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姊豁然回头?, 盯住方才说话的居民,愤怒道:“你胡说八道!”
章家弟弟却开口给那个居民帮腔:“孙大姊,也难怪别人往坏处猜,你家里三人脾气都不?好, 动手的就算不?是?你, 那也是?你妹子。”又道, “住在一块的人,谁又不晓得你家里总是打架?”
打架的事情是真的, 章家弟弟如此说, 孙大姊无可辩驳, 面色登时越发难看。
家里死了一个人,已?经是?件极大的坏事?,如今还要被围观者看做命案疑犯, 实在糟糕至极。
孙大姊很清楚, 马大郎死了,待会里正肯定要把自己带走去问问, 说不?得还会动刑, 纵然最后没被定罪,也必然会吃足苦头?。
住在附近的居民看孙大姊不?反驳,忍不?住开始指指点点:“老孙, 你说事?情?与你无干, 那你妹子呢, 你也能?担保么?她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孙大姊顿了下,慢慢道:“小妹去了集市上,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她说话时, 目光略显游移,中气也不?够足。旁人就算不?了解她家的情?况, 只听?孙大姊此刻的话,就能?判断出马大郎跟孙小妹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居民哼笑一声:“你扯谎哄人呢,一脸心虚的样。”
孙大姊怒目而视,若非里正在旁,多半已?经挥拳动手。
旁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徐非曲就站在一旁凝神?细思?,她虽然还判断不?出来凶手是?谁,至少?能?看出,不?止孙家的家庭成员间的关?系比较一般,这家人与周围邻居的关?系也很是?寻常。
此外还有一个很小的细节,孙大姊、还有胡章两家,家里人的口音细听?都与阳英本地略有不?同,不?像此地土生土长?的居民。
徐非曲想?,方才那名围观群众的说法其实有些道理——她闲时曾听?帮主谈论过比较经典的破案思?路,像是?谋杀案,杀害死者的通常都是?自家亲友。
她思?忖的同时,目光又在自己同伴身上扫过。
许白水此刻也是?一副艰难的模样。
至于?朝轻岫,正在眺望苍穹,仿佛正在欣赏天色,她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并不?觉得案子有多棘手。
站在里正身边的人积极为上司出主意:“今日不?如将孙家的人都带回去,送到县衙慢慢审问。”目光又在朝轻岫等人身上一扫,“还有这三个,她们不?是?本地人,更加值得怀疑。”
许白水:“为何外地人就值得怀疑?”
里正下属自有一番道理:“咱们这边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人命案子,结果各位刚来阳英,就遇见了死人,要说只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
“……”
朝轻岫不?愿相信阳英本地人命案件的发生频率。
徐非曲回忆了下帮主充满拔刀相助的江湖经历,叹气道:“其实也不?算巧。”
跟着朝轻岫出门?的话,她还是?挺经常能?遇到命案的。
那人噎了一下,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对方三人的态度分明非常和气,却让人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好像只要稍微靠近对方,就会像死去的马大郎一样,以没有心跳的状态被发现?在阁楼里头?。
朝轻岫走上前,道:“动手杀人者或许是?家里人,也或许是?外人。幸而马大郎住宅选得巧,左邻右舍都有人,不?妨先问一问今日的情?况。”
她不?是?阳英本地人,也没亮出六扇门?的客卿身份,言语中却有一股“这也能?算个疑难杂案”的笃定与从容。而且不?知?为何,里正直觉认为,自己最好按照这人的意见办事?。
——作为本地的管理者,里正常跟官吏打交道,对不?能?得罪的人存在一种特别的直觉。
邻居数量有限,口供很快就被收集完毕。
作为死者的左邻,胡老太今日跟往常一样,一直待在家里休息,她因为骨头?疼的缘故,平常很难睡得太深,不?过也不?至于?稍微有点动静就醒。
胡大郎每天都起得早,然后把要晒的咸鱼挂出来,一直这样忙了大半个上午,可惜中午过后,天色忽然转阴,胡大郎又把咸鱼收了回去,接着背上背篓,带了一批晒好的鱼去集市摆摊。
他离开的时候,孙家三个人都还在家里,抵达集市之后的行踪也都有人可以作证。
胡小妹的活动比祖母跟兄长?丰富,她早上划着竹筏去捞鱼,一时没注意时间,直到到下午才回来,应该是?接近未时的时候,那时候哥哥已?经出门?了,胡小妹因为打渔太累,回来后就睡了一觉,就没注意旁边的情?况,不?确定当时隔壁有没有人。
作为死者的右舍,章大哥同样选择了捞鱼作为今日的活动,不?过与胡小妹不?同,他最开始选择了垂钓,可惜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收获。章老大一怒之下,干脆放弃工具,跳进了水里手动捞取,最终总算填满了自己的鱼篓。
等章老大回来后,从背篓里挑了条肥美的白鱼,把鱼去了内脏与鳞片后,抹点盐,用棍子串了烤上,与弟弟愉快地吃了一顿,然后又喝了些酒,躺着睡觉,
朝轻岫问:“二位都在外面捞鱼,那么捞鱼的时候,可曾注意到对方?”
胡小妹摇头?。
章大哥也摇头?:“本地的大小水圈子太多,芦草更多,今次在这里捞鱼,下次就会换个地方,遇不?上也是?常事?。”
在章大哥后面发言的是?章弟,他懒懒道:“我起床后去集市上溜达了半日,肚子饿了便回家,可惜没饭吃,就喝了个水饱然后躺在厅里睡觉,时间不?记得,大概午时左右,等我哥捞鱼回来烤着吃。”想?了想?,“我也不?确定隔壁有没有人,好像是?有。”
左右邻居的口供都已?经到手,剩下就孙大姊一家,孙大姊也没推诿,直接道:“中午的时候,我跟小妹还有老马在家里收拾,然后小妹出门?玩了,等到了午后……大约是?未时中,我就出门?钓鱼,当时看到章老二正在他家里睡觉。”又道,“我回来的时候碰上了胡家大郎。等到家后,发现?家里乱得一塌糊涂,老马又不?在,就以为是?他喝多了酒,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酒醒后又躲了出去,心中有些埋怨。”
听?孙大姊的话,应该只是?想?把马大哥打得半死,而非彻底抹杀。
朝轻岫点点头?,不?提人际关?系,这三家人在工作安排上,充分体现?了阳英本地人靠水吃水的特点。
她留意道,这三家人,无论是?谁,都没提到今天家门?口有外人路过。
既然如此,那除非是?某位武学?高人正巧路过,又正巧想?干掉马大郎,否则多半是?他认识的人所为。
而且从孙大姊离开,到胡小妹跟章大哥回家,之间的空白时间并不?长?。
朝轻岫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既然如此,那就奇怪了。”
里正问:“姑娘发现?了什么不?曾?”
朝轻岫道:“依照孙大姊的说法,至少?在未时中马大郎还活着,之后左邻右舍一直有人,那么马大郎在出事?后,为什么会跑到自家阁楼上去,而不?是?去邻居家求助?”“……”
众人一时怔住,回想?案情?,有种越发茫然的感觉。
胡小妹一拍手:“所以凶手当真是?孙大姊?”
她太过兴奋,说话时就没足以压低声音。
孙大姊凝目看来:“休要污蔑!”
胡小妹一时噤声,不?过她只说一句便闭嘴,围观群众却不?吝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附近居民甲:“马大郎会被带去阁楼,证明凶手肯定了解马大郎家里的情?况,那么最值得怀疑的果然就是?孙大姊。”
朝轻岫:“梯子边沿多处上留有马大郎的掌纹,符合正常人爬上去的习惯,所以他是?自己扶着梯子,一点点爬去的阁楼,而不?是?被人抱着或者背着上去的。”
细节上的出入不?影响居民甲的判断,当下继续道:“那也差不?多,孙大姊杀人后,担心被周围邻居发现?,所以将丈夫藏在阁楼上,然后她再偷偷出门?,假装是?刚钓鱼回来。”
朝轻岫觉得此人的思?路也算合理,奈何其中却存在一个无法忽视问题:“来不?及,她没那么快的速度。马大郎一直到孙大姊回来之前的一小会才气绝身亡。从时间上看,我们遇见孙大姊时,她丈夫才刚刚去世,也就是?说,在孙大姊出门?那刻,马大郎还是?活着的,事?后他的尸体被发现?在阁楼的窗户旁边,左邻右舍又有人,完全可以出声求救。”
居民甲思?考:“也许孙大姊离开时,特地把阁楼上马大郎给打晕,所以马大郎没法求助,外人也没能?想?到,阁楼上居然绑了人。”
朝轻岫:“既然要确保马大郎不?被外人发现?,只是?打晕而非打死的话,就不?担心马大郎忽然清醒?”
她想?,倘若居民甲的假设成立的话,那只能?说孙马二人不?愧是?夫妻,在性命攸关?的问题上都对玄学?存在一种不?合逻辑的信任。
而且因为同样的道理,孙小妹也多半不?是?凶手——死者待在阁楼靠窗的位置,能?够捕捉到外头?的动静,如果孙小妹是?凶手,那马大郎只要等小姨子离开家门?,就可以出声求救。
第162章
朝轻岫的反驳确实有点道理。
马大哥是在妻子回家时前后脚功夫咽的气, 当?时屋子里除了阁楼中的尸体外并无旁人,假若动手的是孙家的人,那?么马大郎爬上阁楼后,只要等家里人都走?了, 就能出声求救。
居民甲噤声片刻, 随后调整观点, 朝胡小妹发难:“那么胡妹子也?有?可能。”
胡大郎闻言大怒,当?下喝了一句:“你出来, 站近点说。”
居民甲闻言, 当?下毫不犹豫退后两步, 将自己深藏在围观群众当?中。
作为一个?极具主观能动性?的人,胡大郎也?不是非得等人过来?,可惜就在他打算冲过去揍人时, 胳膊被胡小妹用力拉住。
居民甲伸着头, 喃喃:“胡小妹今天回家早,然后一直在隔壁待着, 时间足够充裕。而且你说是回来?睡觉, 又没人证明,就算你奶奶瞧见,可那?也?是你家里人, 说话做不得数。”
胡大郎解释:“大人莫听?这人乱说, 我家妹子脾气很好, 平常从?不与人打架,更不会动手杀害马大郎。”
居民甲无言:“……”
原来?不跟人打架就能算脾气好?
里正有?些犹豫。
胡小妹是年?轻人,身体健康, 又常干活,力气不小, 说要将醉后的马大郎殴打至重伤,可能性?不低。
倒是章家弟弟看着不大符合条件,他一副麻杆身材,而且面带病容,说话走?路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除非修炼过武功,否则必然不会是马大郎的对手。
里正举棋不定,一时间觉得这人有?可能,一时又觉得那?人有?问题,最?后还是看向朝轻岫的方向:“姑娘觉得如何?”
