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 叫反客为主。
千凝还非常不客气地,摩挲他的手,嗯, 虽然不细腻, 但干燥又宽大, 有种坚实的力量。
只见天臧愣了一下,但没有千凝想象中的立刻抽回手,倒是不慌不乱, 半点没有被占便宜,亦或者被冒犯的不快。
也是,对他而言,不管是千凝抚摸他, 还是老人小孩的抚摸,都是一样的。
但他常年行走人界,德高望重, 梵音宗的修士也都非常尊敬他,肢体接触对他而言,确实极其少,乃至根本没有。
他能清晰感觉到, 千凝指尖柔嫩的肌肤, 甚至于手掌一道道纹路。
好像要通过触碰,把纹路印刻在他掌心。
尤其是他没有给出反应的这一小片刻,她已经顺着他的袖子,往上捋。
见千凝得寸进尺,天臧翻过手,用手背轻轻压了下千凝,这样子, 倒像在阻止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充满宽容。
千凝收回“作恶”的手,她仍惦记着天臧的真实样貌,干脆道:“大师,我想通了。”
天臧抬抬眼,他面上无喜无悲,显然知道千凝不会这么快同意。
千凝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玄天珠,但这是一场交易,你必须以真实面貌面对我。”
天臧眉峰微动:“贫僧……”
千凝抢占道德制高点:“你为了苍生,做了这么多事,牺牲一下色相怎么了?”
或许“牺牲色相”的表达,比较粗俗,饶是天臧,也蹙蹙眉:“施主又是何必。”
千凝倾身,嬉笑:“我这人比较随心,但我最喜欢帅的,说不定我觉得你很帅,就把七颗玄天珠都给你了呢?一颗玄天珠换这个条件,你不亏的,而且我也很讲信用,你想想吧,反正我就这个意思。”
天臧沉默了。
千凝心道,果然天臧没以真实面目面对她,不一会儿,天臧也没纠结太久,他低叹:“既如此,便这样罢。”
就在天臧话音落下,千凝亲眼看着,他面上那层“普通”的样貌,像是融入水中,渐渐淡去,眉眼五官,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说天臧伪装后的模样,只算五官端正,平平无奇,丢进人群找不到人,那这张真实的脸,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甚至无人能媲美。
他眉弓骨适中,骨相流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两唇偏红,明艳却不过分阴柔,用漂亮二字形容简直就是肤浅,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这是一副让人看了,会词穷的好样貌。
只他目光平和清冷,像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菡萏,与他的容貌结合起来,不违和,却会催生人心底里的占有欲——想看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看他情动,看他难以自禁。
那一刹,人心内会生出一种,想将他占为己有的冲动。
对,占为己有,这样的美人,容不得他人觊觎,只能自己看,自己品,自己玩。
千凝盯着他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看痴了,目光来来回回逡巡,脑海里疯狂敲菜菜:“建模脸,完美的建模脸!这张脸我可以!”
菜菜:“……”天臧R.I.P。
很快,菜菜根据天臧的真实面容,查到一条信息:“不好,千凝快别看了!”
千凝根本收不回目光,她甚至忘了眨眼,她也觉得不对劲,只是脑海里还是清明的,问菜菜:“怎么回事?”
菜菜:“天臧的佛性绝对是最高的,但物极必反,他自出生起,身上自带魅骨,这体质和煞骨、玄天皿差不多,都是坑爹的。”
“如果你看久了,你会深陷其中,会忍不住喜欢他,会把你所有一切都交给他。”
天生魅骨者,顾名思义,必定触发人心底里的狂念欲念,蛊惑人心,万年前的神界,也曾出现过天生魅骨,掀起好大一场战斗,可谓乱象。
按理说,天生魅骨的全身,包括手臂脚掌,都能让人心生邪念,不过,天臧到底有佛性,且修为很高,他能将魅骨的影响,只局限到面容,再通过伪装,来抵消魅骨。
这也是他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的缘故。
千凝恍然,叹气:“伤到了,原来我不是玛丽苏,最强的玛丽苏居然是个和尚!”
菜菜:“……”
此刻,天臧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撤掉易容后,他便料想到,千凝会陷进去,这倒没什么稀奇,他身怀魅骨,自小老宗主便给他戴上一层面具,直到他一百多岁,能够用强大的修为压住魅骨,这才摘掉面具。
在这期间,但凡见过他真容的,无不例外会迅速沉溺,他们的眼底充满迷恋,更甚者,还有心性大动,导致修为大跌的。
而他也并不想靠这张脸,让千凝交出玄天珠。
只是,在天臧理所当然地觉得,千凝会难以自拔时,却看她压了压唇角,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他怔了怔,下一刻才恍然察觉,她的眼中有震惊,有欣赏,有喜爱,唯独没有独占欲,清白分明,只是单纯惊叹于他的模样,显得她有点呆呆的。
她乌圆的眼瞳盯着他,煞是可爱。
不仅如此,她甚至朝他笑了笑:“果然很俊,难怪你要伪装起来。”
天臧心内揣测,或许也是因为玄天皿的体质,不然,他找不到更多缘由。
听着千凝的调侃,他心口微松,弯起眉眼,不由一笑。
千凝看得险些花了眼,她捂了下心口,这才是杀伤力啊!
下一刻,天臧隐藏回面容,千凝再度看着那平平无奇的五官,一方面不由觉得可惜,要是天天能看那容颜,真是养眼宝典的长寿秘法,另一方面又觉得隐藏得好,妖孽还是不要祸害他人。
祸害她就好了,嘻嘻。
只听他缓声道:“施主可还记得交易。”
千凝点点头,道:“你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是遵守约定的。”说着,她摊开手心,准备拿出玄天珠。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叨叨:“这玄天珠,你真要给啊?”
千凝:“看我操作。”
她在脑海里默念玄天珠,渐渐地,掌心开始发热,突然,天臧用手背压了下她的手腕,阻止她,道:
“施主魂魄未愈,待魂魄归位时,再拿不迟。”
千凝一点也没有惊讶,道:“好,那就赊账吧。”
天臧眼看着她把药喝完了,他一手端着药碗,推门出去。
木门合上后,菜菜嘀咕:“果然,你早料到了是吧。”呜呜就它瞎操心。
千凝心内哈哈一笑,直接部署下一步计划:“要在那一魄养回来之前,让天臧放过我。”
菜菜:“你想怎么做?”
千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听过吧?”
菜菜:“说人话。”
千凝:“嘶哈嘶哈,冲着那张脸,我也要用美人计!”
菜菜无语:“不愧是你。”
千凝一开始还想放弃攻心,毕竟这几百年的和尚,道行深,和归一的情况不一样,她嫌累,但现在看过这张脸,她觉得她又可以了。
喝过两回汤药,千凝现在再起身,已经不会随便晕倒。
她骗空源小和尚说:“我想出去看看,天臧已经答应过我了。”
空源皱皱鼻头,或许对她直呼天臧的法号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道:“我去问问师叔。”
千凝:“……”
这小和尚比外表看起来要精明啊。
趁空源出去的间隙,千凝走到屋子门口,推开屋子,本以为会看到平静宁和的大海,这才发觉,整片海域波涛汹涌,电闪雷鸣。
远不是屋子里感受的平静。
她和木屋,都在海上的一个岛,金光所普及之地,犹如阳光,很好地隔绝外头的喧闹,外头的风雨进不来,她抬头看,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中。
所以她上回听到的海潮声,已经被大大削弱,说不定当时是发生海啸。
岛屿很小,一眼能从左望到右,从前望到后,不过岛上还有树木沙滩,倒是不缺什么。
天臧本是坐在沙滩的蒲团上打坐,他的背影宽厚挺直,虽然没有头发,但千凝得承认,他头型很好看,饱满,而后颈修长。
空源跑过去,在一旁说了什么,他回过头,千凝便和他对上眼。
千凝对他招招手:“大师,我来看看你。”
她赤脚踩上沙滩,冰凉的沙子充盈脚底,天臧也起身,千凝加快步伐,走过去一边说:“总不能把我一直关在屋子里吧?”
天臧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千凝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不管了,就算被看穿,她也得按计划来。
可恶,这沙滩怎么这么柔软干净,没有石头她要怎么表演崴脚摔倒呢,眼看着离天臧越来越近,千凝心道,要不就平地摔吧。
说不定强大的佛修,就喜欢傻白甜呢。
虽然她自己也不信,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想着,千凝脚上一崴,朝天臧扑过去,令她惊讶的是,本以为天臧会用灵力扶住她,直到她真的撞进一个怀抱。
她二话不说,立刻环抱住天臧的腰身,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雅沁鼻的香气,就像茂盛浓密的树叶会散发出的生机。
隔着几层衣物,千凝能感觉到,他的腰韧而劲,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抵如此。
千凝还没来得及看天臧的反应,一侧过头,就看到空源震惊万分,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施主!不得无礼!”
好像她玷污了天臧。
空源还想过来拉她,只扯了个衣角,千凝又紧了紧手臂,这才抬起头。
因她的动作,天臧双手微微打开,不过他的面容十分平静,好似扑进他怀里的,不是个女人,是一只蝴蝶,亦或者一尾游鱼,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千凝轻轻咬了下嘴唇,对他说:“对不起啊。”
忽的,天臧轻轻一笑:“别闹。”
千凝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两个字的含义,便听他又说:“千凝,拿对陆施主、沈施主和归一的法子对我,是没有效的。”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过后面的话,足够让千凝宕机一小会儿。
千凝:“……”
啥啊,他知道她和陆决那些人的事?
千凝讪讪,收回手,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往人家怀里扑的,还崴着一只脚,歪了下脑袋:“你在说什么?”
天臧没有再揭穿她,只说:“回屋吧。”
千凝假装崴着脚,一走一顿的,路过空源时,对空源吐了下舌头。
空源:“!!!”
空源欲哭无泪,他看向天臧:“师叔!”
天臧对他摇了摇头,便又回到蒲团上坐下,似乎无动于衷。
可空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在八十年前,就跟着天臧师叔游历人界,梵音宗佛修少,这八十年来,也只招揽两个弟子,他空源有幸跟在最强大的师叔身边,叫其余弟子甚是羡慕。
师叔为苍生奔波忙碌,却从未有过私情。
这八十年间,不是没有女子投怀送抱,甚至梁国一位公主,见过师叔后吵闹着要出家。
所以空源知道,他家师叔是有多受女人欢迎,但师叔从不回应这些感情,只道是,各有缘法。
而他也能感觉,天臧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结果,这个女人居然这么无礼,抱上师叔就算了,师叔居然不推开她!
他清白纯洁的师叔啊!这个女人必须防!
空源愁得要掉发,虽然他并没有头发。
另一头千凝回了房中,把门一关,连忙敲菜菜:“你说天臧那句话,几个意思?”
菜菜:“……就是这个意思,他如果说出来,应当是真的知道全部。”
毕竟天臧的修为极高,他和陆决同时算出玄天皿的降世,但没赶得及夺走千凝,在陆决掳走千凝后,或许放了一缕神识在千凝附近,而他修为太高,以至于菜菜没有权限知道到底有没有被监视。
千凝“喔”了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真是有时候,眼见也不为实。
她突然放松下来,还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一滴泪花。
菜菜回过味了,说:“你不着急吗?如果说沈誉是鉴绿茶婊达人,那天臧可能是核能扫射,你所有套路在他这里都没用。”
千凝躺床,翘了翘腿,说:“菜菜啊菜菜,我再教你一件事。”
菜菜:“?”
千凝说:“按这个方向,天臧可是观察我很久了,你品,你细品。”
菜菜咂摸:“品不出啥。”
千凝下定义:“直男菜。”
其实被天臧观察这么久,反而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如果不是有意思,天臧干什么观察她?他只需要知道她没死就行,就像当初在浮世,知道一个东西南北的定位,知道他们没死,她需要钥匙时再去找就行。
天臧也可以这样,可以在变故突生时,再出手救她到海上小岛,所谓观察,却是多此一举。
何况从他的口吻里,他是知道得很清楚,有关她和陆决,和沈誉,和嵇无靖。
菜菜大悟:“所以……”
千凝真心笑了笑:“所以,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简单。”
只是对天臧而言,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毕竟他可以为自己找到合理的借口,他可以说他只是为了玄天珠,当局者迷。
一切还隔着一层雾。
菜菜兴奋:“好!”
比起菜菜的高兴,千凝除了放松点,没有更多表示,她看着屋顶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笑。
相安无事几日,千凝对着来送药的空源说:“我想要纸笔和佛经,你们应该有吧?”
十二三岁的空源绷着脸,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硬邦邦说:“没有。”
千凝说:“那我去问天臧。”
空源立刻改口:“有!”
拿来纸笔和佛经时,空源又说:“你想做什么?”
他其实问的是,千凝想对天臧做什么,千凝假装听错,只说自己要纸笔佛经的缘由:“还能做什么,这几日在你们的熏陶下,突然觉得抄点佛经也挺好的,修身养性嘛。”
空源哼了一声,她最好只是这样。
千凝要是知道空源想什么,只会回他一句话,那必须是不行的。
她跪坐在案台前,沾沾墨水,想着毛笔的方法,对着佛经抄了一句,菜菜看不下去了:“好丑啊……”
千凝:“……这不怪我,这还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拿毛笔。”
主要是农女这身体,也没拿过笔,所以有种抹不去的生疏感。
唉,要是有羽毛就好了,现代人会毛笔字的真的不多啦。
千凝边和菜菜吐槽,边写完一页鬼画符。
另一头,空源越想越不对劲,但他偷偷在门外观察片刻,千凝施主确确实实是在抄写,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和师叔禀报。
他朝树林里走去,几步越过浅浅的树林,师叔正站在崖前,他仰着头观看天象,浅金色的光芒照得他眉宇干净,身姿亭亭净植,当如莲花般纯洁。
空源把千凝拿纸笔的事说出来,天臧眉梢一动。
空源:“师叔,我是不是不应该给她啊?”
天臧说:“无碍。”
话是这么说,他折回,一路上默默地想,按千凝的性子,她拿了纸笔,或许是要画符。
她一定不会乖乖被关在这个岛上。
不能小觑。
这般想着,天臧已经来到门口,他叩了下门,在听到千凝说进来时,才推门而入。
此时,摆在千凝身边的,有几张白纸,纸上画满东西,千凝鼻尖还沾了点墨水,她恍若不知,抬眼笑:“天臧你来啦,我在抄佛经呢,快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天臧低眼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纸上,是佛经里的话。
写得可太不好,他都险些没认出来。
空源看到了,恐怕要说她糟蹋佛法。
他没有如实说,但也没有骗她,只是没说话。
没得到回复,千凝也无所谓,说:“你快过来看看,这个字好复杂,怎么写啊。”
天臧稳了下心神,既然是抄佛经,他倒是有必要仔细看看。
他朝她走过去,抻了下衣摆,跽坐,看向她的台面。
纸笔旁的木桌案上,画了一只乌龟,千凝好似发觉他的目光落在乌龟上,她将纸盖住乌龟,指了指她想让他看的内容:“这个字。”
天臧道:“施主再写一下。”
千凝便抿着笔,手腕悬空,与其说写,不如说是画,画完了这个字。
天臧:“……”
他拿起身旁另一根笔,做出拿笔的姿态,他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握笔的姿势十分优雅,仿若自己手上拿的不是木制的笔,而是上好玉佩做成的无价之宝。
千凝观察着他的手势。
她眨了眨眼睛,从天臧的角度里,她浓密的睫毛像是小扇子,遮住她一点眼瞳,让他无法分辨,她是不是藏着小心思。
很快,天臧就能分辨了,因为千凝抬起手臂,要去拉他的手。
天臧说:“施主。”
千凝撩起眼皮,一脸纯真:“啊?我不练好姿势怎么抄佛经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觉得我糟蹋佛法。”
天臧顿了顿。
千凝笑得甚至狡黠,两眼弯弯:“那为了你的佛法,你是不是得好好教我呢?”
这可没有能拒绝的理由。
千凝又把手放到天臧手上,倒是没有别的小动作,而是认真观察起他执笔的姿势,过了会儿,矫正自己的动作,再落笔时,有点模样了。
千凝凝神,仔仔细细写完一个。
写完之后,她明显舒口气,再看天臧:“这个好点了吧?”
天臧道:“是。”
千凝拿着笔的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天臧:“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抄经书么?”
天臧没有说话,她总不是因为想要皈依佛门。
千凝又说:“那是我要寻找和你的共同话题啊,你一天都不和我说几句话的,我能怎么办?”
天臧笑了笑,温润如明月。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摞书。
千凝:“?”
天臧认真地提议:“既如此,这些都是贫僧平日里读的书籍,施主都可以抄一抄。”
千凝:草,天臧是魔鬼吗!
千凝磨磨牙,一个转身,出其不意将天臧给推倒。
天臧是真没想到千凝会这么做,若是刚进屋时,他心中还有防备,看到她真的在抄经书后,反而松懈心防,给了可乘之机。
而千凝一不做二不休,伏在天臧身上,她低头,肩上几缕头发垂落下来,勾出柔美的弧度。
她轻笑,离他的面庞只有二个指节长,看进他的眼里,温声:“要我抄也行,除非你陪我抄。”
说的话并非不正经,语气却引人遐想。
天臧阖了下眼睛。
正此时,空源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小和尚如果有头发,恐怕要炸了:“妖女,你对我师叔做什么!”
