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 刚入秋。
寝殿外种的几棵木樨树开了桂花,一簇簇黄澄澄的小花挤在枝头,像是星子一样, 很是热闹喜人。
纪兰芷在朝政上帮不上谢蔺的忙, 她无心那些国事, 倒对如何摆弄庭院、一日三餐吃什么、快到秋冬了置办哪些新衣比较好……诸如此类事, 更为感兴趣。
纪兰芷看了一眼香馥馥的桂花,喊来晴川:“让宫人去摘些桂花下来, 晒干了, 藏罐子里密封着。”
晴川:“娘娘存这么多桂花做什么?去年地窖里还藏着几瓮干桂花呢。”
纪兰芷剥开一个蜜桔,低头耐心地抽出橘瓣上附着的白色丝络, “去年的是旧桂花,拿来蒸米糕勉强吃吃, 用来制香囊却不够香了。”
晴川恍然大悟,她抿唇一笑:“娘娘是想给陛下制香囊?”
纪兰芷眉眼弯弯,嘴角轻翘,逗晴川:“你可不要御前多嘴,说漏嘴了。要是把我的惊喜讲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晴川想到如今龙威渐重的谢蔺,战战兢兢点头。
不必纪兰芷提醒, 她也不敢打搅帝后一家的小情小趣。
要知道, 谢蔺和谢如琢这对父子也就只对纪兰芷和善, 前一刻还和纪兰芷闲话家常,笑语晏晏, 后一刻,宫人进殿奉茶,那两双肖似的凤眼便扫了过来, 眼中寒意凛人,分明怪罪宫人不识趣,进殿不合时宜,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
纪兰芷剥好了蜜桔,她端着莲花白瓷小碟,撩起裙摆,一路哒哒跑向室内批阅奏本、题本的谢蔺。
快要入冬了,谢蔺担心各地风雪大,会压垮屋舍,会有贫户受冻,每逢年关,流民无家可归,甚至会冻死街头。谢蔺担心雪灾的发生,他要安排各地州府的官吏下乡体察民情,若有灾情,即刻差遣信使上京,把消息传递中枢,谢蔺自会派出巡抚护送灾银,下至地方抚恤百姓。
谢蔺在内殿的时候,没有穿平时朝觐要穿的皮弁服,只着了一身平时经筵进讲、或是常朝视事时穿的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
谢蔺肩背挺拔,风致楚楚,男人即便跽坐许久,脊骨也没有半点坍塌。谢蔺专心阅卷,煌煌烛光,照出他身上明黄色的衣缎,堆砌的妆花云蟒的刺绣,远远望去,还当他是被云龙蟒蛇护佑其中,凛凛天威不可冒犯。
老实说,认真办公的谢蔺,身上没有平素那样好亲近的气质,有时候莫说是那些朝臣宫人了,就是纪兰芷都不太敢打搅二哥。
纪兰芷脚步放得更轻了。
谢蔺似有所感,他搁置笔墨,抬起头。
见到小妻子来了,谢蔺微紧的眉宇渐松,眼眸里的冷意也尽数褪去,神情温和许多。
“枝枝不赏花了?”
纪兰芷摇头,她献宝似的,把那一盘剥得干净的橘子递上去。
她笑说:“给二哥吃。”
谢蔺唇角轻扬,他没有拒绝妻子的好意。
谢蔺看了一眼灯漏,已经批文三个多时辰了,急报题本均已处理好,剩余的奏疏,都是一些琐事,不必那么着急处理。
见谢蔺放下公务,纪兰芷拉住他的手,牵二哥出书房。
纪兰芷带谢蔺来到自己平时待的暖阁里,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这是纪兰芷的地盘,女孩家气息极重。摆着的家具都是她喜欢的梨花木、紫檀、红木,用的椅垫、桌布也是她喜欢的桃粉色蝶恋花纹。一侧的榻旁还放了十几层高的黑漆螺钿食盒,每一层都塞满了吃食,尽是些蜜肉脯、白糖豆沙糕、蜜饯、蜜煎樱桃……
各家官眷都知道,纪兰芷没什么爱好,就好吃好穿,她们得了什么新鲜的吃食、绸缎都会往宫里送,让纪兰芷尝尝鲜。
倒是谢蔺担心会有外敌伺机行刺,不许纪兰芷随便用其他人进献的贡物。真要尝个新鲜 ,也得让宫人先取银针试毒,让小雀吃了看看有没有性命之忧,才能进纪兰芷的口。
纪兰芷喂了谢蔺几瓣儿橘肉,剩下的全进了她的肚子。
屋里火烤得旺盛,纪兰芷靠在谢蔺的怀里,浑身暖烘烘的,她有点昏昏欲睡。
偏偏谢蔺身上的松香气息重,沉沉的幽香,极好辨认,一点都没有和殿内贵重的龙涎香同流合污。
纪兰芷挨蹭在谢蔺的胸口,她闻着那一股清苦的草木味,想到辽阔的山林、白云舒卷的天穹。
谢蔺身上的味道,如他这个人一样清清冷冷。
不知为何,纪兰芷忽然有点意动。
她睁开眼,听到谢蔺声音低沉寒寂,他问她:“不睡了?”
纪兰芷嘴角轻勾:“不睡了。”
她忽然转过身,膝跪至榻上。
纪兰芷待在谢蔺的怀里,腰肢挺直,与谢蔺对视。
她看着谢蔺冷冽的凤眸、刀裁的鬓角、寡欲单薄的唇,纪兰芷的指腹一路朝下,最后抵在谢蔺骨相漂亮的喉结上。微鼓的喉核儿,被皮.肉裹挟,在那一道显眼的刀伤上轻轻滚动。
那是清格勒留下的刎颈伤,再入一寸,谢蔺必死无疑。
纪兰芷想到二哥的苦难,心生怜惜,她低头,奖励似的落下一吻,舌苔裹住喉结,微微一抿。
她胆大妄为,竟咬上真龙天子的命门。
纪兰芷咬了谢蔺的颈子一口。
谢蔺薄唇紧抿,湿润的温度在喉头流连,他有一丝难得的无措,手背上青筋微鼓,指骨绷紧。
纪兰芷没想到谢蔺原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不由失笑。
难得能让二哥窘迫一回,纪兰芷并不想放过他。
女孩儿双手攀在谢蔺宽厚的肩膀上,隔着一层薄衣,她仿佛能感受到谢蔺健硕有力的肩胛肉。
纪兰芷还在逗谢蔺,她促狭地用丁香小舌点着男人的喉结,来回挪动,犹嫌不够,纪兰芷含含糊糊地问谢蔺:“二哥,看来是很受用。”
谢蔺指节轻颤,他垂眼,瞥向作怪的小妻子。似乎想怪罪,却又不忍心。
纪兰芷猫着身子吻他,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仿佛沃了一汪春.水。
方才纪兰芷在谢蔺怀里一顿乱蹭,云鬓歪了,流苏凤簪掉了,一条挂在发间的红色丝绦垂落,缠在郎君的腕上,触感轻柔,颜色暧昧。
纪兰芷为了上榻小睡,鞋子踢掉了,罗袜松松垮垮,一只袜子掉了,露出荷花尖似的粉嫩指甲,另一只挂在悬在白皙细腻的脚踝上,要掉不掉。
实在是,春.意无边。
谢蔺的眸色渐深。
本也不好白日宣.淫,但小妻子想要……
他是个体人意的郎婿,不会拒绝枝枝的请求。
纪兰芷还在耀武扬威,一路从谢蔺的颈伤,吻向他的嘴角。她缠着他,或推或磨,舌根都要酸麻,纪兰芷的手骨无力,像是缠丝的藤蔓,挂在谢蔺的肩上,宽大的袖子滑落,雪臂无瑕。
谢蔺入目一片雪白,他偏头,啄吮纪兰芷手臂底下的一片肌肤。
不知是不是那处臂骨鲜少被人碰到,纪兰芷很是敏觉,她的腿骨都有些软,口中松了力道,有点求饶退缩的意思,希望谢蔺见好就收。
但谢蔺原本清心寡欲,偏偏纪兰芷蓄意招惹,那么生起的火气,自然要泄出来。
没等纪兰芷乖巧地收回手臂,拉好凌乱不堪的袖缘,她的腰上一紧,原是谢蔺的手掌早已覆上她的尾骨,不让女孩儿逃离分毫。
谢蔺把她抓紧了。
谢蔺托举着纪兰芷的腚,任由她跪在他的怀里,居高临下俯视他。
纪兰芷低头,望着夫君那一双潮红的眼,谢蔺贵为天子,却在床笫间故意低她一等,想做她裙下之臣。
一时间,纪兰芷简直要以为二哥是在戏弄她……
他分明不是服软,甘心被她掌控。
纪兰芷被他捧得高高在上,她虽是高位,却也是好拿捏的猎物。
谢蔺只是想把她看得更清楚。
果然,纪兰芷的腰带被男人的指节缠绕,悄悄抽开。
衣裙褪下,就连兜.肚小衣的细带都被手指捻开。
纪兰芷的身外之物被尽数抛弃,如同莲瓣被剥个干净,只剩下里头一团毛糙的惢丝。偏偏谢蔺仍衣冠楚楚,只有她一个人狼狈。
纪兰芷羞得想哭,她捂住巴掌大的小脸,手臂轻轻打颤。
谢蔺却还要探指,分开她并拢于胸口前的一双手肘。
二哥自有自己的霸道,他不许她遮。
纪兰芷的手骨细瘦,又怎是谢蔺这种常年习武的武夫对手。她无计可施,只能忍住耳后的滚沸,缓慢放下手,把自己展给谢蔺看。
二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他竟真的上了手,沿着窄窄的锁骨游离,又沿着重峰攀升,毫不留情地碾压一两处雪中腊梅。
谢蔺宽大的掌心落在纪兰芷收紧了的小腹。
“冷吗?”
男人温润萧疏的声音淡淡传来。
没等纪兰芷回答。
谢蔺却已经抬手,抿开被雪水濡湿的腊梅红惢。他刁钻地屈起指骨,重重一压。
犹如平日夫妻入夜,药杵子凿进塞满花瓣的深井钵子里一样,稍加使劲儿,就能泌出甜馥馥的花氵夜。
纪兰芷眼角含泪,她腿骨一酸,险些跪下。
“二哥,收手!”纪兰芷有点恼火了,她想跑,又被按了回来。
谢蔺抱住了女孩儿,温柔地捧着她。只是纪兰芷偶尔听到淅淅沥沥、不绝于耳的水声,她知道二哥还在作怪,一边虚情假意问她冷不冷,一边一本正经地挟制她。
男人的手上不断,水泽丰沛、粘.稠,甚至满上整个掌根。
纪兰芷呼吸渐重,她几乎要掉眼泪,她求谢蔺别乱动。
但谢蔺还是没停,他很记仇,甚至可能只是想报之前纪兰芷咬他颈骨的仇。
谢蔺含上纪兰芷的耳珠,温声软语地撩她。
“枝枝确实不冷。”
“我看这里,似乎很热。”
番外 一日三餐(二)
第七十八章一日三餐(二)
暖阁里, 炭盆烧得旺盛,满室都是暖意。
纪兰芷仰躺在榻上,身下垫着柔软的毛毯, 出锋的兔毛绒绒的, 沾着纪兰芷腰线底下漫上来的大片水渍, 一块厚毯子也被浸得湿透。
谢蔺的指骨, 刁钻地扣弄,挤进至深处, 动作不歇。
指纹被湿濡的软.肉裹挟, 绵绵地缠绕,进退两难。
纪兰芷捂住嘴, 想叫又不敢。偏偏她朝下压着腰身,将谢蔺吃得很紧。
直把他吃到指根, 纪兰芷还意犹未尽,似妖媚一般并拢腿隙。
纪兰芷似乎得到好处,尝到甜头,她的脊骨触电一般僵住,就此泄了所有能耐,两团雪股轻颤,她漏了很多。
纪兰芷像是溺在水里, 满身都是湿意, 她胸腔剧烈地起伏, 大口大口喘气。鬓边的发早已汗湿,软塌塌地黏连颊侧, 还是谢蔺抬起一只干燥的手,将她的湿发捋到一边去。
男人另一只被瘾汁沾得粘稠的手掌,抵在纪兰芷的后腰, 谢蔺怜惜地捞起柔若无骨的纪兰芷,任她近乎无力的薄背软腰,靠在自己的怀里。
纪兰芷侧坐在谢蔺的怀中,胯骨不慎挪动,被他的东西烫到。
她以为二哥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可他迟迟没动。
纪兰芷摸上谢蔺温热的手腕。
帮她纾解,他倒是一身的湿汗。
可他都这样了,还不动吗?
“二哥不想吗?”纪兰芷的杏眸期期艾艾望来,她余韵未消,心里还有渴欲。
谢蔺掰回纪兰芷的下巴,垂眼低头,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我若是弄,或许要很久……夜里还有荣国夫人寿辰筵席,待会儿你还得出宫庆寿,不好让太操劳。”
谢蔺说得一本正经,纪兰芷却听出来了,谢蔺分明是想要多来几次,只一回纵欲,他不满足。
怎会有这样得寸进尺的人!
纪兰芷一时间有点气闷,不知该说谢蔺是个体贴的夫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奸_党。
纪兰芷想到夜里盛氏会在京中设宴,她不想像从前皇后谒见家人那般,只在宫中传召亲眷,她得亲自去为母亲庆生,要是身上留下很多二哥的痕迹,实在是有碍观瞻。
纪兰芷心生警惕,忙打量自己的脖颈、胸口、手臂,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倒让谢蔺发笑。
郎君亲自端水帮纪兰芷擦洗,又驾轻就熟从衣橱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裙。
谢蔺取来牡丹纹小衣,双手绕过纪兰芷后颈,他微微低头,一边柔顺地帮小妻子系好兜肚的窄窄细带,一边低声道:“安心,为夫知枝枝脸皮薄,下手并没有那么黑,不至于在脖颈留下吻痕。”
谢蔺语气平静淡漠,好似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纪兰芷的脸又是一阵发烫,心里恶狠狠地想:谁说谢蔺柔善的?他分明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纪兰芷换好衣裙,这才想到发髻也散乱了,她不好意思喊宫人进暖阁收拾,打算自己回寝殿再喊晴川梳妆打扮。
临走前,纪兰芷问谢蔺:“二哥今日还有公文要处理吗?”
谢蔺捻去落到纪兰芷耳尖的碎桂花,淡道:“还有一些。枝枝先去储闱寻琢哥儿,我迟些时候出宫,与你一起帮泰水庆寿。”
纪兰芷点头,朝谢蔺娇憨一笑:“那我等着二哥。”
说完,她抖开一条金粉花披帛,盖住凌乱的发髻,行色匆匆走向西侧的寝殿。
谢蔺负手,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他目送那一抹俏丽的倩影远去后,这才凤眸一转,缓步走向书房-
盛氏是一品国夫人,谢蔺赐了她一座内城的官宅。
但她在外做生意,天南地北地闯荡,鲜少回京城长住。
还是今年纪兰芷想为她办寿,盛氏推脱不过,这才回来小住上一个月。
不止纪兰芷惦记母亲,谢如琢也很记挂外祖母。
谢如琢贵为太子,又跟着皇帝听政一年,即便只是十岁的小郎君,但也养成了深厚的城府,他知道储君在外要注意仪容体态,不可暴露喜怒,留下话柄。因此,即便谢如琢再想念盛氏,也只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送上一车库房拉来的贺礼。
倒是盛氏心疼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这般持重,拉过谢如琢的手,拍了又拍,老妇人慈爱地道:“哎哟,我们琢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再过两年,比你母亲都要高了。”
在场的人都是盛氏的亲眷,盛氏本就是纪兰芷的母亲,又得皇帝谢蔺的敬爱,私下里同谢如琢亲近些,倒也没人敢说三道四,责怪盛氏不尊君臣之礼。
谢如琢很受用盛氏的亲昵,他脸上绷着的肃容缓和,唇角轻抿,对盛氏道:“外祖母,你许久没有来探望如琢了,我心中很记挂你。”
盛氏摸了摸小郎君的头,还像儿时那样喂他一块甜糕。
盛氏笑道:“近日生意忙,等明年把看铺子的掌柜都培养起来,外祖母就得闲了,能长住京城了。”
谢如琢如今长大,已经不像少时那样嗜吃嘴馋。
但长者赐不敢辞,他从善如流接过糕,轻咬一口,咽下后,才点点头,回答:“阿娘一定会很欢喜。”
等谢如琢认过亲后,纪晏清和纪鹿也激动地扑到盛氏怀里,他们嘴里喊着祖母,眼睛都染了泪,红彤彤的。
盛氏被一群孩子包围,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她从碟子里取来甜糕,一个个喂到嘴里:“好好,都乖都乖。今日是祖母寿诞,可不兴掉眼泪!怎么半年没见,一个个都成小哭包啦?也不怕宾客们笑话!”
纪晏清被盛氏笑话一阵,他抬起袖子抹去眼泪。
这两年,纪晏清跟着谢如琢一块儿读书,深知君子需四平八稳、八风不动,如此才算楚楚风致,他也不好再像少时那样哭哭啼啼了。
小郎君擦去眼泪,憋着嘴,吸了吸鼻子,又咬一口甜糕。
倒是纪鹿十分嫌弃地瞪了哥哥一眼,她蹭了蹭盛氏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在外面那么久,有没有忘记呦呦?”
纪鹿女大十八变,她褪去了六岁时爱哭爱闹的小孩模样,如今身材抽条,脸颊的婴儿肥褪去,不仅有了尖尖的下巴,还有一双漂亮细长的手,只是身量还没那么高,比纪晏清矮上一个头。
从前,纪鹿老是跟在兄长纪晏清,还有谢如琢身后跑。
如今长大了,她知道男女避嫌,也明白谢如琢身份尊贵,不敢过多冒犯。
甚至她有时生气,喊纪晏清还会喊大名,喊谢如琢却从来都是“太子哥哥”。
谢如琢从小就与纪家兄妹相熟,论起郎君间的关系,是他与纪晏清更亲近,但对于这个跟屁虫一般黏在身后的小娘子,心里倒也没有厌烦与不喜。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纪鹿不再和他们两个一起玩闹了,见到谢如琢,也会很快收起脸上的笑,乖乖巧巧喊他一句“太子哥哥”。
纪鹿同谢如琢生疏了。
花厅里,谢如琢神情疏冷,看了一眼和外祖母撒娇的女孩儿,他注意到纪鹿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缠枝纹的袄裙,领口翻着一圈雪白狐毛,衬得小姑娘下颌尖尖。
谢如琢只瞥了一眼就没有再看。
他收回视线,招呼纪晏清出门,帮着招待宴请来为老太君盛氏贺寿的百官。
纪鹿余光窥见谢如琢走远,她咬了一下唇,想到一件事。她和盛氏寒暄两句,撩裙快步追了出去。
小娘子腿短,她气喘吁吁地跑,好不容易才追上谢如琢。
纪鹿张嘴想喊人,心里又不大敢。
她鬼鬼祟祟地跟着,一直在找机会和谢如琢说话。
直到纪晏清不知被谢如琢安排了什么差事,先一步离开,谢如琢停在满园都是玉芙蓉的游廊底下。
小郎君足下顿步,背对着纪鹿,问:“你找孤,有事?”
谢如琢的声音一贯冰冷,难辨喜怒。
他不是纪鹿认识的那个“琢哥儿”了,他成了王孙龙子,去了遥不可及的东宫内闱,纪鹿轻易不敢冒犯。
小娘子蔫头耸脑,怯怯喊了句:“太子哥哥。”
她意识到,谢如琢早知道她跟在身后,怕她有事要单独对他说,这才支开兄长纪晏清。
可是谢如琢如愿停下脚步了,纪鹿却觉得她接下来要问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纪鹿呆呆地望着谢如琢,一双水汪汪的小鹿眼睛润着春光。
她一句话不讲,倒教谢如琢皱紧了眉心。
他正要离开,小娘子却轻轻开口了。
“太子哥哥。”她喊他。
谢如琢嗯了一声。
纪鹿揪住长长的披帛,悄悄问:“你是不是收下崔莉的手绢了?”
“崔莉?”谢如琢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有些发怔。
纪鹿倒像是豁出去了,她大声说:“就是崔家的小八娘!”
“她说你收下她的手绢了,还邀她改日去游园……明明我和你更熟,可你不收我的东西,你收别的小娘子送的,你是不是讨厌呦呦……”
小娘子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委屈。
谢如琢许久没有看到纪鹿哭了,一时看到她抹眼泪,这才记起纪鹿从前也是个爱哭鬼。
谢如琢被她一顿喊,终于想起崔家的小八娘是谁。
父亲谢蔺是崔贵妃之子,崔家和崔贵妃同姓,曾和崔氏连宗,崔家算起来也是崔贵妃的远亲,因此谢蔺卖崔家一个面子,也选了一名本家的儿郎来东宫伴读。
前些日子谢如琢练习弓马,不慎被弓弦割开手掌,崔家七郎见状,头一个飞扑过来,从怀中取出一张女孩家的手帕,细心帮谢如琢擦拭血迹。
谢如琢虽然不喜人亲近,但也没有拒绝旁人的好意。
谢如琢深知父亲挑选这些小儿郎进东宫,也有为他培养日后朝政助力的用意,因此谢如琢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如何恩威并施,他嘉奖崔家七郎的护主之心,允崔家小郎君上皇家园林游园……印象里,崔七郎好像提过,要带妹妹一块儿前往。
如今,谢如琢听到纪鹿的质问,还有什么不懂的?分明是崔家心大,知道谢蔺那处固若金汤难以下手,想借崔七郎近水楼台先得月,稳住太子妃位。
谢如琢不喜欢旁人满心算计,他会如实将崔家的野心,逐一告知谢蔺。
他回过神,望向纪鹿。
谢如琢轻抿薄唇,对她说:“呦呦,我不讨厌你,也没有收下她的帕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但纪鹿哭得他有点心烦。
纪鹿收住眼泪,她从怀里摸出一条兰花帕子,递给谢如琢:“既然你不收崔莉的东西,那你收我的吗?”
小娘子抬起泪汪汪的双眼,一脸期盼地望向谢如琢,不知怎么,这样的纪鹿,让谢如琢想到纪兰芷宫里养的那一只猫崽子。
他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良久,小郎君清瘦的指骨伸出,接过纪鹿递来的帕子,收进了袖中。
番外 一日三餐(三)
第七十八章一日三餐(三)
纪兰芷本想早点赶来贺寿, 但为了搭配一身蜜黄月季花纹袄裙,她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纪兰芷挑了半天发簪,终是选了一支金满池娇荷叶簪, 这才满意出门。
纪兰芷打扮得体, 她还以为自己的脚程够快, 刚出宫门, 却看到谢蔺的马车停在宫道门口,只等着她上车。
纪兰芷有点尴尬, 她撩裙上车, 朝车里端坐的谢蔺,轻咳一声:“倒是凑巧, 竟在这里撞上二哥!”
闻言,谢蔺放下手里的案卷, 眸色柔和,“不算巧,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枝枝。”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慢慢吞吞吗?
纪兰芷眨眨眼,谢蔺几时起变得这样促狭了?
纪兰芷心眼小,被二哥呛了一句就使性子,半天不肯坐下。
谢蔺无奈,只能放下手里的公文, 伸手牵她, “坐稳。”
纪兰芷从善如流地落座。
马车开始往宫外行去, 也不知是坊市里的路太难行,还是别的缘故, 纪兰芷总觉得车里有点颠簸。
纪兰芷紧挨着谢蔺,她被晃得头疼,只能小心靠到谢蔺的肩膀。
许是知道小妻子坐车头晕, 谢蔺没有再看书,他放下书卷,一手揽住纪兰芷圆润的肩头,另一手谨慎托起她的腿骨,不过手臂使力,很快,纪兰芷整个人便被谢蔺捞到怀里。
纪兰芷屁.股底下垫的是郎君的腿骨,虽然硬邦邦的,但好歹是皮骨紧垫着肉,她终于不觉得旅途颠簸了。
秋冬季节,天黑得早,日头一寸寸落下来,连带着马车里的光线都变得昏暗。
不知是不是风劲儿太大,车厢一角用来照明的瓷灯被夜风吹熄,车厢变得更黑。
纪兰芷往谢蔺的怀里钻了钻,她问:“二哥要重新点灯看书吗?”
谢蔺抚动她的后背,摇了摇头:“不必。”
纪兰芷没有强求,横竖这样卧在谢蔺怀里小憩,很是舒服。
只是,谢蔺揽着她的时候,总在想事情,男人白皙修长的指骨会无意识地抚动,故意从纪兰芷的下巴,一路摩挲至唇角,然后他粗粝的指腹停留其间,一下又一下,暧昧地流连。
纪兰芷的睡意散去,她闻到从谢蔺袖口逸出的清苦药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蔺今日也服了那一碗避.孕事的汤药。
有了秘药做担保,任纪兰芷怎么欺负谢蔺,她都不会出事。
一时间,纪兰芷有点心猿意马。
她胡思乱想,想到谢蔺衣下遮掩的好身材,虽然他的背上有无数嶙峋的疤痕,坏了男人的品相,但谢蔺常年习武,肩背宽阔,养出一片硬朗的背肌,很好看。
一旦床笫间,谢蔺施加力道冲撞,男人撑在床架上的手臂肌肉紧绷,他会沁出一身的汗,连腹肌都莹润一片,像是抹上了蜜。
汗珠沿着谢蔺挺拔的鼻梁摇摇晃晃,最后坠到纪兰芷的胸口,豆大的一颗,温度很烫,也很湿润。
纪兰芷想到这些房中事,口有些渴。
她刚想和二哥讨水喝,马车却出了乱子,带起一阵剧烈的晃荡。
谢蔺的指骨,被马车的震动惊到,恰好卡进纪兰芷的唇齿间。
纪兰芷呆住了。
她的小舌柔软,轻轻舔过谢蔺的指节,不过细微的触碰,谢蔺就有了回应。
她能感受到谢蔺的腹部收紧,呼吸也变得沉重。
纪兰芷微微张嘴,含上二哥粗粝的长指。
她有点无措,不知要不要松开。
可下一刻,谢蔺的手指用力更猛,他竟探入她的口中,贴着她的舌苔,若即若离地推动,或轻或重地搅着。
纪兰芷的唾津溢出,唇瓣上一片湿亮,她恼羞成怒,恨不得狠咬谢蔺一下!
二哥怎会如此见缝插针?
旁人如见妻子危难,定会施以援手。
谢蔺倒好,他见妻子式微,他、他提枪上阵!
