘示意的眼神像悬崖壁上突长的树枝，拖住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抿着唇，暗暗在心里对着自己说，墨忘不会收下，订婚不是她自愿的，她会委婉地拒绝掉这幢订婚时双方当事人都没有到场的荒谬订婚。
可是她料错了。
两人互相推脱后，是墨忘的妥协收尾。
“既然柳阿姨坚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柳阿姨。”墨忘挂着真切的笑容，身体不方便大幅度挪动，她只好朝她点头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对无双。”
燃烧的心火焰光扑朔，天空迎来彻底的黑暗。
简清眼睛瞬间睁大，她是什么意思？当着柳夫人的面许诺会好好对柳无双……她是在承认那幢荒谬的订婚，并且要履行吗？为什么、为什么墨忘要这么说，为什么墨忘要这么做？
她握紧拳头，寒意从脚底爬上来。
“柳阿姨，实在不好意思，我精力还没有调养回来，现在有些累了……”墨忘余光看了眼简清，轻轻说。
“啊，好。”柳琴体贴道，“我和无双今天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谢谢你们。抱歉啊柳阿姨，招待不周了。”墨忘带着歉意说。
“没事，我们迟早一家人，不用那么讲究礼节。”柳琴宽慰。
轻描淡写的一家人，化作一块块重石，压在简清的胸口上，不论如何都挪动不开。
送人的时候，简清神色沉着，语气平淡，“慢走，柳夫人，柳小姐。”
最好再也别来了。
“我不想走！”柳无双生气，站在病房门口不动，闹着说，“我要妈妈！简妈妈！”
“无双……”柳琴头疼，无奈叹息，耐着性子去哄她，“你没有简妈妈，你就我一个妈妈。我们走吧，昂，我带你去买娃娃，这样总行了吧？满意了吧？”
娃娃……
柳无双态度有所松动，但是不明显。
柳琴扶额，注意到护士站的几个护士看着她们的方向开始讨论，妥协道，“大娃娃。”
柳无双咻地一下站直，“好的妈妈！”
柳琴：……
“见笑了。”柳琴尴尬地同简清说，简清神色不变，“无碍。”
言罢，将门关上，反锁。
李阿姨在十分钟前离开，简清让她提早下班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墨忘两人。
她缓步走到病床边，深深凝着墨忘忐忑的脸颊，张唇，“编好了吗，理由。”
墨忘哑口无言，默了半晌，才张口，“抱歉……”
“你不要只说抱歉啊，告诉我为什么？”简清尝试说服自己去信任，说服自己要更有耐心一些，深入去了解墨忘这么做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什么不得已才会让墨忘接受那幢荒谬的订婚……
沉默在空间中蔓延。
好久，墨忘才打破寂静，“我……我需要柳家的助力。”
“你要对林氏做些什么吗？”简清脱口而出。
“是。”墨忘也不隐瞒。
“你需要柳家的助力，所以呢？”简清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视线在熟悉的面庞上一寸寸抚摸，突然觉得好陌生，语气蕴含着怒火，“所以你要接受柳家的订婚，要成为柳无双的妻子，是吗？”
墨忘哽住，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简清呼吸微窒，她不想看到墨忘这样的反应，她希望墨忘反驳她，狠狠的，说她的想法太异想天开。
可是没有。
她只是沉默。
在沉默中，传递给简清一个她最不想要的答案。
“不是的，对吧？”简清不愿意相信，眼里染上一丝恳求，“你会利用柳无双，但是不会和她真的结婚，真的和她在一起，是不是？”
“我初步的计划，是这样子的。”墨忘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她低垂着眸，不敢和简清对视，她怕自己的良心受不住她眼神的拷问。
简清一口气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眼眸中的情绪在动摇，原本就因为熬夜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
初步计划是，那下一个计划呢，下一个计划中会不会可能这一部分就会改变。
是不是那时候为了计划，墨忘会毫不犹豫地和柳无双走入婚姻的殿堂，假戏变真做。
第74章 墨忘竟然有接受和柳无双结婚的念头
【第七十四章】
月藏在云朵后面, 云朵为沉寂的黑夜打上阴影，寒风轻唤世界万物生灵。
单薄衣着起不到什么御寒作用，不过须臾, 身上的暖意被吹散殆尽。
夜* 晚的住院部小花园，几乎一个病人也瞧不见，步伐匆匆来匆匆去的都是陪护的人。
再一次被陌生人关心，呆坐在花园廊道长椅的简清决定换一个位置，走去比较偏远, 鲜少人来的亭子。
临时被喊来医院替班的李阿姨发来信息, 汇报：简小姐，墨小姐刚睡下。
简清凝着手机锁屏界面显示的信息内容, 指尖蜷起, 妄图用这种办法控制自己去拿手机, 回信息的想法, 墨忘竟然有接受和柳无双结婚的念头，根本没有考虑过她, 没有考虑过她们的未来，那她还管她，在意她干什么？
难道要等到看着柳无双和墨忘踏进婚姻殿堂那天，直到她们之间彻底没可能，才死心吗？
嘴里的软肉咬得生疼, 血腥味充盈口腔，简清紧绷的嘴角不受控地抽搐几下。
眼里是深刻的迷茫，她不明白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 尽管她们之间还有很多阻碍，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但是她们的心是靠在一起的，是向着彼此的，之后不管是什么磨难，她们总会携手度过，哪怕会度过得狼狈，不那么地轻松、简单，她们也不会再分开……
不会再重蹈两年的分离。
墨忘的沉默打碎了她的美梦，让深陷其中的人醒悟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清姐？”
简清循声回首，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纤长的身姿，定睛细看，不正是悦雪。
她的羽绒服下面套着病号服，脸色苍白。
简清愕然，抬步快速走过去，关切问道，“悦雪？你怎么了？”
“真的是清姐你啊。”悦雪笑笑，指了指阑尾的地方，“急性阑尾炎，已经治疗好了，差不多快要出院了。”
“清姐你怎么在这里？还穿得这么薄，不冷吗？”悦雪看着她散不去沉重的脸色，小心问道，“是家人在这边住院吗？”
简清刚要脱口而出的女朋友，脑海中浮现了墨忘收下柳夫人带来的三金，应承会好好照顾柳无双的那一幕，心底一沉，咽了回去，只答，“嗯。你怎么在这里，舞团不是去隔壁市了吗？”
悦雪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清姐没有看热搜吗？”言罢又恍然，“你照顾家人的确是没时间看。”
简清拿起手机，准备查。
“现在查的话应该是查不到了哦，应该是下架了。”悦雪贴心提醒。
简清蹙眉，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发生什么了？”
“嗯……你记得比你早进舞团一年的流影吗？”
“记得，但是她不是一年前离开舞团了吗？”简清记得还是因为她被包养，她的金主不允许她抛头露面，所以她才退出舞团的，那时候她还真情实感地为她惋惜，大好的前途，就因为金主的一句不喜欢，草草中断。
“我突发急性阑尾炎，清姐你呢是请假了。舞团那支最经典，难度也最高的舞蹈，没人能再顶上C位，经纪人尝试找能替代C位的，找不出一个来，不出场的话违约金又赔不起，紧急关头流影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主动找到经纪人，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渡过难关。”
“经纪人就让她上了？”简清一言难尽，和舞台告别一年之久的人，如何能胜任呢。
“经纪人当然觉得不靠谱。”悦雪说，“但是流影坚持，说自己这些年一直没有松懈过，舞蹈水平没有拉低，苦苦哀求经纪人给她一个机会，经纪人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流影在舞团时也是C位替补，于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跳完后让大家投票，票数过半就让她做C。”
“投票过半，她就成为C位了。
练习和排练都很顺利，直到上台，她摔倒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流产了。”
简清眸光短暂凝滞，脑袋CPU的运行速度在这一刻到达巅峰。
“流、流产？？”