第六十章 师叔怎么在念清心经啊?……
千凝本还想再进一步的, 因为空源这喝声,不得不停下来。
她心内嘁了一声,因为在天臧面前, 她的套路都是没用的, 所以她也懒得伪装, 撇了撇嘴角,表露自己的不满。
天臧看着她的神情,轻轻动了下唇角。
那弧度轻到, 千凝根本就没有察觉。
千凝刚挺直上半身,便看门外的小和尚风风火火,大步跑进来,他一张脸涨得赤红, 指着千凝:“你、你、你……”
太过震惊,一连三个“你”,小和尚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妖女”二字,已经是他能说的最难听的话。
千凝偏生还笑,拖长声调,说:“哎呀, 意外。”
天臧起身, 打断空源的震惊,居然附和千凝的话,道:“空源,是个意外。”
空源跺脚:“师叔!”
早知如此,他就不告诉师叔,妖女在用纸笔了!她就是用尽办法吸引师叔的注意!
他家清白伟岸的师叔,怎么能被人按在地上呢!虽然空源不懂男欢女爱之事, 但对于千凝的动作,他还是能判断出,很是冒犯。
师叔却一派云淡风轻,道:“不可乱心,施主还要抄写佛经,我们先出去。”
空源咬咬牙,瞪了眼千凝,才和天臧一前一后地走出屋子,空源看着师叔的背影,回头又看,千凝正在整理纸张,他总觉得,师叔和千凝的氛围不对劲。
他不由又浮躁起来:“师叔,应当把妖女关起来,就像我们在人界处理那些得了疫病的人,理应隔开……”
话音未落,天臧略斜侧过头,黑黢黢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道了声:“空源。”
只二字,空源一下听出他话语里头的警告。
跟在师叔身边八十年,这点情绪,空源还是能够察觉的,师叔是不满他对千凝出言不逊。
空源只好闭上嘴,低头。
过了一会儿,天臧抬眼看天色,缓颊道:“如今,是梵音宗有求于千凝施主,你不可再无礼。”
空源低低地“哦”一声,心里却是想,师叔居然会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师叔这解释,显得有点没那么必要,他又不会真去为难千凝。
接下来几日,千凝倒是认真抄一些经书,一来打发时间,在小岛的日子无疑是无趣过头,二来嘛,要撩天臧,还是要制造点联系。
抄到哪一页,哪一页看不懂,就可以去找天臧,只不过每次她找天臧,空源小和尚都会坐在两人对面,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监视着她,害怕她做出格的举动。
千凝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和尚的光头也能当电灯泡,亮得紧。
只是她本来也没动邪念,就该问什么问什么,多余的举动词语都没有。
菜菜:“你收心了?”
千凝剥了个橘子,掰下一瓣放到嘴里,说:“怎么可能,但你要知道,撩人是要松弛有度,要是太频繁太密集,就显得很油腻,要一步步来。”
菜菜:“……”受教了,赶紧记下来。
夜里,千凝屋子的案台上,放着一点灯,如豆般,她有点怀念修真界的财大气粗,至少他们夜明珠就很多,而梵音宗确实是苦修,物质条件也是跟不上的。
千凝用剪子挑了下灯芯,她推开窗户,望向沙滩,天臧和空源每晚都在沙滩上打坐,隔得不是很远。
黑夜里,只有三样东西是圆的,圆月,和两个圆光头。
千凝手里抛了抛几个石子。
她现在没法注气于身,不确定自己准头如何,试着抛了几个,都是朝天臧的光头去的,没中,最后一个,倒是有中的前兆,只是刚到天臧身边,石子的抛物线就断了。
被强行中断。
千凝看到天臧回过头来,她捧着双颊,趴在窗台,对天臧笑。
天臧的瞳仁里,似有叹息无奈之色。
千凝眉眼暗含涓涓细流,嘴唇动了动,只用口型说一句话:大师,我有事问你,别让小和尚知道。
天臧本不想过去的。
不过千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低下头,下一刻,就拿出一大手石子,无声地威胁天臧:你要是不过来,一整晚的石头分量就在这。
天臧:“……”
他起身,看了眼空源,实则每晚的打坐,空源最后都会睡着,不会察觉有异动。
天臧慢慢朝木屋走来,千凝拉开门,拉着他的袖子,笑眯眯地:“大师,你知道在人界,什么样的男女会夜里偷偷见面么?”
没有回她这种充满挑逗意味的话,天臧只是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道:“施主是有何事?”
千凝在案台旁坐下,拍拍一旁的位置:“来,我们秉烛夜谈。”
天臧没动。
千凝双手往后一抵,仰头挑眉:“天臧,这几天我也想了不少事,第二颗玄天珠,我也能给你。”
见她没有半点玩笑模样,天臧坐在她对面,说:“施主想要有第二场交易。”
“是。”
在昏暗的烛光下,千凝眉眼融融,倒是露出少见的温和。
这并不是说千凝不是个温柔的人,相反,她并不是一个冷心肠的人,只是,她从来都是把自己伪装起来。
或狡黠,或灵动,如披着小鹿皮囊的猎人,却不狩鹿,而是把箭矢对准别的猎人。
他知道,他也是被对准的“猎人”。
此刻,他洗耳恭听。
千凝手指叩叩桌面,说:“我知道,我所有东西,储物戒,储物袋,都在你那里,如果你还给我,我给你第二颗玄天珠。”
天臧抬起眉梢。
千凝笑了声:“怎么,不相信是吗?”
天臧又说:“你想找千玖。”
千凝顿了顿,心想还是没法逃过他的敏锐察觉啊,她知道千玖待在储物戒,其实是最安全的,她也不希望千玖再卷入这些纷争,这段时间便不曾提及,只是,她可以用这个借口,试探一下天臧。
可惜了,这也说明,天臧确实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对她充满警惕。
千凝咳了声:“玖玖最近怎么样了?”她笃定天臧知道她的情况,又问,“长大多少了?”
进浮世前,千玖大约三岁的模样,现在估计也有四岁?
天臧垂了垂眼。
他摊开掌心,手掌又出现一个万象,凝出一个玉雕般的小孩,正在睡觉,千凝眉头一动,天臧又说:“她在梵音宗,很安全。”
话语里头,是没有拿千玖要挟千凝的意思。
但谁知道最后结局呢。
千凝仔细看着千玖,能看出戊玖时期的一点儿影子,过了许久,她长叹一声。
“行吧,就算是给一颗玄天珠,你也不肯把我之前的东西还给我。”
真是警惕过头。
千凝说着,话锋一转:“但我还有别的交易,听么?”
天臧看着她,他脑海还在思索,她想要用玄天珠换什么条件,便看千凝老神在在:“给我摸一下腹肌,我就给你一颗玄天珠。”
天臧沉默。
千凝倾身靠近他,说:“不是吧,牺牲一下色相怎么了,一颗玄天珠诶!”
又来了。
牺牲色相?
天臧很轻地扯动了下唇角。
不等他说话,千凝将罪恶的小手伸向天臧的腹部,总觉得庄严的袈裟下,风景定是独好。
不过,还没得逞,她的手就被天臧挡住,他合拢五指,他肤色与她的有一个色号之差,这般抓握,倒有点拈花之美。
他轻声说:“施主,别闹。”
千凝抬头,看到他眼中,一片镇静。
比起当初她也差点摸到腹肌的小狼人,他没有任何情绪,也明白,她确实不会这么做。
千凝抽回手,哼哼一笑,道:“机会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天臧松手。
待天臧出去之后,千凝从窗户凝视着他的背影,对菜菜说:“可恶,这男人真难搞。”
菜菜不信:“上次你说难搞的男人,现在正在整个修真界找你。”
千凝挠了挠脸颊:“啊,是谁啊?我说过吗?那估计是我唬你的,这次真不一样。”
菜菜:沈誉R.I.P。
第二日一大早,空源来送药的时候,千凝喝一口,就看一眼空源,等她喝到第三口时,本来绷着脸的小和尚终于忍不住:“你看什么!”
千凝嘻嘻一笑:“小空源长得圆圆的,看了我心里甜,药也就不苦了。”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痛苦面具:“这是什么土味情话!”
不过再土味的情话,空源也从没听过,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首先,他不小了,至少比她大八十岁!
还有她看他甜不甜,干他何事!
空源愤愤地瞪千凝一眼,心说这是妖女在搞事,他不能被蛊惑,却不知道红晕浮上脸颊,面皮已经出卖他。
他说:“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糖。”语气不由没那么咄咄。
千凝眼眸一转,说:“说起来,我真的佩服你们梵音宗。”
空源转着手里的珠子,装作充耳未闻。
千凝把喝完的药碗搁下,又轻声说:“你们是真的为苍生好,这一点,其他六个宗门就逊色很多,老实说,我也去过修真界,但从没见过像你们这么高尚的修士。”
高帽,高帽戴起来。
空源耳朵一动,鼻子也翘起来:“那当然。”
千凝又说:“尤其是天臧大师,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很喜欢他,真是奇怪,天臧大师有股奇特的魅力”
空源:“我师叔虽然面容寻常,但那身气度,只要有眼睛,就看得出他的非凡。”
千凝:“对对对,天臧大师真乃奇人也!唉,我这段位对上大师,根本没得用嘛,你别看我使出浑身解数,大师都没理会我。”
空源听了真是舒心:“就是,你以为师叔是谁啊?”
千凝:“我真好奇,到现在有多少人对他表露过爱意。”
空源摆摆手:“不用数啦,这个数不完的。”
千凝:“这么厉害啊?”
空源:“就是这么厉害!”
……
天臧发现,空源去送药,过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
他想起空源对千凝的敌意,不由心里一顿,皱起眉头,等他推开屋门的时候,两小只在屋子里已经聊了许久,颇有些相见恨晚,一派和乐融融。
空源回过神,道:“师叔,是有什么事吗?”
天臧:“……”
千凝对天臧懒懒地招招手,天臧读懂她眉眼的意思,就是该套的话都套完了,可以把小和尚领走。
而被套话的小和尚,还什么都没察觉,还觉得这千凝其实也不错,是他自己误解了。
天臧摇摇头。
待夜深人静时,千凝整合从空源嘴里套来的消息,问菜菜:“这些消息,够你挖到天臧更多东西么?”
空源说,师叔很喜欢水,特别喜欢水,这是天臧唯一一个能明显表现出来的爱好。
再结合一些信息,不一会儿,菜菜了然:“有了,我这边能找到天臧的本体!”
千凝:“本体?”
菜菜说:“对,天臧的本体不是人,是莲花。”
千凝:“莲花精!”
菜菜:“不能这么说吧,比妖要高级多了。”
天臧通人情,但他其实不是人,原身是莲花,被埋在结界破碎下面,三百年前,他被一个佛修大能发现,大能知道此莲花之特殊,给它开蒙,以菩提树干为躯,将他化出来,于是三百年前,一个小婴儿出生。
千凝理解了,这么算,千玖也是竹子化成的,天臧和这也差不多。
所以,天臧喜水,这是天性。
另一头,天臧也问空源他们聊了什么,空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天臧不由捏捏眉间。
空源一脸懵然:“师叔,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啊?”
天臧:“无碍。”
却不知道,千凝会用出什么法子。
他想到前面那几人,不也无一幸免。
他面朝海面,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便低声念起佛经。
一旁空源听了一下,师叔怎么在念清心经啊?
第六十一章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
“你说, 天臧会不会在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朦胧灯影下,千凝把抄好的佛经叠起来,卷起来收拾好, 一边问菜菜。
菜菜则不确定:“他修为太高, 我可没权限知道他在想什么。”
千凝眯起眼睛一笑。
要是天臧提前开始思考她的下一步,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
她哼着歌,吹灭烛火。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蒙蒙亮时, 千凝尚且在睡梦中,忽的感觉到一阵震动。
她近来睡眠都很浅,立刻惊醒:“地震了?”
菜菜:“不,是靠岸了。”
千凝:“?”
她揉了下眼睛, 赤脚跑出屋子,不远处,果真有道海岸线, 他们在的这座岛,和那海岸线遥遥相望。
只看天臧从袖子里拿出一架小木舟。
小目舟从指头到,到巴掌大,最后变得又大又宽敞, 足够四五个人坐上。
他朝她看过来, 略点了下头。
千凝回过神,天臧问:“屋内可有施主的其他物什?”
千凝心想她储物袋什么的不都被天臧缴走,她摇摇头,天臧对那屋子一指,屋子立刻缩成巴掌大小,在飞去天臧掌心时,越来越小, 到最后或许只有指甲盖大小。
岛上少了一个屋子,立刻空旷不少。
空源已经乖乖上船,天臧也叫千凝:“施主请。”
千凝坐在船上往回看,才发现那岛在慢慢地后退,她懵了一下,下意识往水里一看,才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仿若庞然大物。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天臧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是玄武,我们是暂时搭乘在它背上。”
千凝:“……”
原来不是岛是乌龟壳啊!
她眼睛乌溜溜的,嘴巴也微张开,眼看千凝表露的惊讶,空源捂着嘴巴笑,好似在说千凝大惊小怪,而天臧也似笑非笑。
他收回目光,轻轻念着诀语,催动船只。
岸边延展大陆架,乌龟自然游不上来,所以,他们还得借助木舟。
木舟无帆无桨,在无风时,也能逆着海波而行。
千凝伸手撩拨海水,冰冷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溜走。
不一会儿,他们到岸边,千凝才看到,岸上有两个青年和尚在等他们,他们二人穿的也是梵音宗的法衣:“天臧师叔,空源师兄,路上辛苦。”
天臧颔首。
他们面上神色十分恭敬,目光也不乱瞟,双手合十,对千凝郑重躬身:“阿弥陀佛。”
千凝也回一礼。
接着,在二名佛修的带领下,一行几人来到一个寺庙,寺庙叫泰安寺,建筑风格古朴,走过前堂朝拜之地,到幽静的后院,是一排厢房,厢房分左右。
男女授受不亲,其余修士都是住在对面那排厢房,千凝住的这边,还带着一个小院子,所以这整片地段,就是千凝的天下。
把她安置下来,天臧和空源还有事,就先离开。
与千凝一起的,还有一名五十岁的仆妇。
寺庙后院内本不该出现女子,不过,往日会有贵妇贵女来参拜,便在这些厢房休息,房间里有一些生活的痕迹。
千凝在厢房内休息半日,整足精神,闲着也没事做,不如来搞事。
她已经与仆妇打好交道,叫来她:“刘婶子,不知道庙里有没有铁铲之类的?”
刘婶知道她是天臧大师带回来的人,倒是客气:“有是有,不知道姑娘要干什么?”
千凝没有瞒着她:“挖池子。”
就“挖池子”此事,她与刘婶商量半天,知道哪个方位最好,还能引活水进来。
决定好之后,她开工,亲手铲地,至于刘婶想要帮忙,她婉拒了,人家都五十岁,她也不想让她干这种重活。
就这样动工两三天,池子定型,千凝把铁铲插到土里,挖起最后一抔土。
菜菜突然说:“天臧来了。”
千凝擦擦鼻尖,现在在坑底部,抬头看——果真,天臧站在池子的边缘,低头看她,便见他眉宇间夹杂无奈。
她叉着一只手,嬉笑地问天臧:“怎么了?”
天臧看着这一个大坑,还有挖出来还没清理的土壤,轻轻叹了一声。
千凝穿着短褐,头发随意扎着,露出整张干净清丽的面容,她仰着头,脖颈修长,眼底似一汪轻泓,漾着水波般粼粼。
里面有胸有成竹,也有得意洋洋,她好像觉得自己做的事,称得上丰功伟绩。
这几日,天臧有事,并没有回寺庙,而按时来禀报的人,也并没有提出千凝在挖坑,只是等他亲自过来,才知道坑已经挖好。
此时,千凝拄着铁铲,走回地面,她小手一挥,介绍起来:“寺庙里没有风景,挖个池子,最好能引活水,风水可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她于风水一道什么都不懂,胡诌的。
天臧想起,前几天空源把他自己喜水之事,告知千凝。
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
他的目光,落在千凝被的掌心。
她从来没做过这种苦力活,掌心之前还磨出一个水泡,是刘婶拿针挑破的,此时手掌缠着一圈绷带。
千凝跟着天臧的目光,停在自己手心。
天臧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峰:“何苦。”
“如若施主不答应用玄天珠缝合昊海结界,贫僧也不会对施主做什么的。”
他目光沉沉,声音也压低几分:“遑论强迫,亦或者威逼利诱,施主是知道的,梵音宗与其他宗门并不一样。”
空源也把千凝当时对梵音宗的夸赞,都说给天臧听。
所以,他想让她别做无用之事,徒增劳力。
千凝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她手指搭在铁铲木头上,点了点,才说:“是啊,你们梵音宗都是好人,利欲心不重,不过……”
她话锋一转,唇角噙笑:“那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啊?”