许白水盯着对方,觉得此人能当?里正不是没有?原因的,起码判断力不错,如此迅速地发现谁才是这里最?有?判断力的人……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胡小妹是否是凶手,而是道:“我觉得马大郎之所以会出现在阁楼,并非是被人逼迫,而是自己主动躲进去的。”
围观群众微觉茫然。
里正也?茫然:“他躲到阁楼上是……”
朝轻岫:“我猜测,凶手应该只有?一人,对方今日下午打伤马大郎后以为马大郎已然死?亡,所以直接离开,马大郎担心凶手返回,所以躲进了阁楼当?中,又用身上的衣服擦掉了走?路时留下的血迹,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的藏匿地点。
“马大郎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擦得不大仔细,还留下了许多痕迹。
“然而当?时左邻右舍内都有?人居住,那?么马大郎之所以选择躲藏至阁楼里面,而非出门求助邻居,是因为凶手就是住在附近的人,所以外出求助对他而言,危险性?更高。”
“……”
话音落下,气氛忽然紧绷起来?。
虽然围观人群也?提出许多猜测,却没谁像朝轻岫这样?,言辞如此笃定。
朝轻岫的目光在河边三家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章老大面色发白。他完全不明白,眼前的外地人不但面色蜡黄,个?子也?不够高,神态更不够凶狠,为何竟会让他心底瞬间生出面对毒蛇猛兽一般的战栗感。
朝轻岫唇角微翘:“在下记得章大郎说自己今日曾跳下河捞鱼,那?不知你的衣服被打湿了没有?,是否换过?若是有?,我想看看换下来?的那?些衣裳。”
胡小妹心头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朝轻岫说到换下的衣服时,胡小妹瞬间惊悟。
旁边的胡大郎倒是还在发愣,显然没有?察觉妹妹想到了什么。
胡小妹眼里闪动着聪明路人的光——作为一个?好脾气的小姑娘,她虽然还没杀过人,却经常杀鱼。就算如今已经积攒了丰富的杀鱼经验,动手的时候身上也?难免会沾点血,引起哥哥的唠叨。
她想,既然马大郎的尸身上全是鲜血,那?凶手身上也?难免会沾到一些。
衣服上一旦沾了血,要么丢弃,要么就得洗干净。
大夏的粮食虽然不贵,衣服却不便宜,而且不管是丢到外头,还是找个?地方埋起来?,都存在被人发现的风险,焚烧的话,烟气也?容易吸引旁人的注意?。
对比来?说,将衣服上的血渍洗掉,就成了一个?还算能接受的选择。
既然邻居存在嫌疑,仔细分析众位邻居的口?供,其中唯一能跟洗衣服联系在一起的行为,就是章家老大的跳水捞鱼。
跳水捞鱼时,身上的衣服就会被弄湿。
章老大死?死?看着朝轻岫,好一会才道:“那?些衣服,我下午都已经洗过了。”
朝轻岫声音温和:“今天下午阳光不算太好,就算阁下洗完衣服,如今应该也?该还在晾着。”她墨玉般的眼睛看着章老大,莫名让人联想起夜里盯住青蛙的蛇,“也?不知道足下衣裳洗得仔细不仔细?”
就在朝轻岫和颜悦色地与章家老大说话时,已经有?机灵的差役闯进房子里搜查。
章家兄弟的屋子面积有?限,搜寻证物的工作很快就取得了进展。
差役声音里带着惊喜:“湿衣服找到了!”
章老大的面色本来?就不好看,听?见对方的话,仿佛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一般,瞬间变得面无血色,他直勾勾盯着差人手上的湿衣服,忽然冲过去,伸臂就夺。
……在武林高手面前这么干,章老大的行为只能说是很有?勇气。
章老大会动手,证明他对自己清理线索的能力不是很有?信心。虽然跟对普通人相?比较,他此刻足能称一句行动迅捷,然而在武林高手眼里,章老大动作简直迟缓如七旬撩人,指尖还未碰到衣服,就被徐非曲一掌按住。
如果围观人群里有?人看得仔细的话,会发现在徐非曲按住章老大的时候,他的鞋子便已全然没入泥土当?中,整个?人更是直接矮了一寸。
章家老大面色重新变红,先是淡红,后来?则是猪肝一样?的血红,明显是血流被外来?的真气所阻,淤积于经脉之中,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张口?欲言,可脖子也?像是被人用绳索勒住一般,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徐非曲缓缓松开手。
修炼内力很有?好处,哪怕徐非曲方才看起来?只是轻轻拍了下疑犯的肩膀,也?足以产生“将人痛殴一顿”的效果。
许白水略带忧色地看了看一副打得挺重模样?地章家老大,压低声音对朝轻岫道:“那?人没学过武功,万一受伤太重怎么办?”
她当?然不是担心章家老大的生命安全,主要是担心己方身份因此暴露,也?有?些担心章老大受伤在身,官府中人不便对他使用一些常见的闻讯手段。
朝轻岫同样?压低声音道:“无妨,横竖咱们这边准备了大夫。”
许白水默然。
……原来?帮主学医术就是为着应付眼前的情况的吗?
她忽然想起帮派内“帮主经常实验新的毒药丸子”的传言,有?些怀疑那?些被认定为凶手的伤患,若是命未能绝,并落在自家帮主大夫手里,多半也?不是一件好事……
暂时被封住行动能力的章家老大目前无法为自己发言,章家弟弟看着兄长的模样?,脸色也?是青红交错,考虑到此人的面孔本来?有?点不健康的灰黄,现下则变得与交通信号灯有?些神似。
章家弟弟内心思绪翻涌,一时间又是恨兄长事情做得不够机密,又是恨那?三个?外地人居然跑来?替胡老太看病,搅合进了这一摊子事中。
他心知自家已经完了——虽然章家老大还没开口?认罪,不过只看其写满面孔的心虚,就明显与凶案大有?干系。
官府问口?供,可没推理爱好者那?么温柔。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河畔三屋前,往日还算友善的乡邻们一个?个?伸出头,迫切想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章家两兄弟身上,神情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又是鄙夷。
感觉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视线越来?越不善,章家弟弟忽然提高声音,冷冷道:“我们兄弟平时常给?何家跑腿,足下干这样?的事,就不怕得罪何家?”
——何家是本地一霸,家中成员热衷依靠碰瓷来?发家致富,哪怕如今已经挣下了不菲的基业,何家老三依旧会亲自出来?想法子赚一赚外快。
其他人闻言,顿时有?些为外地来?的大夫忧心,胡大郎也?有?点忧虑,虽说在下午的时候,朝轻岫就已经见过何三,双方相?处得还挺不错,却不清楚章家的事情传出去后,会不会不顾念神医帮他兄弟看病的交情,暗中对人下黑手。
朝轻岫笑了一声,道:“若是果真如此,那?二位平日里替何家办事时,大约不是十分用心。”
她的目光从?河边的木屋上划过——哪怕是恶霸,作为能混出头的恶霸,也?该知道收拢人心,除非是亲友,否则手下员工的待遇多半会跟业绩挂钩,而从?面前两人的居住条件看,他们的KPI大约不是很高。
朝轻岫跟徐非曲一样?,一直留意?周围人的语言,其中孙家人跟胡家人的口?音细听?与本地有?些不同,多半是从?外面搬过来?躲灾的,章家兄弟的口?音则更像阳英人,所以他们来?得应该比孙胡两家早,生活环境却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胡家。
两兄弟来?得早,又有?何家的关系,却选择在偏僻的水边搭房子,还搭得是如此简陋的房子,只能说混得并不是很好,没钱选择更合适的地段。
章家弟弟先是噎了一下,随后扯出一个?冷笑:“办得好不好,这倒不算问题。”
虽说替何家办事的人许多,没事的时候,何家自然想不起来?靠河的小木屋里还落了这么两条没用的狗腿,所以章家弟弟才要当?着众人面点明身份。一旦点明身份,那?么以何家到处寻人麻烦的习惯,就有?理由以“打狗没看主人”为名,去找破案人的茬。
第163章
章家弟弟知道自家一定会因此倒霉, 也清楚凭他的力量很难报复这三位陌生人,所?以想借助何家的力量,打击这伙过分敏锐的游方大夫。
——他会这样想,并不全是缺乏判断能力才不小心将何家人的道德水平看得太低, 主要是因为回家太早, 错过了何三低头上交诊金的那一幕。
朝轻岫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道:“且不说何家是否会找在下的麻烦,就算你?兄弟当真?是要紧人物, 何家也愿意为此出头, 难道旁人就不能跟他们好好讲一讲道理, 化解这番恩怨?”
“……”
许白水瞧瞧看一眼帮主,觉得上司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听得她?直起冷汗, 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了多种战斗场景。
或许是考虑到?朝轻岫算是帮自己洗清了凶手的污名, 孙大姊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帮忙的心占了上风。
孙大姊走近两步, 悄悄提醒隔壁请来的大夫:“你?是外地来的, 不晓得阳英这的事情,那何家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家。”
朝轻岫亦悄悄回答:“不讲道理也无妨,在下可以多过几次说服。”
孙大姊:“……”
她?虽然听不明白朝轻岫话?的意思, 却能感受到?对方?不将何家放在眼里的从容。
就在朝轻岫一力拉住眼前仇恨跟何家那边的潜在仇恨的情况下, 里正这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派人将章家老大暂时看管起来, 准备连通证物一块送给阳英这边唯一一个有?六扇门编制的捕快手下看押,等第二?天再送去丘垟大牢。
[系统:马大郎死亡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 获得名气值1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河边孙家小屋凶杀案”, 获得侦探点数0点,名气值1点。]
朝轻岫:“……?”
她?不是第一次获得显示为0的侦探点数。
之前在天衣山庄余家分舵时,朝轻岫就因为将未来可能发生的凶杀案件掐灭在了萌芽状态,所?以得到?了系统的提醒与鼓励。
今时今日,朝轻岫再度看到?了一条类似的系统提示。
提前解决“河边孙家小屋凶杀案”——也就是说,本来应该发生在河边孙家小屋的一起凶杀案,如今已然被抹除。
她?想了想,觉得这既有?可能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在见识到?侦探破案的场景后,决定放弃所?有?的潜在的谋杀计划。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作为未来的死者或凶手的马大郎因故提前出局,所?以近乎必然发生的案件才会消失。
朝轻岫:“……”
马大郎不是章家老大砍死的吗?这居然也能算在她?的头上?
朝轻岫感觉系统为了提升自我,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她?又想到?,刚发现马大郎去世的时候,孙家姊妹是周围居民的重点怀疑对象,所?以这二?人其?实有?理由?与马大郎产生冲突。
只是这三人之间的矛盾还没来得及爆发,马大郎就先一步GG在章家大哥手上。
朝轻岫的心情有?些微妙。
她?觉得系统提醒其?实应该给到?真?凶头上,毕竟全是因为对方?的努力,才真?正化解了孙大姊一家的内部恩怨。
朝轻岫想,今后若是有?机会,她?干脆去孙相?府上待两天,只要不被对方?灭口,多半能将更多案件扼杀在萌芽阶段,得到?系统的刷屏式赞赏。
虽说朝轻岫的破案速度已经足够迅捷,但等到?里正结束工作,允许其?他涉案人员自由?活动?,天色也已经彻底黯淡下来。
胡大郎留客:“三位要是找不到?住处,要不要就在舍下屈就一晚?”
朝轻岫拒绝:“不必,我们?在镇上还有?事,就不打搅了。”
胡大郎没有?坚持——他觉得自家的住宿条件不是太好,而且隔壁就是凶宅,非要留大夫过夜,未免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
阳英虽然地方?小,人口少,物价却并不便?宜。
许白水计算着当前能够使用的资金,觉得还算宽裕,才稍觉安心。
她?们?这一下午赚得钱,本来只是刚够使用,谁知突然来了个出手豪爽的何三,一下就将三人的经济水平从温饱提升到?了宽裕。
许白水回想白天的经历,觉得觉得何三给的金锭其?实不算治病带来的正常收益,奈何本地无赖过于不讲理,才逼得朝轻岫不得不劫恶济己,导致三人失去了白手起家的快乐。
无赖真?坏。
三人运着轻功返回镇上,开始寻找今夜的住宿地点。
阳英不算繁华,即使人烟最密集的地方?,店铺依旧不多,更没有?挂着不二?斋牌子的客栈可住,周围最看得过去的住店则是何家的生意。
许白水很快意识到?,自己今天只能在价廉物更廉跟物一般价很贵之间做选择。
反正住店的钱也是何家提供的,朝轻岫并不介意让对方?再赚回去一点,她?对掌柜道:“要一间上房,再多送两床被子过来。”
掌柜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笑嘻嘻道:“一间上房是一百钱,两床被子是二?十钱,咱们?家的规矩,住之前要先付一半,您得给我六十文。”又赶紧道,“小本生意,不能还价,而且小人也是给老板办事,三位若是接受不了,可以去别家居住。”
朝轻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感觉到?了一丝困惑。
她?首先困惑的是价格,何家的住店条件不怎样样,收费却不低,一晚上竟好意思要一百钱,其?次困惑的则是掌柜的行为——刚刚那些项目,朝轻岫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打算盘的必要,一时间忍不住怀疑,对方?打算盘的动?作只是单纯为了增加聊天音效。
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微微一点头。
许白水默默取出荷包,又默默找出了一小块银子交给掌柜。
掌柜感受了下碎银粒,没说什么——虽然按照比例,半钱银子只能换五十文钱,不过民间交易时,成?色好的银粒,一钱能兑到?一百五十文。
“客官往楼上走,拐角第三间就是。”
朝轻岫拿到?房门钥匙,三人一齐回了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许白水才幽幽道:“我觉得阳英的房费很不合理。”
她?怨念的不止是价格太贵,更是这里居然不让客人讲价,浪费了她?的商业才华。
朝轻岫:“莫非少掌柜要在此开家客栈,帮忙肃清市场风气?”