马车行了几丈远,终于行稳了。
车外传来德方战战兢兢的告罪声:“陛下,娘娘,是奴才识路不轻,惊着御驾了!”
“无碍。”谢蔺声音平静无波,不知情的人,还当他是如何温文柔善。
可纪兰芷却知,谢蔺堵住她的嘴,一手在她的唇瓣肆意磨挲,另一手沿着纪兰芷绷直的脖颈,一路朝下。
指骨停留在小衣深处,手背撑起亵衣,不断起伏。
谢蔺真是个体贴的人,将纪兰芷里里外外都服侍得极好。
纪兰芷有点迷乱,她的睡意一瞬间消散,忍不住直起身子,腿骨打颤。
她跨.坐在谢蔺的膝上,小腹有些酸涩,纪兰芷微微吸气,忍住所有暗潮。
她心猿意马,耳朵和脖颈都滚沸,双手撑着谢蔺的肩膀,嫩月定下意识地推挪,小心翼翼找到谢蔺的七寸。
仗着谢蔺的东西尚且神采奕奕。
纪兰芷故意作怪,她忍不住朝前坐近一点,想和二哥贴得严丝合缝。
纪兰芷心里存着报复谢蔺的闷气,两个人穿戴都齐整,可她故意隔着衣布挪动,四肢百骸都犹如火焰在烧。
无论纪兰芷怎样安慰七寸,都是隔着裙裤,触不到肌肤。如此隔靴搔痒,实在是折磨人的心志。
谢蔺再如何隐忍,也是个寻常男人。
他不免疑心,纪兰芷就是知道他不会在前往盛氏家宅的途中对她做点什么,她才如此胆大妄为。
果然,谢蔺垂下浓长眼睫,恰好看到纪兰芷挑衅一般扬起的柳眉。
小姑娘洋洋得意,显摆胜利,她故意靠近谢蔺的耳廓,小声地问他:“怎么?二哥难道很想?”
她引诱人的时候,蓄意呵气如兰,明明一肚子坏心思,嘴上还要装作不经意,纪兰芷故意靠近了,她用绵软的唇齿抿一下郎君的耳朵。
谢蔺的耳侧一热,凤眸里渴念丛生。
郎君的容色依旧疏冷清贵,看不出端倪,若非他早已失控,一只手死死掐住纪兰芷的腰线以下丰腴,纪兰芷都要以为他是一尊坐怀不乱的佛。
她不知自己撩.拨太过,早已诱发了男人的邪心。
等谢蔺将她的两只腕骨都握在掌中,朝后按在女孩家的尾骨,纪兰芷这时才知道,谢蔺分明动了真格。
粗暴的吻就此落下,谢蔺吮着她的樱唇,蓄意流连不去,小心咬她的舌.尖,他勾缠她、碾压她,不让纪兰芷躲闪分毫。
纪兰芷能感受到谢蔺的气息滚沸,松香浓郁,还带着隐隐的喘,她莫名羞红了脸,她从来不知,男人抑制在喉头的低沉声音,原来也这么好听。
她有点被谢蔺蛊惑了,她眼神迷离,脑子混沌,被亲得七荤八素,只知无措地承受这些狂风骤雨。
然而,纪兰芷的衣襟凌乱,胸口以下,吻迹点点,犹如红梅,偏偏在这时候,谢蔺正人君子地收了手。
纪兰芷眼神迟迟的,带着一点迷茫。
她似乎在不解谢蔺怎么忽然停下了,只能晃动腰.肢,急迫地恳求二哥继续。
然而纪兰芷一抬头,却看到男人一双清醒乌沉的凤眸。
谢蔺平静地看着她,随后,白玉无瑕的手指抵在纪兰芷的白皙长颈上。
他慢条斯理帮她穿好袄裙,不让那些独属于他的、荒唐的痕迹外露丝毫。
纪兰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谢蔺唇角轻弯,轻声道:“快要到国夫人府了,不好这般……娇纵枝枝。”
纪兰芷想到谢蔺方才鼓动的反应,她知道他并非毫无念想,他分明是蓄意和她作对!就为了报复她的挑衅!
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心想逗弄谢蔺,结果自讨苦吃了……
纪兰芷忍不住嘟囔:“二哥欺负我……”
谢蔺慢条斯理地哄她:“枝枝不必着急,既你如此贪吃,今晚回去,无论枝枝要多少,为夫都会倾囊相授。”
番外 一日三餐(四)
第七十八章一日三餐(四)
一场玩闹后, 纪兰芷衣裳皱皱巴巴见不得人,好在马车上早就备了换洗的衣物,以便主子们微服出访时脏了衣袖随时换洗。
纪兰芷挑拣了一件桐花霜年图的袄裙, 好在衣裙是雅梨黄色, 很衬她的发髻与簪花, 不至于被人看出端倪来。
纪兰芷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谢蔺的衣袍, 郎君的膝上隐隐有水迹,湿了一片。
不必说也知道, 是纪兰芷方才没有分寸, 自顾自坐他身上,肆意摇曳腰肢, 款摆雪腚时,研磨留下的水痕。
偏偏谢蔺神色坦荡, 眉眼清正,他八风不动地端坐,竟没有半分觉得不妥当。
纪兰芷忍住脸上的羞意,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君王的常服,递给谢蔺。
“二哥快换一身衣裳吧,要是被人看到了, 我里子面子算是全没了……”
纪兰芷的语气懊丧, 惹得人忍俊不禁。
谢蔺垂眸, 瞥一眼衣上痕迹。
他从善如流地解开衣带,褪下圆领袍, 一边脱衣,一边还要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是茶水溢出的湿痕,不消一刻钟便能干了, 倒不必枝枝费心,催促我及时换衣。”
纪兰芷听到谢蔺没羞没臊的话,耳朵又要发烫。
没等她捂住耳朵,谢蔺换好衣袍,又淡淡地道:“不过,这茶泼得是有些多,连中衣裤摆都浸湿了,枝枝所言极是,确实该换一身新衣。”
纪兰芷瞠目结舌,谢蔺分明是在说,她的瘾,咳……水也太多了。
明明是淫.靡至极的话,可谢蔺说话的语气却清冷,就连扫来的目光也岑寂。
纪兰芷眨眨眼,一时无言。
她看着谢蔺丰神俊朗的皮相,心里不由恨恨。
二哥好卑鄙!
他怎么能、怎么能顶着这样一张澹泊寡欲的脸,说出这些诱人意乱情迷的话……
纪兰芷怕谢蔺还要戏弄她,等马车一到官宅,她先一步跳车,走向女眷所在的内院。
纪兰芷回头,对身后芝兰玉树的高大男人说:“二哥去同朝臣们打招呼吧,我去见一见阿娘。”
谢蔺知道自己逗得太狠,纪兰芷分明是落荒而逃,他也不揭穿,轻轻点头:“枝枝见完客,便差宫人来寻我。”
纪兰芷明白谢蔺是不想她离开太久,忍不住抿唇一笑:“知道啦。”
“二哥好粘人!”
纪兰芷舍下夫君,在宫娥提灯照路下,径直走向花厅。
官眷们深知老太君与纪兰芷的母子情深,她们围着盛氏,一人一句笑话,逗得老妇人脸上笑意不断,听到宫人唱报,知是纪兰芷来了,又一个个躬身行礼,山呼:“恭迎皇后凤驾,娘娘福寿无疆,千秋万岁!”
纪兰芷含笑搀起行半礼的母亲,她对官夫人们道:“本宫虽随御驾前来为母亲贺寿,但今日筵席只是家宅私宴,家中迎客,不讲那么多君臣虚礼。诸位夫人不必多礼,若因本宫之故,闹得诸位拘谨不已,真成了我的罪过。”
纪兰芷平易近人,甚至对外见客也不摆官腔。
但诸位官妇并不会因纪兰芷的好脸色而放松警惕,要知道,一个能得皇帝独宠的女人,甚至将皇太子也教养得极为敬重母亲,这样的女子怎可能不是狠角色?保不准就是笑面虎,笑里藏刀等着宰人呢!
官眷们面面相觑,一边放松了心神同纪兰芷说笑,一边又把自家乖巧的女儿推到纪兰芷面前,给她磕头,向老太君拜寿。
纪兰芷没想到今日会来这么多八九岁的小娘子,一时间手上都没准备什么赏赐小姑娘的礼物。
她一边让晴川赶紧去拿一些私库里的金银珠宝来赏人,一边用盛氏给的金镯金簪借花献佛,赠给这些小娘子。
一来二去,纪兰芷有点回过味了……难道这些官夫人是想同儿子谢如琢搭上干系,让她先相个眼缘,日后好结个姻亲?可、可是琢哥儿才十岁啊。
在纪兰芷眼里,十岁的小孩懂个屁,她还没想过这么早就给孩子定亲呢。不过官夫人们盛情难却,还真是令人苦恼。
纪兰芷笑着应付了小半个时辰,借着出恭的借口,去院子里散散步、透透气。
盛氏对花草不怎么钟情,偌大的院子都留给了花奴摆弄,因此院子里种的最多的倒是四季常青的潇湘竹,还有几盆近日才搬到院子里的蟹爪菊。
纪兰芷不想回去应酬,她贵为皇后,避一避人、使一使小性子,实在没什么。
只是没等纪兰芷数清楚一朵菊花有几片花瓣儿,嫂子郑氏倒是心急火燎找上她。
“娘娘,臣妇有一事相禀。”
郑氏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谒见纪兰芷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对皇权天然的畏惧与无措。
纪兰芷心疼郑氏,她握住嫂子的手,捻帕子帮人擦汗,“什么样的事,倒叫大嫂如此焦急!快歇歇,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纪兰芷即便入主中宫,待他们还是一如既往亲厚,郑氏感激地简直要落泪。
郑氏眼眶发红,低声喃喃:“只怕臣妇和大郎福薄,往后担不起娘娘厚爱了。”
纪兰芷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嫂子不必有顾虑,尽管同我说便是。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恶事,旁的东西,没什么不能应的。”
郑氏本就是胆小的妇人,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家中的事告诉了纪兰芷。
原来,近日有一名老仆的家人寻上门来,指着纪明衡,说他是自己的亲子!
当初柳姨娘生第一胎,生下的庶长子其实是个死胎,帮柳姨娘接生的老仆心生惶恐,她知道柳姨娘怀孕时有多跋扈,她生怕柳姨娘开罪了侯府主母,如今还丧子失宠,自己也没个好日子过,便把自家儿媳妇刚产下的男娃抱来,当作柳姨娘的亲子养在侯府里。
当然,老仆胆大妄为,竟敢混淆建康侯府血脉,为的不仅仅是抱住柳姨娘的宠妾地位,还想着孩子长大成人,往后纪侯爷、老太太都辞世了,他们把这些秘密再告诉庶长子纪明衡。
纪明衡为了保住家中长子的地位,定会给他们这些亲人一点好处吧?届时,纪明衡随意从侯府里漏出来的一丁点财宝,那都是价值连城,往后一家老小靠着侯府公子过活,沾着纪明衡的光,还不是鸡犬升天了?
为了这一点贪念与野心,区区一名老仆便将一整个侯府玩得团团转。
老仆的家人知道纪明衡是皇后的长兄,和皇家关系匪浅,此时不认亲更待何时?他们带着认子的凭证上门,在建康侯府门前撒泼打滚,要讨一个公道。可纪侯爷就这么一个能支应门庭的长子,他即便知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也决不会认下!
于是,纪侯爷给了这些人一笔钱后,将他们撵出京去,不许人再提纪明衡的身世出处,一旦府内嚼舌根,让旁人知道,纪侯爷定会将祸事的仆妇乱棍打死。
纪侯爷嘴上说不信此事,可没过两天,他就把柳姨娘送乡下去了,可见是存一肚子窝囊的气,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个搅家精了。
郑氏害怕纪兰芷往后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会和他们大房生疏,与其瞒着,倒不如早些告诉她。
郑氏抹泪:“我真是没脸与你说此事,大郎同您没有亲缘关系,我们不是娘娘的阿兄阿嫂……”
纪崇德汲汲营营,为子筹谋,一心想重现侯府荣光,到头来,家业散尽,儿子还不是亲生的,还真是造化弄人。
难怪纪明衡和父母亲的性格相差甚远,他本就不是纪侯爷的骨血啊。
纪兰芷没有和郑氏变得生疏,她握紧郑氏的手,对嫂子说:“不管大哥是不是我亲兄长……当初我在衢州遭遇兵祸,是嫂子和大哥帮我照顾琢哥儿,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不论大哥、嫂子,还是呦呦和清哥儿,在我心中,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郑氏听着纪兰芷的肺腑之言,她鼻尖酸涩,眼眶泛红,哽咽着点点头。
纪兰芷哭笑不得:“嫂子快别哭了,待会儿倒让小孩们担心。”
“是、是,瞧我,天天掉眼泪,担不起一点事。”郑氏破涕为笑,和纪兰芷寒暄两句便去找纪鹿和纪晏清,不再打扰纪兰芷回前院赴宴-
前院,纪晏清身为皇太子谢如琢最倚重的伴读,其他人想接近谢如琢,自然要过他这一关。
不少小郎君把家里宝贝呈到纪晏清面前,讨好地笑:“晏清,我这可是战无不胜的神威将军,我从我哥房里偷来的,送给你了,待会儿你留个旁边的位置给我坐,让我也有机会给殿下敬一杯茶,如何?”
崔六郎没自家七弟那般运气好,能上东宫侍读,他想要和储君打好关系,只能通过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讨好谢如琢身边人。
哪知,纪晏清对于“崔七郎成日里往谢如琢跟前凑”的事很不满,一家子溜须拍马的手段,他还没找崔家人算账呢,哪里会应下崔六郎的事。
纪晏清眼馋地看着那一只健壮的蝈蝈,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你要是真想给太子殿下献茶,你让你家七弟让座不就好了?你们崔家人不是一向兄友弟恭吗?”
纪晏清最近跟着谢如琢混,嘴皮子都利索了。
崔家最喜欢对外宣扬家中友善,只是世家门阀的子弟,哪个不争不抢?崔家三房因着自家小儿子能成东宫伴读,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又怎肯把机会让给崔六郎?
特别是他还听说,崔七郎不声不响把八妹妹都举荐给太子了,要是小八娘嫁进东宫,他们二房岂不是要被三房压上一头?
崔六郎心里不服,但也无可奈何。
直到他远远看到谢如琢走来。
小郎君一袭赤色金织蟠龙圆领袍,肩披防风狐氅,他步履平稳,风华灼灼。明明只是个小郎君,身上却已有了赫赫威严的龙子气象。
原本四平八稳走着的谢如琢,忽然被一声呼喊惊到,他皱了一下眉心,停下脚步。
很快,纪鹿气喘吁吁地追上他,生气地嘟囔一声:“太子哥哥不等呦呦,我要和皇后姑姑告状……”
诸位小郎君第一次见到玉雪可爱的纪鹿,有点看痴了。
谁都不知从前那个贪吃丰腴的小姑娘,竟也日渐长成俏丽的小娘子。
崔六郎看出点门道,他幸灾乐祸,把这件事告诉八妹妹崔莉。
崔莉和纪鹿都是十岁的小娘子,她们不像小郎君一样超过七八岁,便被教谕举荐上国子监,反倒去纪兰芷开设的女学里读书。
崔莉最讨厌成日里粘着皇太子的纪鹿。
论家世,纪鹿及不上簪缨世家崔氏,不过是仰仗着皇后娘娘那点血亲,才有机会在谢如琢面前显眼。
崔莉想到七哥说的,谢如琢收下了她的帕子,还邀她一起游园,想来去年马球赛上,谢如琢定是看到自己了……
家中长辈都说她生得好看,来日定是冠绝上京的佳人,崔莉身为高门贵女,作配皇太子绰绰有余。
思及至此,崔莉伺机寻上谢如琢待的小院。
她远远看到谢如琢,同他行礼:“臣女崔莉,见过殿下。”
谢如琢见是生人,原本不想理会,只是听到那句“崔莉”,忽然想到纪鹿念念叨叨半天,说的就是这一名小娘子。
谢如琢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崔莉健谈,她笑问:“上回递给殿下的帕子,殿下还收着吗?近日臣女新学了一种针法,可为殿下在帕子上补一丛兰草……”
谢如琢深知崔家对于太子妃位的筹谋,他不喜被人算计,眼下语气也冷淡。
“什么帕子?孤不记得了。”
“殿下……”崔莉咬了一下唇,她听出谢如琢言语中的疏离之意,仍不死心地说了句,“是七哥交给殿下的那一块帕子。”
谢如琢勾唇:“孤记起了,是那一方沾血的帕子。上回,孤用它擦拭血迹,脏了便丢了。”
崔莉抬头,眼眶里蓄满眼泪,她难以置信地问:“殿下为何要丢?”
倒是谢如琢不解地看她一眼,冷道:“不过是无关紧要之物,孤为何要留?”
崔莉听懂谢如琢的言下之意,她心中震荡。
谢如琢却还要戳破崔莉仅剩的幻想:“况且,孤是儿郎,怀中揣着一方女子的帕子,实在不像话。往后崔小娘子再有什么进献之物,还是自己好生留着,别让崔七郎私下作祟,偷摸塞进孤的手中。”
说完,谢如琢转身离去。
留下崔莉一人站在原地,心如死灰。
谢如琢打算去拜谒母亲,走路的时候,他下意识碰了一下袖囊,一方软软的丝帕藏在其中。
那是纪鹿给他的。
一块女孩子家家的丝绢。
谢如琢拧了一下眉峰。
若谢如琢不收好帕子,纪鹿又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算了。
谢如琢叹气,打消了把帕子丢弃的念头。
番外 一日三餐(五)
一日三餐(五)
今夜的寿宴有螃蟹, 秋末的膏蟹最肥美,蟹肉细嫩而甘甜。
可纪兰芷不擅长拆蟹,大家都是在席上用膳, 她也不想劳师动众, 再喊个宫人来专门帮她挖蟹肉。
纪兰芷犹犹豫豫, 看了螃蟹一眼又一眼, 脸上满是垂涎之色。
倒是谢蔺看懂了小妻子眼里的馋意,他默不作声动手, 用银器拆开蟹肉, 细敲细打,累了满满一碟白肉, 挪到纪兰芷面前。
女孩儿看到有现成的蟹肉吃,心里很高兴。
为了奖励夫婿, 纪兰芷忍不住斟了一杯温好的酒,挪向谢蔺:“二哥,这是谢礼!”
看着小妻子亮晶晶的一双凤眼,谢蔺唇角轻扬,接过回礼。
主座上,帝后二人的互动再小心谨慎,也还是被眼尖的臣子官眷尽收眼底。
不少官夫人看到谢蔺贵为天子, 待妻子还是这般温柔小意, 心里都泛起了酸味。
再看自家夫婿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哪哪儿都不顺心了。
纪兰芷知道,有她和二哥在, 宾客们都喝得不自在,她打算早早回宫,让宾客们喝个尽兴。
临走前, 她喊来儿子谢如琢,纪鹿还有纪晏清。
纪兰芷对儿子道:“阿娘好几天没见到你,心里可记挂你了,琢哥儿一切都好?”
谢如琢近日跟着工部官员历练,还在谢蔺的授意下,去附近的贫县体察民情,他被父亲委以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几天忙起来确实都忘记给母后请安了。
谢如琢羞赧地道:“是儿臣的过失,劳母亲记挂了。”
纪兰芷笑眯眯地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虽然儿子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粘人,她心里有点遗憾,但看着小郎君一天天成长,纪兰芷与有荣焉,又怎舍得怪罪他。
纪兰芷:“你身为储君,心系百姓,这样很好,阿娘不怪你,但在阿娘心中,你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郎君,凡事量力而行,不要累到自己。”
谢如琢连连点头:“儿子知道。”
纪兰芷又望向以观和纪晏清:“清哥儿多帮姑姑看着琢哥儿,他看着性子沉稳,其实和他父皇一个脾气,不知劳累的,你要多加督促他照顾身体。”
纪晏清拍了拍胸膛:“皇后姑姑放心,我一定盯着殿下,不让他过劳伤身。”
以观也抱剑点头,示意自己会跟着小公子。
最后,纪兰芷蹲下身子,捏了捏纪鹿的小脸蛋,诱拐小孩:“有空来宫里找姑姑玩呀!近日姑姑又得了几匹漂亮的缎面,是梨花纹样的,还想着给你做一身冬裙呢。”
纪鹿和二姑姑一贯亲近,她想了想,还是悄悄告诉纪兰芷,“呦呦最近掉牙齿了,阿娘怕我进宫又要讨糖吃,不让呦呦来宫里。”
纪兰芷忍俊不禁:“那我们吃甜奶碗子,不吃甜糕,这样就伤不到牙了,吃完东西,我再让晴川带你去洗漱,保证呦呦不掉牙!”
纪鹿听了,笑弯一双小鹿眼,重重点头:“那我后天就来找姑姑玩!”
纪兰芷也笑:“那可太好了!”
聊了小半个时辰,纪兰芷依依不舍地道别孩子们。
她爬上马车,谢蔺早已在车里恭候多时。
回宫里又是漫长一段路,纪兰芷枕在谢蔺膝骨休息,没一会儿,她就睡熟了。
谢蔺低头,看一眼纪兰芷睡得红润的脸颊。
纪兰芷的呼吸平缓,手指紧紧揪着谢蔺,像是待在他身边才有无尽的安全感。
谢蔺心脏柔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吵醒小妻子。
谢蔺小心抱起纪兰芷,带她回了寝殿-
夜里,纪兰芷又一次梦到了那一片苍茫的雪景,她赤脚站在雪地里,远处是炮火声、厮杀声,她无助地朝前奔跑。
她看到了远处的事物,是个跪在雪地里的男人,浑身都是血,纪兰芷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他身上流下的鲜血,仿佛要把大地都染红。
纪兰芷听不到谢蔺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心跳,觉察不到他的呼吸,触碰不到他的脉搏。
谢蔺好像死了。
纪兰芷心慌意乱,她朝他奔去,扑进他的怀里,纪兰芷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凄厉地高喊:“二哥!”
……
纪兰芷从梦里惊醒,她沁出一身湿汗。
纪兰芷环顾四周,熟悉的梨花木桌椅,凛冬腊梅图毛毯,香炉里燃着好闻的沉香木,室内氤氲地龙的热气和熟稔的草木香。
是她住的坤宁宫。
但纪兰芷的床榻空无一人,她没有看到二哥。
纪兰芷魂不守舍,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来不及穿鞋,赤脚下地。
纪兰芷衣冠不整,撩裙狂奔的样子,把进殿的晴川吓了一跳。
直到纪兰芷闯出殿门,脚心踩在积了碎雪的廊庑底下。
初雪冰冷,体温融化冰霜,纪兰芷被冻得一个激灵。
她抬头,看到远处取衰枝凋花上的积雪,用于煎茶的谢蔺,眼眶忽然发烫,鼻尖酸酸。
男人穿一袭青色旧袍,没有束冠,只用竹叶纹的发带束着乌黑的长发,雪絮落在他的指骨,被茶水的热气消融,淌过腕骨,滴落案上。
谢蔺似是觉察到什么,抬起一双昳丽的凤眸,迎上纪兰芷的视线。
他嘴角轻弯,神情柔顺。
“枝枝,下雪了。”
纪兰芷听到熟悉的清朗嗓音,她倏地瞪大一双杏眼,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扑簌簌滚落。
纪兰芷疯了似的往雪里跑,奔向谢蔺。
她不顾什么皇后的风致,一国之母的尊仪,她只是一个思念夫婿的小姑娘。
她害怕谢蔺消失不见了,她怕得夜里都睡不着。
纪兰芷扑向谢蔺,两支伶仃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她把脸紧紧贴上谢蔺肌理结实的窄腹,聆听他的脉搏与心跳。
唯有如此,她才能安心。
幸好,二哥还在她的身边。
纪兰芷心情稍稍安定,她终于有那么一丁点懂了谢蔺的心情。
她假死逃跑的六年里,谢蔺知道爱妻已死,任他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她,他和她天人永隔,谢蔺该有多怕。
那时候的二哥,是不是很委屈?他是不是很辛苦……
谢蔺担心纪兰芷脚冷,他躬身,将她拦腰横抱进怀。
小姑娘不知道梦到什么,一双杏眼哭得通红。
谢蔺很担心,他哄着她,轻柔地亲吻纪兰芷的眼角与脸颊,一下一下啄着,他不想枝枝害怕。
可女孩儿还是在发抖,纪兰芷控制不住地颤栗,像是被人掐住翅膀、不得解脱的蝶。
纪兰芷搂住谢蔺的脖颈,她仰着头,认真地问他:“我离开二哥的那六年……二哥每天都在想什么?”
这是纪兰芷从来都不肯承认的错误,一旦她追问谢蔺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过得如何,她的心里会产生巨大的亏欠。
纪兰芷一直以盛氏为借口,哄骗自己,舍下谢蔺,她是情有可原,她是心有苦衷,她应该这样做。
但纪兰芷自己也明白,她其实也有顾虑与犹豫,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所谓,她不想舍下谢蔺和谢如琢。
纪兰芷是后来爱上的谢蔺,就连她这个爱情里的上位者都如此煎熬。
早已深爱纪兰芷的谢蔺,骤然听闻她的死讯,又该是何等的痛苦……
纪兰芷连问一问都不敢。
可是今日,纪兰芷亲手揭开了这一道伤疤,她问谢蔺,那时候丧妻的二哥,会不会很难过?
闻言,谢蔺难得笑了下,眼底尽是足以将人融化的脉脉柔情。
他抱紧了纪兰芷,他带着她,一步步往寝殿里走。
温暖的火光再次流泻纪兰芷的脚尖、手指,纪兰芷被火烘烤,不觉得冷了,她挨近谢蔺。
纪兰芷听到谢蔺温声说。
“我在等来世。”
“来世,我还想做枝枝的夫君。”
在这一瞬间,纪兰芷哑口无言。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谢蔺的怪罪,会听到谢蔺的埋怨,可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善,他说,他想和她永生永世在一起。
纪兰芷忍不住低头,手足无措地抹起眼泪。
她抽抽噎噎,把谢蔺吓得不轻。
无论夫君怎么哄,她还是很爱哭。
最终,纪兰芷吸了吸鼻子,对谢蔺说。
“我希望,二哥能对自己更好一些。”
“不要事事为我着想了,二哥自私一点吧。”
谢蔺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他取来晴川递上的帕子还有牙粉牙刷,他遣散了宫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和纪兰芷二人。
谢蔺拧干帕子,帮纪兰芷擦拭脸上风干的泪痕,亲手伺候她洗漱。
纪兰芷这时才记起,她起床都没有梳妆打扮,就这么冒冒失失跑到殿外,定是在宫娥宦官面前狠狠现了一回眼。
纪兰芷像是想挽回什么尊严一般,把自己打理干净。
等她想要梳妆绾发时,谢蔺却伸手握住了她细嫩的手腕。
谢蔺不让纪兰芷走,他坐在榻边,忽然问她:“枝枝想不想看……那六年里,我受的伤?”