天臧疑惑地看着她。
千凝忍了忍笑意,说:“大师,我挖池子是为了养鱼,没有别的意图,你怎么突然就说起昊海结界、玄天珠的事?”
天臧:“……”
千凝再压制不住,哈哈笑起来:“虽然我知道你喜水,但我也不能为你挖一个池子吧,叫你平时过来泡一泡吗?”
天臧:“……”
意识到自己误解千凝,天臧在一瞬的惊讶后,也轻轻提了下唇角。
倒是他关心过头。
亦或者说,他就是被千凝引导着去误解的,可千凝不承认,那也只能说明,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真没想到,千思万虑,他还是被逮进千凝编织的陷阱。
千凝两眼亮亮的,穷追不舍:“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天臧沉默了一下,才回:“是贫僧冒犯了。”
看他顷刻间就整理好思绪和表情,千凝也不逗他了,只笑了笑:“大师最近很忙?都没见到大师来劝我拿玄天珠。”
天臧说:“戚洲最近不太平,你不要随意出寺庙。”
能被天臧这么说,那事情可能不小,千凝“哦”了一声。
天臧又说:“池子先放着,暂时不注水。”
不是什么大事,千凝当场应下:“好。”
她为了了解地形,之前几天除了挖坑,就是出去闲逛,也弄懂从乌龟岛下来后,这里叫戚洲,是一片海水冲出来的滩地,有点像岛,但和商国大陆是有通道连接的。
待回到房中,她立刻敲菜菜:“天臧修为不是很高吗?这里还有他搞不定的事?”
菜菜搜索信息,回:“商国离魔界太近,常年受魔界影响,滋生不少麻烦,虽然大部分不在话下,但因为混沌的魔气混入,大妖出世的影响,出现天臧都无法精准判断的情况。”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何况滋生黑暗的速度远超过光的普照。
也就是说,现在这情况,是天臧没办法判断的。
既然天臧都没法判断,菜菜更不行了,只能提供片面的消息:“那东西和水有关。”
原来如此,所以天臧才不让她先往池子里注水。
千凝想了想,问菜菜:“那要是以我为诱饵,岂不是很轻松就能引出问题所在?”
她本身可是巨大的诱惑,就是那六千年的大妖,都被惊动,何况是这些大小情况。
菜菜:“你还挺有觉悟。”
千凝:“过奖。”
她没觉得这体质有什么不好,这不,又能发挥作用。
她和刘婶搭话,结合菜菜的探索,了解附近最隐蔽的湖泊在哪里,然后,她要出门四处走走。
这段日子刘婶和她关系不错,况且她也不可能真的拦住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
虽然天臧提醒她不要乱走,但适当的时候扮演猪队友,也是一门学问。
千凝徒步跋涉翻过一座山,终于找到她想要的那片湖泊。
与此同时,与几个梵音宗修士在议事的天臧,突然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佛修以为天臧不满提议,纷纷担忧。
与天臧稍微亲近些的空源,大着胆子问:“师叔,怎么了?”
天臧没有对千凝下任何追踪术,不过他神识十分强大,一下就能察觉到,千凝离开寺庙,去一片荒芜之地。
很不对劲。
天臧简单嘱咐其余佛修两句,便阔步离去。
剩余的佛修面面相觑——上次叫天臧师叔这么着急的事,好像还是十六年前,昊海结界崩裂。
第六十二章 这是什么坑爹设定
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丛, 千凝看到处于山坳中的一片湖。
它像九天遗落在人间的翡翠,透着碧绿的光芒,安静, 祥和。
这里鲜有人迹, 千凝动手拔掉一些草, 才空出一块能坐下的地,她放下身上行囊,扯拉扯拉, 揪出一卷鱼线,还有鱼钩、钓鱼竿。
戚洲渔业发达,这些东西并不难弄,她盘好线, 拿起晶亮的鱼钩,端详着。
菜菜问:“你就来这钓鱼?”
千凝:“啊不然呢,你以为呢?”
菜菜:“好吧, 我以为千凝来这里洗澡什么的,然后被天臧撞上,不就很刺激?”
千凝:“?”
要是菜菜有实体,千凝肯定敲它一脑瓜崩子:“快把你脑海里的黄色废料倒掉, 我是要搞事, 要靠我来拨清目前的情况,但没说要以身冒险。”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猪队友,控制好麻烦寻来的速度,控制好麻烦的大小,也是一门学问,她总不能真把自己搭进去。
从上次大妖的反应来看,她要是整个人浸到湖泊里, 诱惑力是巨大无比的,她现在还没有自保能力,天臧没来,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菜菜明白了。
所以还好它这个宿主不需要它出言献策,不然恐怕宿主早就死了几百回。
对此,菜菜非常有自知之明。
阳光下,鱼钩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千凝拿起鱼钩,对着食指划拉一下。
鲜红的血液涌出来,千凝均匀涂在鱼钩上,然后又找来不少小石头,每块小石头都或多或少沾着血液。
末了,千凝吮食指,等它停止流血。
做完这些,她才施施然把鱼钩丢到湖里。
一声轻轻的“咚”之后,湖面泛起一片涟漪,鱼钩潜入水中,那鲜红的血液立刻像游丝般四散开。
千凝盘腿坐在岸上,观察四周。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异动比想象中来得快一点点,本来平静的湖面,开始莫名起波澜,水涛自下而上卷起,涌动,“哗啦”声越来越响,但并不是整个湖面都是这样的,只有那部分水,它好像有意识,还能拟成各种形态,甚是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姑且叫它水怪吧。
本来明媚的天色,也在顷刻间被乌云遮蔽,水怪气势汹汹,扬起的水浪里,还能见到不少水草,有些许狰狞模样。
千凝“哦豁”了一声。
菜菜道:“糟糕,天臧还没来呢。”
千凝站起来,手上抛着石头,说:“不带怕的。”
在湖水朝她涌过来的那一刹,她甩动胳膊,将一颗石头丢到远处的湖面,石头上的血渍,很快就融化开来。
水怪顿了顿。
它很奇怪,明明面前的人类,应当就是它要找的,但不知道为何,水里又出现血味,这股直接的味道更吸引它。
水潮慢慢退回去,去找血腥味最浓的部分。
菜菜:“原来石头是这么用的啊!”
千凝料想,这水怪顶多算个先锋探索,好糊弄得很,她笑了笑,说:“放风筝懂不懂?”
等水怪发现那不过是个石头,不由又朝千凝涌过来,而千凝已经换个位置,又朝湖里丢石头。
就这样丢了三四个石头,水怪越来越焦躁,形态也就越来越明显——它一开始还用水做掩护,如今能看出,那不过是一个透明的玩意儿。
下一刻,在水声哗啦之中,越来越多先锋出现。
它们裹挟水,虎视眈眈地盯着千凝。
菜菜:“怎么这么多啊!”明显是水怪叫来同伴。
千凝:“……”玩大发了。
她干脆把手里的石头一丢,下一刻,就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她朝声音瞧去,天臧拨开遮蔽的芦苇,走了过来。
他端正的面上,眉头紧锁,两眼含着些微怒火,衣袍袖子沾不少草木屑,倒是少些平日的清冷疏俊,多了几分烟火气。
千凝喜欢他这种感觉。
就像高山之巅的冰雪融化,冻土之下,种子才能孕育出新的萌芽。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东西。
千凝连忙伸出双手,做投降状,打招呼:“大师来啦?”
水怪们虽然智商不怎么样,但本能反应还是很快的,它们一个个想要遁回湖泊,而天臧的反应更快,已经迅速用无量圈套住水怪,湖泊上就出现一个金圈套住一个水浪的怪样。
天臧看见地上沾着血渍的石头,额角蓦地跳一下。
他向来知道千凝主意大,但没想到,她能这般大胆。
他收回目光,不赞同地说:“你太莽撞了。”
千凝并不喜欢被人训斥,不过,天臧声音压得有些低,有种细细的沙子颗粒感,倒是挺好听的。
何况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千凝立刻笑眯眯道:“大师,我立功了啊,你们不是在查东西么?大概就是这些。”
天臧抿住唇角,但眼睛还是很亮。
千凝停了停,又说:“怎么,你还不许我立功啦?你们梵音宗没有女弟子,不会是瞧不起女性吧?”
当然,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的,但千凝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火上浇油。
尤其天臧这种油盐不进、心性稳定的,譬如说,让他愧疚?他不会,让他焦急?他不会,让他难过,那她恐怕比他更难过,所以一旦发觉他有动摇,那就加把劲。
忽的,天臧大步朝她走过来。
千凝正算计他心情的起伏变化,突然,整个地面动了动,她站的岸边有点滑,她赶紧往前跃了一步,然而那些透明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卷住她的脚腕。
千凝脚上被用力往湖里拉,她手上也没闲着,拽住天臧的衣角。
天臧似乎料到这一刻,不避不让。
“噗通”一声,两人一齐被拽入湖水。
鼻腔耳朵都被水挤压着,千凝还抽得出空对菜菜说:“我想起一件事。”
菜菜:“?”
千凝:“我不会游泳。”
上次进水的活,千凝还带着避水珠呢,现在梵音宗穷,别说避水珠,夜明珠都没有,何况更高档点的法器。
千凝呛了两口水。
突然,一只手用力拉住她,千凝的窒息感好了很多,甚至能在水面和寻常一样呼吸。
她睁开眼睛,便看在水中,天臧严肃地看着她,只是眉宇在水波糅合中,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谓男女之防,此时也不重要。
他缓缓靠近千凝,揽住她的肩膀,周身护着他的金光,便也镀到她身上。
千凝感到暖和。
她看着他眼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她刚刚还故意说一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幸好天臧不是记仇之人。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晕眩感。
等千凝缓过神来后,她睁开眼,便看自己躺在一个方形台上,质地应当是白玉石,很是冰凉,台下还有不少繁复的花纹。
菜菜说:“这是祭台。”
与此同时,天臧的声音也从一旁传来:“这是祭台。”
千凝懵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左边,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免有些吓一跳,因为天臧的容貌,居然完全恢复本来的模样。
他皮肤如上好的瓷釉,韧白如斯,浓眉星眸,嘴唇不点却嫣红,没有任何工匠能捏出他的俊美,秾丽中充斥着魅色,偏生与他的装束,形成鲜明反差,冲击着千凝的视觉。
美到,不该让他人多看一眼。
千凝不由喉咙动了动。
天臧正盘腿坐在她身旁,此刻,他的衣袖飘在水中,衣角浮动,一只握着佛珠,一颗颗捻着,另一只手,则握着千凝的。
千凝连忙回神,抬起自己那只手,看了他一眼。
天臧闭着眼睛,也知道她的动作。
他言简意赅:“我们在水里,如果我放开你,你会溺水。”
千凝回过神,心想不能用术法么,菜菜倒是替天臧回答:“不能,你们被湖泊打开的传送结界,卷入这祭台,貌似是上古遗留的神迹,被设了禁制,所有术法都没有用。”
所以,天臧掩饰自己面容的术法,也不起作用,他能在水中自然呼吸自然行动,仰赖于他常年功底的积累,不需要灵力,一样可以做到。
千凝可没有这种功底,只能靠他分点灵力给自己。
所以他们必须牵着手。
现在天臧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千凝主动握紧天臧的手,她闪烁着移开目光,刚刚她在岸上说了大不敬的话,现在还得靠人家,就是厚脸皮也有点顶不住。
她试着说话:“不……不好意思啊。”
在水里说话的感觉有点奇怪,适应一下就好了。
天臧轻握着她的手,他低下头,双眸直视千凝,只说:“你不用蓄意激怒我。”
千凝眨了眨眼,也是,天臧这道行,还不是她能匹敌的,她笑了笑:“好吧,什么都躲不过你的眼球。”
天臧似乎“嗯”了声,不过水中骨碌冒泡声不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
她又问:“我们要怎么回去?”
天臧没有不耐烦,解释:“解开祭坛的怨念。”
这事,千凝可插不上手,她乖乖握好天臧的手,前后左右地瞅着,发觉除了泛着盈盈幽光的祭坛,四周是漆黑的。
千凝又问了一些问题,天臧都解答了。
总之,这确实是天臧目前在找的异常,上古留下来的祭台,不应该出现在人界的,带有怨气,所以才引起商国的骚动。
只是,不能使用灵力术法,得靠另一种方式。
天臧道:“诵经。”
千凝问:“要多久啊?”
天臧回:“最快三日。”
千凝又问:“我会不会饿死啊?”
天臧拿出一个储物袋,里面有辟谷丹,千凝笑了声。
过了会儿,天臧觉得她安静得有点久,不由抬眼看她,这才发觉,她在盯着他看。
水流撩起她的眼睫,拂过她的眼皮,让她的眼睛格外清澈无尘,又夹杂着单纯的迷恋,矛盾却又自然。
千凝忽的回过神,她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说:“冒犯了。”
天臧的脸,让她越看越有种难以自禁。
好想捧着亲一口。
这魅骨真是太厉害,千凝叹息。
而天臧也察觉到了。
老实说,千凝抵抗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得多,而且,她也会自己从沉迷的状态出来,只是如今……
他沉下气,指头又开始旋转佛珠。
在千凝脑海里,菜菜忽的咳嗽一声,说:“凝凝子啊。”
千凝:“?”这称呼是怎么回事。
菜菜说:“天臧是魅骨,这件事你知道吧。”
千凝:“知道啊。”
菜菜又说:“天生魅骨,不止是会通过眼睛,只要有肢体接触,你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天臧虽然通过转移,把手上魅骨的能力剥削,但是,如果你大面积触碰他,魅骨仍然会通过他的脸,转移到手上,再控制你的思想,让你沉迷,并且触碰越久,会越严重。”
所以天臧并不喜欢他人的触碰。
千凝愣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坑爹设定?”
菜菜揭穿残酷的事实:“你们还要牵三天呢。”
千凝:“没事,我相信我的自制力。”
菜菜:“那你现在不要摩挲天臧的手啊!”
千凝回过神:“……”
第六十三章 勾扯着他的思绪
千凝心里无奈:“为什么作为一个和尚, 他手背这、么、滑啊!”
菜菜:“你承认吧,你就是馋他身子。”
千凝:“……”
还真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总觉得, 两人握手的地方, 有一种温温的热意, 燎着她的心口,引诱她去探索那种感觉。
千凝只好咬咬牙,告诉菜菜:“要是我接下来做什么不对劲的动作, 你要及时阻止我。”
菜菜莫名有点感动:“你终于有需要我帮你盯梢的时候了,”它收起多余的情绪,“放心吧交给我!”
千凝叹息。
天臧本是半阖眼睛,在感觉到千凝指尖的小动作后, 就睁开眼,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千凝已经骤然惊醒, 停止小动作。
她像是有点懊恼,自顾自地咬住下唇,在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最后, 有模有样地叹口气, 不难想象,她肯定还在脑海里说,美色误人。
察觉到他的探视,千凝立刻扬起笑脸:“大师,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因为她现在身家性命都在天臧一念之间,要是天臧松开手,她就麻烦了, 所以她认错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
天臧收回目光,侧了侧脸,这个动作提醒她,不要盯着自己的脸看,免得又被魅惑。
千凝咳嗽两声,说:“不过……”
她有点心虚,压低声音:“大师,你这情况,对正常人来说很难抵御吧?”
天臧回:“是。”
千凝又说:“你看我像不像正常人啊?”
天臧:“……”
她接着叭叭:“所以接下来三天,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要知道,那不是出自我本意,我要提前说声对不住。”
天臧捻了圈佛珠,才淡淡地说:“嗯。”
不过,他没有说明白的是,像千凝这样,还能保持理智和他聊天的,几百年来并不能找到第二个。
他轻轻攥了下手指,道:“贫僧也有一事要同施主说。”
千凝立刻有点狗腿:“说,大师说。”
天臧说:“接下来三日,贫僧要诵经,没办法阻止施主的行为。”
梵音宗修士一旦诵经,是不能停止的,否则,只能从头再来,所以那三日,天臧会心无旁骛,争取能快速破局。
千凝立刻伸出几根手指头,对着天,信誓旦旦:“大师放心,我一定尽力克制我自己。”
这里头,钻了个小小漏洞,她只说尽力克制,没说一定克制。
天臧心内道了声罢,她能做到这样,心平气和与他说话,已经是绝无仅有。
他抽出点心神想,或许这不是玄天皿的问题,而是因为,她是千凝。
以一人之力,以玄天皿的身份,在修真界活下来的千凝。
她很有本事。
临了,天臧拿出一条黑色布巾,将两人的手掌绑起来,千凝没敢看他的脸,她用侧脸对着他,露出卷翘的睫毛,问:“大师这是?”
天臧解释:“若你受我影响,可能会不自禁松开手,所以绑着会好一些。”
千凝明白了,她主动拿过布巾,又缠了几圈,两人的手掌交叠在一起,在水中,是唯一能够触及的温度。
千凝忽的说:“让空源看到,他又要说我占你便宜了。”
天臧轻笑了声。
终于是,天臧放下手中佛珠,一只手竖直放在身前,他姣好的唇形开合着,念起经文,与此同时,四周水波开始盘旋。
千凝握着天臧的手,吸气呼气。
一旦周围安静下来,一直被千凝刻意忽视的那种诱惑,又蹿了回来,如干柴遇烈火,枯草逢火星,天臧周身的水波,好像都滚烫起来。
菜菜:“我来了!我有一个好办法!”