悦雪理解她的震惊，她在听伙伴们抱怨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
“是啊，流产。”悦雪气愤，“她就是为了在大众的面前弄掉那个孩子。”
简清难以置信，“不是，为什么？”
不要孩子直接去医院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在大众眼前，掀起风波，而且这样难道不危险吗，万一有个万一，出现大出血之类的岂不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流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挽回她的金主啊。”悦雪表情一言难尽，眼神中的嫌弃是明晃晃的，“她的金主貌似看上别人了，断了和她的联系，流影就想了这一出，要引她的金主主动来找她。”
“可是……”简清眉头紧蹙，“她的金主不是女的吗……”
一年前，流影要离开舞团，是她金主带着她过来和经纪人谈的，她当时正好从练舞室出来，看到过她们，是个比流影矮一些的清冷女孩子。
“是啊……”悦雪凑到她耳边，小声与她说，“好像是她趁着金主出差，耐不住寂寞，点的……”
简清眉头是彻底失去了松开的可能。
“网上关于这件事的消息都撤下了，她的目的达到了，是吧。”
“嗯，达到了，子宫也摘掉了。不过她好像很高兴，朋友圈还发了庆祝新生的文案，她的金主也和她重新在一起了。”
简清唏嘘，按亮手机屏幕，看着显示的时间，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信息给李阿姨，叮嘱她：针水应该快要没有了，李阿姨，你注意看一下，按呼叫铃喊护士来拔针。
耳边是悦雪滔滔不绝的八卦分享，简清的眼中只有方方正正的小小屏幕。
李阿姨：好，你放心，简小姐，我会照顾好墨小姐的。
简清打出一个‘好’，正要发出去，李阿姨的下一条信息紧接着跳出来。
：简小姐，墨小姐的情绪很低落，刚才睡着睡着还流眼泪了。
白皙的指尖顿住，配合着悦雪流露出的情绪淡下。
“清姐？”悦雪止住话题，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抱歉悦雪，我有事情，我们下次再聊吧。”简清关掉手机，站起身，“你刚恢复，要好好休息，不要出来寒风里走，感冒了就知道糟糕。”
“嗯，好。”悦雪点头，摆手，“下次见清姐。”
“希望下次见面是在练舞室。”她笑道。
简清摆手，微笑着说，“拜拜。”
她转身，步伐紧促离开。
赶回到病房外，心中的冲动又在一瞬之间平息，复杂的情绪像影子，如何跟着灯光角度而转变，也永远紧随身后，永远不会消失。
来都来了，再走也没意思，坐一会吧。
简清想着，坐到长椅上。
紧闭的病房门突然打开，护士拿着空了的输液瓶出来，瞧见她在外边，很是意外，“简姐姐？”
病人在休息，护士先把门合上，才与她攀谈，“你怎么在外边坐着，不进去病房里？”
简清呐呐，没想好如何作答。
护士哎呀一声，“简姐姐，你就穿这么点衣服啊，别感冒了啊。”
简清拉了拉连绒都没有的外套，后悔忘记穿衣服，因为穿着她受过太多人的关心。
“不碍事，医院暖气足。”简清微笑，目光一凝，抬手伸向护士，护士对她的靠近既无措又心动，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了，简清面不改色，将护士头发上的一块小纸屑拿下来，“你头上有个这个。”
护士吐了口气，笑笑，“谢谢啊，简姐姐。”
“哦对，今天输液的药物会有些疼的，而且吊瓶的速度调得有些快了，阿姨说是墨忘自己调的，你要教育一下她，不要乱调速度。药物的副作用是嗜睡，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刚才拔针发现她的手背有点肿，你可以帮她敷一下，明天还要继续打，可以问一下她会不会疼得难受，换一边手。”
“好。”
护士交代得仔细，简清也听得仔细。
待她离开，简清犹豫好久，终于进了病房。
“简小姐。”李阿姨迎上去，面色担忧，和她耳语，“墨小姐又在掉眼泪了，您去看看。”
夜晚叫她过来守着，可是头一回，而且她们的状态一看就是吵架闹不愉快了，她很担心，却又没什么身份立场去说些什么。
简清心中刺痛，站在门后，保持着距离遥望着病床上的人儿，房间里没有开亮灯，只看了桌底的灯，很暗，她看不清病床上的人是什么表情，看不到她的泪水，更看不到她微睁的眼睛。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李阿姨复述，“这不是简小姐您对我说的吗。”
简清沉默。
“对。”简清好久才笑说，“阿姨您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你去看看墨小姐吧，好晚了，我去给你买点宵夜吃，怎么样？”李阿姨有意给她们创造二人空间。
“我……”简清没来得及答，李阿姨已经穿上外套，与她道别，“我大概半小时后回来。”
她像是一阵风，眨眼消失不见。
须臾，风又回来，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忘记带手机了，哈哈。”
简清：、
第75章 她在考虑成为别人的新娘
【第七十五章】
咔哒。
简清把灯关掉, 借着偷跑进来的月光，摸黑走到病床边。
小腿被不知什么东西磕碰了三下，她终于摸到了标配的矮凳, 坐下后，偏头静静看着监护仪屏幕上线条的波动，滴滴滴的声音有规律响着，墨忘做的大型手术，她本身身体也不好, 避免意外, 所以没有下掉。
仪器昏暗的灯光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
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墨忘纤瘦的身形，目光落在她脸颊的位置, 灰蒙一片, 什么也看不到。
不像发病时候的粗重, 平日里她的呼吸总是很轻很浅。
若不是耳边响着的仪器声, 仪器里实时显示的数据，简清毫无疑问会在静谧中忐忑, 开始胡思乱想。
室内一片安静，‘滴、滴、滴……’，每一拍都重重落在她们的心上。
“你醒着吗？”
不知过了多久，简清忽然说。
黑暗中垂落在棉被上的手颤动一下，墨忘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酸涩达到极点，眨出泪花来，她能感觉到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顺势躲进了鬓发中, 干涩的唇瓣微张，又迟缓地闭上。
简清交握着手, 大拇指抚摸着手背略有些粗糙的皮肤，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迷失在黑暗中，墨忘也是，她们都是。
她们的未来也涂抹上了暗黑的色彩。
“我不相信，你是为了扳倒林氏集团，顺势应下和柳无双的订婚。”简清垂下头，低喃，“你肯定有别的原因，更加重要，必须要去做的。”
“重要到……你要放弃我们的未来。”
简清苦涩一笑，她其实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自从墨忘突然溜出医院被送回后，她会时不时地看向她，表情温和，那时候她以为墨忘和她一样在珍惜能重归于好的每一秒，现在重新回想，并不是那样。
“墨忘，我已经查到你去平安医院是见关照的父母。”她戳破，缓缓道，“关照的父母，和你说了什么？”
“……”
简清心里压上一块石头，沉沉的。
只能说，预料之中。
她又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不沟通。
这个坏习惯，简清以为会有很多的时间陪着她慢慢改掉，可是……
她在考虑成为别人的新娘，别人的妻子。
心口闷得厉害，又酸又涨，简清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心脏病了。
她望向病床，月光照射下的泪水晶莹，眸光凝滞许久。
“算了。”
她叹息。
墨忘心脏倏然漏了一拍。
算了……什么算了，追问算了，还是说……她们的关系算了？
半秒后，墨忘在心里发笑，嘲讽自己，一切不是她咎由自取么。
‘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简清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将自己忘记静音的手机调整成为静音，看到来电显示‘伍雁’，她心里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刚见过不久，伍雁说过下次传递信息怎么着也是两周后。
担心她有紧急的事情，简清匆匆看了眼病床上姿势一动未动的人，沉默着离开病房。
她是醒着的。
从一开始。