既是七八年前的陈伤,如今定是结痂了的,谢蔺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他想给她看的,并不是伤,他在使劲浑身解数引.诱她。
可偏偏,现在的纪兰芷很心软,她会怜惜二哥,她会允许谢蔺所有要求。
纪兰芷:“我想看。”
她任由谢蔺抚摸她的脸颊,粗粝的茧子刮擦在下颌骨,碰触的感觉很明显。
男人冷硬的指骨攀上她的腰肢。
手扶着纪兰芷,沿着小腹的兜肚小衣,一路朝上蜿蜒。
谢蔺并不急切,他是正人君子,动作很细致,也很有条理,他知道先亲吻纪兰芷的唇,勾勒她柔腻的唇纹,细细交缠舌.尖,吮了又吮,吞尽她的唾津。
纪兰芷被闷出一身汗还不够,谢蔺还要含上她丰腴的耳珠,修长的指节在纪兰芷的腰窝、股隙流连,细细燎火。
最终,他松开了她,反倒是解开自己的一身青袍。
衣袍微微掀开,露出一线肌理。
衣下肌肉线条锋利,轮廓清晰,他故意要遮不遮,诱惑纪兰芷动手来揭。
纪兰芷忍住手上的颤栗,她小心去抚谢蔺的腰腹,结实的肉身,色泽如蜜蜡,看起来很漂亮。
她看到许多伤疤,每一处都是嶙峋伤势,损痕很重,她不知为何,低下头,怜爱地吻了一下。
谢蔺垂下眼睫,他看到小姑娘躬身。
纪兰芷的身外之物尽数褪去,幸好有绯红小衣裹腹,不至于受凉。
他一低头,能看到垂着小衣细带的大片薄背,脊骨凸起,女孩儿的皮肤白得像是薄胎白瓷。
活色生香。
似乎只要谢蔺轻轻掐住纪兰芷的腰,她就会碎。
纪兰芷看着夫君身上的伤,她想起旧事,有点心疼,她轻轻吻过他的伤疤。
谢蔺抬手,掰回纪兰芷的下巴,女孩儿眼神迷茫。
他能看到纪兰芷粉嫩的唇,轻轻一捏,就会破皮。
谢蔺忍住喉间沙哑的喘。
他握住纪兰芷的手腕,朝前一拉,男人用力很大,吓得纪兰芷一个趔趄,跌在他的胸口。
谢蔺拉着纪兰芷,引导她触.碰自己。
纪兰芷仰头,不解地望着谢蔺。
汗水淌过谢蔺的眉峰,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滚落,滴在纪兰芷的额角。
“枝枝不是要验伤吗?不妨连某处也查探一番,毕竟处境私密,我平日不曾验看,兴许会有不慎受伤的时候……”
纪兰芷哑口无言,她偏过头去,不好意思多看谢蔺,小声嘟囔:“二哥天赋异禀,明明安然无恙……”
“是吗?看来枝枝不够专心。”
谢蔺却没有放过她,他牵她去掌控七寸。
纪兰芷有点怕,她忍不住想,原来她与二哥这么不匹配。
难怪每一次,只有二哥食髓知味,而她百般容忍。
她分明忍得很艰难。
可谢蔺还在她的耳边,循循善诱。
郎君可谓是用心良苦,居然有无穷尽的耐心。
“可以检查得再重一点,细致一点,我不会抗拒夫人的关照……”
纪兰芷只能唯唯诺诺,以手丈量郎君的七寸,无休无止。
一连小半个时辰,谢蔺都没有喊停。
纪兰芷的腕骨一阵阵发酸,体力实在不济,偏偏谢蔺精力旺盛。
纪兰芷有点恼羞成怒,她施加力气,骂一句:“二哥分明没有伤,你这样、这样求我抚恤,分明是以公谋私!”
谢蔺失笑,不慎菁关失守。
郎君散出所有积攒的火气,室内氤氲石楠花的馥郁气息。
“二、二哥……”
纪兰芷目瞪口呆,简直欲哭无泪。
倒是谢蔺愧疚地亲吻纪兰芷,他帮她悉心清理,一边整理纪兰芷的衣冠,一边还要柔声道谢。
“劳累夫人今日细心照料,为夫的伤,想也是痊愈了。”
番外 一日三餐(六)
一日三餐(六)
纪兰芷洗干净掌心的雪浊, 她脸皮薄,怕被人看出端倪,一连抹了好几遍香膏, 才肯挪步饭厅用膳。
如今沈御厨掌着灶房, 他是跟着纪兰芷出生入死的忠仆, 谢蔺御极后, 沈御厨跟着潜邸里的仆妇们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自然是腰板都挺得老直。
沈御厨好不容易从衢州那样犄角旮旯的地方, 回到御膳房。
他也没什么追求,一天天挑衅父权, 和亲爹争夺灶房一把手的位置。
父子俩为了掌勺御厨的位置,斗个昏天黑地, 成日想方设法给主子创新菜色,也好讨一句夸奖,站稳地位。
对此,纪兰芷没有异议,她不念旧情,甚至不帮沈御厨说话,成天坐山观虎斗。
按照纪兰芷的话说, 如今老老少少都为天子一口吃食费心神, 很是忠君爱国。伺候好了皇帝, 不就是造福黎民百姓吗?有功于社稷的事,她为何要阻止?
当然, 最主要是沈老爹的厨艺也很精湛,纪兰芷的脾胃被养得很好,实在不忍心发落他, 还是让沈老爹继续当御膳房的一把手吧。
为此,沈御厨郁闷了大半个月,没想到主子家人情淡薄,难怪都说帝王家没有亲情呢!
纪兰芷睡了一整天,终于醒了。
沈御厨知道这几日纪兰芷吃了螃蟹这样的性凉之物,正需要温补,于是他用山里挖的野蘑菇,炖了益气养神的红枣丹参鸡汤。
入冬了,平民百姓倒是吃不上新鲜果蔬,可宫里自有温棚可以种菜,倒是不愁隆冬天里吃一口绿的。
沈御厨又贴心地做了一份衢州常吃的菜包饭,他把白菜丝、豆腐松、烧鹅肉片包到菜叶里,再抹上辛辣的大酱,奉给纪兰芷。
当初纪兰芷在衢州很爱这一口,沈御厨此举也有敲打主子,希望她惦念旧情之意。
然而,纪兰芷哪里会想那么多,她只觉得今日的午膳倒是别出心裁,想来奴仆们还是需要一点良性竞争的,如此才不至于不思进取。
纪兰芷吃到半饱才想起要给谢蔺夹菜,她做贼心虚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谢蔺碗中。
“二哥,你吃。”
谢蔺看了一眼鱼肉,默默用筷子剔出一根刺后,方才夹入口中。
纪兰芷一时无言。
她倒也不是故意这么不谨慎的。
纪兰芷吃得慢,谢蔺已经用完膳,他先去偏殿洗漱。午间没事,不用批阅奏疏,谢蔺打算在坤宁宫陪着小妻子。
等纪兰芷吃完饭,打理干净,迈进暖阁,谢蔺已经帮她剥好了火烤的板栗。
糖炒板栗是沈御厨送来的。
秋末摘下的栗子,清洗后,丢到火塘里,用柴火烤熟后,再大锅拌糖翻炒,一个个板栗虽变得乌漆嘛黑,但闻起来味道甜津津,很好吃。
纪兰芷爱吃栗子,但栗子的皮衣难剥,每次都要嵌进指缝里,黑乎乎一片,清理起来很不方便。
纪兰芷最怕麻烦,生得方便又好吃的小玩意儿那么多,她也没必要对板栗情有独钟。
但今日,有二哥代劳,那就不一样了,纪兰芷瞥向案前边看书边剥栗子的谢蔺。
郎君的指骨白皙修长,同纪兰芷的纤细手指很不一样,他的骨节轮廓分明,手掌宽厚,看着很有力量。
待谢蔺剥好一碟栗子肉,他将手浸进平日用来洗墨的水里,慢条斯理擦干,又捧起书,对纪兰芷道:“枝枝,来吃。”
纪兰芷没有拒绝二哥的好意,她往嘴里塞了一口干松松的板栗,转头望向琉璃窗外的桂花树。
纪兰芷腮帮子鼓鼓,嘟囔:“才不过一夜雪,桂花就被摧残殆尽了。”
谢蔺放下手里的书,也循着妻子的目光,朝外望。
他若有所思地道:“旧时还能用桂花煎栗子,或是用桂花烹茶、炖奶,也别有一番雅趣。”
谢蔺告诉纪兰芷关于桂花的另外两种吃法。
纪兰芷含含糊糊地问:“二哥对煮栗子这么有见解,是少时爱吃栗子吗?”
谢蔺摇摇头。
纪兰芷:“那你从何处得知的?”
谢蔺看她一眼,回忆道:“从前上京为官时,曾有上峰设宴,请我去家中用膳。在他的家宅里,我吃到过。”
若是郎君们设宴,大多都好酒好肉,哪里会吃这种女孩家家惯来爱吃的甜汤甜果?
纪兰芷直觉不对,她咽下板栗后,取水漱口,又饮了一盏清茶,压下满嘴的栗肉。
纪兰芷挪过锦垫高凳,坐到谢蔺身边,她肘骨抵在案上,支着下颌,故意把好看的侧脸展现给谢蔺看,对他暗送秋波,低声询问:“是私宴吗?还是官吏们都去参加的家宴?宴上有其他小娘子吗?还是有貌美如花的侍婢?”
纪兰芷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问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都是谢蔺不认识她之前发生的陈年旧事,纪兰芷现在咄咄逼人,倒好似喝了一壶陈醋,到处都是酸味!
谢蔺闻言,微微一怔。
他从书中抬头,清冷的凤眸瞟向纪兰芷,唇角轻扬。
煌煌烛光照在纪兰芷乌黑的发髻,一只衔珠凤簪垂在鬓边,落下一粒猩红的宝石,光影缀在纪兰芷眼角,好似一滴血泪。
纪兰芷全然不知,眼下她趴伏于案,衣襟微乱,云山雪腻浑圆,有多么惹人意动。
谢蔺挪开目光,他怕纪兰芷受凉,伸手将她的襟口掩好,又慢条斯理地道:“是上峰的私宴,也有家眷入席,那一碗桂花甜饮,好似是他家中小娘子端来的。”
谢蔺不想欺瞒纪兰芷,她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
可谢蔺的坦诚,却换来纪兰芷难言的心绪,她有些在意,又不想露怯,忍不住酸溜溜地问:“府上小娘子长得好看吗?”
谢蔺想了一会儿,皱起眉峰,“我没有唐突家眷,并不记得她的样貌。”
若非纪兰芷今日问起,谢蔺都想不起这件事。
纪兰芷懂了,按照谢蔺的性子,或许他连那次私宴是相看宴都不知道……
想到二哥从前不苟言笑的性子,他没把人小姑娘吓到都很好了。
纪兰芷放下心,她不再搔首弄姿,蛊惑郎君,她作势要爬起来,可手肘撑了太久,手骨一酸,纪兰芷朝前倾倒,下巴险些磕到案上。
还是谢蔺递来一只手,挡在案板与她的脸颊之间,帮她挡去了所有下坠的力道。
谢蔺无奈地说:“也不是三岁孩子了,怎还毛毛躁躁的。”
纪兰芷无辜地眨眼:“正是知道二哥会护着我,所以事事都松懈了些。”
她做事不留神,还有理了。
谢蔺哑然失笑,也不怪她。
他的掌根还抵着女孩儿柔软的脸颊,指.腹偶尔掠过纪兰芷滑腻的后颈,谢蔺忽然生出一点热切的,想要亲近纪兰芷的念头。
郎君眸色发沉,偏偏被视为猎物的纪兰芷还没察觉。
谢蔺想,婚后的自己,好像越来越失控了……
待纪兰芷想到有两本描写“官家小姐和暗卫私通”等跌宕剧情的话本还没看完,她起身去取,忽然小腹被人一揽,低头一看,是男人横来的结实臂骨。
没等纪兰芷反应过来,她便被稳在墙根,身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具滚沸的躯壳。
男人贴着她,炽热气息落在纪兰芷的耳尖,烫得很,还有浓郁的墨香、松香。
身后的男人,正是谢蔺。
谢蔺不许她走,他一手搂住纪兰芷不盈一握的腰,另一手按在墙角,掌根轻擦过纪兰芷颊侧,与她的脸平行。
纪兰芷歪头,能看到谢蔺指骨微蜷的手,他用力很大,似在忍耐,手上青筋鼓动,隐隐暴起,线条很清晰。
有指骨一点点按在纪兰芷的腰,骨节屈起,轻轻磨挲腰线。
纪兰芷背对着谢蔺,腿弯发软,险些滑倒,直到郎君屈膝,抵在纪兰芷的腿侧,他用膝骨撑住了小妻子。
纪兰芷不住颤抖,腿侧直接抵上男人微凉冷硬的肌骨。
她战战兢兢,双膝微启,被迫分开。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纪兰芷心慌意乱地挣扎,她朝后搡着谢蔺,却反被一条男人的细带勾住,谢蔺的衣带被绕进她的指间。
纪兰芷只需轻轻一扯,就能轻而易举解开谢蔺的衣袍。
谢蔺的肌骨显露于人前,他衣裳尽除,与她坦诚相见。
谢蔺咬着耳廓,轻声道:“是枝枝先动的手。”
纪兰芷倒吸一口凉气:“二哥倒打一耙,好卑鄙!”
纪兰芷懂了夫君的意图,心里倒有点郁闷……二哥怎么、怎么随时随地都能这样啊。
她脑子都有点迟迟的,好似感受到药杵子探头,闷闷凿进装满花瓣的深钵里。
纪兰芷顿时皱紧了眉头。
实在是很艰难。
又是不匹配的尺寸,纪兰芷这么久了都还没能习惯。
她努力承受,倒是谢蔺如鱼得水,十分适用。
七寸蓄势待发。
像是裹入湿润的雨里。
谢蔺挟制着纪兰芷,毫无章法的一通动作,水声淅沥,不绝于耳。
暖阁里好似下起了一场绵绵的雨,好在有炭盆哔啵作响,不至于冻着两人。
许是体谅妻子,谢蔺的指节捻动。
良久后,纪兰芷不会再那么枯燥难行。
谢蔺已经很了解纪兰芷,他知她何时哭,何时欢喜,脚趾如何蜷曲才是享用,如何发抖才是攀顶。
谢蔺处处都照看着纪兰芷。
他忍耐不动,轻轻舐过纪兰芷的侧脸,安抚小妻子紧绷的心神腰脊放软,雪月定不要缠磨得太近,害他只能夹缝求生,进退两难。
纪兰芷微微张嘴,犹如离水濒死的鱼。
谢蔺硬挤着她,衣摆底下的两人严丝合缝。
纪兰芷紧闭双眼,鬓角都是热汗。
她有点想哭,她搡着堆在月腰上的衣袍,风雪穿过窗缝,拂在臂上,激起一丝丝凉意,纪兰芷抖了一下,她听到谢蔺也因她的动作,而溢来轻轻一声闷哼。
谢蔺蠢蠢欲动,可他还在体谅纪兰芷。
谢蔺高大的身影如松柏阴翳,罩着纪兰芷,她被他压在怀里,受制于人,心里有点气闷。
纪兰芷咬牙:“二哥上辈子定是头牛,耐力简直是天授的!”
谢蔺轻咬一口小妻子那水磨年糕似的白润肩窝,辗转脖颈,话中带笑:“此话何解?”
纪兰芷哼哼一声:“成日劳作,不知歇息!”
这算是夸他任劳任怨服侍妻子吗?谢蔺失笑。
谢蔺眼睫微阖,沉声低语:“既然我在枝枝心中,唯有农作之用,如今过冬马上开春了,为了一年的好收成,自然要潜心耕种,如此才是物尽其用,方能不负主家看顾之恩……”
这个主家,指的是纪兰芷吗?她悉心照顾谢蔺,就为了他今日这般恩将仇报的?
纪兰芷仰首忍耐,她的杏眸含泪,视线迷离。
哼出的音调情不自禁变得缱绻,她连忙捂住嘴。
谢蔺还要再说:“我也是忧国忧民,为了让百姓来年有个好收成,这才一心犁地务农,还望枝枝体恤苍生困苦,不要拒绝我。”
可谢蔺挺直蜂腰,结实肌理紧紧挨着纪兰芷。
谢蔺不愧是个武人,动作简直鲁莽,不止言语,就连行径上,也满含对于妻子的冲撞。
夫君语带绮柔,纪兰芷如何不懂,他分明是暗指纪兰芷就是那块要承受水牛一把子蛮力的贫瘠之地……
狂风暴雨袭来,纪兰芷如一叶扁舟,摇摇欲坠,支离破碎。
今日没能让谢蔺犁个痛快,他怕是不能罢手了!
纪兰芷悔不当初,贝齿咬紧了下唇。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番外 一日三餐(完)
一日三餐(七)
今日谢蔺弄得实在太久, 纪兰芷受不住。
到了最后一回,她挂在谢蔺身上,软乎乎的双臂搂着谢蔺的脖颈。
纪兰芷有气无力靠在谢蔺的肩膀, 脸上全是汗, 她困得几乎睡去。
等到一蓬浊浪随风涌来, 澎湃的浪沫挂满了花枝, 这场凶悍的云雨才堪堪结束。
事后,纪兰芷昏昏欲睡, 是谢蔺抱着她, 细心帮她清理里外。
谢蔺疼爱妻子,他没有让纪兰芷浑身汗湿, 难受地入睡。
没一会儿,纪兰芷被滑腻的中衣包裹, 她陷进绵软的被衾里。
许是担心烛光会刺痛纪兰芷的眼睛,谢蔺披衣起身,取银枝子,挑暗了油灯,又掀开厚被一角,小心翼翼腾挪进去。
他不想吵到纪兰芷。
纪兰芷被抖来的被风惊扰,她困倦地睁开一线眼缝, 瞥了谢蔺一眼。
寝殿内光线昏暗, 草木的清冽苦香袭来, 一点点漫着,好似春池里碧波起伏。
男人坐在床榻外侧, 衣襟微开,墨发披散,指骨白皙如玉, 黑的是发,红的是唇,昳丽到不可方物,郎艳独绝。
只是那双眉眼……怎么、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纪兰芷眼神痴痴的,迷迷糊糊地望着谢蔺。
她皱紧了柳眉,仔细回想,还是记不清楚……
“二哥,我从前,有没有见过你?”
谢蔺按住纪兰芷想要起身的肩骨,他顺势躺下,手骨穿过纪兰芷的颈骨,任她背对他,蜷在他的怀里。
谢蔺温声道:“应该没有。枝枝既累了,好好睡吧。”
谢蔺把纪兰芷抱得很紧。
男人宽厚的手掌,轻轻揉抚纪兰芷的乌发,指骨虽然勾缠黑发,却没有弄疼纪兰芷,反倒是动作细致而温柔,能够哄小娘子继续入睡。
夫君的怀抱实在温暖,好似暖壶一般烘人。
纪兰芷捱着他,睡意如潮涌至,她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次,纪兰芷梦到了她十一岁的事。
那一年,是乾宁三十六年。
十七岁的谢蔺状元及第,骑马游街。
少年郎春风得意马蹄疾,着一件红罗圆领袍,白绢的衣领紧贴脖颈,那一道自肩膀蔓延至下颌的一道鞭伤,被整洁衣冠遮挡得严严实实,没人看到谢蔺冠服底下的狼狈,也无人知他痛处。
百姓们只知道,天子圣明,还了状元郎“被人调换试卷、考场落马”的公道,他们山呼万岁,口称天家圣明,还了寒门子弟一个公道。
谢蔺所受的伤,所挨过的刑,所承的辱骂,在这一刻的无限风光中灰飞烟灭。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红衣猎猎,英姿飒爽,像是苍天对于他遭遇不公事迹的补偿。
谢蔺从皇城出发,直至京郊尽头,带领诸位进士看完张贴的金榜后,再绕都城一圈,回会馆沐浴更衣。今晚,考取功名的郎君们都会好好睡上一觉,等待明日宫中的琼林宴上,能结识更多的官吏上峰,得到高官的赏识,寻到日后出仕为官的靠山倚仗。
大街小巷,瞻仰郎君风采的小娘子们,纷纷朝俊美无俦的少年谢蔺抛掷瓜果、鲜花、手绢。
没一会儿,谢蔺的身上披满花草、香帕,可他半点不显狼狈,依旧风姿绰约。
街巷的另一边,纪兰芷得到母亲盛氏的准许,她要上京郊的古刹佛寺里,为生母上一炷香。
纪兰芷的生母是无人在意的侍婢,死后虽是姨娘的名分,但尸骨收殓得潦草,也没有家人前来吊唁,与安葬下等的丫鬟仆从没什么区别。
盛氏知道纪兰芷思念生母,她将不能葬进纪家祖坟的姨娘尸骨送往佛寺里,又在古刹后山为纪兰芷的生母建坟立碑,还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让寺里的僧人为她供起一盏用于超度亡魂的长明灯。
佛光灿灿,能驱散所有阴间苦厄,来世无灾无难,逍遥快活。
彼时的纪兰芷才十一岁,她是娇养深闺的侯府小娘子,在外不好抛头露面。因此,每逢出门,纪兰芷都戴上面纱或是幕离遮脸。
今日,她在晴川的陪同下外出,为生母上香。
本来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寺庙了,可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马车行两步停三步,纪兰芷的马车被困在坊市中心,久久不能行。
纪兰芷不免有些气闷。
纪兰芷玩心重,好奇心也重,她等得闷了,不想和晴川玩络子、算珠,她撩开车帘,打量车外的热闹。
这一眼,恰好落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郎身上。
少年郎一袭红袍,策马行来。他通体的气质疏冷,脸上虽没有肃容,但那双凤眸好似蕴了冰雪,连在溽暑炎夏,也冰冷如常。
少年郎手攥缰绳,打马行来,从纪兰芷的马车旁边错身而过。
纪兰芷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少年人嶙峋的喉结,以及苍白的脸色,白到几乎晃人眼睛。
状元郎的马鞍上全是鲜艳沾露的花朵,缰绳是牛皮编织的,色泽很黑,一点红色落在上面都很明显。
纪兰芷清楚看到,有一道血线沿着他的袖管淌下,一点点溢到绳缝之中。
这不是他手上有伤,这些血迹,好像是从他的肩骨渗透出来的。
纪兰芷困惑地皱眉,直勾勾盯着远去的状元郎。
少年郎身上的罗袍颜色很红,可他的后腰还有一片更深的殷红渗出,那是血……
他的肩背有伤,他在流血。
纪兰芷喃喃自语:“陛下殿试胪唱时,倘若登第进士在金銮殿答不上题,还得挨罚吗?”
晴川不解地追问:“二娘子,您在说什么?”
纪兰芷摇摇头:“没什么。”
她放下车帘。
又一次蜷缩进黑暗中。
等了一刻钟,马车终于能动了,一行人继续往京郊行去。
纪兰芷今日来古寺,还带了盛氏准备的香火钱。
住持知道纪兰芷是建康侯府的女眷,早早为她备好了休息的客房,还命擅武的僧人在院子里守护,不敢让闲杂人等惊扰到贵人。
纪兰芷还是个年幼的小娘子,她困倦得很,不打算围观住持做法事,想着先去屋里休息一个时辰,待晚些时候再给生母点灯上香。
纪兰芷一觉睡到天光泛黑,晴川送来了斋饭,都是些豆腐、白菜叶,清汤寡水,其实她不是很爱吃。
纪兰芷随意吃了两口小葱豆腐,洗漱后,她走出房门。
天边早已余留一抹残阳,昏黑的云与血色的夕阳糅合,遍地都是灰扑扑的光晖。
小院的栅栏爬着几丛牵牛花,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古寺十分僻静,香客也不多。
路上安静,纪兰芷独自走向大雄宝殿为生母诵经上香,也不至于被人冲撞。
山脚风大,纪兰芷怕冷,忍不住瑟缩一下,晴川为她披上一件腊梅盛雪的斗篷。
大雄宝殿里主奉释迦牟尼佛,供桌上,瓜果堆叠,糖塔高耸;一旁摆放佛龛的墙壁,明灯万千,香烟缭绕。
镀满金箔的佛像高坐堂上,佛祖垂眉闭目,捻说法印,宝相庄严。世间大奸大恶,在神佛面前,无处遁形。
纪兰芷牵裙迈进殿门,她偏头望去,远处专供庙祝记录香火的桌椅前,坐着一名身量颀长的少年郎。
他穿一身浆洗到旧的青袍,手骨间攥的笔杆掉漆泛旧,就连他发后用来绾发的簪子,都是手工雕琢出来的木簪。
少年郎看起来穷困潦倒,却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的肩背挺拔,半点不因清贫而摧折风骨。
明明是家境窘迫的少年郎,手腹底下,却压着一张洁白干净的纸。
那种宣纸的价格很昂贵,纪兰芷平时用过。
纪兰芷好奇地上前,想看看他在写什么。
夜风卷进大殿,恰到好处吹动纸张一角。纸张翩跹,纪兰芷看到了一点点墨迹。
是很好看的字,笔势雄奇,铁画银钩,抄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那样华丽的字,居然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困顿清贫的少年郎。
他伏案许久,一笔一划写出来这些经文篇章。
纪兰芷靠近一点,她认出那一只手,还有那一双清寒的凤眼,竟是今日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他怎么会孤身一人,待在寺里?他不该和其他进士一起上花街柳巷,把酒言欢吗?