许白水:“阳英离丘垟极近,就算要做生意,也该由?朝帮主安排才是。”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妙——她?自己现在也归朝帮主安排……
朝轻岫唇角微弯,倒没有?抓住话?中的破绽追击,而是道:“确实离得不远,而且镇上也未必没有?咱们?帮的人。”
她?说话?时,目光投向?一直没说话?的徐非曲。
徐非曲推开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道:“何家的宅子应该在阳英北边。”
此地人口有?限,人烟密集处就那么些,其?中条件不错的宅邸更是有?限,最好的那一片,自然得归属本地势力最大的豪强所?有?。
朝轻岫顺着徐非曲的视线往外看,她?略微打量了两眼就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区区一个何家确实不值得自拙帮帮主担心,虽然前者宅中有?不少打手,但要是何家决定依靠武力与朝轻岫爆发冲突,下场必然不会好,若是想偷偷下毒……许白水觉得,那何家还不如依靠武力,至少能死得直接一点。
夜色越来越浓郁,许白水点了灯,开始帮着徐非曲记录今日所?见。
许白水在纸上写下了一条自己的心得——若是不幸卷入命案当中,需要多问口供,可能或得到?关键线索。
徐非曲注意到?同僚写下的内容,道:“对我来说,询问口供的确是猜出凶手的重要途径,不过帮主的话?,在询问口供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
许白水沉默一瞬:“……是帮主和你?说的?”
今天她?一直待在朝轻岫旁边,怎么就丝毫没有?发现呢?
徐非曲平静:“我猜的。”
许白水:“……”
徐非曲:“所?以只有?七八分准。”
许白水觉得这跟完全确定也没太大差别。
她?看向?朝轻岫,想从对方?那边得到?答案——
朝轻岫点头:“非曲说得有?些夸张了,我只是有?一点猜测而已。”
许白水:“……”
不,她?觉得是有?亿点。
朝轻岫道:“死者是马大郎,案发时,他的左邻右舍中其?实都有?人在。如果是左邻动?手,可以去右舍求助,如果是右舍动?手,同样可以去左邻求助。人在危急关头的求生欲是非常旺盛的,他没有?去找邻居,可能不是觉得邻居力量不够,或者是担心把灾难带给无关之人,而是因为马大郎只能确定对自己下手的人是邻居,却无法?确定是邻居中的哪位。
“胡大郎与章家老大身材相?仿,若是蒙上脸,很容易混淆马大郎的判断。”
许白水:“…………”
她?明白了。
所?以朝轻岫在看到?马大郎尸体的时候,就将身形与胡大郎相?似的章家老大锁定为了第一嫌疑人,剩下的就只是在寻找证据而已。
朝轻岫也在心中感慨,觉得难怪系统会把抹除未来凶杀案的功劳算到?自己头上——今天是因为她?们?在市集上摆了摊子给人看病,胡大郎才多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正常情况下,他卖完咸鱼后就会早早回家,当时躲在阁楼上的马大郎只要瞧见从市集方?向?回来的胡大郎,就能意识到?刚刚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是章家大哥,从而确定求助对象。如果马大郎能活下来,未来就有?极大的概率跟孙大姊或者孙小妹爆发出冲突,从而成?为新案件的凶手亦或死者。
第164章
这?家店提供的食物跟房费一样, 拥有过高的价格跟过低的价值,许白水最后只让店内的小二送了点热水来,准备把干粮掰碎了?泡在水里。
小二脸上挂着笑:“店里的水是从山里运来的泉水,五文钱一壶。”
许白水默默看了会天花板, 然后才数出五枚铜钱, 交给店小二。
三人喝完馒头清汤后, 朝轻岫放下碗,道:“天色已经不早。”
许白水听着帮主讲话, 按照一般流程, 接下来就该是早点休息……
朝轻岫:“咱们正?好可以出去看?看?。”
许白水跟着默默放下碗, 觉得朝轻岫不愧是当老大的人,特别会挑出门时间,又猜测:“是要去何家?”
朝轻岫点头, 漫不经心道:“今日分别时, 那位何兄曾答应过不再犯病,想来确实会有好转的可能。不过在下既然收了?诊金, 总得负责到底, 横竖夜长无事,不妨去何家那边看?看?病人的预后情况。”
许白水点点头,在心里对?帮主的话做了?一定的理解——何家两人虽然已?经挨了?一顿银针, 不过因?为交钱的态度好, 而且资产丰厚, 朝轻岫决定给他们再挨第?二顿的机会。
*
轻纱般的夜色下,偶尔有人影倏然一闪。
许白水的轻功急迅而奇诡,速度异常之快, 看?似横冲直撞,但在出现?意外的前一刻, 却总能硬生生改道或者停下,朝轻岫注意到,好几次许白水都?差点撞到前方那些没长腿不会主动让开的箱子或者墙壁上,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体?就像变成了?泥鳅,只?是一扭一钻,就轻轻松松闪避了?过去。
当然但以刹车本事论,徐非曲也?不输给她——徐非曲受教于应律声,所习身?法为八苦师太那一脉的“迷途知返”,不但擅长转弯,还特别擅长掉头。
对?朝轻岫而言,与徐非曲两人一齐在夜色下纵掠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从两人的身?法武功上,她也?能够产生许多新的感悟。
今夜月色如钩,借着黑暗的掩饰,三人近乎于光明正?大地飘进了?何家的院子里。
虽然是第?一次来,不过朝轻岫闻到了?一阵饭香后,立刻就有了?判断,她低声:“顺着饭菜的气味走?。”
许白水吃席的经验最为丰富,跟着闻出何家今天晚饭做得不错,怅然之余,险些怀疑上司是因?为伙食条件不好,才决定过来殴打伙食条件比自己好的人。
何家将酒席摆在内院。
不过今天何家的伙食标准固然不错,排场却很普通,完全没有大户人家那种灯火通明、仆从如云的气派。附近居然只?有几个护卫。
朝轻岫仿佛一片叶子那样随风而起,然后无声无息落到了?屋顶,居高临下地静听房内之人说话。
房间当中,白日曾见过的何三确实在此,不过在此的却不止他一人。
“周爷再饮一杯罢。”
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官与何三相?似,年纪却比何三大得多的人,他殷勤劝酒,语气十分亲热。
许白水听着下面人的谈话,真心希望在座之人身?体?健康,切莫饮酒过量。
毕竟勤劳负责的大夫已?经蹲上了?房顶,而且看?起来不介意义务出诊。
徐非曲则神情微凝。
她并没有忽略,刚刚那个疑似何大哥的人,称身?边另一人为“周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武林高手的姓氏一个比一个独特,有姓岑的,有姓师的,有姓司徒的,让人怀疑有个特殊姓氏是否是在江湖上功成名就的必要选择。不过对?于普通江湖人来说,特殊姓氏还是少,“周”这?个姓氏也?算罕见了?,没有“张”、“王”、“李”那么普遍,再结合何三今天说过的话,徐非曲有理由,下面的人就是对?方曾经提及的周无敌。
徐非曲心中好奇,不知道帮主到底是随便走?走?,正?好碰上周无敌在何家做客,还是猜到了?何家有客人,才有意过来蹲守?
她微微闭眼——上述两个可能,前者代表着朝轻岫走?到哪都?容易遇见意外,后者则代表朝轻岫料事如神,擅长从一切细节中发?现?真相?。
这?两点好像都?挺符合自家帮主的经历。
徐非曲猜的不错,此刻跟何家人推杯换盏的那位,的确是周无敌。
酒过三巡。
周无敌吃饭之余,也?没忘记询问别人今天的遭遇,他微微沉吟:“老三,你说今天下午遇到个古怪的大夫?”
何三点头,一脸郁郁:“我瞧这?人很有些不对?劲,不过未必会在阳英久待,不去管她就是。”
往日遇见生面孔,何三大多是怕人发?现?何家喜好宰客,不肯在阳英久待,如今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那人赶紧消失,为此他甚至愿意多送点盘缠。
何大则有些叹息:“看?那些人的服饰,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好好的三只?肥羊,若非点子实在扎手,我倒舍不得将她们放走?。”
周无敌忽然道:“你说这?人医术怎样?叫什?么名字?”
何三恨恨道:“我事后打听过,旁人都?说她医术不错。”又补充两句,“阳英小地方,人都?没见过世面,遇到个会装神弄鬼的,就肯喊人神医。”又道,“至于她叫什?么,那倒是没人晓得。”
周无敌心头猛地浮起一阵浓浓的不安,他握着筷子,也?不夹菜,反而连声追问:“这?人长什?么样子?穿的衣服又是什?么颜色的?”
何三仔细回想:“那人挺秀气,有点像读书人……”
周无敌手一抖,筷子直接掉进盘中。
他的表情就像是大白天一头撞进了?恶鬼的老巢里,下一刻就要被?剥皮下锅。
何三见状也?被?吓了?一跳:“周爷,你怎么了??”
周无敌:“那还有什?么旁的特征没有?”
何三忙道:“旁的……嗯,她脸色蜡黄,显然是个痨病鬼。”想了?下,又补充,“穿了?件青灰色的布衣,不像大富大贵人家出身?。”
在听见脸色蜡黄的时候,周无敌就松了?口气,再听到青灰色的布衣,更是大为安心:“如此便不妨事。”
何三:“这?人当真没问题么?”
周无敌摇摇头,又忍不住提醒:“下次遇上陌生人,你可以先说她衣裳的颜色。”
何三更是纳闷:“衣裳颜色又能如何?那瞧着也?不像是官袍。”
大夏对?服饰的颜色有规定,不过像青色白色一类,则人人可穿。
周无敌也?觉好笑:“实不相?瞒,方才我还以为老三你是撞到了?郜方府那个罗刹鬼,原来是周某误会。”随即接连说了?几句,“不是她便好,不是她便好。”
他一脸庆幸之色,显然是真心为了?那不知名大夫在服装颜色上的选择而快乐。
在房顶上偷听的许白水:“……”
就算她本来不知周无敌说的是谁,在听到“郜方府”三字时,也?是心领神会,将“原来他们是在害怕你”的目光投注在朝轻岫身?上。
……看?来底下那群人距离喝多生病已?经不远了?。
被?下属行注目礼的朝轻岫神色倒很是淡定,还用凝音成线的功夫安慰了?徐非曲一句:“我实在未曾想到,此人居然会在背后说应山长的坏话,非曲切莫放在心上。”
徐非曲深深看?了?帮主一眼,语气诚恳:“这?倒的确是未曾想到。”
许白水也?点头——虽然应律声如今也?在郜方府,但说起吓人,自然还是帮主更胜一筹。
而且不止是郜方府,有朝轻岫珠玉在前,自拙帮的全部势力范围内,普通江湖人都?已?渐渐不再拿旁人来吓唬小孩。
许白水相?信,假以时日,隔壁奉乡城说不定会改用自拙帮帮主的形象来充当门神画的主角。
房顶下面。
何三试探:“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去管那位游方郎中的事,反正?也?只?是一个过路人。”
周无敌摆摆手,道:“既然是游方郎中,那暂且不用在意……”话刚出口,却又有些犹豫,“虽说如此,不过依你所言,旁人都?夸她医术不错,那总得提防一二。”
听见周无敌的话,何三神色微显振奋,显然是很高兴周无敌对?那个大夫怀有敌意。
周无敌:“阳英的店多是你家开的,这?样,你先叫人盯着,等天亮后我再过去瞧瞧。”他嘿嘿冷笑,“横竖我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素问庄的弟子外出行走?,也?得想法子叫她这?些日子看?不了?病。”
何三:“素问庄……是不是那家特别厉害的武林名门?而且门中弟子各个医术精湛?”