她关掉灯，是为了不想看到她的眼泪，她怕自己会心软，会拉低自己的底线。
可是月光很不仗义地站在墨忘那一边，她还是看到了她的泪。
老天爷好残忍地让她知道，墨忘一直是醒着的。
她只是……
不给予回应。
简清眉眼镶嵌着深刻的疲倦，开口时嗓音嘶哑，“喂？”
“喂。”
有点熟悉的低沉男声。
简清瞳孔猛缩，重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的确是伍雁。
“你是谁？”她瞬间警惕，“伍雁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
“你是……清清？”对方疑问。
“你是谁？”简清心跳如鼓。
“清清，你认不出我的声音吗？”男人含着笑，自报家门，“我是林志远，你的父亲啊。”
他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
寒意在这一刻将心脏冰封，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
一刹那提高的分贝，男人揉了揉耳朵，换了一边，温文尔雅，“不要这么激动，清清，听父亲说。她违反道路规定在直行车道右转，我们是要直走的，不慎撞上，她貌似没系安全带，脑袋磕在方向盘上，眼下昏迷不醒。我报警了，也叫了救护车，在等他们到。”
“她的手机界面是解锁的，打开了你的通讯录，我猜她昏迷之前应该是想要给你打电话，她现在打不出去，我就帮忙打给你了。”
林志远语气郑重，“你放心，她是你的朋友，父亲会帮你好好照看她。原本我还想要追究她的责任，看在她是你朋友的份上，父亲就不追究了。”
简清紧攥着拳，想到伍雁情况危急，忍下会激怒他的美妙问候，冷冷问道，“等一下伍雁会被送到哪个医院？”
“B市的南山医院。”林志远说，“你忘记了吗，清清，父亲在出差呢。”
“不然早就去看你和墨墨了。”
B市。
简清为难，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想到情况危急，生死不明的伍雁，心中很是纠结。
离开，如果又出什么事呢……
不赶过去，万一林志远对伍雁动手的话……
“清清你问这个是要过来吗？”林志远明知故问，坐在除了保险杆损坏一些之外再无伤痕的车子里，翘着二郎腿，昵着前面那辆损坏很严重的小型电车，“你不是要照顾墨墨么，不用过来，父亲会照顾好你朋友的。”
要不是这次带的保镖多，发现了伍雁，他是真的不知道，简清竟然胆大包天成这样子。
竟然还找人跟踪调查他，或许是他们，他被调查，温婉婷一定也逃不掉。
简清紧咬牙关，声音冷漠，“我会赶过去，麻烦照顾她一晚。”
林志远朝待命的保镖摆摆手，守在小电车驾驶座旁边的保镖领命，回到车上。
要见人，就不能弄得太难看了。
“没问题，你放心。”
挂断电话，简清一颗心不上不下，她到楼梯间找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李阿姨，“李阿姨，我现在有事情要出去一趟，可能得要个两三天才回得来，麻烦你这段时间内在医院，寸步不离看着墨忘。”
李阿姨咽下刚咬进嘴里的馒头，“当然没问题。”还想要问些什么，又止住。
简清看出她的犹豫，让她放心说。
“您和墨小姐……和好了吗？”李阿姨小心说，说完看到简小姐眸中的忧愁，顿时了然，“我会照顾好墨小姐的，简小姐放心。”
伍雁的生死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肩膀，让她弯下脊背，要是选择留在这里不管不顾，她的心难安，万一伍雁真的出点什么事情，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前往B市之前，简清跑了一趟李阿姨的家，按照她的话帮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和日常衣物，为了表达感谢，她用换取的现金包了一个大红包，塞在衣物袋里给她，想着，这样能让李阿姨对墨忘更上心一些。
要不要和墨忘说一声，简清有过犹豫。
犹豫几瞬，很快决定。
凭什么墨忘对她事事隐瞒，她就要对墨忘坦然。
心中这样想着，步子走向了文思洁的办公室，没看到文思洁，倒是找到了在文思洁这边待着的温如阳，拜托温如阳多加看管，郑重的态度和要踏入庄重仪式一样。
温如阳想到病人的不安分程度，只能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
离开医院时，简清几度想要回头。
她控制不住地想，上次只是离开洗个澡，那么点时间就回来，墨忘都会出事，现在呢……
她离开这座城市，去往其他的城市，墨忘会不会更容易出事……
更难熬的是，真有万一，她还无法第一时间赶回来。
文思洁拎着便当盒在医院门口遇到了步伐停驻的简清。
看她一脸难色，关切问，“怎么了？”
“文姐。”简清礼貌喊了一声，“没什么。”
“不冷吗？”文思洁指了指她空荡荡的脖颈，路上其他人不是穿着高领，就是围着围巾。
“还好。”简清挤出一抹笑容。
“你不陪着她？”文思洁问。
“……有点事情，要出差……”简清抿着唇。
文思洁猜测，“不舍得离开？”
简清：“……算是吧。”
文思洁眼眸含笑，什么算是啊，就是。
她拍拍简清的肩膀，理智劝说，“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爱人也不是。简清，你不要因为她就耽误了你的事业，你的生活不该围着她团团转。”
轴心一直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
在高铁的搭乘时间准时乘上列车。
临时购买高铁票，登录后查看，票只剩下零星几张，简清买的时候很幸运，抢到一张靠窗口的票。
她侧头望着飞速从眼前闪过的景色，高楼大厦逐渐被一座座小平房、一块块菜田替代。
她和墨忘的距离，也随着翱翔在铁轨的白色鸟儿一点点拉远。
这次，不管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
她们都远离了对方。
第76章 你是故意的
【第七十六章】
“我到了, 几号病房。”
简清抵达B市南山医院，已是凌晨两点钟。
她不敢懈怠半秒时间，唯恐自己的晚到会给伍雁带去更大的灾难。
“清清, 我不是说了她没什么事情吗。”林志远好像刚醒来，声音带着暗哑。
“你何必这么着急凌晨赶来呢，这多危险啊。你饿不饿？”
左言右语，就是不说伍雁在哪里。
简清没有多少耐心，追问, “伍雁的病房在哪里？”
“……”
对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猫一样的哼唧声。
他没有养猫，不会是猫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简清还未深思, 就听见林志远清了清嗓子, “你在南山医院的正门吗？”
简清想到自己下高铁打出租车时发现的小尾巴, 心中不耐烦，她不信那条小尾巴不是林志远做的, 他分明知道她的位置，掌握着她的动向，偏偏要明知故问。
“是。”简清冷声，“现在可以告诉我，伍雁在哪里了吗？”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不放心, 叫两个保镖守在你朋友身边，我现在叫他们过去，带你去探望你的朋友。”
“我可以自己……”
‘嘟嘟嘟’
简清的拒绝被中断。
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她深吸一口气, 竭力平复心中波涛汹涌的大海。
“大小姐。”保镖的速度很快，恭敬地鞠躬行礼。
简清神色不悦, 没理会他，扫了一眼他强壮的肱二头肌，跟着他走。
公立医院的布局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简清走进医院的那一刻，恍惚间还以为是来到了帝都的人民医院。
“大小姐放心，您的朋友我们照顾得很好。”保镖说。
鬼才信。
简清在心中冷笑。
“不过很遗憾，她还没有醒来。”
简清紧张问道，“她伤到哪里？”
“头。”保镖说，“头是很脆弱的地方，医生说她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脑袋里有个位置有血块压迫，但是那个位置太危险，不好动刀，只能用药物，看看会不会消。”
“她伤得那么重……我父亲，他真的没事吗？”简清蹙眉，假意露出关切。
“老爷没事。”保镖说，到底是老爷的女儿，怎么闹不愉快还是会关心的，他解释，“是这样的大小姐，您朋友开的是小型电车，太轻了，而且质量也不怎么好……”所以对于他们的车来说很小的一次碰撞，对小电车来说不是。
“何况她还不系安全带。”他补充一句。
简清偏头看着他，声音冷淡，“交警定责了吗？”
“定责了，伍雁小姐全责。”
简清步子一凝，不敢置信，“全责？”