纪兰芷不明白,但她没有多问。
眼前的少年比她高大多了,和兄长纪明衡一样的身形,即便是坐着,也很有压迫感。
纪兰芷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她匆匆拿起僧人早早备好的香烛,靠近火光点燃,然后,小娘子躬身拜佛、虔诚插香,她跪在蒲团上,诚心祝祷,希望生母转世投胎,来生事事安康。
纪兰芷拜完了佛祖,她站起身,走向一侧摆放长明灯的佛龛,她想亲手帮生母擦一擦莲花灯,可壁龛的灯放得太高,纪兰芷踮脚也拿不到。
她回头张望,想寻僧人帮忙。
只见这时,一只骨相清癯的手探了过来,袖中盈满清雅的松香。
郎君帮她取下了灯。
纪兰芷怔忪。
她脸上戴着的面纱轻轻颤动,一双杏眸被靠近的莲花灯照亮,小娘子仰头望着渐近的少年人,小声说了句:“谢谢。”
少年郎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坐回案上,抄写他的经文。
纪兰芷帮母亲擦好了灯,又亲手添了一点灯油。
她回头,再一次望向少年时期的谢蔺。
他还在抄经,乌黑的发尾偶尔被风吹到唇边,嵌进冷硬的唇峰里,他目不转睛地念诵经文,抬指撩开了发丝。纪兰芷眯眸望去,这才看清此人唇红齿白,实在容色惊人。
许是觉察到纪兰芷的视线,谢蔺偏头看来,目光无喜无悲。
少年人站起,漠然走向她。
“灯擦好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纪兰芷说话,嗓音清冽,袖中逸出脉脉草木气息,香味苦寒。
纪兰芷愣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他小心捧过灯,一手抵在灯盏底下,扶稳了莲花灯,他帮纪兰芷将灯摆回远处,还贴心地阖上防风的雕花小木罩。
火苗一丝不颤,谢蔺没有唐突她母亲的命灯。
“长明灯供的是谁?”
纪兰芷出神的期间,又听到头顶悠悠然传来一声询问。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那一颗微微滚动的嶙嶙喉结,这才意识到,是状元郎在问她话。
纪兰芷眨了眨眼,小声说:“是我生母。”
谢蔺看一眼年纪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
女孩儿没有亲眷陪同,独身一人来庙里为过世的生母点长明灯,想来身世可怜。
谢蔺薄唇轻抿,还是递来一卷经文。
纪兰芷接过少年郎的经文,既惊又喜地问:“这是……给我的?”
谢蔺颔首:“你可以为母亲诵一遍经,再将其焚烧。如此一来,经文上达天听,阴曹地府的鬼差会善待你的家人。”
纪兰芷看向他手里的另外一卷经文,问:“你也是为家人抄经吗?”
“是。”此卷,为崔老奴的生辰所抄。
少年郎应下一个字后,不再开口说话。
纪兰芷也是此刻才意识到,原来状元郎话少得可怜,他成天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也不怎么爱说笑。
许是他生性不爱笑吧。
不过,即便状元郎看起来再冷漠,纪兰芷对他还是心存感激,她没有追问谢蔺为何受了伤不在会馆里待着,反而要入夜来佛寺焚烧经文。她只是默默跟着谢蔺,看他上香、诵经,为家人焚烧纸钱。
今夜,纪兰芷拜祭死去的亲人,身边也有了一个活人为伴。
这感觉,实在不错。
香纸盆里,火光缭绕。
纪兰芷和谢蔺并排蹲坐在殿前石阶上。
他们一起烧了那些经文,任由烟火翻飞、旋转、席卷,将那些哀的愁的,怒的怨的,统统焚烧净尽。
天地间,一片静谧。
尘烬好似雪絮,火盆好似烟花。
有谢蔺在身边,即便他沉默如山,纪兰芷也觉得温暖。
她第一次拜祭母亲的时候,不觉得孤单。
……
纪兰芷的这个梦做了很久很久。
那是她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不仔细去想,压根儿没有印象。
纪兰芷从榻上爬起来,脑子有点发懵。
乾宁三十六年的状元,是谢蔺啊。
纪兰芷心里涌起一股子说不出的悸动。
她还以为,他们向来缘浅,不过情深。
可命运,好似在多年前便有了交集。
她怎么会……忘了他。
昨天睡得太早,纪兰芷醒来时,天光乍亮,床边没有谢蔺,但她也没有丝毫慌张。
她知道二哥就在附近。
纪兰芷洗漱后,换了一身厚重的狐毛大氅,女孩儿没有梳发,趿了绣鞋,跑去找夫君。
纪兰芷朝书房行去,一推房门,室内氤氲药香。
谢蔺批阅奏疏有点入神,白瓷碗装的药汤端在手中良久,直到凉了,也不曾入口。
纪兰芷看到谢蔺,她快步朝他奔去,一把抱住夫君。
那一碗避子的汤药侧翻,不慎落到地上。
药汤的清苦顷刻间弥散,与谢蔺身上的松香混淆,没等郎君开口说些什么,纪兰芷已经抬手,勾下他的脖颈,蛮横地吻住他微凉的薄唇。
谢蔺怔住。他意识到,今早的小妻子,好似十分热情……
“枝枝?”谢蔺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偏偏纪兰芷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又仰头献吻,她将谢蔺的所有询问都堵回肚子里,她亲他没有理由,她只是分外想念二哥。
纪兰芷吞咽唾津,吮舐薄唇,牙关使劲儿,用的力道有些大。
少顷,谢蔺尝到小妻子的甜味,还有自己嘴角的血腥味。
但他没有挣扎,他总是这样柔善,温柔地纵容纪兰芷。
直至一个缠绵悱恻的吻结束。
纪兰芷眼角潮红,泛起细腻的胭脂色,她凝望谢蔺,看着这张早已褪去年少青涩的秀致面容。
她对他说——
“二哥,我好像……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
“二哥,你我是有因果的。”
番外 一家四口(一)
番外一家四口
那日, 纪兰芷情动难抑,便是谢蔺百般阻止,她还是要借着撩起的兴致, 扣住他的手腕, 把谢蔺压制在地。
纪兰芷想着谢蔺平日的所作所为, 她照葫芦画瓢, 把夫君拆吃入腹。
骑坐于郎君身上的纪兰芷青丝如瀑。
一双杏眸水汪汪的,她匍匐于谢蔺胸膛, 故意挑开他的衣袍, 以指细细摩挲,在他硬实的肌理上蛇行。
她知他意动, 纪兰芷能感受到一些澎湃的异样。
触感滚沸,惹得她鼻翼都要生汗。
妻子如此妩媚动人, 谢蔺的矜持很快溃灭,在纪兰芷不得要领吞吃的瞬间,他翻身做主。
男人的虎口圈住纪兰芷伶仃的雪腕,待她受惊抬眸,只看到谢蔺欲.念深重的一双眼。
谢蔺还在与她僵持,要动不动。
还是纪兰芷平躺在地,她揪住谢蔺垂下的乌发, 轻轻绕到指上, 故意揪疼谢蔺, 逼他靠近。
纪兰芷屈膝,膝盖不经意间, 磕上谢蔺半跪时沉下的窄腰。
“二哥,我很想……”
低低呢喃的一句话,轰然焚烧了谢蔺的理智。
在纪兰芷若即若离的摸索下, 她还是得逞了。
尽管纪兰芷的笑颜在一番惊涛骇浪的颠簸中,渐渐消弭。
纪兰芷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小半个时辰后,她恳求谢蔺放过,声音既娇又怯,令人心生不忍。
谢蔺抚过纪兰芷仰起的下巴,掌心擦拭她颈上一层薄汗。
到底还是心疼妻子,谢蔺存有一丝神志。
他没有将东西留在里面。
谢蔺怀抱纪兰芷,帮她清理时,犹豫地说:“枝枝,避子汤,我没来得及喝。”
纪兰芷想到之前谢蔺三贞九烈地反抗,难不成是因他没有做好准备?
纪兰芷噗嗤一声笑,用汗湿的侧脸蹭了蹭谢蔺的肩膀,小声说:“快到月信了,都说癸水前后很安全,不会出事,偶尔一次,应该不碍事。”
谢蔺欲言又止。
女子饮用避子汤药总归伤身,本来他一直帮纪兰芷代劳,可今日疏忽,汤碗打翻了。
谢蔺眉峰微皱。
但他忍住失守的冲动。
谢蔺没有欺压纪兰芷……应该不至于教她有孕。
然而,在一个多月后,纪兰芷忽然闻不得醋芹的酸味,一闻就捂嘴作呕。
大太监德方侍奉两代君王,后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看皇后这个样子,准是害喜没错了!
德方笑着说吉祥话:“钦天监的官吏们说了,今年本是大雪拥城的寒年,可落了两日的厚雪,忽然在昨夜止住。今早大监们起来扫雪,还看到坤宁宫的檐顶上挂着一片七彩祥云,奴才们私底下都谈论,那是送子观音捎带仙童来投胎天家,众位仙家要合力护佑社稷了!”
德方一番吉祥话说得既清脆又快活,只是话刚说完,手底下带的干儿子小卓子就纳闷地瞟向老太监……怎么干爹一听就知道怀上龙嗣了?万一太医没诊出喜脉,那岂不是让皇帝空欢喜一场?
德方像是猜到小卓子的想法,他冷哼一声,小兔崽子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若是等太医诊出喜脉再道贺,岂不是把德方归为那些溜须拍马的货色?就是要快人一步,才体现出他所言句句属实,所见皆为神谕!
德方知帝后伉俪情深,若皇后有孕,皇帝定会欢喜。
可他笑着望向谢蔺,却发现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喜色,反倒剑眉微拢,面露愁色。
这、这……
德方拿不定主意了,他悄悄问:“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太医署请个医官来为娘娘诊脉?”
谢蔺颔首:“去传吧。”
德方心惊胆战地去传太医。
医官一听皇后可能害喜,急忙提上药箱,马不停蹄地赶往坤宁宫。
皇帝三十二岁了,这个年纪,若是生养得早,怕是儿女站在檐下都能排成一列,哪里还像谢蔺这般,贵为天子却子嗣不丰,膝下仅有一子?
京中人都知,谢蔺独宠纪兰芷,倘若她怀有身孕,腹中那个孩子岂不是要被皇帝当成珍宝,日日供在手心上疼爱?
陈太医不敢托大,他专心诊了三次脉。
无论哪次,纪兰芷的脉相都跳如滚珠,均是滑脉。
皇后的确怀有身孕了。
陈太医笑着捋了一下山羊胡须,躬身恭贺皇帝:“恭喜陛下,娘娘确是喜脉,从脉相上来看,娘娘怀双身子已有一月之余。”
纪兰芷果真有孕了,便是用脚脖子想也知道,定是谢蔺那一日没服用汤药的疏忽。
当初纪兰芷生产谢如琢的艰辛尚且历历在目,谢蔺并不想纪兰芷再生养孩子……这个孩子是谢蔺和纪兰芷计划之外的事物,纪兰芷如今知道自己有孕,她会欢喜吗?还是害怕?
思及至此,谢蔺不免脸色凝重,他回头,看纪兰芷一眼。
和他猜想中的反应截然不同,眼下的纪兰芷迎上二哥清冷的目光,心里涌起更多的……是心虚。
当初她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有闪失,避子汤喝不喝都成。
结果一个月过去,肚子里揣了个小崽子,把谢蔺耍得团团转。
纪兰芷下意识抚了抚肚子,虽然她的小腹还很平坦,但她知道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当初怀大儿子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时过境迁,纪兰芷都忘记了。
但好像,没那么欢喜。
比起从前,如今她和谢蔺是正经夫妻,她再怀二哥的小孩,心里便也没有那么多畏惧与抵触。
纪兰芷笑着说:“有陛下陪着我,便是怀胎,我也不怕。”
纪兰芷笑得见眉不见眼,眼角上翘,弯出一轮细细的月。
她真是天生的心宽,一点都不担心事。许是看纪兰芷心情愉悦,谢蔺脸上的愁色也渐渐缓和了不少。
他握紧纪兰芷的手,轻叹一口气,谢蔺心疼这个为自己生育子女的姑娘,都说女人产子就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里,他很怕她出事。
谢蔺悄声道:“若枝枝不想要,便是舍了这个孩子也没什么……”
倘若纪兰芷不想,也可以把孩子堕了。
谢蔺有点卑劣的私心,比起子嗣,他更想保住母亲。
听到这话,纪兰芷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谢蔺。
二哥好像真的很为她分娩产子发愁啊……
反倒是纪兰芷柔声安慰谢蔺:“二哥,我不讨厌孩子。它好不容易托生到我肚子里,把它落了未免太过绝情。况且,也是我的疏忽,才让它来到人间,大不了生完这个就不要了。”
纪兰芷说得轻巧,大有生子如下蛋的轻便豁达。
但她好像很期待小孩的诞生,谢蔺的目光不免也有几分柔和……
纪兰芷没有不高兴,她是欢喜的。
这个孩子,是他和枝枝的骨肉,谢蔺自然爱屋及乌,心里很喜欢。
翌日,谢蔺将皇后有孕的消息传至前朝,并让光禄寺备下喜饼、喜蛋、一些年关拜客的糕点以及御酒,送到各家官吏的宅子中,算是为纪兰芷积攒百家福泽,庇佑她往后无灾无难。
纪兰芷有孕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盛氏的耳朵里。
盛氏本打算过完年就去地方州郡看看生意,如今知道纪兰芷怀孕,她记挂女儿,打算陪着纪兰芷生下孩子,照看女儿做好月子,再去忙自己的事。
盛氏难得进宫一趟。
她带了许多小孩穿的衣物,什么重绣堆花的虎头帽、防风的貂帽、喂饭时小孩穿戴的围涎……盛氏能想到的东西,她都准备得面面俱到。
除此之外,盛氏更是叮嘱晴川,要纪兰芷忌口,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吃一些性寒生冷之物,特别是螃蟹、河鲜。
晴川虽然已经晋升为坤宁宫一等大宫女,但她从前在侯府都是受盛氏管教的,如今主母耳提面命,她不敢不从。
就连晴川也不好收买,纪兰芷整个人都垂头丧气。
纪兰芷孕期嘴太挑了,她就好这一口吃食,偏偏盛氏那里不松嘴。
纪兰芷无奈,只能在夜里,偷偷地恳求谢蔺——她只是想尝尝蟹粥的味道,吃那么一二三小碗就好了,二哥柔善,能不能允她小小愿望?
谢蔺看着小妻子卖乖撒娇,心生不忍,最终只许她浅尝一小口,再多没有了。
纪兰芷如今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被宫人和家眷见天儿娇养着,不止脸颊肉、腿骨,就连腰肢也丰腴了一圈。
纪兰芷担心自己胖了,虽说穿衣还是玲珑有致,可看着外头窈窕的小娘子,哪里有不羡慕她们身姿纤柔轻盈的?
纪兰芷嫌弃自己,谢蔺却觉得丰润的妻子也别有一番风致,至少抱到怀里的时候,手.感很好。
夜里,万籁俱寂。
偌大的坤宁宫,唯有纪兰芷和谢蔺依偎着度过漫漫长夜。
纪兰芷坐到谢蔺的膝上,她一边捧着话本翻阅,一边同夫君闲话家常。
“今儿我去徐家参加徐昭的婚宴了,新娘子看着比徐小将军还小上四五岁,性子活泼泼的,样貌也好,见人就笑,和徐小将军一样开朗。徐夫人盛情难却,当年对我也有恩情,所以我推脱不过,只能坐下来吃了一些饭菜。”
纪兰芷说到这里,见二哥凛冽的眼风已经飘来,不由脊背僵直。
纪兰芷不由心虚,信誓旦旦保证:“我没吃河鲜海味,性冷的膳食也没吃。您在宫内派德方监管我,在宫外还把东宫大拿刘管事调来跟着车驾,这样的阵仗,还有谁敢乱让我吃饭啊……”
纪兰芷越抱怨越一肚子气,说话也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劲儿。
谢蔺不由分神,嘴角微弯。
他搂紧了妻子,不让她滑到一侧去。
谢蔺又翻了一页书,问:“婚宴上,徐昭……可有同你说话?”
新郎官同她说什么话?当然没有,这不合礼数呀!
纪兰芷放下手里的果盘,转头盯着谢蔺,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戏谑笑意:“咦,我怎么好像闻到醋味了?”
即使被妻子调侃,谢蔺依旧从容自若。
他淡声翻旧账:“枝枝用情不专,早有劣迹。为了防止你日后朝三暮四,我自然要多加问询照看。”
纪兰芷:“……”她好像就勾搭过那么一次年轻小郎君吧?只这么一回,二哥的陈醋是要一直吃到老吗?
不过,纪兰芷不是那种故意要让谢蔺不高兴的女子,谢蔺待她坦诚,她自然也投桃报李。
纪兰芷喂了谢蔺一口甜瓜。
谢蔺明明不爱吃甜果,但也没拒绝妻子的投喂。
见他吃了,纪兰芷笑得眉眼弯弯。
纪兰芷说:“没有了,之前都说开了……不过,要不是因着我有皇后的头衔,我还让想他家日后生的孩子,同我拜个干亲呢!”
纪兰芷在几个月前曾见过徐昭。
那一次谢蔺拿出大房气度,愿意放行,让纪兰芷去和徐昭私下里说几句话。
自从纪兰芷入主中宫后,她和徐昭的接触,就仅限于一些需要皇后出席的祭祀大典上了。
像今日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很难得。
纪兰芷不想让谢蔺多等,她朝徐昭盈盈一拜,对他道谢:“这些年,多谢徐小将军的关照了。”
徐昭看着昔日的友人,苦笑一声:“哪里值当娘娘行礼道谢,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纪兰芷看着依然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她深思一会儿,对徐昭道:“当初同徐家议亲,说是儿女私情,倒不如说我私心作祟,我为了护住家人,选择蒙骗徐大娘子、徐小将军,攀上徐家。从前的我,交友之心不真,处处虚情假意,还望徐小将军不要怪罪。”
徐昭摇了摇头:“怎会。”
他想了想,又对纪兰芷说:“我想护着娘娘,并非只是出于私情的偏袒,更是心中将娘娘视为家人。您可能不知道,我三哥死前,心中记挂的女子,便是娘娘。我亲手捧着兄长战死沙场的尸身,把他从边关带回故里,我继承了兄长的遗愿,才会如此固执想要庇护娘娘一生……”
“不过,我看到陛下对娘娘的偏疼与爱护,想来往后娘娘一定会平安顺遂,那我也可以放下心,去过好自己的日子了。”
说完,徐昭笑了下,笑容爽朗。
一副要纪兰芷完全放心的样子。
关于徐三郎的事,徐昭很少说起,这是纪兰芷第一次听说。
原来,徐昭将她视为三嫂,所以一直想要保护她吗?
纪兰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纪兰芷回想从前她居于侯府后院的时光,那时,她美名远播,上侯府提亲的人家不计其数。
可纪侯爷眼高于顶,统统拒绝了。
纪兰芷好像对徐家其实有点印象,第一次登门,是徐夫人和徐昭带着媒人亲自来家中求娶,等纪侯爷拒绝这门亲事后,徐三郎也来过一次。
徐三郎恳求纪侯爷给他一个求娶纪兰芷的机会,他即将上阵杀敌,他定会积累军功,爬上高位,他绝对不会亏待纪二娘子。
那一日,纪兰芷上前院请安的时候,远远瞥过一眼。
花树下,阳光烂漫,处处春晖,少年人的身姿挺拔。
纪兰芷记起那时候的事,对徐昭说:“我远远见过你三哥……他身量高大,看着神采英拔,的确是个很好的郎君。”
不知为何,徐昭听到这句话,眼眶忽然有点发烫。
他鼻子酸涩,笑着点点头:“是,三哥一直是很好的人。”
……
今夜,纪兰芷想起这些旧事,心里有几分唏嘘。
她赖在谢蔺的怀里,对夫君频频抛媚眼。
她说:“二哥,我把我的桃花都斩断了,眼下身边就只剩你。我牺牲重大,你可要对我好一点。你若背着我出去勾搭小娘子,休怪我再舍下孩子落跑!”
谢蔺一怔。
他将温暖的手掌覆上纪兰芷的小腹,他想起从前她抛夫弃子的往事,凤眸早已没有冷色,唯有脉脉柔情。
他对她说——
“夫人放心,为了强留夫人,我必会洁身自好,做个顾家的好夫君。”
“如此,才有幸得枝枝垂怜,教你心生怜悯,不舍得离我而去。”
番外 一家四口(二)
一家四口(二)
纪兰芷月份更大一点的时候, 身子变得很重了。
纪兰芷成日嗜睡,最喜欢在廊庑底下设紫檀木榻,一边盖轻薄柔软的兔毛小毯, 一边嗅着一旁花枝挤挤攘攘的梨花香味, 沉沉入睡。
好几次, 谢蔺忙完朝政, 踏着夕阳回到坤宁宫。
远远就看到睡榻上侧卧的娇人。
纪兰芷被绒绒的毛毯子裹挟,外露的肩头圆润, 肌肤欺霜赛雪, 那一双成日狡黠灵动的杏眼合上,呼吸缓慢, 胸口起伏,好一副海棠春睡的柔媚景象。
谢蔺伫立原地不动, 手负于身后,风掠过宽大袖袍,指骨轻颤。
他不敢走近,像是会惊扰到这一场美梦。
曾几何时,他午夜梦回,床边空荡荡,被褥冰冷, 寝房仅剩下他一个人。
他以为余生将会孤苦伶仃, 可是纪兰芷回来了。
谢蔺每每夜半惊醒, 都疑心是梦,他的手指搭上纪兰芷细软的腕骨, 感受她的脉搏。
知道纪兰芷还好好地活着,谢蔺如释重负,总算能放下心, 拥着她再次入睡-
花树下。
没一会儿,纪兰芷醒了。
她茫然地睁眼,抬头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那是她的夫君。
纪兰芷弯唇一笑,眼眸黑亮,高兴地喊他:“二哥,你回来了。”
谢蔺朝她走来。
他换过衣裳,身上没有沾染金銮殿里开窍醒神的檀香。
这味香方对于孕妇不妥当,会让胎儿不宁,胎动不止。
不仅谢蔺自己谨慎,便是那些来御前议事的大臣,德方也身负皇命,需一个个开罪过去。德方会劝臣工们摘下香袋、香珠,免得身上有什么令孕妇身子骨不适的香方子,染到皇帝的衣袖上,又祸及纪兰芷。
事关皇嗣,朝臣们自然不敢不从。
他们非但不再配香,为了谨慎起见,还让家中也停香一阵子,免得纪兰芷受什么药香的影响,导致胎相不稳。届时皇帝震怒,还得连累他们一家老小罹难。
另一些擅长投机钻营的臣子们回过味来,纪皇后差不多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可她还是日日与谢蔺相见,共居一室。
难道谢蔺贵为天子,在妻子孕期也没有收用什么侍婢、妃嫔美人,仍旧夜夜和皇后同宿?
谢蔺专情至此,便是当上君王也没有被美色迷惑,辜负妻子……还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倒是有许多从前吃过谢蔺苦头的臣工们,私底下小声念叨:“可不是么?陛下性子多拧、多倔啊,当初要杀哪个罪官,说下刀子就下刀子了,何时念过旧情!”
想到这里,臣子们顿时毛骨悚然,各个无话可说……也就一个纪兰芷会让谢蔺另眼相待,手下留情,其余人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
罢了罢了,他们还是守着臣子的本分,少惹这对帝后夫妻为妙!
这些闲话,德方当笑话说给纪兰芷听。
一贯秉公办事的二哥,为了她倒是破了不少例啊……
纪兰芷心里暖洋洋的,说不感动也是假。
她跪在木榻上,面前是靠近的谢蔺。
纪兰芷拉近谢蔺的衣袖,耸鼻子闻了一下,只有天然的草木香以及浅淡的笔墨香。
二哥来见她之前,专程沐浴更衣过,他身上的气息清冽,衣着也很干净得体。
明知谢蔺处处为她着想,纪兰芷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二哥每日把身上香味洗净,要是哪天背着我宠幸其他美人,我岂不是连脂粉味都闻不出来了?”
谢蔺一怔。
他静静地凝望纪兰芷。
良久,谢蔺唇角轻扬,修长指骨触上纪兰芷的颊侧,细细摩挲她脸上那一道道睡熟后印出的红痕。
谢蔺郑重地说:“我不会宠幸旁人……朝会大殿里没有宫娥侍奉,便是书房也只让宦官随侍。”
纪兰芷没想到谢蔺为了安她的心,能如此避嫌,压根儿不会收用女使。
纪兰芷哑口无言,她呆呆地说:“二哥还真是……素成和尚了。”
谢蔺瞥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纪兰芷却在这一记眼神里,体会出许多隐意。
她想到之前床笫间的胡闹,谢蔺知她身子重,便是过了已满三个月,也没有碰她。每晚意动,谢蔺不是让她用手,就是哄她腿.骨微启,任由他紧着私物,反复研磨……
纪兰芷劝过谢蔺,要不要小进一寸。
郎君忍住渴欲,同她道:“比起从前寡素六年,不敢有半分肖想。如今自.渎,能拥着枝枝,已是奢望。况且,怀胎十月,累的是你,我不过忍耐几个月,并非大事。”
谢蔺心意已决,纪兰芷也没有再劝什么。
纪兰芷揉了揉发烫的脸,她清醒过来,朝谢蔺展开双臂,笑若春桃。
“二哥,我腿睡麻了,你抱我。”
这话让德方听到,心里真是纳罕皇后的胆大妄为。他在宫中多年,从没看过这样一双有人情味的帝后,但仔细一想,小夫妻感情好,他们这些奴仆做事也省心,只要尽心竭力伺候好纪兰芷就行了。
谢蔺在外可能端着赫赫龙威,回到坤宁宫,又只剩下为人夫君的柔善。
他不会拒绝纪兰芷的任何请求。
谢蔺屈膝,抵在榻边,他低头躬身,臂弯揽住纪兰芷的肩膀与细腿,小心翼翼使劲儿,将她打横抱起。
纪兰芷落到夫君的怀里。
她怀胎六七个月,单薄的夏衫底下,早已显怀。
纪兰芷一双细细的手臂搂住谢蔺的脖颈,靠着二哥,她能听到谢蔺低缓的呼吸声和心跳。
她有点困倦,又睡着了。
谢蔺低头,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
他没吵她。
近来纪兰芷不止是嗜睡,还有些好吃,甚至是小孩似的爱哭爱闹。
平时谢蔺不在寝宫,纪兰芷又不想去前朝打搅,她会一个人坐在窗前看花开花落,偶尔掉一掉眼泪。
德方不慎看到纪兰芷一脸泪花,吓个半死,急忙跑去前殿寻谢蔺。
谢蔺刚刚同朝臣们议好夏汛洪涝如何安民赈灾的事,得知纪兰芷出了事,他心里着急,脸上却不动声色,雷厉风行地将抚恤灾民的章程定下,交由工部尚书温理来全权负责,再命温理不要偏听偏信地方官对于灾情的一面之词,要亲自下至地方一趟,巡视民情,安顿民生。
谢蔺交代完朝政,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马不停蹄地往纪兰芷的寝殿赶。
宫道里为图传话快捷,能骑马往来官署。
谢蔺没有乘轿,他一路策马狂奔,行至寝宫。
谢蔺下马,将缰绳交给守门的小黄门。郎君撩袍入内,沉声喊了一声:“枝枝?”