周无敌点头:“素问庄的弟子不大爱惹事。”随后喃喃,“而且这?里说到底也?是那罗刹鬼的地盘,若是遇见棘手人物,大可以打出她的名号来。”
屋顶上,朝轻岫微微扬眉。
按照何三的说法,屋子里面那人原本是白河帮的一份子,而且何三在提到对?方时,用的称呼依旧是白河帮的周无敌周大爷。
何家与周无敌对?比,显得更加弱势一些,所以如果周无敌更喜欢自拙帮,他们的措辞上肯定会有所调整。
这?可能是周无敌心中对?新帮派缺乏归属感,才没有对?旧日称呼进行更新,也?可能是因?为他非常反感朝轻岫,存在着与帮派新主人作?对?的心思。
第165章
早在穿越前, 朝轻岫就深刻领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上司的需要胸怀宽广,就算正面撞见下属在骂自己?,也得假装他们说的是隔壁部门的老大?。
所以?只要不做出?太过分的行为, 朝轻岫并不介意新下属怀念白河帮。
她看着周无敌, 目光幽深, 似在进行估量。
方才宴席间,周无敌听说朝轻岫是个路过大夫而且医术不错后, 就想着过去探探情况。朝轻岫很好奇, 此?人为何?会对大?夫不满, 怀疑他以?前也机缘巧合,被开过“十指连心”或者“手足情深”一类的治疗方案。
房间里,周无敌正在跟何?家人商量该怎么收拾路过的不知名大?夫。
何?大?先恭维:“我听说素问?庄的弟子很是厉害, 要不是周大?爷在这里, 咱们谁敢过去招惹!”
周无敌又饮了一杯酒:“其?实素问?庄名头虽然响,里面的人也不是各个都厉害, 等动?手前咱们先确认下, 只要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杀也就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何?三听着, 更是面露喜色。
何?三记得今日?被治病的深仇大?恨, 只是觉得朝轻岫擅长妙手回春, 不是个好招惹的对象,才暂时将怒火按下,既然周无敌肯出?面, 他自然愿意帮忙。
何?大?帮着出?谋划策:“正好,阳英这边水窝子多, 将人干掉后按老规矩往河里一丢,她们又只是过路的人,就算不见了,也没人会去找寻。”
何?三又道:“我原本还打算等那些人走了,再去找胡家,还有市集上那些崽子的麻烦……”又道,“如今有周大?爷撑腰,就不必舍近求远!”
屋顶上,朝轻岫的唇角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许白水看着帮主,觉得朝轻岫似乎是在感慨,何?家的人身患痼疾,白天的时候仅仅施一次针,根本无法治愈,还得令下猛药。
院中守卫有限,而且武功都不大?高,连大?夫蹲在房顶上都没有察觉,朝轻岫随手从身边抓了一把碎瓦砾,屈指轻弹,瓦砾打在守卫身上,那些人连哼也不哼一声,立刻倒在地上。
周无敌到?底有了些酒意,听见外面传来身体摔在地面上的闷响时,尚且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感觉屋内吹进了一阵凉风,杯子里的酒水随之荡开涟漪,蜡烛的光芒同样毫无征兆地烁动?起来,光线明暗不定。
屋内焚了香,香气甜蜜馥郁,更让人昏昏欲睡。
周无敌一时间微觉头晕,他伸手扶额,晃了晃脑袋,等视野再度清晰,房间中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三个人。
虽说这三人来得非常突然,出?场时自带惊吓效果,房间内却无人发?出?喝问?声——何?家人武功本来就不怎样,在高手面前就更不值一提,周无敌的功夫倒还算不错,若是单打独斗,至少能在许白水手下撑过十招,约莫能打赢曾在樟湾见过的连红榴。
可飘入房中的三人显然没什么公平对战的打算,其?中两人仅仅换了下站位,就彻底封住周无敌左右去路,中间那人袖子轻轻一拂,袖角绕过周无敌双掌的防御,直接拂中了他数个大?穴。
若是周无敌看过《玉璇太阴经》,就会知道这一招名叫“误拂清弦”,发?出?时若有若无,虚实不定,是天底下极难被防备的招式之一。
烛光下,周无敌身体依旧僵硬,精神且好了许多——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无比。
他无法转动?脖颈,只好直瞪瞪地瞧着面前那个脸色蜡黄,眉目间带着三分书卷气,身上穿着青灰色布衣的少年人。
这样的外貌,这样的衣着,显然就是何?三下午时遇见的那位大?夫。
周无敌怀疑对方并?非刚刚才到?,而是来了有一会,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然而从对方依旧平静的脸色上,周无敌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周无敌忽然觉得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嗓子依旧像是两三天没喝过水一样,显得十分干哑,根本无法高声说话,他努力了很久,也只勉强讲出?了五个字:“你是什么人?”
站在青灰布衣旁的一个年轻人冷冷道:“现在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
周无敌知道遇见了打不过的高手,只好道:“那姑娘想问?什么?”
朝轻岫微笑:“方才听见周兄说要找在下麻烦,为免足下多跑一趟,于是不请自入。”又道,“而且在下有些好奇,周兄为什么针对大?夫?”
周无敌干笑两声:“姑娘误会,周某以?为您是招摇撞骗之辈……”
一句话未说完,周无敌的舌头忽然一痛。
桌子上本就放了竹签,此?刻一根竹签正正好好刺在周无敌的舌头上,从上面一穿至下。
朝轻岫声调温和?:“事到?如今,周兄所做作为是否出?于误会,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面前人的目光犹如冷电,看得周无敌心底发?寒。
朝轻岫瞥了周无敌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卷金线,轻轻一甩,线的一端就绑在了周无敌的手腕上。
周无敌听见她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能听到?足下的心跳,要是跳得太快,就是周兄在说谎哄人了。”
周无敌感觉自己?额角有冷汗往下流。
到?此?为止,他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掌握了悬丝诊脉的本事,加上隐姓埋名在集市摆摊治病的行为,必然是素问?庄的弟子出?来行走。
只是能猜出?对方的门派,却猜不出?对方的名字,周无敌回顾了一下方才的经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面前人的来历。
素问?庄内也有几大?家族,她是庄家的人,还是向家或者连家的人?
周无敌悄悄打量一眼,此?人看着气色不大?好,应当不是少庄主。
朝轻岫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兄台什么时候来的阳英?”
周无敌:“半月之前。”
朝轻岫:“足下今年贵庚?”
周无敌:“四十有二。”
朝轻岫:“平常爱听戏曲么?”
周无敌干巴巴道:“一般,没什么爱不爱的。”
朝轻岫:“那你为什么要跟大?夫过不去?”
周无敌顿住。
朝轻岫提问?的速度很快,基本不给周无敌反应的时间,后者一开始还不明白朝轻岫为什么要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朝轻岫前面的问?题都是在试探加收集资料,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周无敌没有说谎时的心跳频率。
仅仅是一刹那的犹豫,面前这个面色蜡黄的少年人的目光已然锐利起来,唇边的笑意也多了一种?森寒之气。
周无敌不敢犹豫,赶紧开口:“问?悲门的简老三,一直没放弃救他妹子,四处寻找神医,在下、在下担心有招摇撞骗的郎中上门,容易引起误会。”
朝轻岫眉毛微扬。
她听说过问?悲门的简老三,此?人名叫简云明,本来随父母还有姑姑姑父隐居,结果全家被孙相派人杀害,唯有他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被碰巧途径此?处的岑照阙救了一命,自此?认了这位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问?悲门门主为老大?,为他鞍前马后。
据说简云明性烈如火,打起架来很不要命,又因为家仇的缘故,深恨孙相一党。
朝轻岫虽然了解过问?悲门的人员情况,却不清楚所有细节,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简云明尚且有一位妹妹在世。
她转头看向许白水,后者看着并?不惊讶,显然早有耳闻。
许白水忽然开口:“你说的是简老三的那个表妹?”
她这句话,一半是对周无敌说的,一半却也是在为朝轻岫解释。
周无敌赔笑:“正是。”
在跟许白水说话时,周无敌忽然觉得一阵轻松,他并?非胆小之人,却完全不敢跟朝轻岫对视,只觉对方的目光几乎能剖开自己?血肉,深入骨髓。
朝轻岫心中思忖,既然说的是“还没放弃”,就代表对表妹的治疗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结果。
徐非曲代替帮主问?话:“周兄如此?说,是觉得问?悲门的简大?侠不晓得哪些大?夫可靠,才需要你代为筛选?”
周无敌心知自己?话中破绽太多,冷汗从额角流下,他注意到?朝轻岫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竹签上,忍不住道:“姑娘不知道,此?事乃是我们朝帮主的吩咐下的,小的不过听令行事。”
——周无敌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很要紧的一点,就是他毕竟是自拙帮的下属,旁人就算拿下他,看在朝轻岫面上,也未必会直接发?落,到?时候再扯一扯虎皮,说不定能被直接放掉。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新来的三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却没一个表现得畏惧,甚至有一位嘴角略略抽搐,明显是在忍耐些什么。
许白水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同时在心中暗暗自我告诫——现在还在审问?呢,作为训练有素的帮派成员,她决不能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也笑了一下,真心实意道:“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
她虽然在笑,却更让周无敌如坐针毡。
周无敌心中暗暗着急,觉得莫非老天无眼,竟让自己?撞上了一个不忌惮朝轻岫名声行事的傻子。
朝轻岫一副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笑意盈盈道:“对了,在下今日?来得其?实挺早,方才在屋顶上听见周兄口中提到?过一个穿着白衣的郜方府罗刹鬼,敢问?此?人又是谁?”
周无敌小心瞧了面前的陌生人一眼。
他觉得这人还真挺敢问?,多半是刚出?江湖没多久的菜鸟,还未来得及感受到?自拙帮帮主的可怖之处。
奈何?对方敢问?,周无敌却不敢直言罗刹鬼是谁,又意识到?自己?话里出?现了破绽——假设事情真是那位罗刹鬼的吩咐,他干嘛担心被罗刹鬼撞见?
第166章
周无敌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忽悠对?方,让人误以为自己方才只是抱怨领导。
不过看对方靠心跳判断说谎与否的做派,周无敌觉得自?己未必能轻易敷衍过去,只好勉强道:“郜方府中多是喜穿白衣的无名之辈, 姑娘无需在意?。”
——无名之辈。
许白水默默看着周无敌。
这人还真有胆子说。
她自?从成为自?拙帮客卿以来, 很少会遇到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朝轻岫看着手上的金线, 温声道:“周兄或许不?知道,你说谎时, 心跳比平常快上两分。”又慢悠悠道, “在下是诚心请教, 奈何兄台定要敷衍于我?……”
周无敌听出对?方话中杀气,立时寒毛倒竖,张口就喊:“我?这就交待!这就交待!”他似是担心对?方不?肯再给自?己坦诚的机会, 将秘密一股脑倾吐出来, “我?奉容州左大人的命令行事,以朝轻岫下属的身份, 拦截江湖上的大夫, 虽然未必能起到多少效果?,长期以往,总能让两家生出嫌隙。”
朝轻岫淡淡:“自?拙帮小小基业, 蒙那位左大人看得起, 居然被?安排跟问悲门生隙, 当真是何德何能。”
周无敌越听越觉得面前陌生人的语气十分奇怪,听着像是在替自?拙帮谦虚。
徐非曲盯着周无敌:“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得到的命令?”
