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士, 这是你的朋友吗?
娜塔莎朝我比划手势问道,她眼中带着好奇的神色,我头一次见她换上手术服,显得优雅而沉肃。
“算是……娜塔莎, 他是我跟你讲的那个, 我一定要见到的人。长官, 这是娜塔莎……或许您看得懂手语。”我对谢意道。
“你好。”谢意朝娜塔莎伸出手,他们两人礼貌的握手, 娜塔莎凝望着我, 眼底带着笑意。
——你们看起来十分般配。林博士,我很久没见到你这样开心了, 好像所有的烦恼暂时忘却了一样。
“谢谢你, 娜塔莎,我想这正是爱的魔力。它令我短暂的忘记了痛苦。”
闻言娜塔莎摇摇头,朝我轻轻地比划手势。
——请你不必难过,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手术我之前为患头风病的人们做过, 只需要操控微液机器人,开颅之后破坏您的一部分前额叶组织。它会为您自动缝合伤口, 至于风险,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
“我明白的……娜塔莎。我只有一个请求,我的长官等候在外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很抱歉,我在为你做手术时没办法招待他。
“没关系的。娜塔莎, 感谢你……答应我这样的请求。”
我看向身侧的谢意, 他显得十分镇定, 眉头微微皱起又舒展开。他凝望着我,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
“林问柳……手术会疼吗。”他问我道。
“长官, 您糊涂了。我想娜塔莎不会忘记给我注射镇定剂和麻醉剂。我不会感到任何疼痛。请你放心好了。”
“只需要等待四个小时,这很辛苦……长官,请等待我。我需要这样一份手术数数据。”
“好了,我要进去了。长官。”我对他道,他一直抓着我的手腕,这令我很不好意思。
直到他松开我,我总觉得他的目光仍然粘连在我身上,化成一缕灰缠绕着我,跟我一同踏入了手术室。
手术室是临时整理出来的房间,娜塔莎费了一番功夫,这里的灯光变得像医院的手术灯一样。它们明亮而刺眼。
除了娜塔莎之外,还有两名女士,她们同样的穿着手术服,纯白无染的天使颜色。当我眼前出现注射剂时,灯光晕染我的视线逐渐模糊。
关于护士与针剂的记忆,这令我想起来伊布尔……她为我注射药物时在想什么呢?那份原本鲜明的记忆,现在被新的记忆所覆盖。
这是人生的魅力与残酷,只要人们仍然活着……那些过去往事,它们总有一天会被抛弃,被新的苦难所取代。
忘记一切……这是我对命运参透的最好答复。关于我做出的实验推断,它们会和赫离的日记一起消失。
我的意志逐渐消散……原本我做了最坏的结果,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什么都不记得。显然,命运并不会让结局变得那么好,也不会变得那么坏,它们常常荒谬而中规中矩。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我意识到我对它们没有概念。当我睁开眼时,十分不幸的是,我什么都记得。如同在手术台上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林博士,你还好吗?
“娜塔莎……我想我挺好的,我仍然记得,这算是好事吗?”我对她道,下意识地触碰自己额头。那里被包裹了一层纱布,它们触感非常柔软。
——我想,这应该是好事。林博士,它或多或少有一些影响。您能记得再好不过……您只是需要一份手术报告,能规避风险,这很幸运。
“谢谢你,娜塔莎……我想先出去看看他?可以吗。”我朝她微笑道。
——当然可以。
谢意在门外等着我,他站在舱门的位置,他离我那样远,却好似一直在我身侧。当他注视我时,我朝他微笑起来。
“林问柳……我需要问你吗?你还记不记得我之类的。”谢意对我道。
“长官,我觉得没什么不同……我似乎只是睡了一觉。这种问题不用询问,我仍然记得你,记得在前天,我们刚刚亲吻过。”
“娜塔莎,非常感谢你……我不知道如何回报才好,请你为我指一条明路。”我对娜塔莎道。
娜塔莎眼底一片柔和,朝我比划手势道。
——林博士,不必客气,你想那样做的话……我打算今天晚上动身,你可以去站台那里送我吗?