无人应答。
谢蔺只能眉弓紧缩,迈上石阶,进殿寻人。
纪兰芷待在屋里伤春悲秋,忽然听到二哥的声音,后脊一僵。
她施施然回头,鼻尖红红,就连眼眶也泛湿,“二哥?您怎么回来了?还没到夜里呢,政事不忙吗?”
大暑天,谢蔺策马,跑得太急,鬓角全是湿漉漉的汗,就连薄唇都有些干。
他带着喘意,人却并不狼狈。一身团龙纹窄袖圆领袍披覆身上,威风八面,郎君身材高大挺拔,腰间束莹润玉带,大马金刀走来,步履生风,威慑力满溢。
谢蔺一双清冷凤眸,落到纪兰芷的身上。
刚要开口,谢蔺觉察到,自己方才和那些尸位素餐的朝臣们在殿前辩论,他心里存气,声音还带着天然的凌厉。
谢蔺不想吓到纪兰芷,他沉默一瞬,缓和下起伏的心绪。
片刻后,他靠近纪兰芷,屈起指骨,温柔地抿去姑娘家留在眼尾的泪。
“枝枝在哭什么?可是哪里不顺心?”
纪兰芷听到这句话,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蔺心急火燎赶回来,是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纪兰芷眨眨眼,她脸上被谢蔺的手骨一烫,耳垂坠着的观音泪玉珠轻轻地晃。
她有点忘记想说什么。
迟疑了很久,纪兰芷道:“就是小白不在了。晴川说,它把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叼来院子里,鱼汤也不喝一口就走了。我听人说过,这是老猫辞别,它把孩子托付给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小白是御膳房养的猫,后宫其实养了不少猫,专门抓库房老鼠,避免宝器损坏的。
只是那只白猫不怕人,性情又温顺,常常跟着送食的宫人们往坤宁宫跑。见纪兰芷不怕猫,大家也随它去了。
纪兰芷说话没个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谢蔺总算听懂了。
纪兰芷是在可怜没有母亲的小猫崽子。
谢蔺有几分无奈,他端来温水,喂了纪兰芷一口,问她:“你想养吗?”
纪兰芷抬头:“什么?”
“那只狸奴。”
“我可以吗?”
谢蔺:“可以。”
纪兰芷知道,她还怀着孩子,最好是不要养猫狗,以免活物的皮毛脏,病从口入。莫说下人,便是盛氏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允许纪兰芷乱碰猫狗,但谢蔺却问她,想不想养那只小白托付给她的小猫。
纪兰芷鼻尖热胀胀的,重重点头。
谢蔺见她欢喜,又道:“只是不要让它进寝殿,喂食也要留心,不能喂它生肉、鱼脍,每隔半月,还要帮它擦洗,不许它同睡或是上榻,以免狸奴带病,染上你……”
谢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绝大多数都是晴川和德方在记。
虽然谢蔺的规矩多,但他确实没有阻止纪兰芷在孕期养一只家猫。
谢蔺从不曾拘着纪兰芷做事,他总能给她最大的自由。
纪兰芷仰着头,看着谢蔺。
他今日束了玉冠,乌黑的墨发一丝不苟抿进玉蝉冠里,眉眼清隽,面容秀整,说话时,声调和缓,轻言细语。
纪兰芷的目光,渐渐从谢蔺骨相清凌的喉骨上,挪至他眸色柔和的双眼,和二哥待在一起,她不觉得心里难受了,她忍住那些孕期娇气落下的眼泪。
小妻子总算破涕而笑。
谢蔺松一口气。
他抱起她,“我既事事都允枝枝,那你往后不要再背着我哭了,好吗?”
纪兰芷点了点头,她狡诈地道:“那我往后不背着二哥哭,我当着二哥的面哭。”
谢蔺知她在逗趣,无可奈何。
他只能高奉起纪兰芷,下颌蹭了下皇后光洁的额头。
他说:“都依你。我不过是怕,你哭的时候,寻不到我。”
那谢蔺便不能第一时间止住她的眼泪了。
纪兰芷鼻腔又要泛酸,她红着眼睛,主动亲了一下谢蔺。
她不由想到多年前,那个事事担惊受怕的自己。
那时,纪兰芷以为谢蔺的身边会是永不见天日的监牢,她害怕留下,她害怕受困樊笼。
但如今,她待在谢蔺身边,看着悉心照顾自己的二哥,她每天都过得简单且欢喜。
纪兰芷想,有谢蔺在的地方,又怎会是无边地狱。
番外 一家四口(三)
一家四口(三)
近日诸藩来朝, 谢蔺命鸿胪寺的官吏迎接那些外国使者,又设下国宴、山中围猎,招待来宾。
两年前, 中原与外域战事频繁, 摩擦不断, 当初谢蔺冒死设计, 借助西域胡兵力量,平定边关, 他镇压过一回北狄, 打得狄人再不敢犯境。
不过两年,那些草原汗国又蠢蠢欲动, 意图撩起战火,谢蔺必须向这些胡族展现大齐国的强盛军事, 如此才能让齐国威名远播西域,震慑草原蛮敌。
因此,再过几日,谢蔺要随禁军队伍进紫金山围猎三日,国政则交由十一岁的太子谢如琢监理。
纪兰芷身子重,不必随行,好好在宫中养胎便是。
谢蔺提前备好一切, 他留下羽林卫指挥使徐昭守住宫闱, 如有要事, 可让徐昭传信至紫金山,他会尽快赶回皇宫。
如今军权集中, 地方枭雄豪族势力削弱,占田充公,早已没有当初一手遮天的权势。大齐国境内, 五洲四海,州郡物阜民丰,气象万千,纪兰芷不觉得这样的太平盛世,宫中还能生什么乱来。
她只帮谢蔺整理了一下衣襟,小声叮嘱:“那二哥过几日前往猎场,一定要万事小心。”
谢蔺点头,指尖轻摸小妻子的鬓角,“我会的。”
纪兰芷想到自打怀孕以来,她身子重,又困倦,没怎么去东宫探望儿子,有也是谢如琢进宫给她请安,潦草聊几句,又放儿子回府做事。
谢蔺当真是个心狠的父亲,谢如琢刚册立太子,他便帮儿子在宫外出阁开府,又派去许多东宫诸部的官吏,让谢如琢提前熟悉朝中官署衙门的运转,先治好小国,才有能力掌大国。
父亲委以重任,谢如琢自然欣然领命,一年来,他每个月几乎有一半时间宿在外府,没有回东宫居住。
过两天,谢蔺不在皇宫,谢如琢自然要住在东宫,在中枢阁臣的指点下,主掌朝事,纪兰芷正好有机会见一见儿子,再托他从宫外带点好玩的玩意儿进宫。
盛夏,荷叶连天,碧波滚滚,阔叶豆娘栖于荷花尖尖上,热浪吹拂,小虫很快又点水飞走。
纪兰芷怀胎七月,天气也恰好到了日头最晒的暑天。
谢蔺虽然纵着宫人在殿内摆放消暑的冰鉴,冰碗子却不许纪兰芷吃。
她贪吃起来没个节制,一旦脾胃受凉闹肚子,怀了胎的妇人还不好用药,只能喝些温补的汤膳熬过去。
谢蔺心疼纪兰芷,看她不适,猜到她又背着自己吃冰饮,偏偏阖宫的女使都跪下来担责,不想让纪兰芷受罚。
谢蔺无可奈何,只能一边烫汤婆子帮她暖手脚,一边取毯子盖好纪兰芷的小腹。
谢蔺特地翻了许多女科的医书,知道纪兰芷月份大了,腹中的孩子贪玩好动,父母在这段时日绝不能用手抚肚子,以免孩子跟着掌心转动,绕上脐带,危及性命。
因此,谢蔺没有帮纪兰芷抚慰小腹,而是用薄被代劳,拥着她取暖。
大热天,纪兰芷被闷在被窝垛子里,出了一身薄汗,身体暖和了,吃坏了的脾胃总算不痛了。
谢蔺又喂她喝了一碗暖胃的姜汤。
纪兰芷嫌热,悄悄把脚伸出被外,对脸上仍有薄愠的谢蔺,告罪讨饶:“二哥,我不会再偷偷吃冰镇樱桃酪浆了……”
谢蔺淡扫她一眼,薄唇轻抿:“身子骨要紧,往后不可再任性妄为。”
纪兰芷蔫头耷脑,点点头:“知道了,下不为例。”
谢蔺帮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薄被,总算没有再为难妻子。
纪兰芷发了汗,不再捂被子。
谢蔺一边把公文奏疏搬到殿内批阅,一边陪着纪兰芷,时不时问她还有哪里疼痛。
纪兰芷摇头,都说没有。
躺了一会儿,纪兰芷实在闷得慌。
她爬下床榻,喊晴川送了一碗砂糖豆沙元子进来。
晴川本想问主子是不是要吃冷元子,但她还没开口,忽觉如芒在背,丫鬟悄悄抬头,正对上谢蔺的一双戾气深重的凤眼。
晴川一抖,急忙道:“娘、娘娘,咱们还是吃热元子吧!甜碗不放冰了,奴婢等甜汤变温了再给您端来。”
纪兰芷一听晴川战战兢兢的音调,如何猜不透是谢蔺在背地里施压。
她头都没回,轻咳一声:“准备两碗来,陛下那碗少添些糖,多加些冰,也好败败火。”
纪兰芷说话含沙射影,明面上是体恤谢蔺,实则明显是在抱怨谢蔺管太多,但她自知理亏,不敢发作。
谢蔺拿她没有办法,不再多说什么。
等甜汤上桌,谢蔺还在用朱笔批红,没有吃点心。
纪兰芷不管他,只自己端了碗,坐到谢蔺旁边,一边吃豆沙元子,一边翻阅话本。
室内甜香馥郁,也不知是纪兰芷近日沐浴用了花露,还是窗棂前折来的牡丹散发幽香。
谢蔺垂眸,偶尔瞥一眼一旁自娱自乐的小妻子。
纪兰芷单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看话本,吃了两口的甜碗放在一旁,明显是腻了不肯多吃。
她看得专心致志,臂上鸳鸯草纹披帛滑下,腕骨上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润着灯光,指甲粉嫩,抵在檀口一侧,不知看到什么,牙关轻启,低低呼了一声。
谢蔺本不该分心,但纪兰芷一惊一乍的样子,很是有趣。
谢蔺挪回视线,没有再看,便是要陪纪兰芷,他也得先尽心将手上的政务处理完。
纪兰芷最近看的这一册话本,是儿子帮她淘来的。
毕竟她身子重,出宫不方便,哪里有儿子那样,府邸开在宫外,往来市井十分便利。
简简单单情爱故事话本已经不能满足纪兰芷了,她特地提了要求,要那种孟浪一些、惊世骇俗一些的、便是伤风败俗也没什么……阿娘的日子太无趣了,总要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谢如琢:……倒是没想到阿娘是用这种法子打发时间。
况且,谢如琢听说,妇人孕期多听些阳春白雪的高雅琴音,可以陶冶情操,对孩子日后礼仪教养也有益。像阿娘这般看伤风败俗话本,往后生下来的弟弟妹妹,会不会性子粗鲁,很难管教啊?
谢如琢忧心忡忡,已经在担心弟弟妹妹的教养问题了。
不过,大儿子再怎么质疑母亲的胎教,送来的话本还是很贴心的,特别符合纪兰芷的要求。
短短几天,纪兰芷已经看了好几个外室、寡妇爬墙、小叔子强势夺兄妻、义子夜半敲后娘房门的刺.激故事了。
纪兰芷刚看到小叔子夜闯嫂子房间,耳侧就传来清冽低幽的嗓音。
“嫂子刚掀开被褥,一只蒲扇大的手便将她拉进怀里,那只手沿着她的细白脖颈上下游走,去往坟.起的峰.丘,嫂子不敌男人的粗.暴,狠狠咬上那只手,却听到对方喊——嫂嫂别喊,你也不想让大哥看到我们这样吧?”
这声音,分明是谢蔺……
纪兰芷感受到耳畔吞吐的一丝热息,耳朵红红。
她受了惊,急忙合上话本,做贼心虚地解释:“此等、此等话本太过低俗,我只是想抽空观摩一番,挑拣出其中粗鄙之处,作为罪证,好教官府严加看管,莫要让此类话本在市面上流通,以免误人子弟。”
“是吗?”
谢蔺声音低沉,他从后拥上纪兰芷,他刁钻地,像是模仿话本里的动作,故意将一只肌理健硕的臂骨,揽上纪兰芷的腰身,滚沸的手掌扶在她的腰侧,流连不去。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小妻子一眼,修长指骨在她颊边轻蹭,“我还以为枝枝会有旁的嗜好。很可惜,我的两位皇弟都被打发到千里之外的封地,而我的兄长,也已经死了。”
谢蔺的话迟缓沙哑,杀气腾腾,像是一种隐隐的威胁。
纪兰芷脊背发麻:“……”
二哥不至于连这种闲醋都吃吧?
番外 一家四口(四)
一家四口(四)
两天后, 谢蔺率军进山狩猎,坤宁宫里只剩下纪兰芷。
好在谢蔺远行,纪兰芷倒也不寂寞, 没帝王在旁耳提面命, 宫人们都松泛多了。
她们团团围着纪兰芷, 喜眉笑眼地说笑话逗趣, 不是奉上纪兰芷爱吃的荔枝、龙眼,就是蒸好的枣糕、油果。
纪兰芷就好一口吃, 口腹之欲满足了, 打个哈欠又要睡下。
晴川按照往常布置睡榻与消暑的冰鉴,她催促小宫女捧着一块盖肚挡风的薄毯上前。抱着毯子走来的小姑娘气质高雅, 眉眼秀美,竟是个生面孔。
晴川看了她一眼, 问:“你打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小宫女朝晴川屈膝,福了福身:“奴婢名叫云苏,从前是孙太妃宫来服侍的宫女,如今太妃们都移宫外住,宫婢放籍,可奴婢感念皇恩,自小在宫中长大, 已经熟悉内廷里外, 奴婢不愿意回家。因此, 奴婢同德方公公讨了个恩典,特来坤宁宫服侍娘娘。”
一听“云苏”这个名字, 旁的宫女们面面相觑,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晴川,希望大宫女能听她们说几句话。
晴川如今可是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女官, 她摆摆手,遣退云苏,悄声问:“怎么了?眼睛进沙子了?”
宫女们看晴川一副不通男女情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您不知道云苏是谁,我们知道呀。她嘴上说自己只是奴婢,其实是孙太妃的表亲,当初云苏被采选进宫,养在孙太妃膝下,要多得宠有多得宠!我们睡大通铺的时候,她可是有自己的一间房,扫洒提水的活计,她是一样都没干过的。”
“如今孙太妃都出宫跟着王爷颐养天年了,她不出去跟着享福,让王爷抬个美人妃妾,留在宫里尽什么忠?还偏偏买通人,安插.进我们坤宁宫,莫不是别有所图!”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告密,实则是故意抬高声音,将云苏侍君的目的告知纪兰芷。
她们虽然知道谢蔺和纪兰芷的感情好,可天家的情爱转瞬即逝,男人的话哪里能当真,娘娘啊长点心吧!
纪兰芷听懂了这些小娘子的担忧,她也不睡了,笑眯眯地道:“不过是个小宫女,同她置气做什么?不过咱们坤宁宫人手也足,不必她前来侍奉,要不这样,还是将她送到孙太妃身边吧,她毕竟是孙太妃一手调教的,咱们也不好夺人所爱不是吗?”
幸好纪兰芷会处置这些想要横插一脚的狐狸精。
她们可不想纪兰芷失宠倒台。
要知道,皇后娘娘性情柔善,最好伺候,待她们这些宫女也体贴,半点都不摆贵人的架子,甚至她们有所疏忽的地方,还是纪兰芷用甜言蜜语帮他们挡去君王的雷霆风雨。
要是换个嚣张跋扈的美人伺候,她们还有一条活路吗?因此,诸位宫女必然齐心协力,要努力帮皇后娘娘固宠啊!
纪兰芷不知道她逢年过节发一发利市红包,分一分热腾腾的饴糖点心,还能得到这么多宫女发自内心的爱戴。她不过是看女孩们年龄都小,像是她的妹妹一般,她们待纪兰芷好,纪兰芷自然不会苛责她们。
想要爬上龙床的小宫女被纪兰芷打发了,纪兰芷暗道一声可怜,她拍了拍肚子,对小孩说:“看,阿娘为了你以后最得父皇疼爱,还要费心神去打杀那些莺莺燕燕,真是罪过。你出生后可要好好孝敬阿娘,知道没?”
不过在见惯后宫尔虞我诈的宫女心里,纪兰芷手段还是太温婉善良了,她居然没想责罚云苏,也好以儆效尤,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狐媚子!
这样的皇后娘娘,没她们保护,恐怕会被人活撕了呢!
纪兰芷还不知道自己在宫女们心目中已经成了一朵柔弱小白花,她只是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况且,就谢蔺那种有事理政,无事抱妻子、借爱妻自.渎……他哪里还有积攒的多余火气应付旁人呢?郎君有多少渴欲,不都往她这里发了么?
纪兰芷想到之前,谢蔺一边轻扯她红兜细带,一边哄着她乖乖听话。
纪兰芷还是很容易被美色所惑,她很快缴械投降。
郎君垂下的雪睫浓长,如同蝴蝶振翅,在她的雪颈下方,细细颤抖。
纪兰芷也止不住发抖,她往后缩,月要窝又被一只滚沸的手揽回,困到怀里……
即便孕期身子重,谢蔺克制过后,还是有些瘾重啊。
纪兰芷揉散脸上红晕,不敢多想。
夜里,纪兰芷前往东宫,找儿子一块儿吃饭。
谢如琢年仅十一岁便能跟着谢蔺,佐理朝政。朝中臣子们不得不服气,谢蔺竟能养出这样聪慧的儿子,可见心眼多如筛子!
许是谢如琢自小娇生惯养,比起幼时吃过苦头的父亲,他身上更有那种高门权贵的清矜淡漠,东宫署官们最起初还会想摆布一下谢如琢,但在小郎君设计敲打下,那些佞臣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丢官革职,小小年纪便手段雷霆,其身后必有父君的默许与襄助。
诸官们再不敢招惹皇太子,只能一门心思看看能否把家中女郎塞到东宫里,往后也好笼络太子,在储君枕边吹一吹耳旁风。
纪兰芷听到这个消息,倒有点头疼。
她并不想干涉儿子的婚事,可谢家好像都是痴情种,要是如琢往后喜欢上一心为世家谋好处的坏姑娘,那朝堂岂不是又要有一番动荡?
虽说她觉得谢如琢年纪幼小,可耐不住那些官眷夫人见天儿让家中女郎到皇太子跟前露脸啊。
就算要定个太子妃,纪兰芷也得相看个知根知底的吧?日后她不想当恶婆母,还是要和儿媳妇和睦相处的……
纪兰芷这般想着,轿子停了下来。
德方上前抬臂,讨好地笑:“娘娘,奴才扶着您下轿。”
纪兰芷抿唇一笑,轻搭上德方的妆花绣臂,“公公服侍过两代君王,是宫中老人了,总不好受累,往后这等小活计还是差遣小卓子做吧!总归是你收下的干儿子,往后也得继承你衣钵不是?本宫还想着公公年岁长久,像那福气延绵的松啊柏啊的,为坤宁宫多添点福泽。”
纪兰芷贵为皇后,对后宫大总管说这话其实也有点抬举了。
话要听两面,明面上,纪兰芷是夸赞他长寿,是福寿双全的老人,能够镇宅镇院;暗地里,这话又有嫌弃德方岁数大的意思,也说了德方早晚有一日要退居幕后,纪兰芷并不是非他不可,自然会器重德方一手栽培的小卓子。
德方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纪兰芷的火气,他顿时不敢吱声了。
德方讪讪地道:“娘娘抬举奴才了,坤宁宫有陛下龙气滋养,又哪里用得着奴才身上这一星半点儿的福泽?”
纪兰芷只笑不语。
德方知道,别看这位皇后和善,其实她最是机敏。
德方也不想和后党闹掰了,他垂头丧气,同纪兰芷讨饶:“娘娘,奴才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奴才是真把娘娘当主子侍奉,绝无二心。娘娘这话阴着阳着,其实是怪罪奴才哪处不尽心。奴才能改,也乐意去改,您总要给个明示啊!”
纪兰芷何尝不知道德方算是一门心思为坤宁宫操持了,可云苏是在他眼皮底子下被放进来的,即便德方不知情,也是他治下无能,管不住手底下那些牛鬼蛇神,事情出了纰漏,他就该罚!
纪兰芷捧着肚子,朝前走两步,轻哼一声:“我也是信赖公公,才会把阖宫的家业都交给公公掌管,可昨日凑到跟前的小丫鬟,竟还是我不认识的宫娥。人瞧着水灵灵的,我心里很喜欢,只是进宫的章程不对,我留心一打听,小丫头说是和公公有旧故,这才从孙太妃那处挪来,塞进坤宁宫里。”
德方脸都吓白了,心里骂道:“哪个龟孙害爷爷!竟让那些狐媚子钻天打洞,犯到皇后面前来了。”
德方哭丧着脸:“这、这……奴才不知啊!”
反倒是纪兰芷和气地拍了拍德方的手:“若是如此,想来是哪个小鬼冒名公公办事了。本宫知道公公心里冤屈,若不是信赖公公,怎会这样小敲小打,一心提点你。陛下最不喜铺张浪费,咱们宫里用人均有定例,可不敢再招人进来。往小了说,不过多一份月例钱,往大了说,要是这人有谋逆之心,岂不是伤到龙体?行刺君王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呢!”
纪兰芷一个巴掌一颗甜枣下来,德方早已被她训诫得老老实实。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娘娘放心,这事儿绝对没有下次了!”
德方咬牙,一双鹰隼般精明老眼扫过跟来的小黄门,他倒想看看哪个孙子用爷爷的名号,背着他在外捣鬼。
纪兰芷肯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德方自然会好好把握住。
要知道,皇太子和皇帝都专宠着的贵人,谁不要命非抬个小喽啰上位,去打纪兰芷的脸啊?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纪兰芷偷眼看到德方一脸懊悔,心里明白这事儿往后再不会有了,她安下心来。
纪兰芷虽与人为善,但也没有蠢到要把夫君往外推。
谢蔺洁身自好是一回事,她总要摆出正房的占有欲来,独占着皇帝。
脏了的男人,纪兰芷才不享用呢!
日头太晒,东宫的仆妇们知道皇后凤驾亲临,早早设下了供人靠坐的梨花软榻,桌上的银制葵花高脚盆,还堆着各式各样的瓜果与点心。
纪兰芷看了一眼还沾着水泽的樱桃、葡萄,桌上甚至有外域上贡的椰浆,心中燥热的暑气消了大半。
谢如琢今日要跟着阁臣们上朝会,不在东宫,但学府依旧有开设课程。
除了谢如琢以外,还会有其他宗室子弟、世家伴读每日来此地上课。
学府里鸿儒遍地,许多有才学的文官为了博名,都会抽空上学府里授业解惑,毕竟能教授宗室王孙,实在体面。
专为世家淑女准备的女学也在皇宫外城,离国子监较近,平日里倒是接触不到东宫学府。
纪兰芷想念纪鹿,时常会喊她来东宫玩。
纪兰芷前些天做了个胎梦,她和谢蔺前往乡下山庄消暑。
屋子前的池塘里,有一大片芙蕖。
温煦的夏风吹动碗大的荷叶,一朵粉嫩娇艳的莲花被风逐来,贴上纪兰芷的裙摆。她伸手捡起它,却在青黄的蕊丝中,摸到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
纪兰芷一觉醒来,福至心灵,她想,腹中生的应该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怕谢蔺空欢喜,纪兰芷一直没说,等孩子出生再验证好了。
由于胎梦的心理暗示,纪兰芷最近看可爱的小姑娘们更是顺眼,特别是纪鹿如今长成了大姑娘,樱唇柳眉,虽然比起小时候话少许多,但她一口一个“皇后姑姑”,喊得人心脏柔软。
纪兰芷又想念小丫头了,趁着女学下课,她把纪鹿喊来东宫。
得知纪兰芷找自己,纪鹿一下课就背着绿藤萝纹书袋,气喘吁吁跑到宫殿。
小丫头跑得太急,绑发的丝绦摇摇欲坠,双环髻都要松散了。
纪兰芷嫌弃地看她一眼,把小姑娘抓到面前,小心帮她缚带子,“跑这么急作甚?二姑姑又不会走!”
纪鹿眨眨眼:“可我不早点来,姑姑待会儿又等累了睡着了,留呦呦一个人,好无聊的!”
纪兰芷想到她近来的确犯困,吃了就睡,精神恹恹,但好在这一次坐胎没吃什么苦头,纪兰芷没有反胃,想来腹中的小孩还是很体恤母亲的。
纪兰芷被小辈训斥了,有点跌面子。
纪兰芷轻咳一声:“今天保证不让呦呦无聊,我们去学府见你哥哥。”
纪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她小声问:“太子哥哥也在吗?”
纪兰芷当然想不到,其实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就已经有了对于异性的细微好感,她只当纪鹿和谢如琢青梅竹马,打小儿关系就亲。
纪兰芷取笑小姑娘:“怎么?想你如琢表哥啦?”