“是的。”他配合着她的步子停下脚步，肯定道，“交警调取了路口的监控，大小姐要是有疑问，老爷说过可以和交警申请，给您看监控视频。”
“……”
伍雁被安排在单人VIP病房，另一名保镖守在门口，见到简清的时候深深鞠躬。
简清视若无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推开病房门走进去。
病房里，已经有人坐在病床边，正在为伍雁擦拭脸颊。
循声回望，简清看清了她的脸，正是伍雁的助手临安然。
她们碰过面，临安然也在愣怔片刻后认出了她。
“简清小姐。”
她的态度不如上一次见面的热情，通红的眼眶里还透出一丝不明显的抗拒。
简清心里的愧疚更重，关上病房门，将两名保镖探索的目光关在门后，郑重朝她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害得她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不怪你。”临安然站起身，让开位置。
简清得以看到病床上的伍雁，脸色苍白睁着眼睛……睁着眼睛？
“你醒了？”简清诧异。
“嘘。”临安然示意她小声，指了指门的位置。
简清恍然，学着临安然的样子坐到床边，调整好角度，这样即使病房门突然之间开启，进来的人也无法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的神色。
她坐下之后，伍雁还冲她眨眨眼睛，简清松了口气，低声问，“你没事吧？”
伍雁轻轻摇头，笑眯眯说，“一点事情也没有，脑震荡和血块都是假的，你放心。”
“那为什么……”简清顿住，怀疑地环视一圈病房，尤其是床底。
“放心吧，”伍雁说，“我开了屏蔽器，就算是他在这里安装监听器，安装针孔摄像头，也不会拍到、录到什么东西。”
简清还是不放心，“可录不到、拍不到，就说明了有问题。”
“他现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侦探、侦探的助手带着这些东西很正常。”伍雁说。
“你是故意让林志远抓到……”从伍雁毫无慌乱的神态中，她做出判断。
“嗯。”伍雁点头。
简清拧眉，“为什么这样做。”
“让林志远的注意集中在我的身上，让他看到我轻松地被他控制，松懈防备，林志远逼死南家家主的证据才能成功得到。”
简清默了两秒，满眼不赞同，“伍雁，我没有说过为了证据可以不顾安危这种话吧。”
“没有，但是你拜托给我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去做。”
“尽心和安全第一并不冲突。”
简清面色严肃，伍雁一时无言。
安静的临安然也跳出来，站在简清的身边一同指责她不妥的决定，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不忘压低声音，“你听，简小姐也说安全重要。伍雁，你不是猫，没有九条命，你每次任务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不要总是让自己受伤。”
“我有保证自己的安全啊，车祸我是精细计算过的，根本不可能出事。脑袋的伤是我故意磕出来的，避开了危险的地方，瞧我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下地就活蹦乱跳。”伍雁作势还要拍自己的脑袋以证明自己没事。
被简清眼疾手快拦下，眼里的不赞同化作浓浓的谴责，“原来你是这么保证自己安全的。”
伍雁眨了眨眼，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现在我们要谈论的是南家的事。”
她强调一遍。
简清：“你又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南家家主跳河自杀的女儿根本没死，她隐姓埋名，潜进林氏集团，在伺机复仇。”伍雁认真道，“南家的旧部经常和她信件来往，我一次侥幸拦截到一封，信件上说，她已经林氏集团达到了一个管理层的位置，取得了林志远的信任，正在为复仇进行下一步的铺垫，让南家旧部再等等，休养生息。”
心底滋生起不明的情绪，她觉得心口的巨石忽地少了很多重量。
太好了。
“你有查到她现在的身份吗？”
“没有。”伍雁遗憾，轻声说，“这件事的敏感度更高，我怕打草惊蛇，在知道这些消息，拦截过那次的信件后，再也没有尝试去调查当年的南文栀现在化名成了什么，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她的年纪能推测，大概是三十岁左右。”
“比早产夭折的南家幺女大七岁。”
……
“无双，郁经理。”
墨忘的病房在清晨便迎来前来探望的二人。
李阿姨再一次被墨忘拜托离开病房，放下手中快要冷掉，但是一口都没喂进去的粥时，感觉自己愧对简小姐的郑重托付，和那一个大红包。
“墨墨，你……眼睛怎么了？”柳无双无措地趴在床边看墨忘红肿的眼睛，着急地献上郁檀送给她的海獭玩偶，“小海獭，好玩，给你。”
精致洋娃娃一般的女子笨拙地安慰，“不要哭。”
“别难过……”
唇色苍白的人浅浅一笑，将海獭玩偶送回到她的怀中，“谢谢你，无双。我不难过，也没有哭，是眼睛痒，揉肿的。”
柳无双笑不出来，闷闷地抱着被墨忘退回来的娃娃，小小声嘀咕，“你骗人。”
墨忘只是笑，伸手从床头柜拿了一颗橙子，递给柳无双，“无双，你看，这不是你爱吃的橙子。”
“嗯！”柳无双眼睛发直，咽了咽口水，“想吃！”
“我给你剥。”郁檀从墨忘手中拿过橙子，剥给柳无双吃完，哄她一起看电视，给她把左右两边的蓝牙耳机都塞到耳朵里。
二人对视，气氛瞬间变得严肃下来。
“你和无双怎么认识的？”墨忘首先问。
“偶然。”郁檀说，从剩下的一半橙子里掰下一瓣，递到墨忘的嘴边，“吃点吗？”
墨忘摇头，“多谢，不必了。”
偶然……
绝无可能。
郁檀收回手，顺势将橙子丢进嘴巴里，咬破橙子饱满的果肉，浓郁的橙汁味道充盈口腔，她随意问起，“你和简清分手了吗？”
墨忘眸光沉沉，声音低低，“……我们没有在交往。”
郁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其实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松口。”
郁檀说完便抬手打开护工阿姨刚才合上的饭盒，好似并不在意，仅仅随口一聊。
粥没什么热气，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你又为什么想要扳倒林氏。”墨忘不答反问。
郁檀目光一沉，默然看向她，视线碰撞的一瞬间闪过电光火石。
她倏然轻笑，“抱歉，是我逾越了。”
“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我往后会注意分寸。”她说，“不过我很高兴，能与你共同谋事。”
第77章 和简小姐也有可能比较难见上面
【第七十七章】
“首先, 你要成为柳太太。”
郁檀话锋一转，眉眼也变得凌厉起来。
压迫感袭向墨忘，平整的被面攥得满是褶皱, 留置针的透明管子瞬间充满鲜红。
她垂眸，声音低沉，“……我知道。”
唇色苍白的人身上的不安多到溢出来，郁檀眼眸闪过一丝不忍，很快在权衡后, 将那一丝不忍掐灭。
为了达到目的, 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何况，她没有逼迫墨忘。
“你什么时候能出院？”郁檀问, 虽然现在用父母代替孩子订婚的办法稳住了局面, 但柳老爷子那边肯定是无法过关的。
“你需要我什么时候出院。”墨忘反问。
郁檀默了一瞬, 正色道, “墨总，郑重声明一下, 你是我的合作伙伴。你身体健康，我们的合作才有更多可能。所以，请你重视你的身体情况。”
她可不想要一个无所谓自己生命的合作伙伴。
这种合作伙伴往往极其容易出事，她负担不起。
“医生说，理想的话最快半个月后。”她将温医生叮嘱的出院后至少再静养一个月的话隐瞒。
郁檀记得她是先天性的心脏病, “真有那么快？”她有点怀疑，好久以前，她妈妈先天性心脏病做手术，每次术后至少在医院躺三个月, 当然，那也与她不顾身体强行怀孕生子有关。
“嗯。”墨忘点头。
郁檀于是信了, “既然如此，半个月后，你去见柳老爷子一面。”
“务必取得柳老爷子的信任，承认你是柳无双未婚妻。”
“……”
墨忘思绪混沌，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两条路，她站在岔路口踌躇不前，毛躁的发在微风中摇曳。
郁檀看着她眼中的焦虑与不安，思衬一秒，难得决定，“如果你现在反悔，我可以放你下船，只要你嘴巴够严，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
放弃报仇……