“当然可以,娜塔莎。我很荣幸……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吗?”
——我们仍然可以联系。林博士,有空的话,我会给你寄信,请你告诉我能联系到你的地址。
我告诉了她谢意家的地址,我未来会去哪里,仍然是个未知数,能够预见的住所,是谢意在的地方。
“我想我会怀念你烤的松饼,玫瑰酒,以及多莉……娜塔莎,希望日后我们仍然能够相遇。”我对她道。
——我向上帝祈求如此。
傍晚前夕,娜塔莎收拾好了行李。她牵着多莉,准备了一些处理多莉粪便的袋子,很多的苜蓿饼和防止马类吐泻的药物。
她送了我很多玫瑰茶,告诉我在她的家乡那里,那里有一片玫瑰园,通往马耳他骑士团的后花园。那里又被称为上帝邂逅的地方。
我们来到了站台,娜塔莎戴着纱帽,她牵着那匹黑马,朝我们微笑着告别。
——林博士,我们后会有期。和你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邻居。再见了,我亲爱的邻居。
“再见,娜塔莎,祝你拥有美好的旅程。”
列车缓缓地行驶离开站台,直到它在我视线里消失,一切归于寂静之中。我注意到天色,最近的天气不太好。
“长官……我们回去吧。”我对谢意道。
我注意到长官在看不远处的天空。当他认真的凝望天色时,他的背脊停止如同一把利剑,刺破天空夜色,在起风时回眸。
“林问柳……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我想,最近几天,或者一周左右的时间,我需要和我的同伴去一趟交界处。”谢意对我道。
“请你在这里等待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他眼底一片沉珂。
我没有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回去路上,我问他道:“长官……这预感来源,是直觉的倾向之类吗。”
他向我描述过对核磁爆的感知,那是在战场上待久之后的直觉。我不太明白那种……毫无依据的直觉之类的。
“嗯……如果碰到过几次,由于恐惧而产生记忆。类似于与死神擦肩而过,当醒来的时候,一区二区的同伴全部牺牲了。有那么两次,我因为被分配的战场位置而幸免,它们离我很近……近的能够感受到身体被支配的那种震慑感。”
“那些被核辐射侵蚀的树木,它们对于核磁爆的感知更加强烈。如果核磁爆要来了,它们会把根部向下延伸数十米……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所以……我和我的同伴,明天需要前往那里,那里的植物会给我们答案。”谢意对我道。
第二天,谢意离开了,他和军区的工作人员一起前往被侵蚀的森林。
我仍然在实验室与红房子两点一线,等待的时间里,我什么也没做。我想我在某方面变得迟钝……手术对我来说并非没有影响。
它们令我丧失了对数字的敏感度,我原本的实验,有些对我来说如同天书,我忽然变得不能理解了。
“上帝啊,请求他们回来能够带来好消息。”查尔林每天都在祈祷。
“这么回事……我们是没办法决定的。查尔林,我们能做的只有听上帝的指令。”海娜对查尔林道。
赫尔默森:“实验中遇到困难,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没错,孩子们,我们只需要接受……接受命运的洗礼,这样就足够了。”哈德桑大笑道。
一周之后,谢意回来了。他回来时,科隆拉起了警报,那一天的傍晚夕阳非常鲜红,红的如同一代人洗礼的鲜血。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天,他出现在夕阳尽头,那一抹红色的余韵,它们和夜晚极其相称,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灾难塑响哀乐。
核磁爆要来了。
我、长官,海娜,查尔林,赫尔默森,哈德桑,我们与镇上的居民一起转移到地下避难所。地下避难所是军用设施,这里的舱室配备齐全,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面窗户,连接着地面上的终端系统。
我们能够通过这扇窗户看到地面上发生的景象。天色被浸染的越来越红,直到出现极夜的现象,核磁爆席卷而来。
没有任何声音,云层里的电流粒子它们互相碰撞,迸发出绚烂无比的色彩,天边出现了鲜艳的极光。它们推倒了实验室的大楼,银灰色的建筑,它们为了防辐而建,在核磁爆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的毁灭。
那些湖畔边的树木,它们全部成了陪葬品,连带着湖畔一起,被卷入撕裂口子的深渊,随着混乱的粒子流吞噬消散。
“滋”地一声,整栋大楼倒塌,影像随之也毁了。