纪鹿羞赧地摸一摸鼻尖:“倒也不是,呦呦上回有算术题不会,太子哥哥帮呦呦解题啦,还拿了呦呦的算经书,今日得去他那里取来。”
闻言,纪兰芷倒有点惊讶。
她知道谢如琢其实对外很是冷漠,只对自家人热情乖顺。还真让他爹说准了,小子性子自负得很,目无下尘,最烦做无用的事。
如今凭着幼时的一些交情,儿子竟肯耐下性子为纪鹿解题,还真是稀奇得很。
想来,也就纪晏清和纪鹿兄妹俩能治一治谢如琢了。
纪兰芷嘴角轻翘。
她站起身,牵过纪鹿的手,道:“姑姑陪你等琢哥儿,待会儿我传旨,喊他一回东宫就去学府。咱们四个好久没吃一顿饭了,今晚一起用完膳,我再回坤宁宫。”
“好啊!”纪鹿的眼睛亮起来,她把脸贴向纪兰芷的手背,嘟嘴撒娇,“呦呦想吃烤虾,要沈御厨烤的那种豆豉大虾。”
“好好,都依你。”纪兰芷是个难敌小孩撒娇的长辈,她不会拒绝孩子们的请求。
纪兰芷和纪鹿手牵手,她们一到学府,太傅便放下手中书卷,迈出学堂同纪兰芷见礼。
纪兰芷说了几句客套话,她前往一旁的暖阁休息,纪鹿也懂事地跟在纪兰芷身后。
到了暖阁,等纪兰芷坐下,纪鹿乖乖巧巧地挨过去,她长大了,很懂得照顾长辈,她会时不时帮纪兰芷倒水,剥龙眼,孝敬姑姑。
许是知道皇后来了,太傅今日没敢留堂,他布置了一些课业后便匆匆离开了东宫。
倒是小郎君们跟在纪晏清身后,一个个排成队,前来向纪兰芷行礼。
纪兰芷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她赶紧摆摆手:“好了好了,本宫知道诸位小郎君都很乖巧守礼,这些虚礼就不要讲了,快进来喝杯茶消消暑,我让晴川给你们准备了茶食冷饮,千万别和我客气。”
纪兰芷在小孩面前半点架子都没有,俨然是个慈祥和蔼的长辈模样。
许多小郎君见到温柔的纪兰芷,心里都有点羡慕谢如琢……他阿娘长得这么漂亮,说话声音又好听,难怪谢如琢这么喜欢自己娘亲,他们也喜欢啊。
小郎君们本来不敢造次,但纪兰芷总是笑眯眯问他们日常做什么、吃什么、玩什么,而且问的话都在点子上,没有那种长辈对待孩子的敷衍与客套。
一来二去,小公子们的戒备心弱了,他们叽叽喳喳谈论近日斗鸡、斗蝈蝈的赛事,还告诉纪兰芷近来有不少女学的世家小娘子到东宫门口晃,就为了见谢如琢一面。
谢如琢在纪兰芷印象里,还是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崽子。
可仔细一想,不知从何时起,谢如琢开始学他爹一样板着脸,不苟言笑,不可侵犯,瞧着冷冰冰的,再没有儿时那样可爱。特别是谢如琢开始爱俏,在外总是衣冠楚楚,小脸上的软肉开始褪去,有了轮廓清晰的骨相,就是想掐一掐,手感都不好了。
纪兰芷遗憾小孩子长得太快,一点都不好逗了。现在居然还有爱慕他的小娘子了,还真是男大十八变……
纪兰芷还在一边啃糕,一边回忆往昔。
小郎君们坐不住,见纪兰芷不怪罪,一个个悄悄取出竹筒里的蝈蝈将军,相互显摆起来。
王五郎没有跟着朋友们聊小玩意儿,他上前对纪兰芷行了礼,再悄悄招呼纪鹿:“呦呦,你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纪鹿最近和王六娘玩得好,对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自然也有印象。
纪鹿跟着六娘喊他“五哥”。
纪鹿问:“五哥,什么事儿啊?”
纪鹿的声音既清又脆,一下子就惊到一旁玩耍的小郎君们。
他们看一眼王五郎和纪鹿,起哄——
“五郎你又找呦呦玩!”
“上次你让六娘给呦呦送甜糕,我们可看见了啊!”
“你是不是喜欢呦呦啊?”
孩子们闹腾着,王五郎脸都要羞红了,他结结巴巴喊出一句:“别、别胡说!”
小郎君们还想再闹,但看到德方进暖阁里了,一个个又缩起脖子,噤若寒蝉,再不敢吭声。
他们差点忘记了,皇后还在这儿呢!可不能吵到国母。
纪兰芷没在意这些,她一边嗑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王五郎和纪鹿,哎呀看来这些小孩子互生好感还是挺早的嘛!
王五郎也不是露怯的小郎君,他觉得纪鹿乖巧又可爱,想多和她讲讲话,那、那又怎么了!
对于那些爱开玩笑的同窗,他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又把手里写好的解题本递给纪鹿。
“上次你有算学卷子没考好,六娘和我说了,我特地帮你解了题,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纪鹿看了一眼书写工整的本子,她很感激王五郎,手里却没有接那一册题本。
纪鹿:“太子哥哥帮我解题了,我今日就是和他拿题本的,多谢五哥好意,但呦呦心领啦。”
纪鹿的心思很单纯,她既然先拜托谢如琢解题,那自然只能收他的题本,两边都接,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岂不是有点对不起谢如琢?
王五郎一听太子亲自为纪鹿写题本,有点没回过神。太子近日跟着阁臣们监国,真有这个时间写解题本吗?
王五郎默默把题本收回去,心里想着,要是呦呦没能拿到谢如琢的题本,再来同他讨要也不迟。
也是凑巧,纪鹿刚念叨完谢如琢,暖阁外便出现了一个小郎君挺拔的身影。
夏日炎炎,谢如琢跟着朝中大臣们四处奔波,手背都被晒红了,就连唇瓣都干涸。
清秀的小郎君风尘仆仆地迈进暖阁。
纪兰芷看到儿子,给他端茶,心疼地道:“快喝口水,润润嗓子。这么热的天,也不知打把伞啊?”
刘管事闻言,立马鹌鹑似的,低下头:“太子走得太急,奴才一时跟不上,这才晒着了。”
听音调,刘管事还有点幽怨,有点委屈。
谢如琢性子倔,纪兰芷心知肚明。
她无可奈何,只能帮儿子擦擦汗。
谢如琢对纪兰芷行了礼。
他在人前好面子,其实不适应像个孩子一样享受母亲在一旁嘘寒问暖,但被母亲关怀的感觉很好,他没有推拒。
谢如琢耳朵红红,他喝了茶,对纪兰芷道:“儿臣得知母后来了东宫,怕您久等,下了值立马就赶来了。”
纪兰芷看着谢如琢一心务公的样子,感叹:“不愧是你爹的孩子,这性子真是一模一样,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拼命了,别累着自己。”
谢如琢点点头:“儿子明白。”
纪兰芷和儿子寒暄,没人敢打扰。
一旁的王五郎像是想到什么,对纪鹿小声说:“太子爷日理万机,哪有空给呦呦写解题本,我看你还是别问他了,万一没写,闹得怪尴尬的,直接拿我的吧……”
纪鹿犹豫不决。
倒是谢如琢耳力敏锐,他像是听到了王五郎背地里说他坏话,眉峰微挑,偏过头去。
小郎君冷看纪鹿一眼,抿唇道:“呦呦,你的题本已经备好了,待会儿同晏清讨要便是。”
说完这句,谢如琢不再搭理纪鹿,反倒是继续询问母亲的日常起居。
众人闻言,颇有点吃惊。
谢如琢这样的大忙人,居然会特地抽空给呦呦解题?难道他真对呦呦有好感?
别说旁人,便是纪兰芷都有点回过味来。
咦,她儿子什么时候是这么热心肠的儿郎啦?
一贯倨傲的小郎君,看纪鹿很是顺眼,还会暗地里关照呦呦?
纪兰芷又看了一眼呆呆望着谢如琢的呦呦,忍不住偷偷一笑。
要是往后纪鹿和谢如琢有缘,倒也很好。小姑娘知根知底,性情也好,还不怕是那些世家人安插进内廷的细作,又自小养在她的跟前,作为儿媳妇实在是上上之选。
纪兰芷乐得旁观一双小儿女,她决定静观其变,不再肆意干涉两个孩子来往-
五天后,谢蔺回了宫。
谢蔺一下马,几乎是直奔坤宁宫。
待看到纪兰芷坐在院子里听曲儿,吃甜饮,他焦灼几日的心情,忽然被一盆水给淋灭了,心境慢慢变得安定。
“枝枝。”
纪兰芷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耳熟的男人嗓音,她惊喜回头,待看到谢蔺满身风尘,发尾凌乱的样子,不免又觉得好笑。
纪兰芷:“二哥怎么如此狼狈?”
谢蔺见她笑了,无奈地道:“记挂夫人,回得太急。”
谢蔺有时说话,直白到令人心惊。可夫君说自己披星戴月赶回皇城,只为见妻子一面……纪兰芷听到这句话,心情实在是好。
她帮谢蔺拍去肩上的沙土,又喊宫人去备水,供君王沐浴更衣。
谢蔺洗漱没有要人从旁服侍的习惯,宫人们都知道这位君王不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郎君,因此也不再执意伺候谢蔺,以免触怒君主。
浴室里,没有其他人往来,至多也就纪兰芷能够进出走动。
纪兰芷许久没见到谢蔺了,说实话,她心里也很想他。
纪兰芷不愿在浴室外等待,她记挂着谢蔺,轻手轻脚入内,随意找了个帮谢蔺拿束发玉冠的借口,坐在遮挡浴池的屏风外,静候夫君换好外衫。
已是傍晚,室内光线昏暗,薄纱屏风被雾气蒸腾,勾勒出浴池里健硕的肩背,男人如山缄默的背影映在屏风上,即便是一团团模糊不清的暗影,仍能看出谢蔺体格的结实健壮。
宽肩窄腰,君子如玉,实在是……很诱人的一副皮囊。
纪兰芷未免有些口干,心里也生出一丝狎昵的心思。
想亲近自家夫君,应该不算罪过吧?
只可惜,纪兰芷如今在孕期,便是想欺压谢蔺,恐怕也有心无力……特别是夫君隐忍克制,绝对不会为她破例。这种时候倒是真如清心寡欲的和尚,忍上七八个月不碰她都没事……
纪兰芷未免有点焦躁不安,她趴在桌上,默默等着谢蔺洗干净身子骨,没一会儿,竟睡过去。
待男人微潮的指肚按在她的嘴角,纪兰芷被那一缕冷意激醒。
纪兰芷茫然抬头,窥见一张精致的面容,男人的乌发倾泻如墨,凤眸狭长,眼皮内敛,许是刚浸过水,肤色很白,薄唇泛红,而一滴晶莹水珠,恰好沿着颌骨,滚向嶙峋的喉头。
谢蔺未干的发尾垂下,轻轻扫在纪兰芷的肩头,湿潮的乌发渗进纪兰芷的外衫里,将她那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褙子濡深、泅透,圆润肩头几乎赤礻果。
纪兰芷轻轻战栗一下,她似乎意识到谢蔺薄唇微抿,想说些什么。
她没有拒绝,她也是有点想的。
因此,纪兰芷故意诱哄一般,低喃:“二哥。”
声音至柔至媚,纪兰芷搔首弄姿,意图摧毁谢蔺的理智。
她主动朝郎君抛媚眼,烟波潋滟,娇柔可亲。
谢蔺没有说话,他看着纪兰芷嫣红的唇,心中焦渴。
他从来不是什么擅忍的人。
身材颀长的男人,俯下身去,掰过小妻子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
谢蔺的吻落下,绵绵密密,万般柔情。
一缕乌发垂落,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顺着纪兰芷凝脂雪颈,一路洇进亵衣镶的绯色牡丹绣花里,小衣兜子的颜色渐渐变深。
男人墨发略有点凉,偶尔触上她的脖颈,纪兰芷被冻到了,忍不住打颤。
她又想躲,却被谢蔺捧住了月定。
他揽住身怀六甲的妻子。
谢蔺心知肚明,纪兰芷怀胎已有七月,胎相虽稳,可她孕期并不好受。
夜里睡得不好,纪兰芷都能难受得掉眼泪,他又怎敢为了一时欢愉,害她有个闪失。
可是,纪兰芷先蓄意蛊惑他。
分明是枝枝有渴求。
谢蔺身为一位好夫婿,自然要好好服侍妻子。
倘若枝枝贪念重……他帮她败火便是了。
思及至此,谢蔺攀着纪兰芷的腰侧,抱起她,男人小心托举妻子,将她稳稳扶到桌沿,防止她损伤分毫。
谢蔺玉琢一般的指骨,勾动裙摆。
衣裳拉拽,层层叠叠堆砌于月要间细细一线,烛光晃动,纪兰芷身后脊骨凹陷的那一块区域,白得晃人眼睛。
女孩儿绸库与衣裳的小带松泛。
轻轻一扯,身外之物尽数剥离。
纪兰芷没了衣布束缚。
雪肤受风,有点冷。
她像是半卷的枯荷,不敢见人。
纪兰芷莫名想躲开,她蜷起膝盖,努力遮挡。
直至,一只骨相清隽的手,展开了她。
“枝枝,别躲。”
谢蔺蹲下身,缓慢地靠近纪兰芷,“我帮你。”
番外 一家四口(五)
一家四口(五)
落日熔金, 一片黄澄澄的晖光映到琉璃窗上,将木窗上雕琢的花鸟投影至地。
人影也在那一片锦绣暗影里晃,谢蔺蹲在纪兰芷身前, 看不见郎君高大的轮廓, 他好似融进了她的影子。
不知是否浴池里的涟漪还没平缓, 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谢蔺垂眸, 目光落在纪兰芷的膝盖。
他低头,吻上了她。
纪兰芷猝不及防被谢蔺咬着, 口齿微张, 几乎要喊叫一声。
纪兰芷脊背绷紧,她足尖一酸, 身体像是泄了力,几近躺到桌上, 还是谢蔺伸出修长的指骨,揽住她的后腰,小心翼翼将她撑着。
女孩儿的呼吸有点重,纤弱的藕臂搭在谢蔺的双肩,她的眼睫毛也在发颤。
纪兰芷实在忍受不了,她的手指绕进谢蔺披散的黑发里,情难自禁地绞着他, 直到夫君吃痛, 从桌下抬起一张清隽秀整的脸。
郎君刚吻过她, 唇瓣上一片莹润潋滟,口津似乎都顺着线条锋利的下颌, 直流进衣襟里。
这一幕实在香馥艳丽……
纪兰芷呆呆地看着。
她竟也会有点做贼心虚,明明是、明明是她占了便宜,居然还有脸对谢蔺发难。
纪兰芷傻乎乎的样子, 很是取悦到谢蔺。
郎君的眉眼愈发柔和,他站起身,一手按在纪兰芷的膝骨,倾身压来,另一手扶住纪兰芷丰腴的肩头。
他轻轻啄吻纪兰芷的脖颈,没有咬她的唇。他知道,纪兰芷并不想尝到自己的味道。
纪兰芷被迫接纳着谢蔺绵密的吻,他就在她的面前,可郎君很有分寸,知她怀着孩子,收紧了腹肌,没有压到她分毫。
纪兰芷被谢蔺亲得既痒又暖,她在等着谢蔺的下一步,可是夫君明明意动,却没有犯她。
谢蔺只是抚了一下纪兰芷的小腹,像是在安慰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告诉孩子不要担惊受怕,他是体恤人的父亲,不会让孩子吃苦。
但纪兰芷作为母亲,被谢蔺这样不上不下吊着,实在难受。
她气得眼角都泛红,忍不住狠狠瞪了谢蔺一眼。
可纪兰芷不知,她在情动时瞟来的一眼,实在妩媚娇俏,嗔怪也似撒娇,半点恶声恶气的凶相都没有。
谢蔺知道纪兰芷不舒服,他无可奈何,只能耐心安慰小妻子。
他顺过两瓣儿芭蕉的筋骨,玉琢的手指摸到骨缝,一路朝下。
直至他捧起了纪兰芷。
谢蔺细致地帮她。
可一贯做这档子事气势凶悍,吃起来也风卷云残的郎君,今日倒改了性子,也学会慢条斯理地招待纪兰芷了。
谢蔺的动作太慢。
像是找到一把趁手的琴,郎君的手扶上琴身,沿着一丝丝细密的琴弦游动,下手很温吞细致,仅仅只是骨节轻压、捻摩,却仍旧能激起纪兰芷的和鸣。
谢蔺处处体谅妻子,但其实,纪兰芷知道……他在折磨自己。
纪兰芷不喜欢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煎熬,她想要再重些,她轻抬尾骨,自己往谢蔺的方向倾轧。
可是二哥的手艺实在高超,他没有如纪兰芷的愿,他还是挟制纪兰芷。
俊俏的郎君倾身而来,发丝垂下,撩在纪兰芷的耳后,痒痒的。他偶尔吻过她生潮的眼角,咬上她滚沸的耳廓,声音缱绻温柔。
“慢些,总不至于饿到枝枝。”
纪兰芷咬紧下唇,第一次觉得谢蔺这么会戏弄人。
但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丈夫,他知道如何给纪兰芷再添一些趣味。
最终,纪兰芷听着郎君为了哄她出来,故意靠到她肩膀,与她耳鬓厮磨,随后薄唇轻抿,谢蔺哼出两声隐忍、蛊惑的几声闷喘。
实在是……太坏了。
纪兰芷被他惊到,脊背哆嗦,一下子失守。
潮雾漫上纪兰芷的眼睛,瞬间喷薄,酣畅淋漓。
谢蔺唇角微弯,凤眸渐深。
他的衣袖脏了。
纪兰芷的意识有点迷茫,好半天才从云里雾里的幻象中醒神。
她看着谢蔺取帕子,慢条斯理擦起手上秽浊。
她反应过来,耳朵有点热。
“二哥不需要吗?”
谢蔺微弯了下唇:“为夫尚能自制……若哪日忍不住,我会求枝枝代劳。”
代……劳。
纪兰芷如何听不懂,谢蔺的话,分明是想先欠着,往后也好央着她以手助力。
二哥还真是、还真是知享受,半点都不会亏待自己!
这一晚的欺负,有点伤及纪兰芷的自尊心。
特别是事后,纪兰芷一看。谢蔺穿着得体,衣冠楚楚,而她赤条条的,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纪兰芷自觉没脸见人,她有点记恨只顾着自己体面的谢蔺,夜里睡觉,她都没有埋到谢蔺怀里,反而是负气地转身,背对着谢蔺。
谢蔺忽然受到夫人的冷待,他有点困惑,可依旧没有强硬地去拉纪兰芷。
谢蔺只是吹熄了灯,蹑手蹑脚掀开冰丝薄被,挪至纪兰芷的身后。
纪兰芷明知谢蔺来了,但她装睡,还是不动。
谢蔺一碰纪兰芷发烫的耳朵,怎么不知她是难堪了。
郎君无奈地叹息,他从后拥上纪兰芷,不顾妻子装模作样地挣扎,耐心十足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抚她的心神。
“是我的错,枝枝不要生气。”
谢蔺越是低声下气和她道歉,纪兰芷越气闷。这事儿完全是她脸皮薄,心里过不去这坎儿,又怪得到谢蔺什么?
算了,她又没兴趣看谢蔺做小伏低。
纪兰芷渐渐安静下来,她缓慢翻过身,面对谢蔺。
两个人垫着一个枕头,不过一抬眼,一垂眸,视线就能粘缠在一块儿。
纪兰芷用目光,精细入微地临摹谢蔺的眉眼。男人的凤眼低垂,眼睫毛很长很黑,有点卷翘,轻轻阖眸的时候,像一把尾翎密集的小扇子。
她的视线黏连在谢蔺脸上,从他漂亮的眼睛,转至他如峰峦削直的鼻梁、单薄的唇,精金美玉一般的男人,和他生出的孩子,也不知该好看成什么样子。
纪兰芷想了想,她生下的谢如琢已经是极其俊俏的小郎君了,想来第二个孩子长相必不会差,孩子们先天条件就不错,多亏她挑男人的眼光独到,她这个做母亲的仁至义尽,也算是没有对不起两个孩子的地方了!
纪兰芷自顾自偷笑,杏眸弯弯,好似偷吃鱼汤的猫。
谢蔺扯了下唇角,目光柔和。
男人低头,忍不住吻了一下纪兰芷的嘴角。他重新洗漱过了,如今又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郎君。
谢蔺靠近一寸,纪兰芷的唇舌被他勾缠,清雅浅淡的松木味浸进鼻腔。
她一边被困在怀里,一边仰头承吻,舌被绞弄,被舐过吮过,紧密地扭在一块儿,谢蔺的身上好香,独属于男人的气息遮天蔽日,笼罩着纪兰芷。那香味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刁蛮地钻进纪兰芷的五感。
她晕乎乎的,如坠云端,她被吻得七荤八素,脚底也生热,泌出一层黏黏的薄汗。
纪兰芷不甘示弱,她故意踩在谢蔺的脚背,离他更近,把热汗蹭在谢蔺的身上。
这是纪兰芷的报复,她觉得谢蔺这样白玉无瑕的男人,一定很讨厌房事的脏乱,可她就是如此不拘小节,谢蔺和她在一起,就要承受她恶意的捉弄。
只可惜,纪兰芷显然是忘记了,谢蔺之前都敢屈膝侍奉她,指骨细细洗涤软骨蚌肉,又怎会因这一点湿濡的汗水而畏缩不前。
她汹涌的战意,反而是诱发谢蔺犯错的契机,他的定力与神智尽失,直到他揽起纪兰芷伶仃的腿骨,这才记起她如今还在孕期。
虽说太医委婉提过,胎相平稳的三个月后,略行一行房中事,实在不算什么。特别是谢蔺又不打算召幸旁人,小夫妻同吃同住,难免干柴烈火。
可谢蔺怜惜纪兰芷,第二个孩子本就是一个意外,他很害怕有闪失,他不敢有任何失去纪兰芷的可能,不过是忍一忍,熄一熄火气。
谢蔺深吸气,他忍下所有剑拔弩张的冲劲儿,宽大的手骨盖在纪兰芷后脑勺,温柔地抚摸,他眼里分明有念想,如火在烧,可他强行压制了,耐力简直惊人。
纪兰芷懵懵地仰望谢蔺,她分明感受到他禁锢在雪色中衣的伟岸,可谢蔺什么都没做,他并非清心寡欲的佛陀,他只是竭力在忍。
怎么都这样了,他还是无动于衷啊?
纪兰芷简直要疑心自家夫君出了问题,谢蔺是这么擅忍的男人吗?
但夫君的怀抱很温暖,胸膛虽硬朗,心跳却很澎湃,给予她无穷的安全感。
纪兰芷埋在他的怀里,许久都说不出话。
但在男人滚沸的体温蒸腾下,纪兰芷有点昏昏欲睡。
她不免想到多年前,和谢蔺坦诚相见的那个夜晚。
四野茫茫,繁星低垂。
中毒的纪兰芷一边抹眼泪,一边崩溃地恳求谢蔺给她……
郎君是清正君子,没有从她的意。
在纪兰芷的以死相逼之下,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松手,不再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
纪兰芷有点不解。
倘若谢蔺真的隐忍,他能像现在这样,控制自己所有渴欲,又为什么会在那一日,任由纪兰芷骑上他的身,从最开始的艰涩忍耐,到最后反客为主,将她重重压制在地呢?
纪兰芷隐约记起,那时候,谢蔺可不仅是为了解开情毒,他安抚啼哭不止的纪兰芷,他安抚她,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除了嘴唇,他竭力安慰她,柔情备至,随后来了一次又一次。
从前的纪兰芷只当是郎君初次开荤,食髓知味。
如今看来,并非谢蔺沦沉,屈服于邪念,他分明是也有意动,他不排斥和纪兰芷欢好。
纪兰芷想到旧事,她不免都要疑心,那时的谢蔺屈从本能,并非不够隐忍,而是对她心存爱.欲。
总不该是……一见钟情吧。
番外 一家四口(六)
一家四口(六)
初秋时节, 庭院里的木樨花香飘万里,一簇簇黄花,星子似的缀在枝头, 很是喜人。
纪兰芷闲得没事做, 偏偏又不想躺屋里休养。
她看着满树结果的栗子, 突发奇想, 要烤些板栗吃吃。
纪兰芷捧着肚子,仰头指挥宦官们挑竹竿、打栗子。
小黄门不敢违抗纪兰芷的意思, 可又怕手上握着的竹竿没留神, 砸下来的栗子坠势太大,敲破纪兰芷的脑袋。
要知道, 宫里培育的栗子又大又肥满,栗苞外壳还带刺, 沉甸甸的一个刺壳砸下来,天灵盖都能砸出一个窟窿,他们哪敢伤及贵主啊?
小太监们欲哭无泪,每敲一下板栗就看一眼总管大拿德方——这活儿真干不了啊!
德方也急得一脑门汗,可他哪里敢扰纪兰芷的兴致,只能差遣宫女们高高举起华盖宽伞,帮主子遮风挡雨, 不敢出一丝差池。
好在纪兰芷只看了一会儿就没看了, 她喊了一声:“回屋里吧。”
众人纷纷松一口气。
没等小太监们爬下木梯子, 又听纪兰芷倒吸一口凉气,哼哼:“本宫、本宫好像要生了。”
这一下, 莫说树上的小黄门了,就是德方都急得嘴角起燎泡。
德方忙去搀扶纪兰芷,声嘶力竭地道:“快传太医, 快去备水!小卓子,你快去跑一趟金銮殿!还有东宫!东宫也去传消息!”
小卓子自然知道皇后产子乃内廷头等大事,他不敢马虎,撩起袍子就马不停蹄朝宫道奔去,人都跑出重影儿来了。
东宫那头,谢如琢本在学府听太傅授业解惑,一见小卓子,便知纪兰芷出事了。
谢如琢飞快地算起日子,问:“是不是母后临盆了?”
小卓子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
谢如琢对老师拱了拱手,恭敬地道:“孤要上内廷探望母后,过几日再来听太傅授课。”
白太傅又不是没眼力见的人,他深知纪皇后的得宠,半点不敢马虎,忙道:“此事关乎天家皇嗣,乃社稷要政,百善孝为先,太子孝悌忠信,自该以皇后为首要。殿下去吧,今日是老妻寿诞,老臣也该回府为夫人庆生了。”
这位白太傅是个寒门老臣,爱作酸诗,最喜钻研经史子集,对各类儒家经典颇有研究,可于朝政上建树不高,也可能是他性子孤僻,没什么背景,和老妻相依为命多年,连个子女都没有,因此年轻时他在翰林院任职,多受官吏排挤。
还是谢蔺上位之后,知白太傅虽迂腐,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不如将他请来指点太子,也算是人尽其职,物尽其用了。
白太傅并非不懂待人接物,实则是很懂装聋作哑,也很识时务,太子敬重母亲,他自然要做个顺水人情。
谢如琢见他开窍,对他很满意。
谢如琢放下书卷,回寝殿换了一身干净的麒麟灵兽纹常服。
去坤宁宫之前,他还驱车赶往国夫人府,将外祖母盛氏也接进宫里。
盛氏听说纪兰芷要产子了,急得团团转,又是喊季嬷嬷带上早早挑好的稳婆,又是抬来装有小孩子换洗衣裳的箱笼。
还是谢如琢喊了一声:“外祖母,父皇怜惜母后,宫中定然早已备好接产仆妇,不必带这些人马入内。母后生子是大事,她没有母亲在身边,定会六神无主,您还是快些随我坐车进宫探望吧?”