千凝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菜菜的声音似的,恍然回:“什么?”
菜菜不再征求千凝的意见,以最大的音量,播放自己找来的网络土high歌曲,那熟悉的广场舞旋律响起的时候,千凝立刻精神了。
菜菜得意:“怎么样?”
千凝:“……我可算知道,男人说萎了是什么感觉。”
虽然很谢谢不过这波是精神攻击,没人能在这种背景音乐下,还能想入非非的。
不过听着听着,还有点洗脑,直到后来,千凝甚至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就免疫了。
第二天,千凝慢慢贴近天臧。
菜菜:“快醒醒!!!”
过了好一会儿,千凝突然回过神,而此时,她的鼻尖已经很靠近天臧的脸颊,几乎就差一点,就会触碰那光洁无暇的肌肤。
天臧还在诵经。
他是纯洁不可攀的,但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只想靠近他。
他似乎对发生在他身旁的事,一无所知。
千凝用力啃住虎口,用痛觉唤醒自己的感知,直到虎口溢出血渍,她才捂住眼睛:“我完了。”
菜菜:“?”
千凝也是恨,咬牙切齿:“我现在觉得,我把七颗玄天珠送给天臧都没关系。”
菜菜悲痛:“你不能被美色误导啊!”
千凝仰躺在祭台上,皱眉小脸:“我知道……对了,你晓得培养特.务,需要锻炼特.务的各项能力吧?”
现在千凝肯和菜菜说话,就是好事,至少还留有一丝清明,菜菜当然附和:“我知道呀,然后呢?”
千凝安静了一下,才说:“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回到现代,我可以去当搜集有关情报的人员,我这哪是来异世界做任务啊,简直是对我身心极大的锻炼,尤其是这种,□□,对惨绝人寰的□□!”
之前不管是什么苦痛,千凝都有信心能够忍过去,但对□□真的不行!
她穿越前的年代,可是人均老色批的年代,她玩恋爱游戏最重要的就是卡面角色颜值,生活已经没有多少优质男人,如果对男色还要忍,岂不是很惨?
而且有些事,如果一直压抑,只会触底反弹。
千凝说:“我离崩溃也只差一点点的距离。”
菜菜感觉到她的控诉,小声说:“那你轻轻摸一下他的脸?”
千凝憋了会儿,告诉菜菜:“不行,这才第二天,我还没有到‘尽力’的时候。”
她不打算糊弄天臧。
老实说,菜菜也知道,按千凝这情况,能忍两个时辰,已经很罕见。
天臧的魅骨,对千凝的影响,只会越来越重,现在,她两天忍下来,菜菜打心底里佩服,而且心疼,因为今天她每次忍不住,都是自己咬手臂,十分舍得用力。
所以,第二天剩下的时间,千凝除了和天臧有接触的那只手,其他时候都没碰过天臧。
不过千凝也能察觉,弦已经到要断裂的时候。
夜里,在祭台的冷光和周围金光的照拂下,能勉强看清,千凝的一只手上,都是她咬破的口子,尤其是虎口,破碎的皮肤顺着水流游动,伤口泡在水里,一片惨白。
她捏着最后一丝理智,严肃地告诉菜菜:“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告诉我。”
菜菜:“……好。”
到了第三日,菜菜不管怎么和千凝说话,她都听不见。
菜菜默哀:“你放心吧,我会当做不知道的。”
千凝缓缓靠近天臧。
而此时,天臧依然在诵经,他维持一个姿势,已经快三日没有动弹。
千凝的手指,轻轻拂过天臧的眉毛、眼睫,似乎在疑惑,一个头上没毛的和尚,为什么眉与睫能这么浓,尤其是睫毛,还很长。
扎在手上,让指腹有点痒痒的。
不过,她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注意力。
她的手往下滑,触碰过天臧的鼻梁,最后,停在天臧的嘴唇上,他唇形饱满,一开一合之间,肃穆的经文从他口中出来,却只会让人觉得,这张嘴很好亲。
想咬一口,吸吮其中的滋味。
千凝喉咙动了动。
菜菜意识到她的动作时,连忙屏蔽自己某些感官。
只是,在千凝俯身的那一刻,她似乎想到什么,眼中有纠结的神色,过了许久,她的呼吸只是落在天臧嘴唇上方,然后,慢慢移开。
好像有什么坚持,促使她停下来。
她的手指又顺着天臧的轮廓,细细描摹。
天臧在全心诵读经文时,感知不到外面的情况。
按理是如此,但两天前,他匀了一丝神识出来,所以,他虽然可以专心致志诵读经文,但也能察觉千凝的举措。
千凝能坚持到第三天,这让天臧也很惊讶,他甚至以为,她只能坚持到第三个时辰。
她总是让他出乎意料。
不过,在最后一天,她终于是贴近他。
她的手指,略有点冰凉,落在他眉眼处,带来一丝痒痒的感知,随后,她的手放在他嘴唇上。
还有那道被水包裹着的,若有若无的呼吸。
它带着湿润的水汽,好似藏着某种诉说,所求不满地,一下又一下地,勾扯着他的思绪。
她的手指往下走,拉开天臧的衣襟。
她本是想要继续往下打开的,不过她的手指颤抖许久,脑海里仿若天人交战,仅仅只是,松开他的衣襟。
天臧心中有一面通透的镜子,镜子里照出来的他,眉宇一片沉静。
不以其喜,不以其悲。
这片沉静,在千凝的唇,印在他脖颈上,滑到他衣襟处,被打破了。
这道长长的吻痕,就像镜子上,多出的一道刮痕。
第六十四章 如果只能如此,恕我前去找……
这道刮痕, 清晰地将天臧映照在镜子里的面容,分割成两半。
一半眉头紧锁,压着唇角, 另一半, 流露出怔然, 不知如何是好。
只一瞬,天臧喉中诵着经文,压住所有念头, 镜面上的刮痕又隐隐消失。
而这一切,仅是开始。
他打坐盘腿的姿势,正好够千凝嵌在他怀里,她一只手手搂着他脖颈, 充满依恋地低下头,却也好似找到新的玩具,那调皮的手指, 压住微震动的喉结。
天臧动作不变。
千凝用贝齿轻咬住他的喉结,舌尖挑动着,吮吸着,好像在啃好吃的糖果。
趁经文转接的一个间隙, 天臧很慢很慢地, 咽了一下喉咙。
他的喉结往下沉。
察觉到抗拒,千凝放过那里,她手指又按在他的锁骨上,短促的呼吸在其上,若隐若现,仿若剑修在抚摸宝剑,符修沾朱砂的笔在游走, 佛修盘在滚动手指间的佛珠。
她喃喃:“真漂亮。”
天臧能明显感知,她将他视为宝藏,充满爱怜,却没有掺杂欲念,哪怕一丝,都没有。
可是,她轻轻的摩挲,却有些变了味,有如漫长岁月里,天臧陡然淋到的一阵雨,翻腾起他刻在骨里的记忆。
这是比浸泡在水里,还要更舒适的归处。
隐约记得,曾有一人,用手捧起莲花花瓣,她的掌心很温暖,鼻尖凑近他,细嗅几下,似乎在探寻他的生机。
彼时,他已经几乎快枯萎。
那人说,这么好看的花瓣,枯萎了可惜了。
从她的指尖流露出来的甘露,流淌莲花的筋络与花瓣,她赋予他新生。
可是被赋予新生的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没等来那个人。
所以莲花想,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他要变得更加漂亮,漂亮到能够让她沉迷,让她无法忘记自己。
如今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天臧本不该记得身为莲花时的懵懂记忆,却因为千凝的触碰,回忆骤然侵袭全身。
隐藏在无念中的执着,像刺破夜幕的第一道光,照亮他整个灵台,摧枯拉朽地撕破长久的沉寂。
天臧心中大骇。
再是波澜不惊的人,却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他额角渗出汗水。
汗渍被周边的水吞下,但很快,又几滴汗水相继涌出来。
他用力闭紧眼睛,还差最后一日,诵经不可功亏一篑,但与此同时,又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他,为什么不睁眼看看,为什么不回抱住她。
这不是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么?
从肉身诞生之前,就刻入骨髓的执念。
不,不是。
佛言,要抛除执念,他已不再只是莲花,莫被未化形前的心之所向,影响求道之心。
天臧一方面加快诵经的速度,另一方面,狠狠压抑心底浮现的波折,两相勾扯下,他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丝。
血丝被流水带走,却带不走他逐渐发烫的肌肤的温度。
霞色漫上他白玉一般的面庞。
一丝鲜血从天臧唇角溢出,与之同来的,还有心口火燎般的感受,心里那面向来通透的镜子,开始模糊。
两个不相上下的意识,在相互拉扯,没有谁能够取胜。
千凝是毫无察觉,她的手缓缓向下。
她没有杂欲,有别的想头的,另有其人。
终于是,安静的水底随着经文的咏诵,徐徐出现波纹,脚底下的祭台,出现一个斑驳的传送阵。
千凝在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吧……”千凝自言自语。
菜菜:“就是这样呢。”
千凝手上,还拿着天臧的一件衣服,她先看一眼那件外衣,再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子。
妈耶,佛子真的是脱衣有肉,他肌理如玉,薄薄一层肌肉覆在上面,却不瘦弱,也有明显的轮廓,是美与力的结合。
只是,是谁脱的!
菜菜:“就是你干的呢。”
千凝:九敏!
她其实对这一天发生的事,并没有任何记忆,只朦朦胧胧中,自己好像对着某游新出的卡面嘶哈嘶哈,结果清醒过来时……
呜呜呜,天臧人这么好,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只看天臧缓缓睁眼,他黑色的眼珠子里,有一圈浅淡的金色光芒,更显神圣不可侵犯。
千凝连忙撇开眼睛,魅骨对她的影响还是有的。
她小声辩解:“大师,那,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很克制自己了!”
两人牵连的手,被天臧扯了扯,千凝下意识以为他生气大发了,想解开布巾,让她自生自灭,求饶的话都涌到喉咙,却被天臧拉过去。
他另一只手,按了下她的后脑勺。
于是,千凝鼻尖撞上他光洁的胸膛。
千凝:“???”
天臧声音很是沙哑,像是不曾打磨的粗糙的檀木珠,却也别有韵味:“抓好,要进传送门。”
千凝回过神,一手抱住天臧的腰:“好。”
这叫什么,公费揩油吗?呜呜呜这腰针不戳。
菜菜:“你刚刚的愧疚呢!”
很快千凝就知道,天臧为什么会叫她抓好,这传送门恐怕也是年久失修,颠簸得很,传送时间还长,千凝又是没法用灵力的体质,只好抓浮木一样抓天臧。
再次落地时,她的手指在天臧背后挠出几道抓痕。
千凝讪讪收回手,天臧倒是不介怀般,只是随手给自己换件衣裳。
两人已不在水底,也没被祭台的传送阵送回岸上,而是在一个飘着雾气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那雕刻繁复花纹的祭台。
比起在水中的模样,这祭台是光洁如新,甚是漂亮。
菜菜解释:“这是祭台的幻象,也是它留在世间的执念,和它以前的经历有关,可以看看。”
千凝“唔”了声,偷偷看了眼天臧,天臧的面容,很快又覆上那层伪装。
千凝:终于不会随便勾引人了。
他亦抬头观察四周,对千凝解释如今面前的情况,和菜菜说的差不多。
千凝小心地提醒:“那什么,大师,我们的手?”
天臧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
他是真的忘了,与千凝贴近的那只手,自然到他自己没觉察出不对,此时听千凝说,他低头,去解开黑色布巾,同时,侧了侧身,掩住发烫的右耳。
千凝没留意,她揉手腕,和天臧相贴的那只手上,都留有布巾的绑痕。
忽的,天臧递给她一颗药丸,说:“治手伤。”
千凝接过吃下去,被自己咬破的手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起来。
千凝笑了下:“谢谢大师。”
天臧低低“嗯”了声。
两人朝祭台走去,近了瞧,那祭台上却有人。
那个人在跳舞。
千凝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曲线婀娜,身着白色云纹广袖上衣与同色十二幅鲛纱罗群,在这么朦胧的雾气里,开展自如,身姿轻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便好似神仙一般,高雅又昳丽,让人觉得即使触碰她的裙摆,也是一种染指。
千凝看得都迷了眼,渐渐地,一曲萧声由远及近,清越动听,在雾中,一个高瘦的男子一边吹着洞箫,一边慢慢走来。
洞箫是玉质的,放在他手上,却衬他手指如玉。
虽同样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千凝能感觉,他身上那种超然的气质,也是绝无仅有。
感觉就不像凡人。
是啊,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或许确实不是凡人。
雾的遮掩下,随着萧声缱绻,女子的身姿更为美妙,一时说不清,是萧声伴舞,还是舞伴萧声,它们是天作之合,缺一不可。
一舞终了,那雾气里的男子,放下洞箫,他在看那女子。
这么一歇息,千凝抽回心神,问菜菜:“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么?”
菜菜:“不行,超出权限。”
千凝又看了眼天臧。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天臧看得比她入迷,他的面上无甚表情,但泛着金色光泽的瞳孔,一缩一缩的,好似想要努力看清什么。
忽的,吹箫男子道:“你真的要离开么?”
女子低低应了声:“嗯。”
男子明显不肯:“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要有你在,我界就也还在,你若不在,我界势必崩裂。”
女子道:“若我一己之力,能够护住一花一木,有何不可?”
男子哑然,他似乎是想告诉她,那一花一木,半点比不上她的重要。
可是,在女子的盯视下,他选择安静。
女子又言:“我活得够长了,长到,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我不该霸占天道的恩赐,我希望,能保护更多的生命。”
“你放心,我永远都在。”
说完这句话,女子渐渐消失成光点,而后来,男子倚靠在祭台处,无数次吹响那曲萧声,可是跳舞之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放下洞箫,渐渐远行,只留一声叹息:“如果只能如此,恕我前去找您。”
“昊海大人。”
下一瞬,雾气散去,祭台变回千万年来不曾修葺的颓败之相,千凝蓦地回过神,她心口好像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喘息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面上有冷冷的泪水。
而祭台上,那根洞箫,朝千凝飞过来,千凝伸出手,它停在她掌心。
第六十五章 我才没那么高尚
千凝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出手。
可看到那根玉箫, 她就想亲近它,出自一种天然的冲动。
她手里捧着玉箫,回想刚刚所见所闻, 那个起舞的, 叫“昊海”?这不就是昊海结界那个昊海?
那也是神界最后一位神, 为三界稳定,牺牲自己的伟大神明。
菜菜顿了许久,有些复杂:“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
千凝:“我的前世, 不会就是那个吹箫的男子吧?不然我怎么和这玉箫这么熟悉?”
说着,她还在盘了一下玉箫,即使她不懂玉、不懂箫,也能感觉出它的珍贵。
菜菜无语凝噎:“你的目标不能更伟大一点吗?”
千凝安静了一下, 说:“你是得到什么情报?”
菜菜实话实说:“确实,在看完祭台残存的影像后,我这边得到点消息。”
千凝先它一步开口:“我的前世就是昊海?”
菜菜:“意思大差不差。”
千凝嘀咕:“确定不是最开始的农女吗?”那个吞了漱魂丹, 被陆决掳走到魔界的可怜农女。
菜菜说:“灵魂的事,不会有错。”
千凝这回真的安静下来了。
而菜菜倒是很惊讶,它真没想到千凝有这种身份,不过仔细一想, 也没问题, 千凝是罕见的玄天皿,当初农女在魔界受刑,怎么都拿不出玄天珠,大概就是因为她的灵魂没有力气拿出玄天珠,而千凝接管身体后,她的灵魂才拿得出玄天珠。
许许多多的疑点,在此时豁然开朗。
包括千凝各种强大的临场反应, 行的,因为前世是昊海嘛,那可是神,今生当然也不会差,这让很多时候跟不上千凝思路的菜菜,略微感觉到安慰。
要是千凝知道它在想啥,估计就只会翻白眼,所谓前世,已是前世,她不觉得她和昊海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但菜菜是真的菜。
所以菜菜这个名字谁取的,取得真不错。
千凝说:“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昊海。”
菜菜不满:“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我这边能得到的消息不会有错。”
千凝望着祭台:“我才没那么高尚。”
比如让她去补昊海结界,她根本就做不到,但昊海可是耗费所有神力,以身驻在三界,维护三界的稳定和平。
就算她真的有那种心思吧,也不会直白地告诉别人……没别的缘故,千凝向来习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如果把心里实在的想法告诉他人,她会觉得,很别扭。
尤其是幻象里,神明一本正经地告诉男子,她要护住三界,哪怕只有一花一木,她要让天道的恩赐绵延,哇,仔细想想千凝要是去说这种话,那可真是挑战极限。
除非她说的不是真话,满口胡诌谁不会呢?