我们沉默的注视着一切,躲在地下的角落,某个瞬间,我想我们的灵魂蜷缩在一起。
我们的实验,我们的科研成果,那些尚未转移的贵重机器……它们全部毁掉了。
“不……亲爱的上帝,不该是这样的,”查尔林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只重复着一句,看着一切变成了灰烬。
“我们……我们的研究还没有完成,你就要毁了这一切……”查尔林发出哀鸣,他跌坐在地,伤心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这一切……全部都毁了。”
第92章 092
“长官, 这是我们人生之中很少见的时刻。我们会被风暴裹挟着往不知名的方向走。任命运摆布,是离别还是从头再来……这一切,重新归于原点。”我朝谢意微笑道。
谢意看向我,他应声, 注视着窗外的天色, 回复我道:“我认为这很容易适应。人们很快就会习以为常,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出现的时候, 人们可能会感到悲痛,或者难以接受。次数多了……除了接受, 人们毫无办法。”
“我始终认为, 无论是爱或恨,这种诸如此类情感,甚至更加低微的,热爱生活与某个产生的意志, 哪一种意志长远,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这个世界令我们不断遗忘信念。”
“就像我现在询问你, 最初散发的某个信念……你仍然记得它吗。”谢意看向我道, 他眼中带着探究的神色。
他的问题令我怔住,我想起在我童年时期。那个时候我待在科院,受我养父养母的影响,我对物理天文很感兴趣。
我始终认为自己承担着某个使命, 尽量的疏远他人, 现在想起来, 我所谓的使命,不过是怜悯与思考。因为怀有这些情绪, 我知道命运的道路通向哪里,它前行的道路艰难险阻。
“长官……我想我仍然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我第一次通过养父的望远镜观察星空。那个时候……我很惭愧,我的信念如同我看过的童话故事那样。我想成为很多故事里纯粹的主人公,像他们那样生活。为某一件事用尽一生,去恪守某个信念。”
“像勇者那样坚守正义。可能,我认为的正义它们有些偏颇,却能为一部分人免除灾难。而除此之外的人们,他们并不会受其影响……我想维持这份平衡。”
“长官,这听起来……可能十分愚蠢。我明白,人们会如何去看待这一类人。我不太精明,也不擅长算计……那些利益与名誉,我可以轻易舍弃它们。我的期盼很微渺,只想去感受身边的爱……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想再失去剩下的。”
“感谢您听我讲这些……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感谢您。”我对他道,匮乏的语言令我丧失表达,我眨眨眼。
向旁人去剖白自己的内心,好像在把我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这令我很不适应。
“林问柳……你可以那样去做。我并不觉得愚蠢,请你不要用这样不好的形容。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品德。尽管我早已知晓……在很久以前。”谢意对我道。
“长官……很久以前是多久。”我问他道。
窗外的风暴侵蚀着这片土地,整个地下避难所随之轻微的晃动,风声传进来,它们汹涌而澎湃,如同一把利剑,誓要把这一切全都吞噬了。
毁灭一切,葬送一切。
我听见了那来自云层的低语。
它们在我耳边形成嗡鸣,谢意看着我,他眼底认真而专注,他的嗓音祛除了那些混乱的杂音。
“从我第一次见你那时起,你的明媚与你的良善,它们都吸引着我。”
假如世界在此时此刻坍塌,长官向我说的情话,它们那样的动听,让我想要亲吻它们。
爱……这一类的情感,它们令人失去恐惧,唯有圆满。
我们在地下避难所待了整整七天。七天之后,联邦派了人过来,我们从地下转移到地面。
这座科隆的小镇、我们的实验室,它们都变成了一片残垣,只剩下底部根基残留,余下的所有全都被核磁爆带走。我常常散步的湖畔与暮光森林,它们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荒地。
入目之下是无尽的苍凉与荒芜。
“天哪……一切全部都消失了,这像是帽子戏法一样。上帝,您瞧瞧,这简直是给我们开了巨大的玩笑。”海娜叹息道,她为这幅景象动容。
“我想,我们需要转移阵地重新开始。”赫尔默森看了眼怀表,机械轴心的转动。
以往,当我听见轴心的转动时,我能感受到时间。没错……秒与秒之间,它们仍然存在缝隙,我能够抓住那空隙。