墨忘混沌的脑海里浮现那三则血淋淋的头条，心绪起伏，她的家人在林志远和温婉婷的迫害下惨死，而她竟然对着伤害她家人的仇人喊了二十三年的父亲、母亲，还曾经渴望过得到他们的关怀、厚待。
她眼神逐渐坚定，“我不会反悔。”
她要报仇。
不仅替自己报仇，还要替亲生父母、姐姐报仇。
“好。”
郁檀窥见了她眼眸中深刻的仇恨，再一次升起疑惑，又因为约定过不再逾越而强制压下，她不知道，因为如此，她错过了好多次和墨忘相认的机会。
“你频繁过来，不会* 让林志远生疑吗？”
“不会。”郁檀摇头，看向柳无双，“毕竟我是带着他的命令来接近你的。”
“他要你确保我和柳无双结婚，一定要取得柳氏的好处。”
“对。”
墨忘看向柳无双，看动画片看得起兴的小孩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捂着嘴巴嘿嘿笑，很可爱，心头涌上一丝愧疚。
柳无双毫无保留地给予她信任，她却……
“你不用愧疚。”郁檀忽然说，在墨忘投来戒备的眼神时，缓缓道，“她在柳家的处境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她父亲在她出生不久之后就被车撞成了植物人，柳老爷子重新接管集团，但毕竟年岁已高，渐渐地放权给了柳无双的叔叔柳不仓。”
“据我所知，柳不仓和柳无双她父亲是同父异母，是私生子。别说和柳夫人她们的关系，和柳老爷子的关系都不怎么好。”
“我知道。”墨忘眉心惆怅不已，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都有各家的苦。
“但你肯定不知道，柳老爷子之所以那么着急想要柳无双娶人回家，不只是因为他将入黄土，也因为他想要物色一个可靠的人，代替柳无双管理柳氏集团。”郁檀红唇微启，嗓音清冷。
墨忘怔了一下，这个信息她的确不清楚。
“所以啊，墨总，你很重要，还请你务必保重身体。”郁檀再次强调。
“嗯。”
看时间差不多，郁檀准备带柳无双离开，喊柳无双走前，她好心提醒，“柳老爷子身体不好，离开相城到这边来见你是绝无可能的，你要做好准备，半个月后去了相城，很可能要待上十天半个月才可以回来帝都，回来帝都的时间我想也不会太长。”
“日后，你很大可能是定居在相城。”她顿了顿，补充，“和简小姐也有可能比较难见上面。”
墨忘凝着青紫肿起的手背，低叹，倘若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纵容自己去招惹简清。
那一天，她要早些离开林家就好了。
要是再谨慎一些，不要让简清找到就好了。
简清还能一直恨她恨下去。
不用再经历一次难过。
郁檀牵着柳无双离开，她下单的粥也送到了病房，除了给墨忘点的那份，还给李阿姨点了肠粉和小笼包，她没有遗漏，床头柜上除了要给墨忘喝的粥之外，还有一个塑料袋包着没开启的塑料盒。
柳无双不想回酒店，郁檀就带她去附近的商业街逛逛。
快到新年，学生们放寒假，路上的行人多了，大多都是带着孩子、父母等等来买新衣服、春联、红包、年货的。
不止店面有很多人关顾，街边也多了许多来摆地摊卖年货的小摊贩。
今天太阳很好，有一些商品在太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色彩，像是猫爱玩的激光灯，吸引得柳无双这只小猫频频观望。
郁檀只能把她牵得更紧一些，免得她乱跑，跑丢出事。
虽然概率性很小，毕竟还有好几个保镖在暗中跟着。
“郁姐姐。”
柳无双站在卖小挂件的小摊前，空着的手很是贪心，抓了三四个挂件，有兔子的也有小熊，手心合都合不拢，激动地说，“给我买！”
郁檀谨遵柳夫人的吩咐，一个个把她手心的挂件拿下去，慢慢说，“不可以哦，双双忘记你妈妈说过什么了吗？她说今天回家，不可以看到你买了新的东西。”
“……为什么……”柳无双委屈，眼眶里充盈泪水，让摊贩不由侧目，关注她受了什么委屈。
“因为你昨天已经把这个月买新玩具的次数透支了。”郁檀对摆摊的小姑娘笑了笑，以示没事，和她讲道理，“乖，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柳无双摇头，“不要。”
她作势要蹲下去，郁檀预判她要赖着不走，眼疾手快捞住她的手臂，不给她蹲下去，妥协道，“行，那买一个，我给你买一个，这总行了吧。”
柳无双和她讨价，“五个。”
“只能一个。”
“……四个。”柳无双眨巴眼睛。
“双双，我很难和你妈妈交代，万一下次你妈妈不给我带你出来了呢。”
“……”
不给郁姐姐带她出门，不行不行。
“那好吧。”柳无双哽咽，小小地坚持，“……两个。”
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郁檀的底线不可避免地动摇，“好吧，两个就两个。”
“嗯！”委屈小猫一秒开心，兴致冲冲挑选起来。
小姑娘给她介绍，“姐姐，这里有小熊猫的，很可爱，还有这个，是玉桂小狗的，会叫的呢，你按按看。”
柳无双认真地选，一边选一边念叨。
拿了一个小饭团放进篮子里，“这个我自己。”
又拿一个笑脸放进篮子里，“这个墨墨。”
再拿一个钻石放进篮子里，“这个妈妈。”
郁檀哭笑不得，不是说好了是两个吗，她刚准备出声提醒，看到她又拿了一个蝴蝶结糖果的挂件，说，“这个郁姐姐。”
郁檀怔住。
她要送给她吗……
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给妹妹买各种可爱的毛绒礼物，还没有人送给她这些可爱的东西，毕竟她的外表看起来，和这些可爱的东西格格不入，没人会想着要送给她。
瞧着柳无双认真的侧脸，她不可避免地心软。
新年快到了，让孩子高兴一下吧。
小篮子里已经有了四个小挂件，柳无双犹豫着抓起了和笑脸同款不同色的挂件，好久不说话。
“怎么了？”郁檀关心问。
柳无双气鼓鼓，放下笑脸，“简清坏，不给。”
郁檀诧然，两秒后不由轻笑，真是个小孩子啊。
说不买，到了还是买给了简清。
“为什么墨忘和简清的都是笑脸啊？”郁檀问。
柳无双理所当然道，“她们，一对啊。”
郁檀眉眼弯弯，“你知道什么是一对吗？”
小孩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一荡一荡，“就是我和郁姐姐现在啊。”
郁檀愣住，急忙纠正，“双双，我们不是一对。”
她可不能够这样认为，万一其他人问起，她这样子回答，后果会很糟糕。
“不是？”小孩无邪的笑容淡下，勾着五个挂件甩的手也不动了，步子也不是一跳一跳的，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红了眼眶，“不是一对？”
“为什么？”
郁檀无措，为什么……
她们就不是一对啊，哪有什么为什么。
原本很好解释的话，到了柳无双的身上变得难搞，望着她那一对婆娑泪眼，郁檀难以启齿。
“我想一对。”柳无双说，抓紧她的手，“和郁姐姐。”
第78章 一只不好，会孤单。
【第七十八章】
女孩脸颊红扑扑, 泫然欲泣的一双眼纯粹无暇。
她的世界里很简单，爱憎分明，喜乐肆意, 没有尔虞我诈。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郁檀立刻错开眼，掐灭心中的一丝向往，清了清嗓子，指向不远处的又一个小摊, 转移女孩的注意力。
“双双, 你看那边，有大娃娃, 要不要买？”
柳无双偏头看去, 新奇地看着大大小小的宠物仿真娃娃, 摆在摊位正中间的镇店之宝是一只布偶的仿真大娃娃, 是趴着睡觉的姿态，占据了摊位的三分之一, 那双灵动的眼睛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作而成，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么大的娃娃买下给柳无双带回去，少不了挨一顿她妈妈的唠叨，于是郁檀说服柳无双买了缩小了至少五倍的同款姿态小挂件。
在柳无双兴致冲冲看摊位其他东西的时候，悄悄和店家加了微信。
买下最大的布偶猫娃娃, 给了她一个地址，拜托她快递或者找跑腿送过去。
陪着柳无双逛了一天，将她平安地送回居住的酒店，郁檀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打开门, 玄关处的大布偶猫娃娃映入眼帘。
摆摊卖这个的人是位老奶奶，据她说这些娃娃都是她的孙女手工做成, 奶奶很有效率，在她确定要这个娃娃后立刻找了跑腿。
她就拜托收拾卫生的阿姨多待了一下，等娃娃送到再离开。
费劲地环着布偶猫，推着主卧的门。
主卧里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刷的油漆是一半粉一半白，将房间一分为二。
白色的一半主打简洁朴素，除了一个床头柜之外就只有一个普通的衣柜。
而粉色的一半，不仅单人床上是可爱小熊毛绒四件套，地板还铺了柔软的白色地毯，当然最惊人的还是整面墙的置物架，架子缠绕着彩色的灯带，放置着一个个可爱的玩偶，有市面上很贵的几千几万一个的，也有很便宜但是特别Q萌的。