或许前世作为神的自己,早就知道,她有一天,能够降在一个点亮科技树的世界,即使在那个世界,生命如昙花一现,百年足以沧海桑田,她觉得以永生换须臾的欢乐,也不是不行。
千凝越想,越觉得前世的昊海,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对男人说的话,虽然不完全是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是糊弄他,反而因为那个男人,是她重要的人。
她想通过这些话,让他不再执着于她,让她即使身死,他也能够活下来,所以后来很长的时间里,男人独自吹箫,坐观她的庇护下,三界生生不息。
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死亡。
啧,臭男人,辜负她的心意。
及至此时,千凝恍然回过神,她刚刚是不是用昊海的思维去想事情了?
果然还是有影响的。
千凝掂量一下手里的玉箫,她看向天臧,幻象消失后,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天臧也是。
他长身玉立,垂着眼睛,密匝的鸦羽盖住眼瞳,缁衣无风自动,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周身流动着金色的光粒。
千凝试着用手去碰光芒,它们很温暖,菜菜说,这是灵力凝成的,天臧现在是冥想状态。
千凝连忙收回手,这时候她可不能捣乱。
她观察着天臧,突然问菜菜:“你说,等我们俩回到现实,他脖子上的吻痕能不能消了啊?”那白皙修长的脖颈,怎么就,被她嘬出深红的吻痕呢,看把她能的。
菜菜:“不能。”
千凝:“呜呜呜,冒犯了,他应该不会计较吧。”
菜菜:“不会的吧,这脾性你也晓得,温和得紧。”
千凝立刻说:“应该多亲几下的。”
菜菜:“我看你确实不像神,昊海哪有你这么色!”
千凝和菜菜叨叨时,天臧陷入一种朦胧的境界,他能感知到,千凝在小心翼翼地查探他,也能看到她无聊时,把玩玉箫,只不过,更多的神识,被汇聚到一个地方。
那是他最初降生之地。
湿润的泥土,甘甜的水源,充裕的灵力,他自土中冒出嫩芽。
当年神界还在时,他出现在一个犄角旮旯,本是浑浑噩噩活了上千年,却在一次仙魔冲突之中,被波及。
魔气侵蚀他的根茎,花瓣凋零。
但不是不能逆转,一个神捧起他,用柔软的指腹抚摸他的花瓣,赐予他新生。
这些记忆很久远,以数万年记,久远到模糊成一片,久远到,若不是看到祭台的场景,天臧不可能记起来。
神把他带到西天众佛座下,她说,莲花高雅,他可以尽情聆听佛法,日后,可当一个有为之神。
莲花懵懂,却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
只可惜,没等到他化形成神的那日,神界便逐渐消泯,万物有始有终,神界延续数十万年,不可能永远辉煌,终于是,神界崩塌,最后神界消泯,莲花被埋在结界破碎下面。
他又沉睡了近万年,方才被梵音宗的修士找到。
无怪乎,他在修为精进上几乎没有遇到困难。
只是他就是修炼得再高境界,那已去之人,却也不会回来。
不需要看到昊海的模样,他当年作为植物时,也没有视觉,只凭借感觉,他知道,祭台的幻象里,就是昊海最后的影子。
接收着最初的记忆,最后的归宿,千万年来,无数情绪,争先恐后地传递给现在的他,它们不止是记忆,也是许许多多的能量,也得是天臧修为高,换成任何一人,轻则重伤,重则爆体而亡。
不过天臧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嘴唇苍白,头痛欲裂,慢慢睁开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他眼瞳四周,依然泛着金色的光泽,比任何时候还要明亮,仿若能灼烧人。
千凝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低声问:“你怎么了?”
天臧轻叹了声,他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千凝一愕。
她心口好像被什么捏了一下,有点酸麻。
天臧先反应过来,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中一片清明,他没有解释自己的事,只对千凝说:“此祭台,还含有执念,你手上的玉箫,就是执念的化形。”
千凝停下转玉箫的动作。
犹记得那男子的萧声,婉转多情,不绝于耳。
天臧走上前去,手放在祭台上,低沉地说:“祭台本纯洁无垢,但它被人利用执念,若不解开这个执念,则会形成一个大妄灾厄。”
以前千凝隐约听菜菜提过,佛修对灾厄的分配,大妄可是最高级别,届时,可能伤及成千上万的生灵,又用生灵怨气反哺,将灾厄越养越大。
好在,被千凝和天臧发现,阻止灾厄降世。
千凝疑惑,呢喃出口:“谁在利用祭台。”
天臧从祭台上得到的消息并不少,简要地给出答案:“万衍。”
千凝:“?”
菜菜回:“这就是那六千年大妖的名字,万衍。”
千凝想起之前他们围剿的大妖,总算过问了:“所以万衍死了么?”
天臧摇头:“他逃了。”
万衍已在人界潜藏百年,势必会重整势力,卷土而来,不过千凝没有太多实感,毕竟她连万衍的一面都没见着,所听都只是事迹。
当然,当年能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这家伙也是不可小觑。
天臧又说:“让祭台化除执念,只能……由你来。”
千凝愣了愣,看来天臧也猜出她的前世,她笑了下,才说:“我要怎么做?”
天臧:“登上祭台。”
千凝照做,刚在祭台上站稳,那柄玉箫在发烫,她眨了眨眼,不远处,好像出现一个薄薄的影子,他身子俊拔,出尘飘逸。
那是一个男人,玉箫的主人。
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庞,但也能察觉,他温柔缱绻的目光,充满留念。
跨越长久的时空,他终于等到她。
千凝耳畔听到一声叹息。
他朝她走来,慢慢的,千凝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她骇然,眼睛瞠得大大的。
那人一袭白衣,骨相流畅,眼瞳有如深潭般不可测,眼尾眼沟略深,延长开来,让那双眼睛有种别样的深情,上唇微翘,笑起来时,甚是好看,与嵇无靖的容貌,没有两样。
下一瞬,祭台崩塌,空间扭曲。
千凝脚下一崴,天臧动作极快,上前拉住她的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千凝的脚下才又踩到地面。
她呆呆地站着,嵇无靖的面容,还在她脑海里,直到听到不远处的喊声:“天臧师叔!千凝施主!”
他们失踪三日有余,梵音宗的修士一直在找他们。
空源小和尚两眼泪汪汪:“太好了,我就说有师叔在,不会出事的!”
天臧轻笑了笑。
突然,空源好奇地盯着天臧的脖颈:“师叔你脖子怎么有红痕?”
其余和尚也纷纷应和。
天臧神色如常:“无碍。”
说完,他看了千凝一眼,神色不变,但千凝就是觉得有点别的意思。
千凝捂了下脸。
完了,她才觉得昊海是不是欠了嵇无靖情债,这头天臧的眼神又算那样啊!
第六十六章 她需要免责申明
因为天臧看千凝一眼, 其余光头们,也好奇地看向千凝。
空源关照她:“施主不会有事吧?”
空源坚定地认为,只要有天臧在, 千凝就算是人人欲夺的玄天皿, 也不会出事, 殊不知出事的确实不是千凝,而是他家师叔。
千凝有点赧意,不知道怎么说, 她这人就是有点遇强则强,遇到小纯洁们,也不好让他们知道,自己节操已掉光。
反正, 以他们贫瘠的想象力,恐怕这辈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红痕是吻痕吧, 亲出来的。
她压住丰沛的吐槽欲望,扯着嘴角笑了笑:“啊,是啊,没事呢。”
天臧失踪几天, 自然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置, 千凝也感觉到疲累袭击她的心神,以凡人之躯,看到祭台残留的幻象,还是伤神的,须得好好休息。
不过当她躺到床上,她又觉得大脑疯狂运转,强逼着自己别休息。
她观察那柄玉箫。
这玉箫, 并没有随着祭台的消失而消失,而是依然乖乖呆在他手里。
祭台留下的玄机,这么容易被破解,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男人是嵇无靖。
他的前世,和昊海肯定有很大关联。
唉算了,她自己都说,她自己不是昊海,前世归前世,今生才是她自己,那昊海欠的情债,关她什么事。
这么想着,千凝把玉箫塞在枕下,她翻了个身,不由想起陆决、沈誉与嵇无靖。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的。
她曾把他们三人当棋子,耍得团团转,昊海会做这样的事吗?
菜菜:“到底是天神,应该没你这么恶劣吧?”
千凝挑眉:“恶劣?”
菜菜立刻给自己挽尊:“也还好,谁让他们想要攻略你,要你命呢,他们活该!(小声:嵇无靖除外)”
千凝:“这还差不多。”
说到底,关于她是昊海转生的事,虽然她面上看起来,没多大的震动,实际上,还是有些心慌的,不止是有违向来的价值观,更是隐隐察觉到什么。
如果这就是宿命的话,天道,真是玩弄人啊。
所谓天道,物行之常也,也可以理解为万物的规律,比如,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即使是神,在长久的生命过后,也会因为一些意外死亡,亦或者神气消泯。
昊海在这种摧折中,估计也是见多了同伴的离去,所以看淡生死,慨然献身。
模模糊糊想着,到底精神疲累,过了许久,千凝睡着了去。
这一睡,千凝好像做了很多梦,又好像一个梦都没做,她像一片落叶,在激荡的水中漂浮,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糊涂地走了好长一程,她感觉到面前有亮光,挣扎着睁开眼睛。
隐入眼帘的是白色的蚊帐,她还记得,这蚊帐根本不防蚊子,她曾亲眼看到一只小蚊子,用两个小爪爪撑开蚊帐纱织的洞口,钻进来,动作异常娴熟。
但不防蚊子,挂着也是个好处,南方蟑螂可大啦,几条毛腿跑起来,法拉利都得让步。
嗯?蚊帐?
千凝立刻惊醒,她跳起来,环顾四周,这里,俨然就是她租的小公寓!
天色大亮,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公路传来的鸣笛声。
她两手发抖,拿起手机一看,现在是八点半,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她的全勤奖还在!
看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哦,没有,她无父无母,没有知己好友,是一个即使失踪,也不会有人牵挂的人。
不对,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千凝麻利地跳下床,一边刷牙洗漱一边思考目前的情况,她是怎么了?穿回来了?还是那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对了,菜菜呢?
千凝试着叫那个菜鸡,没有任何回应。
所以都是梦对吧,她不是玄天皿,也不用担心被人拿走玄天珠,她生活在一个安全安稳的国度,这里杀人犯法,她没有性命之忧,自己也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
千凝眼眶热了热,回来的感觉真好。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用手抹一下镜子,从镜子里,露出那张脸,杏眼圆润,透着欺骗人的乖巧,肌肤白皙如凝脂,五官精致,气质清丽如兰,却并不娇弱,而是有种强劲的生命力。
她对着镜子弯了弯眼角,镜子里的人眼睛里,盛满笑意,若漫天星河流入夜幕,闪烁点缀。
这张脸确实好看,千凝一直下意识觉得她不是自己的脸,没有太强的归宿感,今天才发现,她其实不讨厌这张脸,或许昊海也长这样。
可这不是她现实的脸,就算去上班,也没法刷脸打卡,全勤奖还是没有了。
菜菜一和千凝重连,就听到她为这几百块唉声叹息,道:“争气点好吗,才几百块。”
千凝:“那你养我吗?”
菜菜:“……告辞。”
千凝连忙说:“诶诶,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菜菜:“看不懂吗,做梦啊,不过这个梦确实逼真,亦或者也不假,或许有什么告示吧。”
菜菜话音一落,千凝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但镜子外的她,根本就没有表情。
虽然有点恐怖,但千凝什么人啊,她是恐怖游戏玩腻了才入坑恋爱游戏的!
千凝平静地和镜子打招呼:“所以是你有话跟我说?”
镜子里的千凝:“没事,我就看看转世后我混得怎么样。”
千凝“啧”了声:“你说你好歹曾经是个神,从一个点了修真树的世界,到一个点了科技树的世界,怎么就没给自己留点后路,你看看看,我这住的什么地方啊,存款连这城市的一个卧室都买不起。”
昊海托腮:“意料之中了,可别赖我,我也没料到你比菜菜还菜。”
菜菜:它刚刚是不是躺枪了?呜呜呜昊海怎么没有想象中温柔,怎么和千凝一副鬼样子啊!
千凝笑了下,昊海果然是她的性格。
算了,这种和自己唠嗑的感觉也不赖,千凝问:“那你还有别的想告诉我的?”
昊海说:“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和你说的话,你自己也明白。”
千凝:“行的吧,那再见。”
说完她就要离开,倒是昊海又叫住她:“但我还是提醒你一遍。”
千凝站定。
昊海说:“不要留有遗憾。”
此话说完,昊海的影子彻底消失。
或许前世就是转世的债,转世就得帮前世把清除遗憾吧。
不想这个了,千凝趁着还在这个几乎以假乱真的梦境里,连忙打开电脑里的游戏和玩的手游,看看自己的纸片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曾经最爱的纸片人们,一个个都没那么有劲,虽然她还是很喜欢他们,但想起陆决、沈誉、嵇无靖的脸,她就觉得,真人也有好处。
尤其是那么帅,真的养眼。
天臧也是,嗯,真的被她摸到腹肌了,当然还是要夸一句的。
呜呜,她只是犯了这个世界上女人都会犯的错。
围观的菜菜:“……”
当然,千凝没能好好重温电子产品带来的快乐,她就感觉到一种强有力的困意,让她不得不趴在桌子上,陷入睡眠。
这一睡,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千凝再有意识的时候,脑里有一种今夕何夕的空荡荡。
菜菜的声音让她感觉到实际:“已经过去七天七夜了。”
千凝:“……”
她挣扎着睁开眼皮,一入眼,对面就是坐着天臧。
她不是躺着的,而是盘着腿,一手放在腿上,另一手半举在空中,手臂、腰腹多处地方被灵力托着,没让她软倒,而天臧的手与她的手合在一起,源源不断的、强大纯净的灵力,像不要钱似的冲进千凝身体里。
她面容怔怔。
天臧也慢慢睁开眼,他倒还是那朴实无华的长相。
千凝依稀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担忧。
天臧问:“可觉得身体还有哪处不适?”
千凝呆呆地摇头。
空源这时候从屋外进来,很是大吃一惊:“施主终于醒啦!施主这一睡可真久,要不是师叔,你的灵魂就漂泊无依了!”
千凝:“……”无依个鬼,她那是回老家去了。
天臧默默地握住千凝的手,翻过来,把脉。
比起以前那种一触即离,亦或者隔着灵力的触碰,此时天臧的动作切实许多,他四指并掌心握住千凝的手腕,拇指压在她的脉搏处。
也不是切实,而是亲近,虽然只是为把脉,但风格不是很天臧。
他人是很不错,纯正的好人,只是对着千凝,向来带着淡淡的防备,即使千凝揣测他不会没事就观察她,但他正是因为了解她,所以防备她。
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千凝不着痕迹地看了天臧一眼。
天臧恍若不察,只眉头轻皱,在检查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觉得空源要哔哔了。
但是,或许是知道千凝身体不适,空源也不计较她和师叔的动作,而是把药放下,就出门去。
菜菜说:“或许你想过没有,空源可能一开始也惊讶,但七天过去,就习以为常了呢?”
菜菜不会没有目的这么说的,它说的,就是它观察到的事实。
千凝:!!!
是什么让天臧有这样的变化?能想起来有关的事,就是她对天臧的,“摩挲赏鉴”。
菜菜:“说得这么文雅,不是猥亵吗?”
千凝:“闭嘴!”
她有点慌,一直自诩老色批,但是绝对没有恶意玷污少男的意思,她当时真的是控制不住啊!天臧也能懂的,也能理解的吧?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天臧的手指的温度,慢慢地热起来。
印在她手指上,越来越明显。
千凝咽了咽喉咙。
直到他松开手。
千凝立刻说:“大师,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意思是,想怪罪她就怪罪她,但是不要找她负责,呜呜呜,她需要免责申明。
菜菜:“渣女!”
却看天臧顿了顿,他在琢磨着这句话,眼眸缓缓往下垂,过了会儿,只说:“那么,你也不用对我客气。”
千凝:“啊?”
第六十七章 美貌大秃驴
千凝以为, 天臧最多就是回一个“无妨”,哪知道天臧会反过来,叫她不要客气。
她懵懵地瞪大眼睛, 看着对面的天臧。
不要客气什么?这话说得也太模棱两可了吧?
还好天臧没让她大脑活跃太久, 他又补充一句:“唤我天臧。”
千凝长睫扑朔, 慢慢眨下眼:“哦,嗯,好。”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天臧在邀请她摸她腹肌。
天臧抬手,宽大的手掌轻抚一下她头发,只一下, 很快就收走,他说:“你刚修复灵魂,身体尚且不适应, 好好歇一会儿。”
千凝浅怔,点点头。
他离去后,千凝呆滞一会儿,才伸手摸摸自己手腕, 又揉自己头发, 她并未挽发,一头及腰长的黑发,散散地披在肩头,头顶也没被天臧弄乱,倒是被她自己揉乱。
千凝问菜菜:“刚刚天臧是对我使用摸头杀吗?”