如今,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人们口中从天才变成普通人,这一刻我意识到……我丧失了自己的才能。
“没错,孩子们,我们只需要重新开始。珍惜这样的日子,剩下的时光也是绝无仅有的。”哈德桑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查尔林的肩膀,“查尔林,请你不要再难过了……至少我们仍然活着,你应该为这件事感到庆幸。”
查尔林仍然高兴不起来,他表情低落,半天才挪动了一下嘴唇,“我想……某天我们只因为活着而庆幸时,那是十足的悲剧!我们已经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期待了……只期待活着,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实在太糟糕了。”
“查尔林,你错了。”哈德桑对他道,“从开始到结束,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它们并不重要。世界在你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我闻言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一幕令我感到温暖。无论是海娜小姐的笑容,查尔林的低落,赫尔默森的冷静,还是哈德桑的开怀……我想,它们都值得留念。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遗憾。各位……尽管现在并不是告诉你们的好时刻,我觉得不应该对你们有所隐瞒。我可能无法参与接下来的实验……非常抱歉。”
我看着他们意外的表情,谢意在不远处注视着我。联邦派来的军区工作人员,谢意正在和他们讲话。
我与对视,他久久地注视着我,最终我的理性战胜了我的本能。
对于是否接受审判这一个问题,理智的人应该清楚,我的选择违背了联邦的意志,以及人们的意志。我在人类立场上显然犯了大错。我可以不接受审判……依然那样生活。我心底的声音告诉我并不该那么做。
理性的光辉难能可贵……在于它能够不依照某一部分意志去看待事物。而是更加全面的去看待立场所产生的问题。
如果我不接受审判,我的行为显然成为了某个漏洞,这与我预想的并不相同。首先,我的选择承载着结果而产生,如果没有这样的结果,那么意味着评判的失衡。评判的失衡……这比个人意志引发的结果更加严重。
当我因为放走人鱼而被陪审团宽容对待赦免罪行时……我能够宽恕自己。现在……我无法宽容并不承担责任的自己。
我站在这里,并非我本身,我身后承载着联邦的意志……联邦的意志它们可能不那么重要,除此之外,仍旧有人们的意志。那些受核辐射困扰的人们……他们仍然对我这类科研人员充满希望。
对于那类物质的研究,现阶段的研究它们弊大于利,我选择了隐瞒并放弃它们。可能在不久的未来,在科技进步时,它能够有更大的用处。我需要为我放弃长远偿还代价。
对此,我仍然感到歉意。长官……我总是这样。我这样的人……我对自己的未来同样充满了担忧。反叛这个世界注定要以牺牲为代价。
尽管我常常缄默,在我生命的血液里,它们流淌着涌动。只要我不停止思考,它们绝不会停下来。
“林问柳……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长官……我的内心里有一道声音,它告诉我,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想我会回报您的爱。我在这个世界无处容身,您……您那里,是我唯一的归处。除此之外……我无处可去。”我对他道。
“我明白了。林问柳。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无法动摇你的立场。但是我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你要审判自己……我会想办法解救你。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明白吗?贿赂绝对会比坚守更加容易,我已经能够看到未来,我会胜利。我会收留落败的你。”谢意说。
“我明白……长官,我想时间会给我们答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并不会失落。我向自己的良知勇敢的迈出了一步……这样就足够了。如果是比较坏的结果……您落败了,我也不会觉得难过。这证明我们这片土地上,仍然有坚守公平正义的人类,应该那么做。”
“我很抱歉,我们刚刚见面,我就要离开您。但是请您记得我,这是我的私心,请您不要忘记我。如果我的后半生,它们仍然有空余的话,我想全部献给您。”