盛氏这才冷静下来,她点点头,坐上马车,递过手里备好的百年人参,道:“那我就带一支老人参去看望枝枝,宫里还有御医坐镇,皇帝龙气也能镇压邪祟魑魅,定会母子平安的。”
“会的。”谢如琢握了握外祖母的手。
他虽然是十二岁的小郎君了,可事关母亲,他还是有一丝慌乱。
他们一家人如今的生活很幸福,谢如琢好不容易等到一家团聚的一天,纪兰芷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做儿子的都心慌意乱,做老子的自然也心绪不宁。
谢蔺得知纪兰芷要分娩了,他这次连装都不装,直接舍下议政的朝臣们,骑上快马,心急如焚地往产房赶。
被甩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宦官口中得知皇后临盆的凶险,各个心里斥责:“皇帝忒不争气,不过生个儿女,还要男人作陪吗?只记得那些儿女情长,难怪性子这样孤冷刁钻!”
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又得笑呵呵地道:“皇嗣关乎社稷,陛下情急之下失态,咱们身为臣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蔺根本不在意这些朝臣如何背地里议论自己,他只担心纪兰芷的安危。
快马行至内殿,谢蔺挽缰勒马,翻身落地。
男人的鬓角生汗,脸色冷肃,走起路来,衣袍猎猎作响。谢蔺一袭赫赫龙袍压身,又寒着一张脸,从政多年,积威甚重,让人不敢冒犯天颜。
见状,庭院里戍守的宫人各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谢蔺看了一眼鱼贯涌入的宫人。
宫人们训练有素,足下不慌不忙,端出一盆盆血水,又有太医坐镇,纪兰芷看来没什么大碍。
只是,谢蔺知道小妻子在屋里受罪,很是心疼。
谢蔺的衣裳见过客,衣袖脏了,不好再带污秽进产房,以免过病气给纪兰芷。
谢蔺就近寻了一间厢房换衣,他擦洗手脚与脸,换了一身质地绵软的素袍,亲自进产房陪伴纪兰芷。
接生婆与医婆看到谢蔺九五之尊,竟亲身来到女子生产的秽地,吓得两股战战。
宫人们委婉地劝:“陛下安心,娘娘此胎位置正,个头也小,不出两个时辰孩子就能出来,您是至尊至贵的天子,可不好让女子血气冲撞,以免坏了国运!”
宫中最忌讳巫蛊道术,却也最敬畏这些阴阳玄妙,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诫谢蔺,却忘记谢蔺本就不怕这些歪理邪说。
谢蔺握住纪兰芷疼到泛凉的手指,冷声道:“若是一国之运能让‘国母产子’这样的幸事冲撞,那么朕治下的齐国也未免太不堪一击。有朕在此地辟邪祛祟,魑魅魍魉畏惧龙气,方才不敢近皇后身,败天家气运。尔等不必多言,继续悉心照看皇后,恪尽职守便是。”
谢蔺的嗓音轻柔,生怕惊吓到纪兰芷,可他说出的话却寒意深重,狠得像剜骨剔肉的刀子。
仆妇们兜头一顿呵斥,各个面面相觑,再不敢多劝。
纪兰芷倒是第一次看到盛气凌人的谢蔺,原来他自称天子的时候,是这样不近人情。
纪兰芷噗嗤一声笑,泄了力气后,又觉得身体一丝丝地抽疼。她倒吸气,笑着说:“二、二哥好威风啊。”
谢蔺如何听不出纪兰芷在忍痛,他叹息一声,低头啄吻纪兰芷汗湿的额头。
“枝枝专心,莫要分神。等这遭过去,我再陪你聊闲话。”
纪兰芷的脸上落下绵密的吻,怜惜的意味很足,还带着一点安抚。她的眼睫毛都混着汗水与泪水,看谢蔺的眉眼都模糊不清,但他陪在她身边,如此温柔小意……一如多年前乡下产子那次。
纪兰芷记得,当初的谢蔺,为了庇佑他们母子平安,甚至不惜向天恳求,意图折寿换他们母子平安。
再后来,谢蔺找到纪兰芷。
二哥为了救她,受过许多许多的伤,每一刀、每一枪都刺透肌骨,他总是带伤,总是鲜血淋漓,可他不哭不喊,不悔不怨……
直到今日。
纪兰芷睁开杏眼,望向紧握她手掌的谢蔺。
他仅仅陪着她生子,眼尾竟也泛起潮红,眼中隐隐含有泪意。
谢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纪兰芷用了些力气,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她咬紧下唇,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她想和二哥还有日后,她想和谢蔺天长地久,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纪兰芷用尽了力气,她对谢蔺说:“这一次,二哥不要再咒自己短寿了。你要是先走了,我可怎么办?你不能太自私了……我会陪着二哥过日子,长命百岁,活得很久很久。”
谢蔺点头,他轻轻抚摸纪兰芷的脸颊,他不会再失去她。
一个时辰后,屋里传来孩子嘹亮的啼哭。
产婆抱起孩子,欢喜地笑:“生了生了!贺喜陛下、娘娘,是位小公主!”
谢蔺多了一个女儿,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欢喜,也有愧怍,他的妻子因他而吃了许多苦头。
他只能好好补偿纪兰芷,他端来盛氏熬好的鸡汤,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气若游丝的纪兰芷。
人参鸡汤益气补身,纪兰芷精疲力尽,可以用补汤醒一醒神。
孩子生下来,纪兰芷却没有力气去抱,连带着谢蔺都一心照看妻子,暂时没有分神去管女儿。
第一个抱小公主的人,竟成了皇太子谢如琢。
谢如琢紧张地捧着怀里小小的襁褓,他监理国事都尚且游刃有余,却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束手无策。
小郎君呆呆站着,他手臂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谢如琢时不时看盛氏一眼,焦心地问:“外祖母,我有没有抱错?这样捧着,妹妹会不会不舒服?”
谢如琢平日里一副小大人模样,可抱起自家亲妹妹居然也会手忙脚乱,盛氏看了直发笑,连连说:“抱得很好,半点错处都没有。妹妹生下来第一眼就见阿兄,往后定会最喜欢咱们琢哥儿!”
谢如琢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嘴角微扬。
小公主刚出生,虽用帕子擦洗了身体,可那脸蛋还是皱皱巴巴的,皮肤也红彤彤,一点都称不上好看。
可谢如琢越看越觉得妹妹可爱,他高兴地点头:“自然,我身为兄长,定会好好疼妹妹。我待她这么好,她合该最喜欢我。”
在纪兰芷生孩子之前,谢如琢不是没想过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他私心想要一个软乎乎的妹妹的,可母亲若生了弟弟,他也不会失望,定然好好照看小郎君。
不过,谢如琢平时看着关系亲密的纪家兄妹,还有学府那些伴读的少年郎,他们的家宅人丁兴旺,家中不止一个妹妹,乖巧的小娘子每日都会来找兄长,给他们带吃食、送衣袍,娇声娇气喊“哥哥”,谢如琢眼见旁人的热闹,心里说没有羡慕也是假。
他希望有个同气连枝的手足,他也想有个弟弟妹妹。
眼下,谢如琢怀里的妹妹张嘴,吐出一个唾沫泡泡,好似又犯起困。
谢如琢看着乖巧的孩子,嘴角轻抿,颊边梨涡浅浅。
他好高兴。
他有妹妹了。
谢如琢一定会当个很好的兄长。
番外 一家四口(七)
一家四口(七)
谢蔺为了给女儿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翻遍书籍,又和翰林院的学士们谈论好些天,终于从《周颂·载芟》中挑出一句:“有椒其馨, 胡考之宁。”
这句话说的是花椒的气息, 闻之能让人健康长寿。
都说孩子刚刚降世, 魂魄薄弱, 农家常用贱名压着,防止精怪夺舍。谢蔺取农家作物“花椒”来压孩子的命魂, 可保孩子平安。
二女儿来之不易, 是纪兰芷辛苦生下的,谢蔺待她很怜爱, 自然希望自家闺女一切安好。
因此,谢蔺为女儿取名“馨宁”, 既从了民间养娃的俗,又有女孩儿品行高洁,将会流芳百世的美好祝愿。
纪兰芷知道谢蔺取的名字,想了下,笑道:“既然贱名好养活,不如给姐儿取个‘椒椒’作为小名吧。”
这个小名倒是正好应了大名的出处,谢蔺想了想, 觉得很有趣, 他应下了。
馨宁的小名就此定下。
谢蔺亲眼见过纪兰芷生孩子的凶险, 他不敢再有闪失,每逢日子便老老实实喝避子汤药。
纪兰芷和太医打听过, 知道这位西域秘药于身体无害,她便由着谢蔺去了。
纪兰芷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她又不欠虐, 自然没打算再生,如此一想,二哥喝药挺好。
等馨宁百日宴的时候,谢蔺册封次女为朝华公主,食邑五千户。
皇女还未长大就得了封号与封邑,可见谢蔺对纪兰芷亲女的疼爱,皇帝膝下就这么一双儿女,宠一些实在算不上出格。
没人敢在谢蔺兴头上泼冷水,便是心里有不满,也断不会说出口。
但看到纪兰芷身强体壮,肚子还很争气,那些原本想让自家姑娘进宫争宠的官夫人们,心中愤愤,争宠之事瞬间偃旗息鼓了。
纪兰芷这么会媚主,一般的小娘子怎么争得过嘛!
纪兰芷还不知道自己在那些官眷心目中已经成了可以比照褒姒、妲己的祸国妖姬,天知道她可什么祸国殃民的事都没做,朝中除了世家豪族遭一点罪,大齐国哪个州郡的百姓不是安居乐业,生活蒸蒸日上?
纪兰芷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她每天只想着自己跟前一亩三分地的小日子。
许是对于第一个孩子没有亲身教养的亏欠,奶馨宁的时候,纪兰芷没有召乳娘,而是选择亲自喂养。
近日,四个月大的馨宁长牙口了,纪兰芷给她喂食时,常被闺女一张利嘴磨得生疼,气急之下,纪兰芷决定给小孩断奶,实在要吃,大不了她用奶瓶来喂。
原本以为小姑娘没有娘亲喂养,一定会瘪嘴哭闹,可她随了纪兰芷,是个喜面人的性子,即便嬷嬷用白瓷奶瓶子喂馨宁,她也能嘬得畅快,半点都不会耍脾气,着实让纪兰芷松了一大口气。
因妹妹在坤宁宫,谢如琢跑后宫的次数变多了。
谢如琢时不时和伴读取经,询问家里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时,应该怎么讨女孩儿的欢心?
小郎君们面面相觑,猜到冷着脸的太子爷一定是在说自家妹妹。
可朝华公主才五个月大,一般家中妹妹五个月大的时候,都是奶娘带着的,既不可爱也不好玩,小郎君们压根儿不会去管小娘子,他们哪里知道一个婴儿喜欢什么?
还是刘管事提议:“要不给小公主带些桃木玩具?”
几个月大的孩子,也就能玩些木制的棒槌、拨浪鼓了,桃木辟邪,放在房中还能驱邪避祟。
谢如琢没有点头接纳意见,但晚间去坤宁宫的时候,已经备好了一箱笼小孩的玩意儿。
不知是不是兄妹本就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馨宁每次看到谢如琢都会笑,咿咿呀呀地哼着,还摇动胖乎乎的小手臂,要哥哥抱。
谢如琢早已练就一身抱孩子的技巧,他换下外袍,洗了手,躬身去抱妹妹。
馨宁正是淘气的年纪,刚学会抓东西,看什么都好奇,小手一挥舞,便将谢如琢的头发死死攥进手里。
谢如琢吃痛,又有点无奈,只能小声哄妹妹:“椒椒,哥哥的头发不能吃,松手。”
宫娥们怕馨宁没轻没重,伤到谢如琢,正要上前帮皇太子解围,却被谢如琢冷瞪一眼。
太子爷无声呵斥,命仆妇们退下。
宫娥们:“……”
行吧,谢如琢自己都不在意妹妹的欺负,她们又何必上赶着帮他解围?他分明是乐在其中……
谢如琢和妹妹玩了好一会儿,直到馨宁打哈欠犯困,他才回到东宫。
不止谢如琢时常来找妹妹玩,便是盛氏也三不五时进宫,给外孙女带点花式好看的衣裳,或是压魂魄的金槌银铃。
盛氏记挂外孙女,去外地看顾生意的事都搁置了许久,甚至定下几个看店的掌柜,只和他们书信来往,东家不必亲自去地方查账。
馨宁日日有人陪伴,不缺陪玩,就连纪兰芷都得夜里才能得空,照看一下女儿。
谢蔺白日要忙朝政,夜里回到坤宁宫,他先探望小妻子,再去喂馨宁用夜食。等馨宁喝饱了,谢蔺会抱着孩子看月亮,耐心哄她入睡。
谢蔺有过带娃的经验,抱孩子很有一套,有时他比擅长带孩子的嬷嬷都做得好。
照顾好女儿,谢蔺还要伺候纪兰芷。
他知纪兰芷近日涨,奶,身体不适。
谢蔺心疼妻子,估摸着女儿到了可以吃鱼泥、米糊等辅食的年纪,便戒了馨宁的喂养,偶尔小孩哭闹,他被闹得心软,也只是用牛奶来糊弄小孩子。
纪兰芷开始服用回.奶的汤药,只是偶尔她还会觉得胸口沉重。谢蔺心知妻子的辛苦,为了帮纪兰芷缓释胸口的疼痛与胀意,他只能亲力亲为,用掌根帮她疏通堵塞之处。
只是纪兰芷怀胎九月,又坐了近两个月的月子,小夫妻几乎一年没碰房事,偶尔揭开绯红小衣,谢蔺看到那一截软腰,心里也会有一瞬意动。
但他没有动作,只是垂下浓长眼睫,正人君子地避开了眼。
谢蔺并不想强迫纪兰芷,待小妻子有火气要灭,他再搭把手便是。
夜里,纪兰芷趴在榻边,她侧脸抵在柔软的枕头上,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最近坐着看话本太累了,腰总有点酸,二哥帮我揉点药油上去。”
天底下敢这样差使皇帝的人,恐怕也只有纪兰芷一个了。
偏偏谢蔺脾气好到没边,他并不在意纪兰芷颐指气使地使唤他。
纪兰芷只着了一件覆腹的小衣,大片的薄背赤着,绸裤紧紧箍着女孩儿的尾骨,她背后深陷的腰窝形成一个浅浅的弯弧,像是一盏薄胎白瓷的酒盏,诱人品尝。
不知为何,谢蔺摊开手,将药油淋在指骨,有意让黄澄澄的油脂,顺着他的琳琅玉骨,滴落至纪兰芷身后的那一小洼脊骨凹槽里。
如今入了冬,天气寒冷。虽然屋里烧了暖烘烘的炭盆,纪兰芷还是很畏寒。
药油在她的后脊四溢,她没能用雪月定兜住,药水几乎要浸湿了绸裤的缝隙。
衣裳弄脏了,天知道她刚刚沐浴更衣,不想再次换洗呀!
纪兰芷有点生气,她作势要转身和谢蔺发脾气。
可一只宽厚的大掌却在这时掐住她的腰肢,覆在滑腻的药油上,细细揉捏。
谢蔺的动作不紧不慢,几次推背,都停在她因趴着,而挤压到微微坟起的雪峰附近。
女孩儿鼓囊,饱润的私物近在咫尺,可他却没有更近一步。
纪兰芷眨了眨眼,她偏头去看谢蔺。
郎君的衣袖高挽,手臂青筋微绷,肌理结实,线条流畅,特别是他的皮肤偏白,半点没有武夫的粗粝,又看男人眉眼低垂,薄唇高鼻,风致楚楚,俊美无俦,瞧着实在赏心悦目。
只是那一只手抓在纪兰芷的身上,指骨用了些力道,腰侧被他握得很紧,指缝都溢出一些丰腴暖.肉,明明是不带任何绮思的上药,动作暧昧而亲昵,却仍旧令纪兰芷有些心猿意马。
她险些要以为谢蔺想将她拆吃入腹。
都这样了,总会擦枪走火吧?
纪兰芷隐隐觉得四肢百骸滚沸,低腹传来的酸胀感几乎没顶。
她微微屈膝,支起身体。
因女孩儿的脊背不再下压,而是高高翘起,那些药油顺着雪坡往下淌,倒流着,几乎要浸进纪兰芷如瀑的青丝。
纪兰芷顾不上衣裤脏了。
她紧咬下唇,对自己的行径与动作感到羞耻。
她都这样盛情邀请谢蔺了,他还是不懂吗?
可谢蔺依旧清心寡欲,他怕纪兰芷半跪着会累,还特地用手扶住她的腹部。
真是好心,好心到让人牙痒痒。
谢蔺低头,意有所指地问:“枝枝,除却后腰,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点若有似无的撩.拨,纪兰芷脑袋迟迟的,她有点摸不准谢蔺的意思。
夫君是体恤她呢,还是故意逗她?
纪兰芷的姿势都那么明显了,他看不出来吗?二哥分明是使坏。
纪兰芷脸颊滚沸,她小声说:“二哥不懂吗?”
声音低低的、娇娇的,带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谢蔺的唇角轻扯,重重揉了一下纪兰芷雪背的伤处。
娘子一时不察,忽然遇袭,险些尖叫出声。
暗潮汹涌澎湃,她的腿都在发抖。
纪兰芷有点后悔,她这算不算引狼入室啊?她都剥得这么干净,供他检阅了,他还要闹她……
纪兰芷有点想哭。
谢蔺却像是欺负够本,有意讨好纪兰芷。他低头,补偿似的,将一个个凉凉的吻落在纪兰芷的肩膀。
谢蔺慢条斯理地开口:“为夫愚钝,枝枝想要什么,得自己开口说。”
谢蔺点燃的火,铺天盖地袭来,室内松木香氤氲,迷得人七荤八素。
她简直要被他逼疯了。
纪兰芷欲哭无泪,一边想要维持脸面,一边又知道眼下无计可施。
是她想强求谢蔺,所以轮到她做小伏低。
纪兰芷没了法子,她轻扯住谢蔺的衣带,几乎带了哭腔,难堪地恳求:“我想二哥……”
番外 一家四口(八)
一家四口(八)
“若是想要, 枝枝自己来拿。”
谢蔺及时收了手,他坐在床侧不动。
室内燃着一盏朱雀铜灯,烛油滴落, 发出滋滋的响声, 火光细微震颤, 晃动的金芒散落, 将谢蔺衣袍的缠纹照出一片粼粼的晖光。
临睡前,谢蔺沐过浴, 没了平日束发的玉冠, 乌浓如墨的长发披散两肩,于颈侧绕出柔软的弧度。
不知是否方才的动作幅度太大, 谢蔺的衣带轻扯,衣襟松开, 单薄的中衣微揭,一片线条流畅的肌理若隐若现,皮肤洁白胜雪。
若非纪兰芷尝试过谢蔺手间力道,知道他握人的时候,没有收力便会留下一整道肿肿的红痕,她还要以为眼前唇红齿白的男人有多孱弱无力呢……
谢蔺的外衫委顿在地,他偏头倚坐床侧, 下颌青筋微狰, 脖颈修长, 像是引颈就戮的鹤,等着纪兰芷处置。
如此脆弱好欺……
纪兰芷莫名的, 咽了一下唾沫。
她揉了揉渐热的耳朵,呆呆看着谢蔺。
她也不想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可郎君总是这样花枝招展地展现自身的美丽, 她有点意动,实在正常。
可谢蔺再好欺负,纪兰芷也知道,他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刻意伪装成猎物,就是想伺机等候反扑的时刻。
纪兰芷必须头脑清醒,想清楚对谢蔺下手的下场。
可她的鼻翼生汗,心中像是有火在烧,后腰上黏腻的药油已经风干,肌肤变得紧实,还附着一重被男人的掌心搓久了、残余的热。
纪兰芷有点神志不清。
娇俏的女子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盖在了谢蔺泛凉的手背。
小妻子主动触碰他了。
谢蔺唇角微弯,清冷的凤眸里难得浮起一丝笑意。
纪兰芷只是摸了一下谢蔺的手,随后她便有点无从下手了。
她的绸裤被药油浸泡到湿泞,黏腻不堪,她解开裤上的细带,如今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小衣。
纪兰芷屈膝,倾向谢蔺。她的腰肢纤细,膝坐时小腚压在脚跟,她拱起紧绷的脊背,爬向谢蔺。
她刚才抓了他的手,有点安抚谢蔺的意思。
她给他一个预示,告诉他,接下来她要干很坏的事。
纪兰芷稳住谢蔺以后,开始帮他宽衣解带。
女孩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她小心翼翼拉扯谢蔺的衣带,用力一抽。
修长的腿,结实紧致的肌理,腹肌仿佛润了蜜,透出些许漂亮的光泽。肩胛骨稍稍挣起,骨相清癯,几道陈年旧疤横在皮骨,充满独属于男性的力量感,极具安全感。
纪兰芷面朝谢蔺,离他更近。
她低头,吻向谢蔺曾受过重伤的胸口,柔软的舌,在锁骨流连不去,如蛇在巨石上蜿蜒,所及之处,留下一片莹润的银液。
一般来说,床笫之间,都是谢蔺费心费力取悦她,纪兰芷鲜少主动。
她一共就会那么两招,一个是解开衣裳,另一个是亲吻谢蔺。一般来说,行至第二步,谢蔺就会反客为主了。
偏偏今日,他这么沉得住气,半天都不动弹。
纪兰芷有点纳闷,可当她扑闪着眼睫,矜持小心地用牙齿,缓缓舐咬谢蔺的脖颈时,又能清晰感受到,郎君的呼吸变重了、变沉了。
谢蔺身上的草木香一缕缕浸上来,又是熏得她头晕眼花。
他的体温不再寒凛凛的,原来纪兰芷可以点燃他。
谢蔺终于来帮她了。
一只男人的宽大手掌揽住她,单臂将她抱起,挪到自己膝上。
纪兰芷的膝盖抵在谢蔺硬实的腿骨,她整个人趴在他宽阔的胸膛。明明是纪兰芷在亲吻谢蔺,是她在掌控全局,可谢蔺冰冷如霜雪的指节,按在她的后颈,纪兰芷忍不住抖了一下。
纪兰芷只觉得后脖子的碎发,被谢蔺揉得很痒。
那一片雪肤敏感,平时大猫拎小猫时,咬的都是那块盈白软皮。可如今,覆在她肤上的事物,是谢蔺的手,他不过指节轻轻碾动,竟也有种天然的震慑力。
纪兰芷脊背微麻,她不敢动弹。
按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宽大、温暖,又带有难言的强势,好似能掌控她的命脉。
纪兰芷的长颈,在谢蔺的手下,不过是易碎的蝶翼、纤细的荷茎,稍加使劲儿,便能拦腰折断。
但谢蔺的力道一直把控得刚刚好,他似是极其怜爱她,并没有弄疼她。
纪兰芷不知该把谢蔺的强制,称之为霸道的侵.犯,还是私人的情.趣,她立于危墙之下,确实很想逃,只是这种危险如影随形,纪兰芷惶恐之余,又病态地想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谢蔺。
他像是深渊,将纪兰芷卷进黑暗里。
那只手总算有了动作,它将纪兰芷,朝谢蔺压来。
男人薄凉的唇覆上纪兰芷的嘴角,舌.尖碾过纪兰芷的唇瓣,将她未尽的呜咽,统统吞咽进肚里。
无论是湿濡的口津,还是软滑的小舌。
全部都被谢蔺的气息吞没,他挟制纪兰芷,手上动作强硬,不许她逃跑。
这样抵死缠绵的吻,几乎让纪兰芷呼吸不畅。
她像是溺亡在谢蔺的啄吻里,偶尔能喘气,也是趴在谢蔺的肩上,如同攀着水面一块浮木一般,微微张嘴,缓慢呼吸。
纪兰芷湿漉漉的,额头上都是汗,她与谢蔺交颈,平复方才郎君的凶相。
她感觉自己都要被掏空了。
谢蔺吮吻得这样干净,蚕食纪兰芷的里外,她整个人都充满他的味道。
明明是纪兰芷先撩人,可最终体力不支,腿酸到几乎要倒下的人,也是她。
纪兰芷的膝盖不慎一滑,落到谢蔺的腿间,她微微屈膝,不慎贴上什么。
纪兰芷头皮发炸,呆若木鸡。
她骤然被谢蔺滚沸的体温,烫了一下,难免结巴。
“二哥,你、你这么快就……”
有异样了。
小妻子从来都语不惊人死不休,谢蔺有点头疼,但他还是好性子地解释:“我是正常男子,温香软玉在怀,自然会有反应。”
谢蔺扶着她,指骨沿着腰窝往下,掌握她的丰满月定骨。
谢蔺难得孟浪一回,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一丝蛊惑。
“若不是担心枝枝受惊,兴许反应还能更大一些。”
纪兰芷瞠目结舌:“……”
二哥,好像、好像变坏了。
纪兰芷还没来得及思考谢蔺是从哪时变坏的,郎君已经扶住她的腰侧。
一点一点,哄她坐下。
纪兰芷虽然做好了准备,可看着谢蔺渐渐收力的指骨,心里还是有点怕。
她许久没有和谢蔺行,房事了。
尺寸正正好吗?
会不会很难吃下?
纪兰芷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果真是低估谢蔺了。
纪兰芷骑虎难下,但谢蔺还在用甜言蜜语哄她。
纪兰芷不是很争气,她一边想掉眼泪,一边挺直腰背,努力地吞咽。
幸好,她还记得谢蔺的七寸,虽艰涩难行,到底还是容纳了所有。
轮到谢蔺占据主场。
他翻身而来,手肘抵在纪兰芷的颊侧。
床帐里的光线昏暗,纪兰芷偏头,也只能看到郎君撑起的手臂,臂骨用力,肌理崩起经络,一滴汗落下,滴在纪兰芷的眉心,砸醒了她。
随后,男人的手展开她。
纪兰芷的尾骨被手按住,整个人上仰。
她离谢蔺更近。
男人掌心的力量还在按着她,像是要把纪兰芷拥到怀里,直至紧到严丝合缝。
他们两人密不可分。
纪兰芷能感受到谢蔺的狠劲儿。
如此迫切,如此败坏德行,如此不同,与平时八风不动的二哥一点都不像。
他忍了很久吗?