菜菜也不好说,道:“可能觉得你脑瓜子圆,想摸一下?”
千凝:“……”
所以从醒来到现在, 天臧的行为,和之前确实不一样,他不掩饰这种不一样,千凝就觉得怪怪的。
索性她身体大好,被昊海结界卷进去后,丢走的一魄也养回来,接下来,或许是要兑现一颗玄天珠的承诺。
回忆起拿玄天珠的疼痛,千凝想,等天臧需要时她再拿吧。
接下来几日,千凝倒没再见天臧,她和梵音宗的和尚,就停留在商国的一个郡。
祭台的事虽然解决,不会形成灾厄,但祭台也曾带来好处,长久以来因它的存在,威压四方,这一带还算和宁,一旦祭台消失,一些小妖小怪,就要作乱,空源他们几个挺忙的,天天去除妖。
千凝在屋子里,也不闹着出去,要么看话本,要么抄抄佛经,最后就是拿出那玉箫,把玩几下。
玉箫不难吹,它音质纯净,明亮动听,前提是真的能吹奏出一个曲调,而千凝对萧的手法完全不行,就搁那瞎吹,简直是魔音缭绕。
终于是吹到空源不堪其扰,敲门:“如果施主要出门,贫僧可以带施主去。”
千凝拉开房门,看着眼前小和尚,和善地说:“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空源:“呵呵。”
千凝换上一身桃红色窄袖裙裾,头发随意扎成低低的马尾,戴上幂离,她一路走一路瞧,知道梵音宗穷,有兴趣的东西也没想过买,把玩几下就放下。
走了一圈,她问空源:“天臧呢?”
空源不理她直呼天臧大名,说:“师叔最近出门,还没回来呢。”
千凝“唔”了声,不打算再过问,空源顿了顿,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问:“施主,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师叔啊?”
千凝随口回:“喜欢啊。”
空源有点难为情,又说:“不是,是……那种喜欢。”
小和尚红了脸,千凝起了逗弄心思,装作自己没听懂,道:“啊?那种喜欢,哪种喜欢啊?”
空源鼓起脸颊,眼中薄怒:“你、你!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隔着幂离,千凝笑眯眯的,抬手弹了空源一个脑瓜崩:“那行,我要是喜欢怎么说,我要是不喜欢怎么说?”难不成空源还能给她五百万支票,让她离开天臧的身边吗?
就离谱。
倒是空源咬住嘴唇,很是难以启齿一般,结结巴巴:“师、师叔很好的,你和他,我们大家都、都觉得行。”
千凝:“?”
给千凝疗伤的七日,千凝刚醒来,就能发现天臧的变化,何况梵音宗的其他修士,也都早早察觉。
尤其是空源,他考虑很久,觉得假如天臧有意,梵音宗肯定不阻止,谁说佛修就不能有伴侣啦?几千年来梵音宗修士没有人成亲的,也只是佛修不想不愿,而不是不行。
现在,空源就是怕千凝对天臧没意思。
他们梵音宗的瑰宝师叔,可不能被始乱终弃。
所以他还要说什么,突然,不远处,突然传来天臧的声音:
“空源。”
千凝手指勾起幂离一角,露出黑黢黢的眼瞳,朝空源身后望过去,笑了一下。
几日不见,天臧依然一身古朴的缁衣,面容平平无奇,身上那气度,却犹云层低矮欲压城,肃然沉重。
空源也跟着回头,他骤然一惊,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师叔听到,身上汗毛竖起来,只顾尴尬一笑:“师叔,这么巧啊。”
天臧压了压唇角:“不巧,我是来找你们的。”
空源立刻:“那我先走了。”
说完,空源脚底抹油,跑了。
千凝放下手,和天臧打招呼:“此行可没有大碍?”
天臧“嗯”了一声,又说:“空源刚刚所说……”
“我知道,”千凝摆摆手,主动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他就一小孩,懂什么嘛,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天臧没有应和,沉默了。
他转过身,看向街边一家茶铺,问:“今夜可要饮茶?”
这就是邀她喝茶聊天了,或许是有话要说。
千凝指了指不远处的客栈:“我倒是想喝酒。”
天臧没有阻止千凝,两人回去时,天臧一手提着一包纸包的茶,另外一手则是一坛酒。
月上树梢时,桌上炉火泛着暖光,秋愈寒,千凝在暖酒,不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她刚抬起头,想和天臧打招呼,忽的一愣。
天臧竟恢复本来的样貌。
即使隔着朦胧月色,他的肌肤依然如寒山玉泛着清辉,眉眼鼻梁堪比天工之造,一笔一划都是精妙绝伦,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则太少,双瞳奕奕,嘴唇雅若柳叶,姿色秾丽,然而周身气质又是绝无仅有的清幽,这种结合碰撞出微妙的感触,直让人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误落凡尘罢了。
千凝连忙回过神,挪开眼睛,她不明白天臧为何要用本来的模样。
倒是天臧在她对面坐下,只道:“贫僧已用隐匿石,不会再影响你的理智。”
千凝怔了一下,菜菜也回:“是的,天臧戴着隐匿石,就能压制魅骨,显现出本来的容貌。”
千凝问菜菜:“那他以前为什么不用啊?”
菜菜:“有考虑吧,一是隐匿石没那么容易得,二来天臧对自己脸的控制,比戴这个玉佩要稳定,如果不是碰到上次那种情况,不然怎么都不会出现问题,最后,行走在人界也不能招摇,你看他这张脸不适合走南闯北,低调点是好事。”
但现在为什么突然高调了?
千凝想着,便偷偷瞟两眼天臧,确信自己不会产生难以控制的占有欲,才松懈下来,好好端详天臧。
天臧挪动桌上的炉子,开始摆弄茶具,任由她观察自己。
好一会儿,千凝张了张口,道:“你真的很好看。”
天臧笑了笑。
褪去那层会迷失人心魔的魅骨,他的笑,依然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千凝轻咳了声,才让自己回过神,总盯着人家看也不好。
可恶,可他真的太好看了,再看一眼吧,就一眼,千凝妥协,她这一瞅过去,就和天臧的视线撞上。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突然,身子稍稍往前倾,那张俊脸就靠近千凝。
他们二人中间隔着一张石桌,茶香酒香相互交错,不止是滋味勾人,更有一种雅致。
千凝愣住,他原来是拿了一小杯茶过来,放在她的酒杯旁,道:“喝点茶。”
千凝咬了下舌尖,她连他什么时候冲的茶都没发觉!刚刚那该死的紧张感又是怎么回事,果然她就是老色批本批,这种颜值对她的影响真不小。
不用菜菜骂,她都要说自己一生庸俗。
她连忙喝一口茶,这下,心情终于平静。
慢慢的,习惯对面坐着一个美貌大秃驴,她就不会失礼。
这期间,天臧端着茶杯,也饮了一口,他问:“你也有看到幻象。”
千凝一口饮尽茶水,说:“嗯,我们一起看到的。”
天臧给她斟上一杯:“幻境中,那名男子,是昊海的追随者。”
旧神界,每个神明身边或多或少有追随者,追随者受神明指引管理,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点,就是仆人。
千凝手指握成拳,在石桌面叩了几下,她皱了皱眉,问:“万年以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臧停下斟茶,他低垂着眼睫,说到:“万年前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确实不会知道。”
从接收到祭台触发的记忆后,天臧花整整七日,才理顺所有记忆,虽然,当年他神识未开,只是一朵受恩惠的莲花,不过,也能知道一些事情。
因为他一直在追寻昊海的痕迹,从未停歇。
千凝手指环着茶杯,觉得有点烫,换成酒喝了一口。
她思考片刻,道:“万年前你见过?难不成,你也被昊海欠下情债?”
天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千凝此时大脑转得飞快,她其实看不懂天臧的做法,因为出乎意料,她也不懂天臧为什么说这些话。
追随者?难道就想告诉她,嵇无靖的前世,只是一个对她而言不重要的人?
图什么啊,怕她对嵇无靖过分上心?
不会吧。
千凝看了眼光风霁月的和尚,这个角度,月光洒了一半在他身上,盈盈生辉,周身气质如仙。
千凝想,她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聊聊而已,她别想那么多。
对了,天臧提到昊海……
她收回发散的思绪,又一次清了清嗓子,不说情债了,只说:“你想让我看在前世昊海的情况,为如今的结界做事么?”
天臧忽的笑了声,淡淡的,带着一丝喑哑,说:“贫僧不会再让施主拿出玄天珠。”
千凝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不会让她牺牲了?
第六十八章 所以人家是害羞了
天臧垂了垂眼睫, 他不言不语,起手斟茶,琥珀色的茶水注入土陶釉的茶杯, 把天上半月留在杯中, 明晃晃, 亮堂堂的。
今日月色其实很好。
千凝发现,月光洒在天臧半张脸上,二三流萤, 斑驳闪烁,围绕在他身边,亲近地抚蹭他的肩膀。
她啜了一口酒,道:“说话算话?”
天臧道:“是。”
千凝不理解, 又问:“为什么呢?”
天臧手腕悬空,茶壶还被提在他手中,最后一滴茶水挂在壶口, 不堪其重,终是坠入杯中,发出沉闷的“咚”声,生出伏波一片, 扰乱杯中月的清静。
天臧放下茶壶, 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缓声道:“既你前世是昊海,已付出全部,断没有今生依然的道理。”
千凝懵了一下。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佛修说到底, 还是讲究因果轮回的,她前世那般的功德,今生理应得到好报,天臧应当是这个意思。
千凝一手托着下颌,往天臧跟前凑了凑:“那之前咱们约定的,给你一颗玄天珠的事?”
天臧回:“不作数。”
千凝手指点点面颊,思考着:“昊海结界怎么办?”
这些问题,天臧早就有了答案,也早就料到千凝会问,按部就班地回:“贫僧已有办法,一样能解决。”
千凝呆呆地看着天臧。
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有人直白地不图玄天珠,什么都不图,她还真的,有那么点不习惯,总觉得是假的。
天臧察觉到她的茶水凉了,给她换一杯后,又说:“你灵魂已经养好,如今再走,贫僧不会阻挠。”
他宣告,她自由了。
千凝长长地“哦”了声,突的莫名问了句:“你这张脸是永久款式吗?”
她问得可直白,两眼还亮晶晶的,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天臧:“……”
他牵了牵唇角,浅笑:“是,若非其余情况,大抵如此。”
说话间,他心念一转,如果千凝问他为何要恢复本来的容貌,便回,为防止出现法术失效的情况,然这虽是一种考虑,却不是全部缘故。
他了解她,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未尝不是因为一些心思。
于是千凝果断拍板:“那我还想跟着你,可以吧?”
天臧的身边,就是,她穿越以来,最理想的归宿啊!
第一天臧不图她的玄天珠,以他脾性,也做不出赶她走的事;
第二他修为极高,千凝明白,祭台是上古所遗,换做别的修士,被祭台困住,应该是破坏祭台,而他光是诵经,不费一丝灵力,也能摆脱祭台的幻境,更为重要的是,不破坏祭台,才能让这一段往事浮现,反而让千凝得偿所愿。
他有这修为,又不逞强好斗,妥妥的让人能放心;
第三嘛,他长得超级养眼!
千凝从不否认自己是外貌协会的,这张脸给她评级能拿三个S,所以,在有自保能力之前,天臧身边绝对没有问题。
她怎么突然觉得,这些条件和她心目中的要求,这么吻合啊。
真的好巧哦。
她眨巴着眼睛看天臧,而天臧也根本没有犹豫,只是点头:“可以,这也是贫僧的想法。”
“万衍尚未被重新封印,施主万事须得小心。”
千凝感激地双手拍在一起:“多谢大师……天臧了!”
天臧回:“阿弥陀佛。”
千凝拿起酒杯,朝天臧一敬:“干了!”
千凝一连喝了三杯,话也多起来:“不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去修补昊海结界,如果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吧。”
“当然,是能留我一命的那种帮忙。”
天臧“嗯”了声。
千凝又说:“我还没活够呢。”
天臧禁不住笑了声:“好。”
千凝还有很多想法,说到:“还有一件事,我想通知那三个人,我现在很安全,让他们别……牵挂。”
牵挂么……想不到,她也有人牵挂。
菜菜:“哟,良心发现呐?”
天臧应:“可以,贫僧去信梵音宗,由宗内修士通知。”
这般,千凝不会被发现位置。
千凝想了想,也好。
她直接对着拿起酒壶,对着酒壶喝,半眯眼睛:“我发现这个世界,虽然有些操蛋的地方,但也有不少,值得留念的。”
“比如千玖,秦九歌之类的,还有你,都很好。”
“不像我,我以前就是个孤儿,现在……”
她咬了咬牙尖,收住话头:“我有点糊涂了,别介意。”
天臧没有阻止她,只是又给她换杯茶,千凝瞧他斟茶时动作流露出来的优雅,不由“嘿”了声:“烈酒佐茶,还有美人相伴,值得了。”
听到“美人”二字,天臧扬了扬眉头。
没一会儿,千凝不小心就喝多了。
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几步走到天臧那边,手勾搭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你人真的很不错。”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不重,却好似能酝酿出醉人的滋味,那总是清澈的双眼,如今覆上一层薄雾,双颊酡红,花瓣般的唇嫣红,像盛放的海棠,透出一股媚色。
非礼莫视,天臧垂下眼睛。
千凝不依,她一手勾起天臧的下颌,惊觉天臧的皮肤很柔滑,她非常冒犯地,用手指摩挲他脸部的线条。
天臧微阖起眼眸。
此时,千凝站着,比天臧高出一点,他便是抬着头,任由千凝调戏般抚摸他的脸颊,他长睫覆在下眼睑,睫羽若蝴蝶振翅轻动。
菜菜无眼看,这一幕,怎么那么像恶霸在调戏良家妇女。
恶霸是千凝,至于“良家妇女”,他却是没有恼意。
千凝醉懵懵地看着天臧,咕哝一句:“……真好看。”
天臧轻笑了声,回:“施主也好看。”
出乎意料,千凝怔了怔。
她收回手,咳了两声:“嗯,那是,我当然也好看……不喝了,我睡觉去。”
她脚步趔趄,朝房里走去。
天臧远远看着她进房间,才提着茶具,转身离开,月色下,他耳垂侵染的薄红,十分不明显,像一块小阴影而已,隐匿其中。
屋内,千凝把门闩上,往床上一躺,双手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
千凝:“嘁,装醉被发现了。”
菜菜在状况外:“啊?你装醉的?啊?被发现了?嗯?”
千凝慢慢解释,说:“我就是好奇,他到底为何愿意放我一马,所以我怀疑那天祭台的幻象,对他影响很大,所以也合理怀里,昊海和他有过一些勾当,只是他不说。”
菜菜愿闻其详:“然后呢?”
千凝:“我装醉刺探啊,没想到被他看穿了,夸他好看,本来想看他难以自持的模样,结果,他反而夸我好看,潜意思就是告诉我,‘施主,你的伎俩我看透了’,啧,你说得对,别人是鉴绿茶专家,他是核能扫射鉴定家。”
菜菜终于明白了,也能做出一点旁观者的判断:“管他出于什么缘故,只要不为难你就好。”
千凝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忍不住想追根究底。
她不喜欢被瞒着,也不喜欢不在她掌握的事。
千凝心里复盘刚刚的对话,又咂摸道:“但和尚真美貌啊。”
菜菜:老色批!
它现在都怀疑,天臧是不是本就不想放千凝走,所以,明知千凝这属性,把本来的容貌露出来,弄个美人计……
不对不对,这人光风霁月,不至于吧?
于是,菜菜扼杀自己这个想法。
就这样,千凝留在商国,跟着天臧走南闯北,要说起来,天臧其实很忙,他们梵音宗修士,一般不是等出事才去解决,绝大多数时候都为防患于未然,去查探各处留下的怨灵,或者妖气。
商国也是一个倒霉蛋国家,经过数十年的内战,分成三四小国,死去千千万万生灵,然而不若梁国那样毗邻修真界,一旁就是魔界,受魔气影响,很容易形成灾厄。
但即使,梵音宗近一半的修士在商国停留,还是会遇到成型的灾厄。
这就要天臧几人出动。
今夜无月,荒郊野岭的,那座法器房子矗立一旁,千凝没有待在房内,她裹着黑色斗篷,坐在篝火前,附近有结界,很安全,所以她也很安心。
她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扎着两个圆丸子,正在用一把刀削竹子。
正是千玖。
不久前,千凝可算和千玖团聚。
千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不一样的沉稳,现在,她削竹子,是给千凝做风筝玩。
不是千凝说想玩,就是千玖朦胧的记忆里,她记得千凝喜欢玩风筝,曾在魔界放过风筝。
现在的千玖,虽然丧失魔界的记忆,但对很多事情会有初印象,比如,她对千凝的初印象,就是亲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竹子做成的身骨缘故,千玖很喜欢竹子,另外,随着成长,她没有“小时候”表现的活泼,好像丧失做表情的能力,千凝有时候会叫她三无。
当然,千三无也很可爱。
千玖举起竹子给千凝看:“扎一个蝴蝶。”
千凝托腮,笑眯眯地:“好啊,你想给我扎什么样的,就什么样的。”
千玖认真地点头。
千凝伸手戳戳她的脸颊,啊,软软的,绵绵的,太可爱了!