周无敌含糊:“以前外出办事时, 见过左大人的手下,当时我?遇到些麻烦, 蒙人施以援手,所以想要报答,就答允替左大人办些事情。若是左大人要吩咐我?做什么,就让行商带信过来,若是发现信上有暗记,那就是命令到了。”
朝轻岫:“左大人亲自?吩咐你?”
周无敌:“……左大人的手下吩咐的我?。”
朝轻岫:“若是你要找对?方,那该如何接头?”
周无敌:“去丘垟城外的废庙里?,连点三炷香,就会有人来见我?,要是没人来,那我?就先?回去。”
朝轻岫:“点的是什么香?”
周无敌:“城门口有许多卖檀香的小贩,我?会顺道买上一点。”
朝轻岫问得细,周无敌回答得也仔细,中间没有停顿犹豫,不?像是在编造。
徐非曲:“可有物证?”
周无敌忙道:“正好有一样。”又道,“东西就在我?左边袖子的暗袋里?,姑娘一看就明白。”
他逐渐有些放心,面前人瞧着并不?凶恶,言谈很像名门正派的弟子,多半会留自?己一命。
徐非曲动作小心地翻开周无敌的暗袋,发现了四枚飞镖,六枚铜板,两块碎银,以及一卷纸条。
她翻暗袋时戴了手套,又借着烛光照了照纸条的颜色,又用纸条蹭了何三的皮肤一下。
何三:“……你在做什么?”
徐非曲:“我?担心周兄在纸条上下毒,所以先?请何兄试试。”
许白水觉得这个“请”字用的就很有神韵。
何三面色不?由发绿。
他原本?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听了徐非曲的话后,顿时感?觉皮肤阵阵发痒,一时间觉得自?己已然中毒,定会毙命当场,一时又觉得那是慢性毒药,自?己还能再苟一段时间。
朝轻岫已经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着令丘垟周无敌截杀过路良医,事毕可凭此?手投书?往容州。”
纸条上还盖了个飞鸟花纹的印章。
飞鸟代表“鸦”,这的确是左文鸦的记号。
朝轻岫的视线在周无敌面上轻轻扫过,随后向徐非曲点了下头,后者心领神会,提起何三,将人拎到隔壁房间当中。
许白水毕竟加入帮派的时间没徐非曲长,默契有些不?够,当下询问:“她是去……”
朝轻岫:“分开调查,对?照看看口供是否一致。”她宽袖轻挥,拂中周无敌的哑穴,随后对?何大微笑道,“先?请问一句,到今天?为止,你们已经截杀了几名大夫?”
何大嘴唇嗫嚅:“其实也没有……”
朝轻岫:“那就先?算你杀了1024个人。”
“……”
许白水困惑:“为什么是1024?”
朝轻岫解释:“我?喜欢凑个整数,也方便计算。”
许白水:“……”
整数在哪里?,方便计算又在哪里?!
朝轻岫缓声道:“既然足下害了千人性命……”
何大顿时惨叫起来,也不?敢再扯谎:“没有那么多,才不?过五个而已。”又急着辩解,“都是周无敌做的,我?们只是帮他打下手。”
朝轻岫点点头,更正数据:“既然足下已经害了1029人性命,旁人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许白水:“……”
她觉得帮主真的很擅长统计,还好不?二斋没有如对?方一样的人才。
周无敌面孔涨红,额上绷出青筋,喉咙里?不?断发出赫赫的声响。
许白水辨认了下口型,道:“他好像是在说,咱们擅自?动手处置他,难道不?担心会惹得自?拙帮朝轻岫生气?”
她想了想,觉得周无敌真是提了一个好问题——担不?担心得分人看,许白水自?己肯定是有点担心的,但朝轻岫本?人则不?然……
烛光下,周无敌挣扎着看向那个幽鬼一样的年轻人,对?方冲着自?己微微一笑,温和?道:“今日有幸与周兄相见,聊了这些时候,却一直没有通报姓名,实在失礼。”随后向前一揖,客客气气道,“在下姓朝,家住施州郜方府。”
*
阳英这个地方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本?地著名恶霸何家的几位主人,在一夜之间竟全部消失无踪。
往日也不?是没有过路行商游客在何家投宿,一夜后便消失无踪的事情发生。本?地捕快曾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门去询问过,问话的人并不?指望能得到可靠的答案,何家的回应也很是敷衍,他们有时会说那些路人提前出发,此?刻已经离开阳英,有时会说自?己收留的是一些匪类,偷完何家的东西,担心被?发现,便乔装改扮后溜之大吉,还有时会将责任推给鬼神。
如今捕快只觉得,何家当真没白编那么些年的瞎话,如今只要随便翻翻过往的记录,就能为他们的失踪找到合理的解释。
又过了呼啦半个月,一些穿着短打的江湖人过来阳英,说是接替何家管理本?地生意?。
何家跟周无敌有关,周无敌是自?拙帮中成员,他本?来算是很有资历的老帮众,在舵主面前都很有脸面,奈何躲藏的技术过于高明,将自?己违背帮规的证据直接递到了老大眼前,朝轻岫都不?必明言,自?然有下属替她将事情收尾。
阳英的那位捕快也保持了静默——六扇门早有明令,不?干涉正经的江湖帮派清理门户的事情。
*
时间回到事发第二天?。
清晨。
朝轻岫一行人趁着天?还没亮,骑了骡子上路。
许白水还在想昨天?的事。
她在猜测,朝轻岫来阳英的一系列经历,到底是巧合还是精准的预判。
从半夜不?睡觉跑去跟周无敌闲谈这件事看,朝轻岫至少是怀疑何家存在值得挖掘的秘密。
……所以帮主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端倪的?
许白水久思无果?,同?时觉得自?拙帮内不?必每个下属都向徐非曲看齐,于是干脆放弃思考,选择直接询问:“帮主,你去何家之前,就知道周无敌藏在哪里?么?”
朝轻岫:“我?是觉得何家那边藏了人,至于是不?是周无敌……只能说是他的可能,比是旁人更大。”又笑,“你想知道缘故?”
许白水嘿嘿笑,然后捧出一包瓜子,递了一点给徐非曲:“属下洗耳恭听。”
徐非曲婉拒瓜子。
她在旁边看着,觉得许少掌柜的形象已经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后者刚来自?拙帮时,不?但看着颇有城府,而且气派十分不?小。
此?刻则像极了一个地主家的傻姑娘。
朝轻岫:“我?们刚来阳英时,在街上打听好吃的店铺,听说何家食肆的厨子们手艺还算不?错,却突然关门。少掌柜觉得是什么缘故?”
许白水:“食材不?够,或者厨子出了事?”
朝轻岫:“如果?是食材不?够,那也不?会单单只有何家的食材不?够,阳英的其它食肆也会随之关门,所以是厨子没法正常工作,才导致食肆关门。”
徐非曲道:“何家食肆中不?止一个厨子,所有厨子都不?能工作,看起来有些像是集体?生病,实则不?然——假如是疫病,那没道理只在何家食肆中传播,若是一齐吃坏肚子,半个月也早该好了。”说到此?处,她才带着点不?确定道,“大概也是因此?,帮主才会猜测,何家食肆的厨子被?调到了旁的地方?”
朝轻岫颔首:“而且多半只是调到了阳英本?地的另一个地方——阳英是小镇,依附在丘垟旁,平常很容易被?忽略,咱们也打听过,没听说何家食肆的厨子有什么惊人技艺在身,请他们去做饭,那肯定是出于方便考虑。
“阳英本?地还有哪个地方最适合藏下一批人?自?然只有何家的宅邸内部。小地方,消息很容易在街坊间传开,阳英本?地人提及何家食肆时,只知道对?方关门,却不?清楚关门的缘故。所以我?猜,半月前有客人秘密前来,特?地隐身于何宅,此?人不?欲行踪被?人察觉,又对?衣食住行有些要求,所以何家人在将厨子调来做饭后,就一直没将人放回去。”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是一笑:“只是周无敌本?人虽然仔细,奈何何家兄弟身为阳英一霸,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所以遇见咱们时,行为举止中才不?慎泄露了机密。”
“……”
许白水欲言又止。
她并不?觉得何家兄弟泄露了机密——在许白水眼里?,何三当时的吹牛很正常,而食肆没开门也是单纯的没开门,不?具备任何附加含义?。
朝轻岫又一摊手:“当然就算何家宅邸里?真没藏人也无妨,咱们就当单纯是过去回访,看看那位山羊兄痊愈得如何。”
许白水的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回访两个字用得就很不?单纯!
而且她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偷偷将何三的那个手下称为山羊胡子。
连帮主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可见这个名字十分适合对?方。
朝轻岫与许白水说话的时候,目中又闪过一丝遗憾:“说起来回访时实在有些匆忙,我?们是不?是忘了要去给山羊兄看诊?”
“……”
许白水干巴巴道:“我?觉得山羊胡子应该不?介意?。”
毕竟十指连心,山羊胡子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静养。
至于何家兄弟跟周无敌,当初曾以庸医误人性命的理由,私下截杀了不?少路过的大夫,现在自?然只好跟着静养,而且是连呼吸跟心跳声都没有的那种,许白水虽然不?知道何家那些人心脉问题能否好转,却可以确定,起码从今往后,他们的健康状况绝无可能进一步恶化下去。
第167章
徐非曲若有所思:“帮主也是因此, 才会选择在阳英下船?”
朝轻岫:“主要还是为了领略崇州本地的风土人情。”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神仙,怎能预判到一个地方会不会出事。”
听?着帮主的话,许白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预判一个地方是否会出事都用不到帮主出马, 许白水自己就行, 毕竟按照朝轻岫巡查前两个分舵时的经验看, 她去哪哪个地方就一定会发生意外。
在心中对帮主的旅行安全情况做完判断后,许白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按照徐非曲的说?法, 朝轻岫并?非是心血来潮才选择提前于阳英下船, 而是有意如此。
那么朝轻岫为何会如此选择?
许白水忽然想起?,刚出发时,朝轻岫曾经说?过, 她此次外出, 其?实并?不想大张旗鼓,所以也没有安排护卫随行。
轻装简从, 自然是不愿意引人注意。
也正是这个缘故, 余家对川松分?舵下手时,才没有顾虑到理论上应该远在郜方府的朝轻岫的存在,接下来她们前往樟湾时, 本地县令也没有提前做出防备。
然而在经历了种种事件, 特别是樟湾税银失窃案后, 朝轻岫出行的消息还是因此泄露,许白水不用过去,就才道丘垟分?舵一定早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
倘若丘垟分?舵中有人心怀鬼胎, 又会如何选择?
朝轻岫素以反应机敏闻名,在她眼皮底下捣鬼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然而安分?守己也并?非良策——当?年的焦五连朝轻岫的面都没见过,依旧在第一次看见她后选择了坦白从宽,随后麻溜献上人手地盘。
许白水觉得,周无敌大约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才会选择在朝轻岫来之前跑路。
不过跟焦五不同,周无敌根本算不上孙相的走狗,只是孙相走狗在江湖上随手买通的一枚棋子,缺乏被?关注的价值,就算他一段时间没有返回?分?舵,舵主也未必会在帮主面前提到他,事后还是有安全返回?帮会的可能。
因为不想被?朝轻岫撞见,再加上跟阳英何家有旧,周无敌就躲了过来。
而且躲在阳英比躲到旁的地方更好?——因为此地在丘垟南边,距离很近,依旧是自拙帮的势力范围,若是继续往北走,一旦被?帮中人士察觉,很可能会怀疑他是想要跑出去与其?它势力勾搭。
朝轻岫此刻当?然也意识到了周无敌的心路历程,并?觉得此人翻船翻得极为冤枉。
旁人不了解,她却?很清楚,自己并?不具备只看一眼就能发现旁人阴谋诡计的能力,纯粹是因为武侠世界的原住民心性较为淳朴,缺乏对案件的再包装能力,才让她一发现一个准。
换而言之,周无敌本人连舵主都不是,倘若他当?真老实待在丘垟分?舵中,大约顶多能跟来巡查的老大见上一到两面,朝轻岫再怎么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寻找线索,也难以察觉他身上存在问题。
一切都是命运。
在心中对周无敌的下场做了一番感慨后,赚到足够路费的三人,总算可以正式出发,一路向着丘垟行去。
秋风萧瑟,阳英本地的居民实在不多,显得有些荒僻,人烟密集处还好?些,一旦到了野外,朝轻岫就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足有人高的杂草所吞没。
已经进入彻底静养状态的何家兄弟之前曾说?过,这一带水窝子很多,若要外出,短途可选木筏,长途多选船只,很少有人会骑骡子长途跋涉。
所以本地对周边道路的维护,就不大用心。
许白水喃喃:“我觉得我的骡子买贵了……”
徐非曲面无表情:“吃一堑得三骡,横竖有何家人帮忙结账,少掌柜无须放在心上。”
朝轻岫平静地拍了拍骡子,示意它可以出发。
她态度从容自然,带着一种擅长推理人士所独有的自信。
许白水跟徐非曲两人被?帮主的气质感染,一直随在朝轻岫身后跟着走。
不过朝轻岫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们,再完美的人也难免存在缺点,比如朝轻岫虽然能准确发现案件的破绽,却?没法发现通往丘垟的正确道路。
徐非曲按耐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帮主,你想去哪?”