其中最多的还是猫咪的玩偶。
郁檀记得很清楚，妈妈怀妹妹时，养的布偶猫去蹭妈妈的肚子经常会有胎动反应，每每这时，妈妈就会笑着和她说，妹妹很喜欢布偶。
她找了一个位置，安置好新的玩偶，摸摸它的脑袋，若有所思，片刻后摸出手机再和老奶奶订了一个同款的。
一只不好，会孤单。
付完定金，她把自己蜷在粉色区域狗狗形状的沙发上，小小的一团，完全不见职场上女强人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尤其感到疲惫。
室内一片死寂，她慢慢进入睡眠，唯有一缕月光奋力奔向她，安静地陪伴在她的手边。
……
B市，夜深的时候飘了小雪。
林志远夹着飘零的雪花缓缓走进医院，保镖恭敬迎上，室内暖气足，男人脱下手套问，“人呢。”
“老爷，小姐一直在伍小姐的病房里没有离开。”保镖答。
林志远眉眼有一抹遗憾，重感情啊，这一点不随他。
“夜宵买给小姐了吗？”
“买了的。”保镖说，他按照老爷的吩咐买了最新鲜，在B市的价格也是最贵的海鲜粥，“只是……小姐说不用，她自己点了夜宵吃。”
林志远知道简清防着他，不觉意外。
“去，再跑一趟。买那家海鲜粥，不要香菜，送到老地方。”他吩咐。
保镖了然，垂首道，“是。”
守在病房门口的保镖在看到林志远时，很有眼力见地先一步将门打开，“老爷。”
“嗯。”林志远颔首，步伐稳重走进去，见到简清的那一刻脸上堆起笑容，作出一副慈父样，“女儿，好久不见啊，给父亲好好看看你，有没有瘦了，脸色有没有憔悴呀，照顾病人可不是个轻活。”
简清站起来，和他对视。
“好久不见。”声音冷淡。
临安然应付不来这些人，这些场面，坐在病床边，不安地抓紧病床上开始装昏迷的人的手腕。
简清和伍雁都叫她离开过，知道胆子小，害怕，但是临安然还是坚持留下，为了争取到留下的机会还保证过一定不会给她们添麻烦。
“你瘦了。”林志远露出心疼的表情，“黑眼圈也重了，我还听说清清你为了照顾墨墨把舞团的工作都停了，是吗？”
简清直觉不对，声明道，“舞团的工作暂停只是因为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不是因为任何人。”
“呵呵。”林志远浅笑摇头道，“清清啊，下次说谎话还是打打草稿吧。”
他奉劝。
简清神色淡淡，“笑够了吗。”
林志远笑意止住，叹气，“清清，你这就不好玩了。”
“我还没有追究你找侦探跟踪我，调查我的事情呢。”浑厚的男声重了几分。
简清知道他要进入正题，挺直后背。
二人身高相当，周身的气场也相当，林志远望着女儿坚毅的眉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忽然有些恍惚，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温婉婷。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从农村考进城市大学，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交了学费身无分文，吃喝都成问题。
温婉婷坚持要和他在一起，不惜离开家族。
林志远闭了闭眼，过往的回忆也在霎那间挥之脑后。
他从来不喜欢追忆过去，那只会让他想起曾经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磨难。
“你难道没有找人跟踪我，调查我吗。”简清声音略沉，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闪烁着戒备和嘲讽的光。
林志远蓦然低低一笑，“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简清不动声色地看了伍雁一眼，提醒自己谨记任务，暗暗吐了口气，和他周旋，“你要怎么追究。”
“能追究什么啊，你是我女儿，我总不能报警，让你去坐牢吧。”林志远宽厚的手心拍拍简清的肩膀，投出橄榄枝，“清清，你有没有考虑不要你现在的工作，进林氏工作。”
简清蹙眉。
“你不会，可以学，大把时间给你学。毕竟不管如何，你都是林氏的继承人，未来总是要接管林氏。”
“我没有转行的打算。”
“那真是可惜。”
林志远遗憾摇头，“还有一件事，父亲想要拜托你，如果你同意，我可以送你一个线索。”
他拜托的绝不是什么好事，简清谨慎，“什么事情，什么线索？”
“什么事情，不必着急。线索是你很想要的，关于非法安装针孔摄像头的真正犯人。”林志远亮出牌面，不出预料看到了简清动摇的神色，添了一剂猛料，“是不存在可疑的铁证。”
电光火石之间，简清忽然想明白了，语调低沉，“后面两个摄像头是你派人安装的，你是故意要让我知道摄像头的存在。”
林志远负手而立，“你的想法很不错。”
他只是点评，没有承认。
“你要我办的事情是什么。”
“很简单，只要你签下你母亲转给你的股权文件。”
简清微怔，反应一秒才想起来之前温婉婷很执着想要她签下，转到她名下的那些林氏股份，具体多少她忘记了，只记得她说把全部都转给她了。
“为什么？”简清眼神复杂，伍雁告诉她林志远有情人和私生子的话在耳边回荡，她顿时明了。
“清清，你母亲的情况你也知道。”林志远叹息，和女儿诉苦，“最近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劲，我好心给她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治疗，她竟然说我要杀害她，也不配合治疗，每天浑浑噩噩，疯疯癫癫，最近还常往外跑，我担心……”
“所以，我希望你接受那些股份，成为林氏集团的股东，你放心，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依旧可以在舞团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只是会额外多一份不菲的收入，立身处世有更厚的资本。”
冠冕堂皇，实际上其实是为了把温婉婷架空吧。
简清查过林氏的发展史，在早期能把公司做起来，温婉婷的功劳其实大过于林志远的功劳，不过后来为了家庭孩子，也因为精神问题才从公司退下来。
不仅是个小人，还是个渣男。
简清觉得恶心，拧眉拒绝，“我不要那些股份。”
已经想好安排她们何时在哪里碰面的林志远愣怔，缄默半秒，不敢相信地问，“你不要股份？”
他强调，“清清，是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你不要？”
他的手中也只有百分之二十而已。
“不要。”简清坚定，她不会接受充满罪恶，沾满血腥的东西。
林志远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会，最终惋惜摇头，还一边叹气，“是父亲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坏人抱走了。要是好好在我的身边，由我抚养长大，你一定不会是现在这般愚蠢。”
简清气笑了，“你别自恋了，你聪明，你聪明那你怎么连你儿子在学校霸凌同学，欺负女同学的事情都不知道。”
男人神情僵住，一瞬间眼里有些慌乱和惊讶，还蕴藏着几分严肃。
很快，他一点点收拾好情绪，勾着薄唇，“清清既然知道有个弟弟了，日后父亲带你们认识。至于你弟弟在学校发生的事情，那是谣言，是别人污蔑，我会联系校方澄清。”
第79章 你的时间也不该浪费在我的身上
【第七十九章】
前前后后十天左右的时间, 简清才得以踏上回去帝都的行程。
来时乘坐高铁，回时是开的小车，保险起见临安然和伍雁和她同行, 一起回帝都。
简清没有落脚处，伍雁和临安然邀请她在家里住一晚，简清婉拒了，去了人民医院附近开酒店。
洗了个澡，便去酒店周边吃午饭, 吃完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人民医院, 在门口站定, 脑子还没有做出判断, 身体首先做了反应, 直接踏进医院大门，往住院部走。
“简清。”
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简清循声望去, 穿着常服的温如阳抱着一束玫瑰笑容满面，她戏谑道，“温医生，这花不会是文姐送你的吧。”
温如阳笑容更深，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 “你怎么知道。”
简清浅笑，“温医生满面春风，很难让人猜不到啊。”
“嘿嘿。”温如阳端正地抱着那束玫瑰，很小心地不让它的枝枝叶叶被压着, 问起简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刚回到帝都。”简清说, “温医生今天不用上班吗？”