“林问柳。请你不要再向我道歉。你值得我这么做……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除非我先忘记自己。我会向联邦为你申请减刑……如果你的后半生有空余,我们仍然可以去很多地方。佩德兰的郊区……你喜欢那里,我们可以去到那里。那里有一片靠近海的悬崖,它被称之为世界尽头,我们可以到那里去。”
他低敛的眼眸,漆黑里的瞳色,映照着我的身形。我想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93章 093
我是一名□□。
首先, 我要陈述我的罪行。我的罪行有违人类利益。由于我经历了漫长的开庭,经过法官的反复斟酌,最终判处我十年的有期徒刑。
我被送往了联邦监狱。在监狱里,我接受了反复的审问, 那些审问大多数和我做的实验有关。直到某天狱长告诉我, 如果我解出来了某道实验题目, 就能直接赦免出狱。
我很想那么做,然而我解不出来。那些我以前做的实验, 我再也无法计算第二遍。从那天以后, 再也没有人来问我。
据说,我的养父养母, 他们极力地向政府争取我的免刑, 加上我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我的刑期最终减免七年。
三年的时间,一共一千零一百天。事实上,在这里的时间, 它们非常充实。这里没有任何终端设备,我会在早上早早的起来, 跟随我的狱友们去跑步, 然后服用早餐。上午和下午我会去纺织厂和炼铁厂工作,晚上空闲时候还能够看书。
这样的生活……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不过是第一天我来到这里的重复。直到我出狱的那一天,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关键在于,我抛弃了任何希望, 我接受我自己的一切, 那些朝我侵袭而来的命运, 我全盘接受。
我的愿望……能够早点出去,见到某个人, 那是我的希望而已。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监狱里,我学会了另外两种语言,这让我能够看更多的原著书籍。原本我学习语言只需要一周到两周的时间,现在变成了半年的时间。还好我在监狱里待的时间足够久。
我还被评为了最佳罪犯,狱长夸我是最认真学习的三好罪犯。他在我临走那一天跟我讲了一些话。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你会犯罪。林博士,我与你接触的这些时间,让我怀疑法庭的真实性。”他这样对我道。
好吧,事实上,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他这样以貌取人,像他所臆想的那样,法庭并不真实,并不是那样的。
“感谢您,狱长先生,感谢您三年以来的照顾,我在这里待的日子十分开心。感谢您……再见。”
“我可不希望与你有再见的那一天。林博士,希望你不会再来到这里。”他对我道。
我朝他微笑起来,他让我带走几本书,因为我常常待在图书馆不愿意离开。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书籍,“狱长先生,我真的拿走了。”
“你尽情拿去吧!”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对他道,“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鱼的存在吗?”
我想……这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人鱼……林博士,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并不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几年前倒是有过关于它们的报道。”狱长先生对我道。
“还是不要有这种东西了。不然它们来到人间……一定会大吃一惊。人间那样的污浊,不像海里那样干净澄澈。”
“是……我和你想的一样,先生,再见了。”我对他道。
监狱的舱门缓缓打开。
我见到了等待我的人。谢意在那里,春天的暖阳照在他身上,穿透他的瞳孔,他面庞如旧,原本笼罩的阴影悉数散去。
“……林问柳。”他轻轻地喊我的名字。
“长官,您一大早来接我,辛苦您了。”我对他道。
我朝他笑起来,笑容有些羞涩,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了。他看起来很想我,原本我还担心……每次他给我写信,字句总是不多。我明白他是不善表达的人。
“长官,我可以抱抱您吗?”