千玖顿了顿,也伸出手指,按按千凝的脸颊。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空源很慌张:“……快点,受伤……”
前面可能出事了,千凝站起来,千玖也跟着站起,千凝先带千玖进房间,道:“不早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千玖下意识抓住千凝的袖角。
千凝摸摸她的头,说:“没事的,我就去看一下。”
千玖这才放心地点头,她很相信千凝。
把千玖哄去睡觉,千凝朝佛修们休息的帐篷走去,便看几个佛修都在帐篷外,叹息发愁,氛围沉重。
千凝还没开口,年纪小一点的空源看到她,便愁眉苦脸:“施主,师叔……唉,都怪我,要不是我,师叔也就不会受伤!”
她惊讶,能让天臧受伤的,恐怕都不是小事。
原来,今天他们和往常一样处理灾厄,空源被异常的妖气吸引,没有禀给其余人,便去追查,哪知道,那妖气要夺舍他,好在天臧发现及时,空源没事,他却受伤了。
菜菜听完大概,搜寻消息,明白了:“天臧真是……把自己当全能来用,祭台一事过后,天臧心性大动,后又不曾修养,还帮你调息。”
“这次的妖气,就是万衍,万衍想靠近你,诱引心性最不稳定的空源,天臧和万衍较起劲,虽然万衍输了一筹,但他也受伤了。”
千凝明白,归根到底,是她的原因:“我真是红颜祸水凝。”
菜菜:“你这话当着天臧的脸说?”
千凝:“算了算了。”
她不自信自己颜值比得过天臧。
正这时候,老佛修从帐内走出来,他面容严肃,眉头微皱,空源跑上前去:“了悟师叔,怎么样?”
了悟直说:“万衍有备而来,天臧此番受伤不浅,须得有人进天臧的识海,助他清理魔障。”
空源说:“我去!”
其余佛修也插嘴:“我要去!”
了悟逡巡一圈,说:“每个人都试试。”
他这么快做出决定,一来是天臧的伤势不能拖延,二来,也是没有修士会在昏迷时,让他人进入识海,尤其是天臧这么高的修为。
于是七八佛修全都钻到帐里,千凝只能站在后头,隐约看到天臧躺在床上,他眉宇疏俊,鼻若山峦,双目紧闭,没有痛苦神色,看起来像睡着一样。
只是,一圈人试下来,无一例外,都被天臧的识海挡在外头。
“这可怎么办!”
空源沮丧,还有人提议,是不是该回修真界,寻求驻在梵音宗结界的老佛修的帮忙,了悟念了声佛号,看向一言不发的千凝。
没等了悟开口,千凝突的说:“大师,让我试试。”
空源劝:“不行,太危险了……”
而他人也劝:“进识海是有危险的,施主是凡身,这,万万不可啊!”
了悟捻了捻佛珠,忽的说:“既如此,劳烦千凝施主,贫僧为施主护法。”
了悟话音落,就没人再劝说千凝,千凝也绷起脸色,从他们让出的路里,走到天臧身边,她看着他,问了悟:“大师,我该怎么做?”
在了悟的指点与灵力引导下,千凝将二指放在天臧的眉宇间,念口诀。
不一会儿,她身上忽冷忽热,倏然之间,竟然发觉自己悬在半空,往下快速坠落!
她果然没被天臧的识海拒绝。
这是一片湛蓝的天,但天空多出几道裂缝,一块块火岩熊熊燃烧,划过天际,坠向大地,千凝就和这堆落石一起,砸向焦黑的大地。
她迎着狂风睁开眼,却看见有一片水,水中,正是一朵莹白如玉的睡莲,它似乎带着光晕,很漂亮。
周围环境恶劣,睡莲垂落下两个花瓣,也是焦黑的。
菜菜说:“这里是天臧识海,莲花就是他本体,你要保护它本体,恢复它本体。”
千凝:“晓得了。”
她话音刚落,就察觉一颗流石,朝睡莲砸去!
千凝足间一点,改变坠落的方向,也更快冲到水中,还好水是浅滩,她没感觉不适,浮出水面,顾不得抹开水,连忙抱住睡莲,往后些许,那流石擦着一人一花,砸在水中。
千凝用手挡住溅起的水。
水滚烫烫的,可见那流石之威力。
她喘过气来,低头看向怀里的睡莲,它贴着她的心口,因为衣衫湿了,一人一花贴在一处,密不可分。
忽的,莲花动了动,花瓣微微合了起来。
玉做的莲瓣尖,晕开一角落的红。
瞧着这场景,千凝愣了下:“什么,它自闭了?”
菜菜:“……忘了跟你说,天臧虽然昏迷,但本体的感受还是很直接的。”
千凝:“……”
菜菜:“所以人家是害羞了!”
第六十九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千凝:“……”
害羞啊……
莲花花瓣往自己莲蓬挤, 似乎并不想和千凝贴得太近,但是,花瓣尖尖儿很细微的颤了颤, 还散发一股清雅香气, 颇有些欲拒还迎的姿态。
不知道为何, 她好像透过花瓣小小的动作,看到天臧闭眼撇开头的模样。
清冷的俊美和尚,脸上充满抗拒, 却无法真正推开她。
有点意思,千凝弯起唇角。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流火岩石、热浆四溅, 她松手,让睡莲好好伏在水面,而在这样的热度下, 她除了下半身漫在水中,上身已渐渐干燥。
这时候,小莲花儿倒是“冷茎”下来,稍稍展开花瓣, 也划着水, 离她远了那么一些。
千凝从怀里拿出一个灵力球。
这是她在外面时,了悟大师交给她的,她以灵魂的姿态进天臧的识海,自不能带别的法器,但能带灵力。
好在天臧实力强大,只要给出关键灵力就好,它能够自行修复。
灵力球一团晶亮, 霎是温暖,小小一颗凝聚磅礴的灵力,也算梵音宗少有的好东西。
按了悟的叮嘱,她必须将灵力给天臧本体,让它汲取能量,获得自保能力,这是极为重要的,也是她进识海之后首先该做的事。
现在,她确定天臧本体是莲花。
菜菜指引:“把灵力放在莲蓬处,然后咱们去解决魔障。”
划开水面,千凝一步靠近莲花,将手身向莲花中心,刚触及最上面的花瓣,它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突然的,它猛地一抖,迅速闭合所有花瓣。
像是自我保护,也像极怕打针的小孩。
千凝的手指还在半空,她愣了一下,讲道理:“只是给你点灵力,有了灵力,你就有自保能力。”
莲花不为所动。
千凝耐着性子:“听到了吗?小天臧?”
莲花:“……”
这时候,又一块流石砸过来,千凝一吓,连忙侧身避开,不过莲花反应比她快,一层薄薄的护盾裹住一人一花,避免被流石砸伤。
水波激荡过后,千凝抹了把脸。
再看莲花,它为护住两人,一片花瓣被火燎了一下,黑色爬满玉白,它凋零了,焉了吧唧,看起来怪可怜的。
真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接收灵力!
千凝有点恼火,她气势汹汹地靠近莲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用手指扒莲花花瓣,它或许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被扒开两片之后,还想要合紧,一人一花较劲起来。
但千凝不给它这个机会,她双手并用,扯开一片片花瓣。
似乎极为难为情,花瓣居然粉了一半,颜色倒是艳艳。
千凝总算看到,被护在花瓣中心的莲蓬,与花瓣的颜色一样,它整体是玉色的,不过些微透明,很漂亮,也很纯洁,不曾被人染指,是无人之境。
如今,大喇喇映在千凝眼底。
及至此,莲花已经放弃挣扎,只是,整朵花都在细微地颤动着。
千凝出神地想不知道有没有莲子,当然她没有丧心病狂到真去摸摸看,她将灵力置于其上,就收回手。
很快,它也用花瓣护起自己。
就像千凝硬要扒了人家衣服,现在终于松手放过他,人家从一旁拿过衣服,遮住玉白的肌肤一般。
这个联想,居然半点没有违和。
尤其是想到莲蓬似乎是莲花的……某种器官,草,好像还真是,千凝突然反应过来,这么看来,自己真的是强抢莲花的恶霸。
阿弥陀佛,她真没有邪心,她只是为了救人。
总不能为了贞洁命都不要了。
希望天臧别怪罪。
千凝后退几步,给莲花自己空间,好在,这灵力凝固体一给出去,效果立竿见影。
被灼烧萎靡的三个花瓣,一瞬之间重回光洁白皙,莲花缓慢舒展,周遭光辉清冷,似有一层淡淡的防护,再有流石砸来,都被灵力凝成的防护,通通挡开。
千凝松口气,解决完莲花本来的伤,她身上还有两个灵力球,要去找魔障。
她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哗啦”一声上岸,再回头一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朵莲花好像离她近了点。
仿若怕她始乱终弃,不对它负责。
千凝:“……”
所以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联想,她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往渣女方向靠了是吧。
不管了,千凝笑一声,对莲花招招手:“我去去,很快就回来。”
她双脚一踏在地上,立刻感觉鞋底和鞋内的水,被滚烫的地面蒸发,发出“哧哧”声。
菜菜:“好处是不用湿着脚丫子。”
千凝扯扯嘴角:“坏处是等一下就能吃烤蹄子。”
不过,千凝心里的吐槽很快就断了,因为她察觉她脚底没有灼热,而自己每走一步,地面都会留下一个淡雅的莲花印记,再消失。
她跑出几步,回眸一看,步步生莲,华彩昳丽。
千凝看向远处的莲花,却是它护着她。
也不枉她不顾危险,跑进识海一回。
有莲花的照顾,还有菜菜指路,千凝一路躲开不少危险,越来越靠近目的地,魔障闯入天臧的识海,下了一场陨石雨,其他陨石都是它的掩护,它本体早就落地。
这里落石极多,地面凹凸不平,温度也极为灼烫,千凝刚越过一条浅浅的岩浆溪流,那烫溪冒出一个泡,险些燎到千凝。
菜菜说:“小心点,这玩意会对你灵魂造成伤害。”
千凝“嗯”了声,抹掉额角汗水。
千凝深吸一口气,此时她浑身湿透,但热气却弄干汗水,衣服在干湿之间来回反复,变得硬邦邦的。
终于,她找到魔障降落之地,魔障是一块巨石,裂缝无数,冒出暗红色的魔气,试图侵蚀天臧识海的土地,而土地也确实焦黑一圈,但地面也在抵御,发出抖动嗡鸣,与魔障撕扯。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一片区域,和其他区域不一样,就像一片混沌。
菜菜连忙说:“天臧的识海在这里,片土地和魔障抵抗,失去管控,只会一味针对外来。”
一个识海里有无数天臧的意识,一般来说是统一的,但是这里的意识已经崩坏,很危险。
只要进入这一片区域,天臧的抵抗是无差别的,不管是对魔障,还是对她。
千凝沉思,深吸一口气,她拿出剩下的两颗灵力球。
先解决魔障,希望少了魔障的干扰,这里的意识能清醒一些。
千·投球手·凝上线。
没有太靠近这片土地,她试着聚空气到手臂,加强手臂的力量,一个狠掷,精准地将球丢到魔障上。
灵力球闪烁,炸开一片灵力波,灵力如有实质,一下裹住硕大的岩石,缓解魔障的蔓延。
很好,千凝松口气,但是,另一颗灵力,按照了悟的说法,要用在“伤口”处。
但她这动静过后,一下被这一片的意识发现她的存在,天臧会控制不住自己,无差别攻击。
果然,千凝努力稳住自己脚步,地面开裂,她连忙道:“天臧!是我。”
地面如波涛翻涌,在千凝这声之后,却骤地停止,她一个站不稳,身子朝前倾,险些摔倒,千凝暗道声糟糕,千钧一发之际,预想中的灼热并没有袭身,而是一片冰凉接住她。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大片莲叶。
而她手中的那颗灵力凝固体,也被莲叶接走,精确地抛到魔障破坏的伤口。
在接触到强大灵力的刹那,漆黑的土地瞬间吸收灵力,稳住所有躁动。
四周发出一阵亮白的光,很是刺眼,魔障在这阵光之中,被彻底分化消灭,天空不再坠流石,裂缝在愈合,地面恢复干净,远远传来潮水声,冲进这片干涸的地。
不一会儿,识海被水淹没,除了湛蓝的天,便是清澈的水,冰凉的气息似乎都能透过衣服,浸润她的肌肤。
随着水的蔓延,四周也长满莲叶,本体莲花也逐渐茁壮,最终,高有一丈,像是无边海域里的扁舟一艘。
花瓣一片片盘旋着展开,千凝这时候仔细看,才发现,一共有十三片,它们发出更加莹润的光芒,光是这么看着,便让人觉得心中一派清明宁静。
她趴在莲叶上,看得啧啧称奇,笑了声:“没想到你的识海,还是个好地方。”
也没想到,本以为很是危险的一行,最终有惊无险,还好是天臧的识海,还好他不排斥她。
她话音刚落,莲叶动了动,有十几片莲叶攒到一起,在她面前变成一条小路,延长到莲花处。
它在邀请她前去。
千凝“咦”了声,嘀咕道:“不害羞了吗?”
哪知道听到她这么说,身下莲叶一下把她抛到另一片莲叶上,竟是不准她说,说了就要急。
千凝忍住笑,迎着风,她的裙摆飘扬,身子很轻,脚尖一点,踩着一片片莲叶,朝巨大的莲花前进。
不一会儿,她停在莲花处,这回花瓣舒展着,千凝一眼看到花中心,空空如也。
原来莲花恢复能力时,是能隐藏自己想隐藏的啊。
嗯,本来她还只是猜测,这波完全确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环顾四周,微风轻拂,莲香阵阵,很是舒适,是她帮了他之后,他让她体会的美景,就像宫崎骏电影那样的美好。
千凝:“所以,你想干什么呢?”
下一刻,千凝脚下莲叶往上一耸,千凝扑进整一朵莲花中,香味萦绕在鼻端,指尖是柔软的花瓣,她躺在花的正中心,望着碧空如洗。
太舒服了。
她能感觉到灵魂被抚慰着,舒服到自己想要睡觉。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一片片花瓣合起来,将她裹在期间。
第七十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莲花香气, 混合清水泥土的甜芳,格外淡雅,而合起来的莲花, 正好为千凝遮挡光亮。
就像冬日的午后, 晒太阳所带来的干燥温暖, 它们丝丝缕缕,缠绕进她的心神之中。
她越发的昏沉,知道这是天臧的识海, 她毫不担忧有危险,没有半点挣扎,放任自己睡过去。
临睡之前,她隐约听到菜菜说:“……居然是灵魂的灵力共享。”
眼见千凝睡着, 菜菜有些无奈,不过要是它自己遇到这种好事,可能也会毫无抵抗力。
万物皆有“气”, 对人类而言,气能转变成灵力,每个人的灵魂,蕴含灵力, 只是多与少的区别, 关乎普通人生老病死,健康与否,会影响修士修炼的天赋。
灵魂的灵力共享——顾名思义,在天臧的识海,他可以把自己灵魂灵力的,分享给千凝,而如果说千凝如今灵魂的灵力是一条溪流, 那他就是一片汪洋,深不可测。
他这样把灵力分享出去,百害而无一利,而千凝的灵魂得到这部分灵力,能够迅速强大起来。
甚至,能够让千凝强大到,去压制玄天皿的体质,隐藏自己的玄天皿身份。
经此一事,千凝只要改头换脸,不高调惹事,说不定能安稳百来年。
天臧说过,不再让千凝拿出玄天珠,他之所言,确实不虚。
但他会损失泰半修为,不过,对这种天才修士来说,这点修为也可以炼回来就是。
他这么做,有点“舍己为人”过头,菜菜试图学千凝分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有无利不起早之类的,天臧到底图什么?
菜菜还是想不通。
而想得通的人,已经被拉进一个朦胧的梦境。
这里联系不到菜菜,倒是在千凝的意料之中,她低头看看自己,她是一个半透明的灵魂体,而眼前这一切,自然就是天臧想让她看到的。
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尽的废墟,鲜血蔓延,缝隙还冒着魔气,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肢体四散,脏乱无比。
不多时,空中一架銮舆停下来,一个身着白色大袖衫的女子下来,她赤脚踩在地上,尘埃与血液很快弄脏她的双足与裙摆,但她并不介怀。
她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明,却也不曾被这种肮脏污染。
她所过之地,崩坏的地面,慢慢修复,生灵的怨气在消解,化成一个个荧光点点,围绕在她身侧,似乎是道谢,再投入轮回道。
她越走越近,千凝这回看清,她一双杏目顾盼生辉,明亮动人,面若桃腮,延颈秀项,柔桡轻曼,婉约若兰。
美好而不可及。
便是千凝自己,乍一看,对这个人也有种不知不觉的向往。
如果要再仔细形容一下,千凝愿称之为高P版的自己。
不出意外,这人就是昊海。
昊海在清理战场时,突然脚步停下来,她轻轻地“咦”了声,蹲下来,亲手扒开一层层废墟。
顺着石头的缝隙,千凝看到里头一朵几乎枯萎的……莲花。
只能隐约从形状辨别,它是莲花,实际上,说是一坨焦炭,好像也不违和,而昊海皱皱眉,将整朵莲花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带出它的根茎,护在手心。
这朵莲花已濒临死亡,但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品性,它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好可怜的花。”
昊海呢喃着,“本来应该也很漂亮的。”
千凝跟着蹲在昊海旁边,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昊海,这么一坨黑炭,她怎么看出漂亮的?