“调休呀，我们医生的命也是命，再不休我就要先倒在手术台上了。”温如阳抱怨，说起年末了多么地繁忙，又如往年一样说到希望下一年能有多一点有担当和能力的实习医生进到她们科室。
医院的事情简清不了解，但是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听众。
从急诊的大堂穿进住院部，一路上温如阳都在念叨着，在住院部的电梯间她们才分道扬镳。
也得亏了温如阳，不然简清自己走的话，一定会变成蜗牛一只，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才能从大堂爬到住院部的枝干。
和李阿姨的沟通是每日必须，简清抵达楼层后，站在角落里询问李阿姨墨忘现在在做什么。
李阿姨应该正好拿着手机，没过几秒就回复：墨小姐在边处理工作边输液。
她离开帝都的第二天，李阿姨就与她说过墨忘非要坚持工作，休息时间都少了。
她没有和墨忘切断联系，转头给她发了信息，劝她要多休息，墨忘回复说她会的。
会的结果还是无视。
简清无奈之余还有些恼火，对她不重视自己身体的恼火。
“简清，你缩在那里干嘛呢？”
文思洁刚来看完一个病人的术后情况，对家属进行慰问，进来要乘电梯，抬眼就瞥到了在角落里醒目的人。
“文姐。”遇到了温如阳又恰恰好遇到文思洁，也太巧了。
简清合上手机，笑着走过去，“在看点东西。”
“那么入神。”文思洁没深入问，停顿片刻，果然听见简清询问起墨忘的情况，她于是如实说，“她是挺配合治疗的，只是她的身体底子太差，需要更多的时间，还有，比较好的情绪和心态。”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她最近这几天都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没有对治疗造成什么不利影响，但是她心态不好，身体也很难温养好。”
“你……要是有时间，好好和她说一下吧。”
“嗯，我知道了。”简清最后的一些情绪就此溟灭，“谢谢你，文姐。”
“不客气。”文思洁白大褂上的吊牌随着她的动作微晃，“是我应该做的。”
“对了文姐，她还要多久才能出院？我想先布置一下给她修养身体的房子。”
“农历新年前应该是可以出院。”文思洁早已经评估过她的身体情况，眼睛里露出一丝八卦，“你们打算同居吗？”
简清笑容染上一丝苦涩，“我倒是想啊，但是她不一定会愿意。”
“那你说要布置房子……”
“给她布置啊，要是愿意同居，我就和她一起住，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去附近租个房子，方便照顾她。”
身体是本钱，简清以为墨忘会首先养好身体，她没想到墨忘已经安排好出院后和柳无双、柳琴同行，立刻飞去相城，也很有可能是在相城柳家过年。
文思洁接下去还有手术，没有和她聊太长时间，离开前给她递了一颗棒棒糖。
她还特地说，棒棒糖是温如阳给她的，白大褂的其中一个口袋鼓鼓囊囊装的就是糖果，累了就含一颗，甜滋滋，满血复活。
正主直接把狗粮塞到嘴巴里，简清有苦难言，不过还是诚心实意地说，“祝你们幸福。”
文思洁的话打消了简清最后的迟疑，分别后，她阔步走进住院部。
护士站几个年轻的护士认出她，纷纷和她打招呼，被她发展为眼线的那名护士还把她拉到一边低声细语好一会儿。
简清很感谢她的热心，道谢之后推门进了病房。
这个曾经呆了好几个日夜的地方。
房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投来目光。
简清看到她最经常坐着的矮凳上被柳无双所替代，她穿着一件粉嫩的羽绒服，扎了两个小辫子，小孩看到她似乎有点害怕，扭过头把脑袋买进宽大的羽绒帽子里，不说话。
抬眸，她对上了墨忘的视线，刚对上，墨忘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仓惶地撇开眼睛，逃避和她的对视。
她躲开，简清偏偏要盯着她看，看得她不自在。
“简小姐。”李阿姨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声音，听见动静立刻从厕所里出来，手上还拿着刚洗好的毛巾，见到她，很关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吃午饭了吗？”
“刚回来，吃过饭了。”简清轻声答，给李阿姨放假，“李阿姨，今天我来照顾，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开始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送来三餐，收拾一下就好。”
“这……”李阿姨为难看向墨忘，她的雇主毕竟是墨小姐。
简清便也看向墨忘，问她，“不可以吗？”
墨忘终于放过抿得太紧泛白的唇瓣，低声说，“李阿姨照顾得挺好，简清，以后由李阿姨照顾我就好，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了……
简清心中刺痛，凝着她低垂的眼睛，徒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无力感，她又要把她推开。
“我不同意。”简清张唇，声音轻轻，却重重落在墨忘的心口，她无意识地用大拇指的指甲压着食指的指腹，吐出一口浊气，思绪还是混沌着，低喃道，“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可是一直这么下去是不行的，简清，你应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
“你的工作，你的舞台，你的伙伴，都在等着你。”
“我不能把你的时间自私地全部占有。”
简清一句我乐意还没说出口，墨忘就接着说，“何况，你的时间也不该浪费在我的身上，没有意义的。”
轻轻的嗓音也可以成为伤人的武器。
简清默然，心口的伤扰乱了心跳的秩序。
沉重的氛围中，柳无双茫然无措，没有安全感地伸出小拇指去勾墨忘的衣角。
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获得简清凶狠的眼神。
柳无双心惊胆战，蓦然闭上眼睛，抓住墨忘的衣角不放。
呜呜，她后悔给坏简清买礼物了。
“先不谈那些事情。”简清试图揭过。
墨忘不语，只觉恍惚，什么时候，简清也变成了选择逃避的性格了……
是被她影响的吧，是因为她而改变。
“文姐说，你最近情绪不好。”简清找了张凳子坐在另一边床边，抬手就开始收拾放着电脑的桌子，把摇得很高的床板摇下去，强制她休息，“李阿姨也说，你最近很常在忙工作，不顾休息。”
墨忘随她动作，没有反抗，只是在她说完之后认真地回道，“我情绪挺平常的，也没有不顾休息，只是精力比从前足，就想要多看看工作上的事。”
“你还挺诚实。”
没说谎自己情绪好。
被说诚实的人怎么听怎么心虚，没说话。
“墨墨……”
安静很久的柳无双突然出声。
墨忘：“怎么了？”
她对待柳无双完全是对待小孩子的心态，所以声音别提多么柔和了。
偏头看到柳无双还紧闭着眼睛，被逗乐了。
柳无双委屈瘪嘴，“我怕黑……”
墨忘哄她，“睁开眼睛啊，没关系的，不要怕，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柳无双呜咽，“骗小孩。”
墨忘顿觉无奈，打算拍她的手安抚，只是被一双手抢先了。
简清略带强硬地拉开她攥着墨忘衣角的手，柳无双还以为是墨忘在牵她，面上的不安很明显地消失了很多，紧紧握住，还是不睁眼，“好暖和，墨墨……”
简清看着她揉捏自己的手，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平复，一想到平日里她也是这么揉着墨忘的手玩，她心中就止不住发酸。
墨忘瞥了眼她凝重的神色，再三犹豫，好久才伸手拉开她们的手，“简清，你不要逗她了。”
简清面色一冷，目光微微一凝，“怎么，你心疼啊。”
“也是，她是你的未婚妻，是你未来的妻子，心疼她，很正常。”简清语气有点冲，说完后看到墨忘神色中的受伤，更觉讽刺，按了按太阳穴，克制地吸气，“抱歉，我失态了。”
多天没有休息好的疲倦在这一刻将她吞噬，她后悔那么着急赶回来了，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已经不容纳她了。
第80章 你要和柳无双回家过年
【第八十章】
凌晨, 简清收到伍雁传递来的信息。
告诉她，谋划的证据收集失败，不知道被什么人截胡了, 能肯定的是不是林志远的手下，猜测是南家唯一幸存的南文栀出手干预。
伍雁：真的很抱歉，我会尝试追踪，试试能不能找回证据。
简清知道她会自责，发出安慰的短信, 叮嘱她注意安全。
伍雁没有回复。
坐在酒店房间的飘窗上, 仰头望着把所有景色遮住的高楼大厦，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钟, 有几个楼层还是灯火通明, 在年前做最后的冲刺, 换取一个能够过得安心, 享受的春节。