朝轻岫看着周围足以将自已三人彻底掩埋的荒草,一本正经道:“有句话是老马识途,既然如此,我觉得老骡多半也该有分?辨道路的本事。”
“……”
许白水点点头——懂了,帮主压根不认路,刚刚只是让骡子随便走,走到哪算哪。
当?然不认路不是帮主的缺点,是她们的缺点——好?歹也相处了挺长时间,许白水觉得自己应该了解到,朝轻岫在江湖经验上的确存在一定的欠缺……
徐非曲默然片刻,叹息:“今后帮主若是独自出门,可以考虑带个指南针在身上。”
朝轻岫:“……”
她考虑过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缺乏荒野求生?的能力,既然短时间内没法消除这个缺陷,只好?靠外力弥补。
当?然徐非曲不知道,朝轻岫身上也不是没有功能类似的道具——朝轻岫虽然没带指南针,却?带了[指案件针],毕竟确定东南西?北也未必能找到城镇,但指案件针只要成功启动?,就一定能发现人类存在的痕迹。
*
阳英这边的道路确实不大好?走,在野外露宿过两夜后,朝轻岫一行总算看到了丘垟的轮廓。
——如果走水路的话,她们应该半天就能抵达目的地。
朝轻岫眺望远方,冷不丁开口:“你的赶路时间为三天,已被?全国99%的用户成功击败。”
徐非曲转头看了眼帮主,又淡定地将头转了回?去。
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朝轻岫话里的意思,却?可以体?会到,帮主是在感慨骑骡子的速度。
之所以在路上拖了这么长时间,并?非完全是因为朝轻岫缺乏方向感,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带水洼太?多,泥地也太?多,某些地方实在难走,三人不得不选择扛着坐骑前进。
许白水觉得,虽然自己加入自拙帮的时间并?不长,但只要朝轻岫不将自己灭口,今后双方的关系必然会不错——她可是替大名鼎鼎的朝帮主搬运过骡子。
等靠近丘垟后,道路慢慢变得好?走起?来,周围人烟也逐渐密集,三人混杂在中间,又因为荒野求生?通通换了方便行动?的布衣,瞧着并?不十分?起?眼。
在进入丘垟城之前,许白水又特地停下了一会。
徐非曲:“何事?”
许白水:“乔装一下。”
她往嘴唇上粘了两撇小胡子,然后兴高采烈道:“待会我们偷偷跑到分?舵那边去,吓唬穆香主他们。”又对朝轻岫道,“帮主要不要再脸上贴块膏药?我瞧街上那些算命的,不少都会在脸上贴点什?么。”
朝轻岫想了想,点头:“也好?。”
徐非曲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帮主居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算命人士的设定吗?
伪装结束后,三人随着人群,逐渐靠近丘垟的城门。
城门处除了官兵外,竟然还有不少江湖人在周围巡视。
那些江湖人显然属于同一个组织——他们衣履的款式都差不多,甚至连颜色都没什?么区别,衣角处还绣了一个“正”字——自拙帮上任帮主的绝学名为大正手,上官晖本人又素有侠名,于是有时便会使用“正”字作为帮派标记。
白河帮在被?并?入到自拙帮中后,也就跟着改了帮内服装的款式。
朝轻岫三人天刚濛濛亮时就爬起?来赶路,此刻晨光依旧熹微,加上风中一直飘着细雨,能见度便更低。
好?些江湖人正打?着哈欠,抻着懒腰,从肢体?行动?表达自己对于床铺的思念。
一名帮众对伙伴笑:“才刚来,你就困了。”
身边的伙伴没穿一整套的帮派服装,仅仅披了件外衣,衣襟大喇喇地敞着,一副还未从瞌睡中醒来的模样。
边上人大为叹气:“最近又没事,咱们何必起?得如此早。”
“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人过来换班,等换班后,你再去睡个回?笼觉也不迟。”
那些江湖人一面闲聊,一面扫视着进城的人群,看起?来竟比官兵更为认真。
也不怪江湖人自行加强戒备。近些年来,从北边跑到南边的流民越来越多,官府发了不少临时路引,加上丘垟也不算大城,对入城人身份查得并?不严。
所以即使朝轻岫在城门处没报上来历,还是顺利地混了进去。
许白水则特地落后十来步——她之前粘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太?有艺术性,为自己增添了一抹非常浓郁的坏蛋气质,像极了站在邪恶地主旁边狐假虎威的狗腿师爷。
朝轻岫觉得两人分?别进城或许没有问题,非要凑在一块,说?不定便会引起?守门官兵的警惕。
顺利进城后,朝轻岫又在街边等了一会,她的目光从在城墙边买卖东西?的小贩身上扫过。
周无敌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有很多卖檀香的人。
虽说?朝轻岫在香料方面的研究有限,依旧能看出,那些檀香的品质很是一般,就是普通百姓最常用的那种。
朝轻岫买了兜橘子,扔了个小银角给对方,小贩连连道谢,见客人的目光往檀香上扫,也很干脆地送了她一把。
这时许白水也顺利蒙混过关,朝轻岫余光扫了她一眼,重新骑上骡背,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目不斜视,只是将手中橘子往身后轻松一抛,许白水头也不抬,手臂倏然前探,轻轻松松接到橘子。
许白水剥开橘皮,咬了一口,目露惊色——这橘子的味道居然相当?甜美。
第168章
朝轻岫骑在骡背上, 仔细打量自家分舵所在的城池。
与川松与樟湾相比,丘垟又是另一番模样。
如果说川松是四线小城市,樟湾是?比较繁华的?三线城市,那么丘垟则介于两?者之间。
在气质上, 丘垟很容易朝轻岫联想?到奉乡城, 因为两?者都有?非常明显的江湖势力的痕迹。
在进城的?时候, 那些在街巷处来回走动帮众的?目光偶尔向朝轻岫附近看?来,那些人的?目光扫过朝轻岫, 最后停到了她手中?的?布幡, 面上随即露出点犹疑之色, 似乎在思?考她算不算一个江湖骗子。
以朝轻岫如今的?修为,那些目光刚一聚焦过来,便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朝轻岫甚至能听见那些帮众在窃窃私语。
“那人算是?骗子吗?”
“说不定只是?大夫。咱们不要?疑神疑鬼, 而且纵然是?骗子, 也、也不算大事……吧?”
“平时自然不算大事,可如今帮主将要?驾临, 丘垟这里, 可决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为什么要?说‘再’?”
“听说好像是?樟湾跟川松那边都发生了意外。三个分舵,总不能各个都出问题。”
“呸呸,你可少说不吉利的?话!”
徐非曲明显也听见了那些人交谈的?声音, 随后向着朝轻岫露出了一丝笑。
朝轻岫低声:“我觉得分舵会不会出问题, 跟有?没有?人过去视察无关。”
徐非曲同样低声:“属下明白, 想?来若是?帮主当面询问,旁人也都会说一切与帮主无关。”
朝轻岫看?徐非曲,觉得她也挺有?幽默感的?。
其?实当年朝轻岫刚上班没多久, 也曾遇见大领导过来时视察,部门老总也特地强调过好几遍, 叫员工们表现得好一些,尽可能让自己看?着像是?一个成熟的?职场人。
员工们没辜负部门总的?期待,依靠着精湛的?演技,让大领导安安全全地来,健健康康地走,全程没发生任何值得上新闻头?条的?事情。
丘垟本地的?帮众,让朝轻岫回忆起了在大领导面前飙演技的?时光。
朝轻岫想?,可能是?手中?布幡上那句“立辨祸福”瞧上去存在骗子的?嫌疑,在正常情况下,自拙帮帮众当然不会干涉旁人看?相算卦,可现在是?表演时间。
作为大领导的?朝轻岫本人迟迟没有?现身,导致丘垟分舵弟子的?演技持续经?受着考验。
那些帮众盯了朝轻岫好几眼?,犹犹豫豫,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上来询问。
旁人的?犹豫并不影响朝轻岫的?行动,她淡定地坐在骡子背上,往城内行去。
“那个算卦的?究竟是?打哪来的??若是?寻常百姓,便不去管她。”
“人骑着骡子呢,反正不会是?从阳英来的?。”
“……”
旁人的?话让朝轻岫不自觉的?回忆了一下路上搬运骡子的?过往。
虽说作为上司应该给下属留下足够的?发挥才能的?空间,可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朝轻岫一定会在许白水决定购买骡子的?时候,出手阻拦。
落后十来步的?许白水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颤。她搓搓手臂,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仗着身有?武功,就迟迟没换上符合季节的?夹衣。
周围那些江湖人不止有?观察朝轻岫的?,也有?观察许白水的?,虽说无论是?提着布幡的?前者,还是?贴着两?撇小胡子的?后者都多少吸引了一些怀疑的?目光,不过大多数帮众还是?选择了不去干涉。
然而就在朝轻岫走过拐角的?时候,她瞧见了五个正站在屋檐下谈天的?人。
他们正在抱怨丘垟的?天气。
“这雨下得烦人,要?不要?先找几个斗笠预备着,免得待会下得大了,不好行动。王兄弟,你要?不要?来一顶?”
其?中?一人右肩靠着墙,他看?着外面,似是?有?些不耐烦:“我不要?斗笠,只拿双木屐来就是?。”
方才那人笑嘻嘻道:“好,王兄弟算客人,客人自是?不能怠慢,我先去给王大哥拿木屐。”
被称为王兄弟那人还没回话,忽然转头?看?到了朝轻岫,立刻皱起眉头?。
与其?他帮众相比,这位王兄弟表现出了极强的?行动力,他绕开地上两?个小水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而后站在朝轻岫面前。
王兄弟:“这位……”他看?了布幡好一会,最后还是?确定了称呼,“这位大夫,是?从何处过来?”
朝轻岫:“从家里出来后随意走了走,正好途径此地。”
王兄弟已经?在克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流露出了对于江湖骗子的?警惕,道:“我看?了大夫布幡上写的?字,原来阁下还有?立辨祸福的?本事?”