我撞进他怀里,他的衣领蹭到我脸颊,我感受到他的力道,当我们相拥时,灵魂好像归在了一处。
“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他漆黑的眼底盛着我的神色,我从他的语气听出了担忧。
“很好,长官,我最近早睡早起,昨天也是一样。除了想见你之外,我没有别的事情。”我对他道。
“那就好……林问柳,我很担心你。对了……你的朋友,张恒,他今天一起过来了,他想见你,你要见他吗?”谢意对我道。
他稍微松开了我,我视线处晃出来了一道人影,在不远处的钟楼之下,张恒站在那里。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又好像昨天刚刚分开,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原地注视着我,他的表情非常平静。
“长官……我想他可能有话跟我说。我去见见他,你在这里等待我,好吗?”我对谢意道。
我朝张恒走去,我与他对视,张恒在钟楼下面,巨大的钟摆落下圆形的阴影,时钟在此刻敲响。
风声带来沉默的寂静,张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看向我,却又收回目光,开口道:“那个……你还好吗。听说你是自己认罪来到这里。”
“还好。似乎是那个样子……你呢。你在科院还好吗”我对他道。
我察觉到萦绕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别扭,那份别扭的情感,裹挟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张恒似乎在尝试清除它们。
“我挺好的。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当时我没有跟你讲,那是我和,”张恒语气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他似乎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对我道:“那是我和阿尔敏的约定。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毕竟他已经死了。”
张恒:“当时……他生病的时候,那个时候给他做的手术,后遗症可能会变成残疾人或者植物人。他支开了你,跟我聊了一些……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可能你觉得这件事已经不要紧,或许你已经忘了,我仍然要告诉你。”
“张恒,”我对他道,“我都记得……当时,我因为这件事有些介意,觉得他更信任你一些。我把他当成孩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感受。”
“好……那我告诉你。他当时只是和我约定,如果他不幸变成了残疾人,或者植物人,让我把他送回多姆阿莱勒,他再也不想见你。他觉得在你身边,你那样的照顾他,他因为对你产生的好感而愧疚。那种好感……我想是某种占有欲,他认为那是不好的情感。”
张恒看一眼我身后的方向,对我道:“很抱歉。或许这件事不应该告诉你,我认为这是他的心意,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或许不公平。”
我在原地久久停留,并没有回应。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我想起那个孩子,只有愧疚与后悔,至于他所有对我的情感,我已经把它们全部埋葬了。
“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另外,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可以来我这里。听说你现在没办法做实验了……我手上仍然有一部分专利,我想在上面加上你的名字。这样……至少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张恒说着,他仍然有些别扭,语气颇为不自在,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他注视着我,那情绪落在我身上,仿佛能把我烫伤。
“不用。你不用那样……张恒,谢谢你,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你不用这样担心我,我在监狱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它们可以保证我,就算我不做实验,我也可以做其他的。比如烤面包,做文字翻译,这些之类的,我不认为这些工作很辛苦。”我有些无措道。
“谢谢你为我考虑……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我对他道。
“我想,我们以后仍然能见面。这就足够了,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
我和张恒告别,我察觉到我们在互相触碰彼此,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伤口。我常常以为过去总会过去……事实上并不会,那些在灵魂上留下来的伤口,它们一直存在。
在不经意的时候,会开始变得刺痛。
“……结束了吗?”谢意问我道。
我朝他微笑起来,看向远处的天色,这是难得的好天气,佩德兰难得晴朗。
“嗯……长官,一切都结束了。您似乎应该跟我讲一讲,我不在的时间,您都在做什么呢。我对这些事情非常好奇。”我对他道。
“并没有做什么,你听了之后,一定会觉得我很无聊。”他对我道。
“那您能不能给我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有一些好消息。由于核磁爆近几年的无规律出现,联邦和南方地区的组织签署了和平条约,提出了绿洲行动的计划。计划为时五十年……五十年里致力于复原被核辐射侵蚀的土地。另外还有一件事,人鱼研究所受到核磁爆影响,那里的人鱼全部都逃走了。”
谢意:“我想过不了多久……它们的存在会变成类似于传说一样的东西。不存在人鱼研究所,它只在童话故事里出现。”
说到这里,我对谢意道:“长官,我看过很多关于人鱼的童话故事。我想……在很多时候,某一段时期的研究并不能作为科学依据,一旦他们消失,一切都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好像没有发生过那样。”
“让这一切全部归于原位,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