“二哥……”纪兰芷无意识地呢喃,她眉峰虽然紧蹙,却不是在忍痛。
她只是、只是……纪兰芷没想出来。
忽然。
谢蔺倾身而来,腹肌迎上,肩背也挺拔。
他用了一点力气,锋刃莅临战场。
纪兰芷吃了力道,轻轻皱眉。
她有点晕头转向,不知道该看谢蔺那双柔情蜜意的凤眼,还是看他白净漂亮的手。
不止纪兰芷受用,谢蔺也很受用。
他低头,怜惜地亲吻纪兰芷,手指掰过纪兰芷的下颌,逼她忍受所有热情的反应。
谢蔺看到纪兰芷几乎红透了的耳朵。
他碰到,溢在他掌纹的,纪兰芷的东西。
屋里也下起了雨,水声淅淅沥沥的。
纪兰芷泪眼朦胧,她脑子被晃得迟钝,说一句话要缓和许久,好像没有精力思考了。
纪兰芷小声喊:“二哥,下一次,擦药就是擦药,不许假公济私……”
谢蔺一顿,像是被她逗笑了,他没想到,她还记得这样的琐事。
怎会如此可亲可爱。
裹挟七寸的触感温热,像浸在被日光暴晒的夏雨中。
谢蔺一面隐忍,一面失笑,无奈地应下:“是。下一次,我只当为枝枝擦药的医工,绝对不像今日这样……恣情纵欲。”
纪兰芷满意了:“嗯。”
谢蔺吻一下她的耳廓,“若是想要,我会亲自来讨。”
纪兰芷:“……嗯?”
等一下,纪兰芷皱眉,二哥这话,好像更过分了!
番外 全文完
一家四口(九)
第二年冬天, 馨宁一岁了。
小娘子第一次说话,喊的是“阿娘”。
纪兰芷听到女儿喊人,错愕了好一会儿, 久久没能回神。
她笑逐颜开, 手里拿着九连环, 继续逗女儿:“椒椒再喊一声, 阿娘没听清。”
馨宁咯咯直笑,一双葡萄似的杏瞳滴溜溜地转。
她爬向纪兰芷, 仰头亲了母亲一下, 把口水糊上纪兰芷的侧脸。
纪兰芷无奈地捏捏女儿小手,又听她鼓鼓腮帮子, 嘟囔一声:“阿、阿娘娘……”
纪兰芷这次听清楚了。
原来第一次听孩子说话是这种感受,纪兰芷不免想到当初, 她舍下谢如琢,又逃离谢蔺身边,她没能看到谢如琢长大。
小郎君是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什么时候会爬、会跑?夜里怕黑,谢蔺会陪他睡吗?
纪兰芷忽然很想儿子,她亲自提着食盒,上东宫找谢如琢。
谢如琢已经十三岁了,近日话更少, 因他开始变声, 少年人的声音开始粗犷, 带点沙哑和阴沉,莫说对外, 就是对纪兰芷也话少得可怜。
可纪兰芷是多么促狭的母亲,看到儿子一本正经,拒绝交谈, 她自然是费尽心思逗他开口说话啦。
谢如琢知道纪兰芷来了,等课业上完,父亲的朝政议完,他来见母亲。
才几天不见,小郎君眼见着又长高了,好似拔节生长的翠竹,一个冬天过去就窜老高。
他刚要和纪兰芷请安,躬身的一瞬间,冷不丁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甜腻的馨香漫上鼻腔,是母亲的衣香。
谢如琢不是孩子了,人前他很少和纪兰芷这样亲昵,一时间耳朵变得通红。
谢如琢轻声喊:“阿娘?”
他难得没喊“母后”,他在回应纪兰芷的亲近。
谢如琢有点羞怯,又觉得这可能是纪兰芷的圈套——她故意抱儿子,想逗他说话。
纪兰芷揉了揉小郎君的头,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膀高的儿子,心有荣焉,她笑吟吟地说:“椒椒说话了,她说的第一个词,是‘阿娘’。”
谢如琢听到妹妹开口讲话,心里也很激动。
他抿唇一笑:“那我下次要教她喊‘哥哥’,等她能走稳了,我就带她来东宫玩。”
“好。”纪兰芷摸了摸少年郎骨相棱棱的脸,“我在想,琢哥儿小时候说的第一个词是什么?小孩子对母亲都很依恋,你以前一定很寂寞吧?我对你有好多亏欠,我从前……对你太坏了。”
谢如琢一怔。
他轻轻摇头。
隔了很久,小郎君对纪兰芷道:“我说的第一个词,也是阿娘。”
纪兰芷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
谢如琢笑道:“爹爹会拿阿娘的画像教我辨认,他希望我能记得阿娘。”
谢如琢的话,给了纪兰芷极大的震撼。
她想到谢蔺独自在乡下带娃的日子,心脏生涩。
等到夜里,纪兰芷回到坤宁宫。
远处女儿住的暖阁偏殿还燃着灯,小娘子没有睡,还在玩。
谢蔺批阅完奏章后,立马回寝宫陪孩子。
房中,谢蔺牵着馨宁,耐心地教她走路。每一次馨宁摇摇晃晃即将跌跤的时候,谢蔺会伸出宽大的手,扶稳女儿。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房中晃动,其乐融融。
纪兰芷挥挥手,示意晴川把灯递给她,她要独自进暖阁找二哥。
纪兰芷蹑手蹑脚走近,她没有打扰到谢蔺和馨宁父女玩乐。
今晚下了小雪。
夜风裹挟着雪絮吹来,谢蔺的声音被吹至她的耳畔。
纪兰芷听到,谢蔺教女儿一遍遍喊“阿娘”这个词。
馨宁之所以说的第一个词是“阿娘”,不是因为馨宁多偏爱纪兰芷,而是谢蔺一直在教女儿要识得母亲。
夜风骤然变大。
纪兰芷手中燃烧的灯笼被风吹得晃荡,轻轻磕了一下乌木栏杆。
她原本还想和谢蔺炫耀,馨宁特别喜欢母亲。
可是,时至今日,纪兰芷才懂。
并非她和馨宁心灵相通,而是谢蔺谆谆善诱,从小教导儿女,一定要敬爱母亲。
纪兰芷心底软成一汪水。
她懂了。
谢蔺不会和她争宠,二哥希望所有人都爱她-
纪兰芷吹熄了照明的提灯,她把冒着余烬白烟的灯放置门口,推门而入。
谢蔺没来得及放下女儿,身后便拥上了一具柔软的躯体。
纪兰芷的脸颊吹了风,略有点凉,发丝沾着的雪絮被炭火烘到融化,湿漉漉地洇进谢蔺单薄的圆领袍里,寒意浓重。
谢蔺无奈地问:“是不是吹风了?我让人煮一碗姜汤进来。”
纪兰芷却不说话,良久,谢蔺听她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句:“唉,二哥,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听得谢蔺莞尔,他的薄唇轻扬,终于松开女儿,有手去抓纪兰芷。
他把她抱到怀里,低头,屈就纪兰芷,男人的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我若不这般贤惠,怕是很难勾到枝枝。”
纪兰芷觉得好笑,二哥还知道自己很贤惠啊?
不过让一个皇帝下朝后洗手作羹汤,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也不知是不是谢蔺的血脉强悍,馨宁也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娘子。
她四岁的时候,说话就十分流利了,甚至偶尔还能引经据典同大人们辩论。
小娘子嫌弃袄裙太长太笨拙,不方便她跑步、射弹弓、抓胡瓜,因此时常要穿一身带狐狸毛领的胡服。
——胡瓜就是那只小白留下的小猫,因脑门上有瓜皮纹路,被纪兰芷取名叫胡瓜。
谢蔺在小公主三岁的时候帮她开了蒙,教她识字,自此以后,小孩读书的事都归兄长谢如琢管教。
谢蔺乐于做一个慈父,对待女儿很是宽容。但小孩子皮实,即便女孩儿,也不是生来就乖巧懂事。
特别是馨宁无法无天,仗着纪兰芷宠爱,连臣工的小公子都敢揍!
朝华公主虽然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言行举止却半点没有淑女的样子,竟大庭广众欺负世家小公子,简直倚仗皇权,恃强凌弱。
臣子抱着儿子求见皇帝,像是受尽了皇权倾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待谢蔺抓到自家女儿的时候,小娘子还梗着脖子,杏眸含泪,要掉不掉。
谢蔺哪里还舍得责骂女儿,只凤眸一瞟,扫向拉着自家儿子哭嚎的臣子。
臣子看到皇帝想杀人的眼神,飞快反省自家亲族有没有犯下什么恶事……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自家族弟前些日子为了填补地方税赋的空缺,强行征收百姓田税,他是有把柄在身的,可不敢再为难朝华公主,以免被谢蔺盯上,举族一锅端了。
臣子忙收住眼泪,赔笑道:“小孩子家打闹罢了,哪里值得陛下动怒,苛责公主。”
事情轻飘飘解决了。
纪兰芷牵着女儿的手,带她回坤宁宫。
她一边拧帕子,帮馨宁擦干净脸上污泥,一边无奈地说:“便是打人,怎么能留下把柄呢?你不会私下报复么?明面上挑起事端来,倒让你爹和哥哥很难做人啊。”
即便皇帝和太子,也不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偏心包庇家人呀。
馨宁见母亲没骂她,鼻子酸酸,眼泪滚落。
小娘子委屈地喊:“是蒋家小郎欺负胡瓜!”
谢蔺和谢如琢听说孩子是为了保护家猫才动的手,一时间心疼之意更甚。
谢如琢垂下眼睫,心计飞转,已经罗列出蒋家数十条罪名。
谢蔺淡看儿子一眼。
谢如琢如今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于朝政已经能独当一面,也很擅察言观色,只消谢蔺一眼,他便知君王的示下。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小孩家的小打小闹,不必蓄意报复,只是蒋家若言行不端,残民害物,自要好生严惩。
谢蔺的意思也很明白,蒋家本家没犯事,不代表举族都清白,穿小鞋么,总能找到过错。他身为储君,不过是协助父君,督率臣工罢了,倒不能说是刁难臣子,那也太难听了。
父子俩配合默契,纪兰芷又怎会发现不了他们的小动作。
她有点无奈,谢如琢如今长大了,性子倒是被他爹教得一顶一的沉稳,小小年纪,心事全藏在肚子里,就连纪兰芷都看不出分毫。
不过也罢,反正小孩子长大了,哪里能没点城府,她管这么多做什么?
十月里,过几日便是立冬。
御园往内廷送了许多大棚种的冬菜,纪兰芷喜欢大冷天烫锅子,常往汤里添白菜和薄羊肉。
她记得纪家两个孩子的口味,对前来请安的谢如琢道:“去御园拉两车冬菜、鹅梨、薄羊肉,送到纪家和国夫人府,你外祖母喜欢吃冬菜,呦呦爱吃梨,清哥儿刚和我讨了一口炖锅子,想来近日定会呼朋唤友,上家府吃席,你凑点羊肉添趣。”
纪明衡知道自己的身世,又知纪晏清和太子走得近,是皇帝有意抬举大房。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纪明衡一狠心,将自己的身世宣扬出去,又从建康侯府搬了出来。
唯一一个能支应门庭的儿子都跑了,纪侯爷急得嘴上都长了燎泡,但他不敢强逼着纪明衡回家,只怕他一不做二不休,真和侯府断绝关系。
纪侯爷没了办法,只能逢年过节往大房府上送礼,希望能缓和与儿子的关系。
纪明衡一下子失去了建康侯府的倚仗,起初确实在官场中举步维艰,但好在他膝下的女儿纪鹿,与皇后纪兰芷有眼缘,凭着这一重关系,平日里在官夫人府上游走交际,等闲也欺不了呦呦。
纪明衡的儿子纪晏清更是争气,科举中试,步入官场。
谢蔺也愿意为儿子培养臂膀,见纪明衡上道,他抬举纪晏清,给了纪晏清一个鸿胪寺主簿的官职,作为小郎君出仕的起点。
纪兰芷的送菜吩咐下来,谢如琢想到纪家兄妹,说:“纪表妹和外祖母一同上肇州看铺子,恐怕年后才能回来。”
言下之意是,鹅梨和冬菜不必送了,盛氏和纪鹿都不在府上。
纪兰芷挑了下眉:“怎么跑肇州去了?”
馨宁咬了一口晴川切的梨片,对母亲说:“曾外祖父搬到肇州了,呦呦表姐要去相看陈家小郎君,上回椒椒到外祖母家里玩,还看到她的书房里放了好多画像呢!”
馨宁很喜欢说话,只要有人接她的话,她就能侃上三天三夜不停歇。
谢蔺和谢如琢性子好,会陪着她聊。
纪兰芷有时看话本,会嫌小孩子聒噪,“椒椒安静一会儿,不要晴川说什么话都接。”
馨宁:“那话不就掉地上了吗?”
纪兰芷头疼:“……”
没办法,她只能时不时摸甜果子堵女儿的嘴。
眼下,馨宁忽然在人前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纪兰芷觉得有趣,逗女儿,又问:“画像上有没有画得好看的小郎君?”
馨宁点头:“有呢!”
说完,她忽然觉得脊背发麻,看了面无表情的兄长一眼,小声嘟囔:“当然,没有哥哥和爹爹好看……”
纪兰芷噗嗤一声笑,把小姑娘团进怀里揉了又揉。
她抬头,对谢如琢道:“既然呦呦和母亲不在家,那鹅梨冬菜就别送了,薄羊肉送去,清哥儿爱吃呢!省得他老和我抱怨,家中禄肉不够过冬,年节没点荤菜,冬天又得清汤寡水地过。”
“是。”谢如琢躬身领命,迈出坤宁宫。
看着儿子清癯高挑的背影,纪兰芷自言自语一般,对馨宁道:“椒椒,你哥哥到底喜不喜欢呦呦表姐啊?”
说来也奇怪,小孩子少时感情还挺好,可不知哪一年开始,谢如琢不再喊纪鹿的小名,只疏离冷淡地唤她一声“表妹”。
纪兰芷好奇地问起,谢如琢犹豫许久才告诉她,许多人都以为纪鹿和他的关系亲密,往后可能要嫁进东宫,如若谢如琢待纪鹿无意,还是和她撇清干系比较好,免得往后耽误呦呦相看旁人。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体人意,但也未免有些绝情。
谁见到纪鹿对谢如琢的热络劲儿,都知道小姑娘明显待太子有意。
可谢如琢油盐不进。
纪兰芷哑口无言。
你情我愿的事,她又能做什么主?
纪兰芷索性也不再管小孩子的事。
……
馨宁眨眨眼,她咽下塞满腮帮子的梨片,小声说:“不知道,不过呦呦表姐不做椒椒的皇嫂,就没人陪椒椒打络子、投壶玩了!阿娘,呦呦表姐出嫁后,我还能找她玩吗?”
纪兰芷犯起难来:“那得看呦呦表姐的夫君人好不好,她要是嫁人了,得操持一整个家宅,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椒椒了。”
馨宁失望地低头:“嫁人可真不好啊……”
纪兰芷忍俊不禁:“我们椒椒永远别嫁人,永远陪着阿娘,好不好?”
馨宁搂住母亲的脖颈,亲了亲她的脸。
“好呀,椒椒晚上和阿娘睡!”
闻言,纪兰芷轻咳一声:“能不能和阿娘睡,还得问过你爹爹,要是爹爹同意了,阿娘当然没什么问题。”
纪兰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一幕怎么有点眼熟啊?
馨宁得意地握拳:“爹爹最疼我了,一定会同意的!”
纪兰芷心虚,当初你的阿兄也是这么说的,估计夜里也得看你背书厉不厉害了……
果然,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谢蔺摊开一卷南朝著作的《诗品》,抽背馨宁。
小公主脊背生凉,她灵机一动,忽然恶疾发作,捂住头,嘟囔:“不行不行,椒椒头疼,好想睡觉。”
谢蔺看了小娘子一眼,对德方道:“既如此,把朝华公主抱回她的寝殿睡觉。”
馨宁虽然不能陪阿娘睡,但她不用背书了,仍然感到如释重负。
倒是谢蔺促狭,又温声问一句:“椒椒如此病痛,为父很担忧,需要爹爹寻个太医,为你诊病吗?”
馨宁脊背发麻。
小娘子连连摇头,老气横秋地道:“老毛病了,椒椒不用看太医,我睡一觉就好了,真的!”
纪兰芷被女儿的一番表演逗笑,却偏偏不能拆孩子的台,她抬袖忍笑,肩膀抖个不停。
谢蔺知道再演下去,怕是要穿帮,他也不为难女儿,轻叹一声,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夜里,纪兰芷和谢蔺同床共枕。
她转身,趴到谢蔺的胸膛,问:“二哥,琢哥儿过了年也十七岁了,都是半大的儿郎了,你对他的婚事,可有什么见解?”
谢蔺握住妻子作怪的手指,轻轻啄吻了一下。
“一切单凭如琢的喜好,无论是寒门子女,还是世家闺秀,只他心仪,都能许婚。不过如琢心思重,我看他,好似一门心思以国本为重,将儿女私情放得极轻……”
纪兰芷懂了谢蔺的忧虑。
做父亲的尽心竭力治理江山,就是想让儿女们过上好日子,娶妻嫁人能全凭自己心意,往后接手社稷,肩上的担子能轻一些。
但谢如琢太过体谅父亲了,他甚至想将婚事也当成一场维/稳朝堂的交易,只要哪一家的女孩有利于时局,他不介意与其来往。
想到这里,纪兰芷倒有几分忧愁。谢如琢虽然乖巧,从小就体谅父母亲,但他也没必要牺牲自己的婚事,将自己完全奉献给齐国吧?
不过,这是儿子的选择,纪兰芷不好过多干涉,谢蔺已经劝诫过了,琢哥儿是大人,他心里有数。
纪兰芷犯起困,她趴在谢蔺的身上睡着了。
待她的呼吸平缓匀称,谢蔺低头,小心侧过身,把小妻子放置榻上。
他看了一眼纪兰芷的睡颜,红唇轻合,眉眼舒张,就连手指没有蜷紧,她分明睡得很安心。
谢蔺脸上的肃容褪去,他放下心,帮纪兰芷掖好被子。
屋外风雪渐大,雪絮沙沙的,撞向门扉,遍地都是厚厚银雪。
一簇簇烛光晃动,地龙烧得滚沸,室内温暖如春。
谢蔺拥着纪兰芷,伴她入睡。
月白风清,岁月静好,他盼着年年如今日,盼着纪兰芷此生都如此刻喜乐平安。
又是一年的年尾,今年谢蔺没设宫宴,倒是让光禄寺给各家朝臣们送去了不少禄米、御酒、牛肉,甚至将国库里一年到头剩下的盈余银钱,取出几万钱,由心腹官吏带去天气严寒、大雪催城的北地,发放给偏远州郡,供那些贫县修葺房屋、布棚施粥,或是由官吏采买草药,救济庶族寒户。
宫中不必设官宴,只一家人摆家宴。
纪兰芷不用操持筵席,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
她喜欢民间的热闹,让小黄门把宫殿的树上都扎上红绸彩胜,又在廊庑底下挂好红纱绢灯。
夜里,一盏盏红灯燃起,驱散宫道里独有的阴冷与昏暗,往来的宫人们瞧见彩灯,心里都觉得欣喜,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纪兰芷特地换了一身杂宝兰花纹袄裙,缎子用的嫩菊绿,纤腰上挂着一串珍珠绦子,看着很有女孩家的娇俏。
她在乌浓的鬓发间别了一支佛手提灯流苏簪,女子柔媚,明眸善睐,款步踏来时,裙摆迎风摇曳,飘然若仙。
晴川看着纪兰芷的打扮,赞不绝口:“娘娘今日真好看!”
纪兰芷还要开玩笑:“说得好似我昨日就不好看了?”
馨宁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来。
小女儿声音嘹亮:“阿娘每天都好看!”
纪兰芷笑了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利市封红包,递过去:“就你嘴甜,拿着,这是你的压祟钱!”
馨宁是个小财迷,她立即杏眼发亮:“阿娘好大方!”
纪兰芷:“你和爹爹讨钱了吗?”
馨宁摇头:“还没有,待会儿和爹爹、哥哥要,对了,今天外祖母也会进宫,呦呦表姐,还有纪表哥都会来,我要和他们讨红包!”
纪兰芷无奈地说:“外祖母都送那么多礼物进宫了,你还要红包啊?”
馨宁点头:“那是生辰礼,不一样的。哥哥说了,亲兄妹也要明算账,椒椒不能破坏规矩。况且,椒椒收了外祖母的礼物,可我会给外祖母捶背、揉肩膀呀,外祖母可喜欢椒椒了。”
纪兰芷想着,盛氏如今生意做得很大,她乐意哄自家外孙女开心,那送点礼物也没什么。只是……椒椒贵为公主,在宫里吃穿不愁,她攒这么多钱做什么啊?
纪兰芷不知道小孩攒钱并不只是为了贪玩,馨宁私底下找上进宫的纪鹿,扑到她怀里,小声说:“呦呦表姐,椒椒存了好多好多钱,你别嫁人,你陪着我玩,我把钱都给你好不好?”
馨宁曾听谢如琢说起,民间有的女子困苦,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许多还是父母为了一笔聘金,把女儿卖到夫家的。
馨宁以为,纪鹿将来出嫁,可能也是纪家缺钱。
她不缺钱啊,她可以养着呦呦表姐的!
纪鹿如今也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她熟读诗书,被父母亲教养得极为守礼,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莽撞的小娘子。
纪鹿抱稳了一头撞进自己怀里的小公主,忍不住笑:“公主多虑了,我不是缺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要提前相看合适的郎婿,这是很正常的事。”
馨宁有点失望:“可是、可是阿娘说,呦呦表姐一旦嫁人了,就不能陪我玩了。”
纪鹿也不清楚往后操持家宅,主掌中馈,还有没有进宫的时间,她沉吟一声,说:“那在我没有定亲之前,常来找椒椒玩,好不好?”
馨宁不情不愿地点头:“那好吧。反正、反正我以后也会去找你玩的,呦呦表姐还得陪我投壶!”
“好,一言为定。”纪鹿伸出小指,和小女孩拉了勾,定下约定。
纪兰芷宴请的宾客都到了。
待谢蔺来到宫殿,众人朝他行了礼,席面开张。
馨宁看到盛氏带来的果子酿,嘴馋想要喝一点,倒是谢如琢扫来一眼,警告意味很重。
馨宁常被兄长压着练字、读书,心中畏惧哥哥,不敢再使性子讨酒喝。
倒是纪鹿看着小女孩可怜,悄悄告诉她:“甜酒的味道和茱萸一样,很辛辣,不好喝的。”
馨宁皱了皱鼻尖,“椒椒不爱吃茱萸蘸酱,那我也不爱喝果子酿。”
女孩们窃窃私语。
纪晏清喝了一杯酒下肚,他借着酒劲儿,忽然拉着谢如琢的袖子控诉:“太子,你不厚道。兄弟的心上人,你也敢碰!”
谢如琢皱眉,他看到忽然发酒疯的兄弟,不由心烦。
“晏清,你醉了。”许是看到纪鹿和馨宁飘来的眼神,谢如琢深吸一口气,又问,“我何时碰过你的心上人?切莫信口雌黄!”
纪晏清还要哭丧:“邱四娘子都说了,你邀她入东宫小坐,你分明就是对她有意,你……”
纪晏清一番絮语,谢如琢总算记起这件事。
当时,纪兰芷在宫中设下官宴,邀请了京中小娘子、小公子进内廷赏花。谢如琢露了个面后,便回到东宫看书。
那位邱四娘子不知为何绕到东宫,说是自己迷了路。
谢如琢本不想理会她,但她说自己来了月事,衣裳染脏了,想就近换一身衣。
谢如琢知女子难处,当初纪鹿来月事也是疼得一张小脸发白,他看了刘管事一眼,命人召宫娥来服侍邱四娘子。
也不知为何,最终却传出邱四娘子到东宫小坐的闲话。
这等琐事,谢如琢没兴趣澄清,便随它去了。
哪知,邱家却很会做文章,隐隐有攀附储君之意。
谢如琢有几分头疼,他对纪晏清道:“我不认识那位邱四娘子,我待她也无意,是你误会了。”
“真的?”纪晏清抹去眼泪,重重抱了一下谢如琢,“你还是我的好兄弟!”
“知道了就好……快松手!别把眼泪抹我肩上!”
眼见着又要吵嘴。
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吵吵闹闹,盛氏忙着劝架,连饭菜都没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纪兰芷看着小孩们其乐融融,又看到宫道尽头,以观独自一人,蹲坐在树上,赏月守夜。
她按照每一年的传统,为他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甜糕与烤肉。
纪兰芷:“以观,新年喜乐。”
以观看了一眼女主子,点了点头,他拎着吃食,飞檐走壁,一下子窜走了。
片刻后,谢蔺离席,来找纪兰芷。
他看到小妻子待在远处。
今夜风雪渐消,月华盛大,光晖落在纪兰芷的眼角眉梢,如同镀上一层银芒。
她的衣袂蹁跹,好似随时会迎风登月的仙子,飘忽不定。
谢蔺不知为何,忽然伸出手,死死握住了纪兰芷的手腕。
女子的腕骨倏忽被人抓紧,她受了惊。
纪兰芷回头,见是二哥,灿然一笑:“我给以观送了吃的,马上就回来了。”
“嗯。”谢蔺安下心,但他还是没松开她的手。
纪兰芷心中不解,但她就这么被谢蔺牵着,没说什么。
两人沿着灯火煌煌的宫墙,一路走回席间。
即便没有闲话家常,纪兰芷也不觉得寂寞。
能和二哥同行一路,她心中很安定。
夜风微凉,纪兰芷的肩上多了一件斗篷,浓郁的松木香浸入她的口鼻,残存的暖意烘热她的脊背,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谢蔺总是很体贴。
纪兰芷忽然停下脚步。
她转身,双手环住谢蔺的窄腰,把脸贴向他的胸口。
纪兰芷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撒娇的冲动,她对他说:“二哥,新年喜乐。”
谢蔺被小妻子抱住,心中的那点不安渐渐消散。
纪兰芷一直在他的身边,她不会消失不见,她永远陪着他。
谢蔺也拥上纪兰芷。
郎君低头,在妻子的发顶,轻吻一下。他目光柔和,声音温柔:“枝枝,新年喜乐。”
今夜,花好月好,家人团聚。
往后,年年如此,岁岁如是。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