朝轻岫:“望闻问切,有?些病症可以通过观察面色来判断,也算是?立辨祸福了。”又道,“至于算命一类,在下不过略有?涉猎而已,说不上精通。”
听见她的?话,王兄弟的?目光里的?怀疑之色顿时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行医的?技术跟经?验都需要?时间来积攒,朝轻岫早就发现,许多大夏人都更信赖年长且发际线靠后的?医生,单看?她的?年龄,确实不大符合神医的?标准。
再瞧眼?前的?王兄弟,对方神色严肃,就差明说“本地不欢迎江湖骗子”。
朝轻岫忽然道:“我在外游历了不少时日,很少看?见城池如丘垟一般,如此气象肃穆。”
她微微停顿,将丘垟本地哪哪都是?正在巡逻的?江湖人这件事,用“气象肃穆”四个字委婉地形容了一下。
王兄弟闻言,随即露出骄傲的?神色,昂首挺胸道:“这里可是?丘垟。”
朝轻岫:“愿闻其?详。”
王兄弟打量她一眼?,道:“你不像江湖人,许多事情自然不晓得,如今有?一位厉害的?大人物就要?到城里来,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朝轻岫实话实说:“就算是?为了迎接人,也不必如此夸张。”
王兄弟顿时板起脸来:“她老人家威名赫赫,这一带武林人物谁不服气,只是?平常事务繁忙,难得才能过来一趟,我们自然要?尽些孝心。在此期间,谁也不许在丘垟城里胡作非为。”
原本装着只是?附近路人的?徐非曲看?见王兄弟的?态度如此郑重,忍不住向对方开口确认:“那位大人物是?谁?足下可认得她?”
朝轻岫也有?点怀疑,觉得对方等的?人未必就是?自己。
王兄弟:“……”
他用沉默表达了自己不认识的?事实。
王兄弟勉强道:“虽然现在还未见过,不过她老人家过来后,我自会过去拜见。”又盯了朝轻岫两?眼?,意有?所指道,“那位大人素来嫉恶如仇,好在桑舵主一直用心管束手下人,这些日子以来,丘垟连小偷小摸的?人都没有?。还有?些招摇撞骗之人,刚准备在本地骗钱,便被扭送去了官府。”
他语气严肃,似乎想?借此吓退疑似江湖骗子的?某人,可面前这个面色蜡黄的?少年人依旧老神在在地骑在骡子上,仿佛没感觉到王兄弟话语里暗含的?警告之意。
朝轻岫听着对方的?话,末了诚恳道:“你们辛苦了。”
许白水进城时,本来落在朝轻岫后面,此刻朝轻岫被王兄弟拦住,说了一会话,她终于晃晃悠悠地跟了上来。
在边上听了片刻,许白水道:“我看?兄台似乎有?些误会。”
王兄弟闻言,向许白水看?了过去,在瞧见对方脸的?一刹那,本来的?三分警惕以及七分怀疑,就变成了九分警惕以及一分的?“咋又来了一个可疑分子”。
看?着王兄弟的?许白水:“……”
她克制住用手摸脸的?冲动,觉得自己那两?撇小胡子真是?杀伤力巨大,而且伪装效果极佳,相信就算在此遇见了亲娘,对方也会毅然决然地扭头?就走。
许白水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假装没感觉到王兄弟的?复杂情绪,正色道:“其?实我见过这位大夫给人看?病,她医术不错,并非招摇撞骗之辈。”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感觉许少掌柜的?解释,很有?种掩耳盗铃的?风采。
王兄弟闻言,顿觉自己猜测完全正确,眼?前那人就是?骗子同伙,于是?冷笑一声:“你瞧见过她给人看?病,那你瞧见过她立辨祸福么?”
许白水干巴巴道:“……瞧见过一部分。”
就算撇开朝轻岫足以被误会为素问庄本代?弟子的?医术不提,单说看?相占卜的?本事,许白水也觉得对方不能算江湖骗子——毕竟朝轻岫是?真会给人看?血光之灾的?……
王兄弟冷冷:“你自然会说自己瞧见过。”
朝轻岫笑:“这位兄台,咱们今日不过初次相见,你怎知我一定就是?招摇撞骗之辈?”
王兄弟直接气笑了。
可能因为天子信赖方士,而且喜欢寻仙炼丹的?缘故,大夏的?骗子从来不少,不过江湖人比普通百姓更难忽悠一些,知道很多神迹的?真相,尤其?王兄弟是?帮派成员,懂得就更多。
他听见朝轻岫的?话,干脆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足下帮我看?看?祸福如何?”
许白水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间欲言又止。
她在心中?感慨,大家都是?自拙帮的?成员,说起来并不算外人,这位王兄弟何苦自投罗网……
第169章
朝轻岫听了他?的话, 倒是认真打量了那个王兄弟一会。
其实朝轻岫隐约能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的猜测,她也清楚,许多有关自己的说法并不正确。
她并不具备扫一眼就能判断对方身份来?历的能力,只是习惯性地会去留意身边的情况, 然后分析其中的一部分。
而现?在的朝轻岫, 就在分析那位王兄弟的情况。
许白?水见状, 也干脆顺着帮主的目光,仔细观察面前之人, 准备试试能不能推断出点?有用?线索。
王兄弟:“……”虽然他?早就认定面前的陌生人绝非有真本事?的高人, 但被对方清且锐的目光一扫, 依旧有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他?略微不安——没想到现?在连江湖骗子都具备如此独特的气质。
王兄弟想,大约是因为自己一直待在帮派的庇护下?,没经历过风雨, 所以对外面骗子的最新情况缺乏了解。
许白?水没管王兄弟的情绪表现?, 她留意到这人年?龄其实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 只是个子很高, 看着就颇显成熟。
他?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不过很合身,倒是穿的靴子格外旧, 右边的鞋子已经洗得发白?, 左边的鞋子边沿处已经破破烂烂, 有明显的被补了又补的痕迹,鞋头?处更?是有一大块补丁。
用?作补丁的布料选的颜色也都是深色,补得也仔细, 乍看上去倒不显眼。
而且按照许白?水的观察,王兄弟左脚上的鞋子, 如今瞧着已经快要撑破了,距离下?一次修补应该不剩多少时候。
这套衣服的外观跟别的帮众一样,明显来?自分舵的发放。
与此同?时,那位王兄弟帽子上还戴着根亮闪闪的银发簪,簪头?上则镶嵌了一颗圆圆的珍珠,头?发仔细梳过,而且抹了油。
许白?水并不觉得奇怪,大夏人本来?就喜欢打扮,如今许多年?轻人都爱穿得鲜亮些,若是身上有些余财的,簪花敷粉、锦衣绣衫都是常事?。
因为是江湖人的缘故,王兄弟腰上除了玉佩外还挂了把?刀,那玉佩质地一般,让许白?水估价的话,顶多能值个五六百钱。
许白?水心中大致有了结论——此人略有资产,平常对生活也有些要求,至于外面这身帮派统一服饰,大概只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勉强穿一下?。
朝轻岫的注意力则更?多落在来?人的五官上。
面前人的眼中不少血丝,眼底也是青黑一片,带着十分明显的熬夜特质,而且还不止熬了一两?夜。
此外,他?里衣的袖口处沾了点?灰,外套上却?没有。
朝轻岫的视线一扫而过,同?时调动脑海中的信息储备,然后做出判断——那多半是香灰。
此刻双方距离不远,加上朝轻岫站在下?风口,所以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对方身上除了普通人类的气息外,还夹杂着一丝劣质的香气。
她在奉乡城耿大掌柜的宅邸中闻过类似的,只是耿大掌柜更?有钱,身故后灵堂中点?的香料也更?柔和。
朝轻岫目中闪过一抹了然,旋即一本正经道:“在下?相面之术学得虽然不算高明,却?能瞧出,足下?身上略带着一丝阴气。”
王兄弟:“……什么?”
朝轻岫:“所谓生人为阳,死者为阴,你经历过丧葬之事?,身上气息略有不对。”看着对方略显惊疑不定的目光,她又及时补充,“不过少许阴气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只要足下?尽量避免夜间外出行走,同?时多晒晒太阳,就不会有问题。”
王兄弟:“……!!”
许白?水也听得一愣愣的,她一开始觉得朝轻岫只是胡说八道,预备做实自己江湖骗子的身份,此刻注意到王兄弟面孔上的震惊,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心中十分忐忑,几乎要以为面前的分舵帮众才是托。
对方的阴气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王兄弟:“……阁下?打听过我?”
朝轻岫弯起?唇角:“我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兄台难道曾跟很多人提起?过?”
许白?水注意到,如果说这个王兄弟方才的表情是瞳孔地震,此刻则是瞳孔山崩地裂,连头?发梢上都写满了对朝轻岫所言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朝轻岫转过手中布幡,将“妙手回春”那面朝前,接着道:“此外,我觉得足下?还有些上火,这事?本来?无妨,只是你此刻身染阴气,必是外亢内虚之相,为着健康考虑,最近不要再服用?寒凉之物,免得当真酿成大病。”又补充,“若要医治,只消将清水煮开,晾至常温,闲时多喝几碗就能好。”
王兄弟欲言又止。
他?自己就在市井中长?大,一时间觉得对方是耍了什么把?戏,一时间却?又觉得面前那年?轻人真有特殊本领在身,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趁对方犹豫不决的功夫,朝轻岫拱了拱手,笑:“就算要捉拿骗子,也总得找到证据,在下?不过途径此处,并不想招惹是非。兄台要是没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世界观受到洗礼的王兄弟默默退后两?步,停顿片刻,道:“……姑娘自便。”
出门在外,总得讲一点?江湖道义,他?刚刚已经划下?了道来?,既然对方顺利地解了题目,那不管人是怎么做到的,自己就该认栽。
自拙帮是丘垟城内最大的势力,眼见自家帮众不再为难自己,朝轻岫后面的路途更?是十分顺畅。
许白?水先看了下?左右,然后一夹骡腹,靠近朝轻岫,用?凝音成线的功夫道:“原来?帮主当真会看相?”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我家帮主果然多才多艺”的惊叹。
朝轻岫唇边笑意变深,她伸手摸了摸许少掌柜的脑袋,语气柔和:“自然不会。”
许白?水:“……”
许白?水:“那我可以问一下?帮主是咋把?人哄住的吗?”
朝轻岫随口:“他?脸庞指甲中都没有泥垢,头?发上还抹了油,证明是个注意卫生的人,然而里衣的袖子上却?沾了香灰,脸上又有熬夜的痕迹,加之此刻正是清晨时分,那么他?应该是昨天晚上曾去上过香,天没亮时返回,当时已经快到要出来?巡查的时间了,所以他?只是洗了洗脸,却?没换里衣。”又道,“而且他?去上香的时候,并没穿现?在这套外衣。
“方才我还注意到,其他?帮众对那个王兄弟比较客气,还说他?是客人,多半是因为此人本不该在这里巡查,只是出了点?小意外,所以被临时安排在了此地。”
许白?水点?头?。
她能理解,如果晚上出门时穿的是现?在这套外衣的话,就不会只是里衣上沾有香灰的痕迹。
朝轻岫:“夜间上香,自然不大可能是去寺庙,我猜他?去的应该灵堂,所以才说身上沾了阴气。”
许白?水:“那帮主方才为什么说,这件事?他?没跟太多人提过?”
朝轻岫低声:“我听说桑舵主为人很好,十分体恤手下?,丘垟此地的人手又不紧缺,此人忙了一整夜,回来?后自该好生休息,他?还会过来?巡逻,多半是因为出去时是瞒着同?伴的,所以才没有申请调班。”
许白?水恍然。
她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哪怕朝轻岫不当帮主也不去六扇门就职,光凭这一手相面算卦的本事?,多半也能混得不出错。
解释完后,朝轻岫忽然道:“方才少掌柜问,在下?是怎么将人哄住的。”她略微一顿,看向许白?水,微笑,“在下?对旁人一向以诚相待,怎么就算哄人了?”
许白?水:“……”
她觉得朝轻岫拥有一套独特的自我评价体系。
*
丘垟分舵,山花坞内。
桑遗兰正在替关藏文等客人倒茶。
他?身边坐着王单明杜空城等数位香主,脸上都略有担忧之色。
王单明:“都三?天多了,帮主还未过来?么?”