简清蜷缩的身体占据飘窗的一个小角落，她的身边放着一罐开了的红酒, 和一个盛着些微酒液的红酒杯。
白皙的手握住下去至少一半的红酒瓶，不甚优雅地往酒杯里倒酒，暗红侵占透色的杯壁，将要溢出来她才停止，随手将酒瓶一放, 沉闷地抿了口苦涩的酒液，知道事情没那样简单，不会那么顺利，但是真听到失败的消息, 她心中仍是不免失落。
若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留在帝都, 留在墨忘身边，她的容身之处或许就不会被柳无双所替代了。
但……如果那样选择了，或许现在伍雁就不会平安无事。
不能去美化没有做过的那个选项。
简清叹了口气，额头倚在冰凉的窗沿，如果墨忘执意，局面迟早会变成现在这样。
心口爬上熟悉的刺痛，她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墨忘不惜牺牲她们的未来，淌进泥泞中也不悔。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过她。
酒液的苦涩从口腔蔓延到心脏，又从心脏通过血管传递到五脏六腑。
电话铃突然响起。
翻涌如大海的情绪忽地平定。
“喂。”简清接起电话，“这么晚了，伍雁，你还没有休息吗？”
伍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才道，“简清，我有预感接下去会很危险，你确定你要趟这趟浑水吗？如果不想，现在终止还来得及。”
她的语气严肃，简清也意识到了什么，握紧手机追问，“你又查到了什么？”
“……柳家，你认识的，柳无双，也是你所熟悉的。”伍雁低喃，眼神没有聚焦，神色为难，犹豫着要不要吐露出夹带危险的讯息。
“是。”简清皱眉，“怎么突然提起柳家。”
“柳家不是局外人，也是受害者，和南家一样。”伍雁说，“南家倒下没多久，柳家千金诞生，出生就被判定为唐氏儿，其实她的病症不是先天，是后天，是被人下药谋害所致，她的父亲，曾经的柳家家主，在她出生没多久就遭遇车祸，被撞成植物人。”
“那场车祸，绝无可能是意外，是有人精心谋划。而之所以那么做，很可能因为曾经的柳家主查到了南家覆灭的原因，收集到了确凿的证据。”
“虽然还没查到主导柳家悲剧的幕后黑手是谁，但是我想，和林志远、温婉婷肯定脱不了干系，或许和温婉婷的娘家，温氏家族也有关。”
温氏家族，是相城的另一大家族，和柳氏并肩。
柳家从帝都搬到相城，抢夺一方地位，的确很可能遭到温氏的忌惮。
伍雁一手握着手机接电话，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复盘，随着纸上的文字越多，关系越乱，眉间的小山丘也逐渐隆起。
简清瞳孔缩着，脑海里浮现柳无双那双无垢的眼神。
唇瓣轻颤，她不敢置信，柳无双竟然是被害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柳家，温家，林家，南家，太复杂了，简清，如果想要安静的生活，我劝你止步于此。”伍雁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严肃劝说。
“不。”简清坚决，“要查下去。”
“伍雁拜托你，帮我查下去。”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墨忘要深入的泥泞或许就与这几个家族息息相关。
“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是……”
简清紧抿着唇，她不能让墨忘自己涉险，也许她的能力做不了什么，可……能做到最基本的陪伴也是好的啊。
她缺席了墨忘那么多次的痛苦和磨难，那么多次没能在她失意伤心的时候陪伴，如今，她不想再缺席。
哪怕，墨忘不需要。
“……我明白了。”伍雁明白她的决心，“要继续深入调查的话，简清，我需要你的助力。”
“需要我做什么。”简清语调凝重。
“先是提供足够的资金。”伍雁有意活跃气氛，简清认真道，“我把另一张卡的钱提成现金给你。”
她给伍雁的那些资金，全部是林志远和温婉婷给她的银行卡里面的钱。
毕竟不用白不用，用他们的钱找他们自己的犯罪证据，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惩罚吧。
“再是，我查到温氏家族貌似和温婉婷有和解的意思。在过年时，温婉婷会去相* 城登门拜访，我需要你跟着去，查清楚温氏家族和温婉婷之间的关系如何。”这很重要，关系着温氏家族当年会不会出手助温婉婷达成所愿。
“我明白了。”简清不做他想，答应得很爽快。
第二天，她到达医院，李阿姨已经把东西收拾好，大包小包在墙边排排坐，只等墨忘最后一瓶输液打完，让医生再来检查一遍墨忘的情况，就可以办理出院证明，离开医院了。
柳无双还是坐在墨忘的床边，因为墨忘能出院的事情很兴奋，兴奋到连看到简清时都忘记了害怕，笑眼弯弯说，“墨墨能出院啦！”
纯洁无瑕的笑脸在眼前绽开，简清看着那张笑脸，心中有几分沉重，对她的介意被怜悯替代。
“我知道。”
她把在医院门口被小孩推销的五元一个小玩偶递给柳无双，语气藏着一丝柔软，“给你。”
柳无双惊喜，抱着做工粗糙的玩偶受宠若惊，“给我？”
“嗯。”简清点头。
墨忘嘴角的弧度抿成一条直线，自认为隐秘地看了简清两眼，她对柳无双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好了？
“谢谢！”柳无双高兴得合不拢嘴，坏简清不坏了耶，她用力抱着玩偶，眨巴大眼睛，“那墨墨呢？”
“嗯？”简清顿住，没反应过来。
“墨墨没有？”柳无双不笑了，“礼物。”
额……
简清看了眼墨忘，她低头看手机，好似没有关注她们的对话，抬手揉揉小孩的脑袋，“她不喜欢。”
柳无双不信，“你没给。”
“怎么不喜欢。”
她扭头把玩偶塞到墨忘怀中，眼神认真，“不喜欢？”
她好像收到妈妈礼物，替没有收到礼物的另一个妈妈抱怨的小孩。
简清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墨忘无措地眨了眨眼，很快镇定下来，笑着答，“我确实不太喜欢。”
柳无双摇头，有几分固执道，“也要有。”
大家都有才高兴，才好。
执拗的手大方又不舍的收回，纠结之后大度说，“给墨墨。”
简清被她伸出去缩回来，如此循环半天的手逗乐，“哈哈，你好可爱。”
轻快的笑声落进耳里，墨忘一阵恍惚，她有多久没看到简清笑，没听见简清畅快的笑声了，好像已经很久了，她总是让简清难过，总是让她担心。
回过神，墨忘把玩偶还给恋恋不舍的柳无双，温声细语，“谢谢你双双，但是你那里有很多它的小伙伴，它跟着你回家会比留在我身边更开心。”
简清若有所思地看向墨忘。
柳无双沉默了一会，像在思考，好一会后看向简清，和她提议，“买一对的。”
简清轻笑，“好，下次买一对的送给她。”
“给谁。”柳无双揪住这一点。
“……给墨忘。”
“嗯。”柳无双才满意点头，活像成功劝说两位小朋友和好的大姐姐，摇头晃脑好一会，突然蹦出一句，“孺子可教。”
简清噗嗤笑了。
墨忘也弯了眼。
氛围在柳无双没有自觉的影响下变得活跃。
李阿姨从厕所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松，她是看过墨忘和简清多亲密恩爱的，后来她们相处时的低气压，她是如何都适应不了，很想她们能重归于好。
输液结束，温医生和文医生来检查过，再办完出院手续，刚好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为了庆祝出院，简清载着她们去了附近原料新鲜，同样也很贵的餐厅。
餐厅的装修别具风格，柳无双一下车就兴奋地跑在前边，李阿姨怕她出事急忙去追，走得缓慢的墨忘身边就只有简清陪着。
“不然，你先去吧。”墨忘躺了太久，体力不怎么好，医生也叮嘱要循序渐进，一步一缓，眨眼功夫柳无双和李阿姨的影子都消失了，她才走出停车场的大门口没几步路的距离。
“你觉得可能吗。”简清反问，她自己想想就知道，她绝无可能留她一人慢慢走。
墨忘不要搀扶，简清就保持落后她半步的距离，随时准备好接住体力不支倾倒的她。
快走到餐厅门口时，墨忘突然开口，“……明天，我就要去相城了。”
声音有些不稳。
简清面色微沉，“你的身体适合舟车劳顿吗？墨忘，刚出医院就忘记医生的叮嘱了？”
墨忘喘了口气，在靠边的地方站定，“柳阿姨安排了房车，我和她们坐房车去，房车不会很颠簸，累了也能休息。”
“……”
简清掐着手心，眸色黯然，声音低沉问，“你要和柳无双回家过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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