她听说朝轻岫脾气不是很随和,虽然这片地方都是自拙帮的地盘,也难保遇见武功高强又不怕死的坏蛋。
穆玄都想起?当日在川松时毫不犹豫走上岔路的朝轻岫,迟疑:“帮主难得出门,说不定只是想多逛逛。”
他?总不能当着众人面猜测朝轻岫意外迷路。
杜空城:“帮主迟迟不来?,那咱们正好多款待关兄跟穆兄几日。”
桑遗兰:“帮主文武双全,智计出众,又不是一个人在外面,想来?不会出事?,不过咱们做下?属的,心中难免惦记她老人家,总该去迎上一迎。”又道,“在下?已经安排了人在城门口跟码头?处,吩咐过他?们,若是看见有穿白?衣服、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人,便要立刻过来?禀报。”
关藏文跟穆玄都都点?头?——此时此刻,因为某个流传已久的误会,在座众人谁也没考虑过自家帮主还存在穿其它色系衣裳的可能。
穆玄都:“关大哥很是稳得住。”
关藏文摇头?:“关某其实也有些担忧。”
当然他?并不完全是替朝轻岫担忧,但就像去樟湾时遇见税银失窃最后县衙莫名出现?混战一般,关藏文总觉得一个不注意,上司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他?素服帮主之能,知道朝轻岫年?纪虽轻,城府却?是极深,倒不觉得上司是运气不好,所以走到哪哪里出事?,反而觉得许多意外都是帮主的刻意安排。
帮主不一道过来?丘垟,自然有不一道过来?的用?意,之所以让自己等人先行一步,就是要安抚住丘垟分舵的这些人,免得生乱。
*
在城中逛了一会后,三?人找了家食肆歇息,朝轻岫还不饿,只让人做了三?小碗汤面跟一些小菜。
大夏这边确实有些菜色做得还不错,不过普通食肆做饭的味道依旧很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糟糕得千奇百怪。
所以点?菜时保持适当的谨慎还是很有必要的,朝轻岫尝了一口汤面,霎时间心如止水,觉得一时半会都不会饿了——她其实真的不算挑食,然而店家上的菜要是再多一点?,依旧未必能坚持到将饭吃完。
许白?水也是大为摇头?,还加以点?评:“做饭的时候一旦用?的盐不行,菜就会发苦。若是用?湖盐,味道会好些。”
徐非曲摇头?:“寻常的湖盐一斤就要两?百钱,百姓平时吃的盐,一斤才不过三?四十文,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
朝轻岫:“湖盐不止贵,卖得也少。”
像郜方府,本来?只有不二斋的店里有卖,后来?自拙帮这边的生意渐渐做大了一些后,自家也会顺便卖一点?。
三?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时,好几个帮众过来?巡逻,那些人额外看了朝轻岫的布幡两?眼,虽然稍有留意,不过谁也没有上来?问话。
朝轻岫想,自己如今的样子,大概正处在“江湖骗子”跟“普通的游方郎中”的分界线上。
她想着,又把?店家上的小菜夹了一筷子给许白?水。
许白?水:“……”
她面无表情地吃着涩味的炖菘菜,遗憾自拙帮没有刑堂,否则高低得把?这家店的厨师给挖过去做审讯成员……
第170章
许白水一面回忆点哪个穴道可以让自己失去味觉, 一面道:“这?边分舵好像已经不远了。”
徐非曲点头:“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她沿途看着,附近守卫都很严密,时常穿着帮派服饰的人四个一组来回巡视。
巡查人员两个时辰更换一批,行动有序, 只看这?一点, 就知道本地舵主的本事还不错。
朝轻岫想了想, 笑:“既然你二位都说?不远,那?应该是真的不远。”
她并非完全不认路, 刚穿越时一个人行动也没有走丢, 只是与身?边两人相?比, 认路实在?算不上朝轻岫的长处。
许白水擦着假胡子上沾到的汤汁,觉得本就?不旺盛的食欲降得更低,抱怨:“伪装有点麻烦, 我?还是将胡子撕下来算了。”
朝轻岫阻止:“不用, 少掌柜现在?这?样就?挺好。”
许白水动作?一顿,随即抬起眼, 幽怨地看向朝轻岫。
为人下属, 自然要遵照老大的命令行事。
哪怕她暂时想不明?白继续贴胡子的理由。
徐非曲目光微凝,旋即出声附议:“也是。”
许白水:“……”她看一眼徐非曲,叹息, “早知如此, 出发时就?该给你也黏两撇胡子。”
徐非曲摇头:“咱们已经进城, 这?时再增添伪装,说?不定反而会引起注意。”又道,“你看帮主, 也没把脸上贴的膏药拿下去。”
朝轻岫点点头,叹息:“我?一直在?假装已经忘记了此事。”
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心情?, 三人克制地将一碗煮过头又加了粗盐的面吃完,然后又克制地付了账,接着才一道离开?。
朝轻岫也微觉忧郁,遗憾面里竟没被下毒,否则她就?能有充分的理由将食物扣到暗算者的头上。
徐非曲牵过被喂了饲料的骡子,朝轻岫先一步骑上去,她辨认了下方向,随后朝着与分舵相?反的位置行去。
许白水看了看帮主,又看了看徐非曲,她发现徐非曲没有开?口,于是也闭上嘴,不再提醒对方走错路,而是紧随在?帮主的身?后,跟着她一道往来处的地方走去。
朝轻岫不太习惯古代街巷,好在?她记忆力?尚可,对经过的地方都有些印象。
没过多久,她就?回到了一开?始遇见那?位王兄弟的路口,然后开?始在?周围转悠。
丘垟也是江南城市,城池布局与樟湾大同小异,朝轻岫似乎在?漫无目的地随意闲逛,她是生面孔,手中又拿着神似江湖骗子的布幡,路上引起了不少巡逻帮众的注意。有些帮众不止在?远处观察,还走到朝轻岫身?边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得到的答案是“随便逛逛”。
陌生人闲逛显然不是一件会引发丘垟城混乱的事情?,那?些巡逻帮众没发现这?个骑着花骡的年轻人做了什么可能引起“来视察的朝帮主”不快的事情?,于是只好默默退走,没有当真干涉她的行程。
雨一直没停,若有若无的雨丝随着风飘落下来,空气中带着秋日的湿寒之气。
许白水仰头望着天空,天幕上是一层灰色的云,太阳被锁在?云层后面。
她忽然意识到,帮主的视线一直是低垂的。
朝轻岫全程都在?观察路面的情?况。
许白水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丝好奇。
大夏地域广大,有些地方惯用土路,有些地方惯用石路,江南一带因为气候潮湿多雨,所以官府多会在?城市的路面上铺一层石头。
石头虽然坚固,然而年岁日久,慢慢就?会缺乏维护,许多地方已经重新变成了泥石混杂的模样,平常还好,一到下雨天,就?显得格外难走。
然而朝轻岫却完全不在?意,甚至主动驱赶着骡子往被旁人绕开?的地方走。
骡子不高兴地叫了两声,可惜城内人来人往,旁边人完全没有扛着它走动的意思。
许白水莫名觉得帮主正?在?寻找些什么。
她思考了一下,首先将“帮主是在?寻找分舵地址”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至于的。
就?算帮主真没找到分舵,那?也是分舵的错,都怪前人缺乏远见,没将地址设置在?更容易被老大注意到的区域,才会遇见今天的意外。
就?在?许白水不断发散思维的时候,朝轻岫忽然勒住缰绳,让骡子停下。
眼前依旧是一条潮湿泥泞的街道,周围行人不多不少,道路两边开?了不少商铺,能看到帮众在?附近巡逻。
朝轻岫一动不动地骑在?骡背上。
侦探系统的面板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所以没有人能察觉到,朝轻岫自从离开?面馆之后,就?一直将《啭天音》挂在?技能槽上。
《啭天音》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功法,可以通过将真气有技巧地集中在?耳部,来提升听力?。
朝轻岫运转功法时,整个人仿佛沉没进了水中,与此同时,听觉变得无比敏锐。
她能感觉到,丹田中的真气在?飞快消耗,幸好效果也是显著的,朝轻岫不用刻意留意,就?能捕捉到周围所有动静,连雨丝飘落亦或飞虫振翅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遑论?活人的呼吸心跳。
过了一会,朝轻岫抬眼,看向斜前方。
不远处是一座药铺。
牌匾上写着“张记药铺”四?个大字,招牌看着挺旧,显然有些年头,一个伙计正?趴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张记药铺有些冷清,朝轻岫一眼看去,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因为客人太少,所以伙计才会闲得睡觉,还是因为客人通过伙计的工作?态度看出了这?家?药铺的不靠谱,选择照顾其他店家?的生意。
朝轻岫驱骡上前,对着柜台处伙计道:“打搅。”
伙计抬头,露出一双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客官好,今日大夫不看诊,您可去巷口第?三家?找王大夫瞧病。”
朝轻岫扬了扬手上的布幡,温声道:“我?不看诊,只是买些药材。”
闻言,伙计终于直起身?体,问:“客官要买什么药?”
朝轻岫顿了下,道:“能否借用下纸笔?我?把要买的药材跟分量写下来。”然后从荷包内取出数枚铜钱,放在?桌台上,“劳动你了。”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收下铜板,转身?回房,在?屋子里寻摸了好一会后,果然找了一张纸跟一支笔来。
这?支笔的笔头已经秃得宛如老大夫的发际线,只是勉强能写字而已。
朝轻岫也不介意,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紫苏、防风、桂枝等常见的治感冒的药材,末了又在?后面写了鹰不扑,伤寒头、武靴藤、人参叶四?味药,然后将纸递给伙计。
“……”
伙计看着纸,先只是随意一扫,忽然动作?顿住,原本困倦的睡眼忽然闪过一抹精芒。
这?人抬起眼,格外认真地瞧着朝轻岫,慢慢道:“……客官要买的着实不少,要不要进来仔细看看?”
刚走进药铺,朝轻岫便发现,那?位“伙计”的神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显露出了一种明?显属于江湖人的气质。
等朝轻岫三人进门后,“伙计”立刻伸手关上门,从柜子里捧出十?根手指粗细的蜡烛,然后一一点亮,房间一时间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伙计”的声音也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你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朝轻岫立在?药柜旁,她从袖中翻出一枚长针,将身?边蜡烛的烛芯拨得更明?亮了些。
烛光映在?朝轻岫的侧脸上,像是为她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假面。
朝轻岫不紧不慢道:“那?足下又是什么人?”
“伙计”眯了眯眼,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你都不晓得我?是谁,就?过来打探情?况?”
这?位“伙计”抬头打量朝轻岫一眼,觉得这?人虽然瞧着病恹恹的,但明?显很年轻。
年轻人,热血,昂扬,没经过江湖风波,所以也不怕冒险。
“伙计”笑了下,意有所指:“小朋友挺有胆量。”
许白水瞥那?“伙计”一眼,觉得敢单独见朝轻岫,这?人的胆量也相?当了不得。
朝轻岫:“不过一时好奇,觉得有些不对劲,才过来拜访。”又道,“丘垟只是江南一小城,又非什么龙潭虎穴,尊驾就?算来此有事,又何必躲躲藏藏?”
那?“伙计”哼笑一声,觉得自己没有想错,方才那?张纸上最后四?味药材,果然含有暗示之意。
鹰不扑代表“隐”,伤寒头代表“伤”,武靴藤意味着“武”,人参叶自然是“人”。
对方是在?暗示,她发现了药铺内隐藏着一个受了伤的习武之人。
那?“伙计”摇头:“足下不明?白。”
朝轻岫:“正?要请教。”
徐非曲的表情?也略微变得严肃了一些——丘垟这?座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如果城内真的有问题,那?就?幸亏自己等人做了伪装,方便暗中探查……
“伙计”:“丘垟靠近河流,本来属于白河帮,如今则成了朝轻岫的地盘。”
朝轻岫:“……所以?”
“伙计”理直气壮:“旁人在?朝轻岫的地盘上行走,难道就?不用格外当心?”
徐非曲与许白水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
对方的理由当真很难反驳。
“……”
朝轻岫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就?算是朝轻岫的地盘又如何?”
听到她的话,“伙计”的目光里顿时就?多了点“如今居然还能遇见这?种傻大胆”的感慨。
“伙计”十?分惊讶:“你当真没听过那?位自拙帮帮主的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