紧接着,便看昊海捧着莲花的花瓣,轻轻吻了下去。
得到神明祝福的莲花,在一瞬间恢复所有活力,它重新舒展白皙的花瓣,绿叶冒出来,生机盎然。
它似乎明白过来发生什么,花瓣轻轻晃了晃。
千凝呆呆看着那朵莲花,发现确实挺好看的,嗯,好吧,要是她亲一下人家就能活,她也救。
接着时光转移,昊海带着莲花到西天众佛之下,那里的莲花有很多,它们都很喜欢昊海,每次昊海来,每一朵花都舒展着身姿,尽态极妍也莫如是,它们想让昊海的目光,在它们身上多停留一刻。
而昊海新救下的莲花,只是万千莲花之中的一朵。
那朵莲花,歪了一下,有点泄气,它发现,它不是最特别的。
千凝:海王啊。
昊海说:“好好在西天众佛座下听经,能修成正果,造化天下。”
千凝:还给人家画饼!
睡莲待在水中,缓缓将根茎往下驻扎,它想让她下次来的时候,能够再多看它一眼。
千凝:纯洁的莲花被套路了。
好吧,千凝自己也不是无辜的,因为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昊海的行为确实也是她会做的事。
看到这里,她也明白为何天臧肯不拿她的玄天珠,原来是有这样的前情在,她算他的救命恩人?
她复杂地看着那莲花。
时光再次转移,而这次,是神界凋零崩塌,以前千凝一直以为,是神界崩塌,最后一位神才化成结界,后来才明白,如果最后一位神想活着,她是能够有一席之地,也能留下部分神界。
只是再无神,神界才彻底消失。
千凝的视野还是聚焦在那朵莲花附近,可惜它尚未堪破佛法,就被神界的动荡压在最底下。
好在这一次,它有能耐,休眠长达近万年,有一天,一双手重新把它挖出来。
老和尚观摩莲花,惊诧无比:“它本不该在修真界。”
“它身上蕴含力量无穷无尽,我们这个结界,就是因为它,才能展开的。”
立在老和尚身旁的弟子,听说过梵音宗的结界的根基,是一朵莲花,这次是亲眼所见,也是讶异:“师父的意思,是修真界本来只有十二小界?”
“是,它撑出第十三个结界,才有我们几十个修士的立足之地。”
十三。
千凝愣了愣。
在梵音宗老修士的帮忙之下,那朵莲花塑造身体,元神投入体内,成为一个小婴孩。
他的名字叫天臧。
但让老修士想不到的是,这个孩子,亦或者说,他才算梵音宗的祖宗,却身怀魅骨。
与佛缘不该有牵扯的魅骨。
彼时,五岁模样的小和尚,戴着一个铁面具,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老和尚语气沉沉:“你前身有执念,才形成的魅骨,魅骨并非不能压制,等你修为上来,就能够自己压制住。”
“但你要记住,执念不可取,当及时化解。”
小和尚郑重地点头。
千凝讶然,想想魅骨的用处,是吸引人的神智,那当初作为莲花时,它的执念就是……
昊海你瞧瞧你给我惹的事!千凝揉揉额头。
很快,眨眼之间,小和尚成为少年和尚,他很有慧根,不说修炼,便是于心性一道,也是佼佼者,他也能抑制魅骨,摘掉面具,露出一张朴素平凡的脸。
但少年周身的气度,仍然让甫一见面的女子,为他倾心。
那是一次除去妖魔后,少年天臧准备离开那个国度,被救的公主追出来,公主的容貌,千凝看不清,她怀疑天臧也根本没记到心里,所以只有模糊的五官。
公主直言:“圣僧莫走,我愿意皈依梵音宗!”
少年天臧显得非常不解风情,劝:“施主没有灵根,莫强求。”
公主一咬牙,跺脚:“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就算有再多的苦,我也无所畏惧!”
面对少女热烈的爱意,天臧双手合十,不为所动:“贫僧不愿。”
千凝:“……”这么直白啊。
总之,天臧即使容貌平平,却因为独一无二的气度,与表现出来的绝对可靠,成为不少女子倾慕的对象,其中不乏其他六个宗门的女修。
但天臧别说动心,就是好好和人家说一句话,都没做到。
再加上他到底样貌寻常,不常出现在修真界,行事低调,就渐渐的,少被人提起来。
等到他几百岁,他性子柔和不少,只是待女子的态度,依然十分冷漠。
就像高山之巅最里层的冰块,从不融化,也没有融化的可能。
千凝不由回想他对自己,原来天臧从一开始,对她就是极为客气。
亦或者说,客气之中,有一种难以察觉的熟稔。
梦境里,时间快进到陆决掳走千凝,而天臧虽然察觉到,却也知道,他若强行将玄天皿带回来,只会给三界带来动乱,不如等合适的时机。
但为防万一,他会随时观察玄天皿的情况。
于是,一缕神识放在千凝身上,修为高如陆决,都没发现任何不同,遑论有权限限制的菜菜。
天臧能够通过这缕神识,看清她的情况。
农女在魔界的手段里,难以忍受,昏迷过去,直到农女再度清醒,这一次,她眼里的光芒都有些不一样。
那是千凝穿过来了。
就这样,千凝开始她的表演。
他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便一天看一次,确定她的状态,直到后来,一天两次,一天三次……乃至,有时候,会专门分出神识,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看着她。
这个面容冷淡的青年,直到看到她成功逃离魔界,倏地一笑。
他即使隐匿容貌,笑起来时,仍是很好看的,圆润漆黑的眼瞳,好像罅开星川,璀璨华然,闪烁动人。
彼时空源不懂,还问:“师叔怎么了?这官吏送来的木鱼很好?”
天臧回过神,轻咳了一声:“嗯。”
此时此刻,看着天臧看自己怎么对陆决,千凝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不由拍拍额头,小声嘀咕:“妈呀。”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天臧眼里的千凝,去了修真界。
确定千凝安全后,天臧收回神识,他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对,所以,在克制自己。
直到这时候,千凝才发现,原来在修真界,她有过几次遇到他。
一次是七个宗门的大比,其实天臧也来了的,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宅着的,只去围观一天,那天,正好天臧也在。
他曾远远看她一眼。
第二次,是寻仙宴上,两人擦肩而过,青年眉宇平常,稍显一种少见的温润,他双手合十,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
而千凝只顾着看宴上卖的小玩意,根本没留意到他。
此时的千凝发觉,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她真的是个颜狗啊!
空源还曾来她的“寻心问道”找过答案,不过那时候她一天见过太多人,很快把空源忘了。
而天臧就在外头等空源。
最终,千凝流落人界时,天臧便又把那缕神识放回来。
他确实和她很熟,在第一次见面时,他遥遥对着她,一鞠躬,而他眼里的她,对他满是陌生与疏离。
看完这一切,千凝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就像几万年前月老开了个小玩笑,兜兜转转,前世今生,却会再度相遇。
但这份相遇太深重。
深重到其余感情都被磨灭。
若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不求她回应,只若当年,能在万千莲花中,争得她一眼就好。
第七十一章 贫僧胜算不高
灵魂灵力融合时, 菜菜和千凝断联。
它每次和她断联,都闲的要死,一会儿发呆, 一会儿打开储存的小说观摩, 又一会儿自己说话。
好像很长时间以来, 它已经习惯自娱自乐。
大约过去一个时辰,千凝意识归来,她睫毛颤抖着, 缓缓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直闭合的莲花,也慢慢展开来。
菜菜连忙就绪:“你醒啦?怎么样, 是不是感觉自己身上有一种使不完的劲?”
千凝揉了下眼睛,再就着渐渐亮起的光,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是有点, 感觉不太一样。”
就像久病之人,突然痊愈,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菜菜把灵魂灵力共享的事, 都说出来,千凝道了声难怪,就大约讲了下:“我在睡梦里,看完天臧的一生。”
从它在上万年前,还是一朵莲花开始。
菜菜有点惊讶:“天臧把记忆也和你共享了啊?”
千凝吐出胸口浊气,问:“怎么了?”
菜菜:“没事……”
就是灵魂灵力共享,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 它总有一种,这好像是天臧安排的感觉,就是千凝和他真正认识的时间算不上长,所以他在主动展示自己。
怕以后没机会了似的。
不过也可能是它想多了,毕竟千凝都没这么感觉的话,它还是不多嘴。
千凝又说:“而且,天臧原来和‘十三’也有些渊源。”便把修真界第十三个小界的由来,说给菜菜听。
菜菜:“所以,十三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吗?”从一开始,千凝叫陆决十三开始,这个问题就是菜菜的“心病”。
千凝说:“你知道幸运数字吗?反正我遇到‘十三’有关的事,都挺幸运的,我一直挺喜欢这个数字。”
菜菜:“……”居然只是这么简单吗!亏它脑补一堆理由,结果没一个理由中!
千凝思考:“我合理怀疑昊海给嵇无靖的前世命名,就是‘十三’。”
菜菜:“你不用怀疑了,你就是昊海,直觉应该没错。”
当然,现在也只是猜测。
千凝从莲花中心站起来,又环顾四周。
她还在天臧的识海里,天空不再是纯粹的蓝,它多了点晚霞,像陈年女儿红洒在天际,很漂亮,微风拂面,水波粼粼,莲叶交错娑娑,色彩相互交错,浓墨重彩。
千凝盘腿坐下来,观着这如画美景。
过了会儿,她察觉天臧没有动静,便站起来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不然空源千玖都该担心了。”
在她提出来要走之后,睡莲的旁边,浮现一叶深绿的莲叶,千凝愣了一下,问:“是要我上去吗?”
莲叶晃了晃。
千凝踩上那朵莲叶之前,回过身,她低垂螓首,抱住一瓣和自己一般高的花瓣,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
很纯洁,没有任何欲念,但确实很猝不及防,直叫莲花猛地一颤。
千凝眉眼弯如弦月,目中流出暖意:“谢谢啦。”
她在莲叶上站好,绿色的叶子漂浮起来,慢慢将她送上天空,千凝俯视着,发觉那玉白色的睡莲,又羞耻得合起花瓣,白皙漂亮的花瓣尖,还多出一抹可疑的红。
真是想不到,天臧原来是这么容易害羞的花。
却也不知,如果他顶着那张漂亮的脸,满脸通红,气息不稳,又是什么姿色。
但是美貌和尚什么时候会羞到面容发红呢?
不知道想到什么,千凝:“嘿嘿。”
菜菜:“请停止你的虎狼想象!”
最终,随着莲叶的腾空,千凝终于被送离天臧的识海。
*
另一头,屋子法器里,床上。
千凝正睡得好好的,千玖坐在小杌子上,她手上拿着一个水杯,盯着千凝,像是思索,又像是发呆。
一墙之隔,了悟激动发怒时,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你师父当初说你应该早点断了七情六欲,早点断了执念,果然如此,你居然把灵魂灵力分给她……你到底是想怎么做……”
天臧的声音比较低沉,不知道回一句什么,了悟哑然许久。
末了,了悟说:“但……也不是唯一的办法。”
天臧只回二字:“这是。”
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了悟离开,天臧推门而入。
天臧面容俊美,神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疲倦,抬起眼睛时,眼皮子撑开两道略深的褶,眼睫黑且密,有种欲语还休的美好。
千玖看不懂这么多,她只知道这个叔叔人一直很好,当时,他把她从储物戒放出来,还让她知道千凝是安全的。
此时,天臧看到千玖往千凝脸上泼水珠,不由一愣:“你在做什么?”
千玖:“阿凝不醒来,喂点水。”
千玖现在一半是竹子,在她的认知里,皮肤接触水也会很舒适,所以见到千凝一直没醒,便往她脸上洒小水珠。
天臧轻笑了声,拿走千玖的杯子,说:“她很快就能醒来了,你先去做风筝,空源。”
那声“空源”是对外喊的。
千玖挺相信天臧的话的,她点点头。
空源进来,他牵着千玖的手,支支吾吾的,天臧看了千凝一眼,他站起来,搭了一下空源肩膀,让他和千玖一起出门。
走出好几步,天臧才问他:“还有何事?”
空源咬着牙,问:“师叔,了悟师叔说师叔灵魂灵力分一半给千凝施主了?”
天臧垂着眼睛,失笑,道:“我的修为,你还不清楚么,还是你觉得,我修为少了一半,你能打得过我?”
空源:“不不不,我只是担心师叔会不适应。”
天臧回:“不会,我自己有把握。”
空源松口气,但又觉得不对,一般修士选择灵魂灵力共享,是为了传承,但对象是玄天皿,她可无法修炼,至多就是健体,隐匿气息,其余根本没用。
只是,他看天臧的神情,一派轻松,空源又很是信任他,虽心头还有愁绪,便不再说什么。
天臧又回到房内。
千凝还睡着,脸上有不少千玖溅上去的水滴。
天臧拿起巾帕,轻轻擦拭那些水滴,蓦地发现有一滴水珠,挂在千凝睫毛的根部,她睫毛纤长,那滴水珠摇摇欲坠,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又像她眼底里总会划过的狡黠。
天臧凝神看着那滴水珠。
过了会儿,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指,极轻地去触碰那滴水,但这么一下,水珠浸润他的指腹,同时,似乎触及到她的眼睫。
些微痒痒的,心里却有块地方,软了许多。
下一瞬,千凝骤然睁开眼睛。
天臧一顿,便要收回手,她动作很快,抓住天臧半收回去的手,不由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被这样突然抓住手,天臧手指蜷了蜷,倒也心平气和:“有水。”
虽然,他明明可以用灵力揩去。
千凝也有点惊讶自己速度反应这么快。
她坐起身,又发现自己对周围灵力的感觉,更加灵敏,甚至能感知到,哪里的灵力充裕,哪里灵力少,通过灵力判断对手的实力。
现在,她除了不能修炼,和其他修士估计也没差。
千凝又掂了下天臧的手,她圈着他的手腕,那圈贴着他的肌肤,似乎有点发热,她瞅了眼天臧。
他神态稳重,没有多余的变化,要不是在识海里看过莲花的状态,她都要给骗过去。
天臧似乎觉得牵着太久不合适,才垂下眼睫,低低道了声:“别闹。”
千凝不再逗他,收回手,只是捧着脸瞧他:“阿臧啊,你对我真的很好。”
天臧一顿。
千凝微微仰起头,直勾勾盯着他,声音温和,问:“你想要什么呢?”
天臧双手合十,说:“贫僧别……”
千凝打断他的话:“可别说你别无所求。”
其实菜菜能感觉到的,千凝自然也不会忽视,她也有感觉,天臧所做的一切都“过头”了,换个角度想,倒有点像修真界版本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不及未来似的。
见千凝熠熠的目光,天臧轻叹一声,他抬手摸摸千凝的头,这一次,停得有点久。
他的手掌宽大,也很暖和,千凝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忽的笑了笑,屈从于她的执着,开口:“贫僧觉得,想与其余几人争,贫僧胜算不高。”
千凝一噎:“……”
这倒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直白的话。
什么叫,“与其余几人争”?所以,他要对她更好?千凝头一次懵了,她耳朵微烫,老脸要挂不住了,声若蚊蚋:“不至于……”
她哪里好啦,不管是昊海和如今的自己,德行是一样一样的,忽悠人倒是有一套。
天臧已经收回手,他又笑了声:“子非鱼。”
千凝眨巴着眼睛。
天臧说:“起来就吃饭吧,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玉米。”
千凝“唔”了声,没再追问。
在此地休整三日后,关于大妖万衍,是该做了结,此次天臧识海受伤,万衍也没讨好,按千凝从空源那里打探到的消息,万衍伤得只会比天臧严重,一时不敢出来作妖,轮到修士追击。
不过正所谓狡兔三窟,他们扑空几处,最终将目的定在人界和魔界的昊海结界相连处。
万衍受了重伤,或许会想要搏一搏,从昊海结界汲取能量也不一定。
这是千凝第二次离昊海结界这么近。
它依然矗立着,直上云天,光洁无暇。
菜菜说:“一百二十来年前,陆决就是从这里骤然出现的缝隙,遁入魔界,十六年前,那缝隙就更加明显了。”
千凝压了下帽子,低头。
此时,她身上穿着宽大的僧侣的缁衣,和梵音宗修士一样戴着尖顶圆帏帽,梵音宗修士长时间赶路,为避风尘,都会穿上这么身,因而她隐匿其中,并不明显。
了悟与天臧,都站在队列之前,与其他宗门的修士道明情况。
没错,同来昊海结界边缘的,还有其余五个宗门的修士,万衍到底不可小觑,多一些助益总归是好事。
看着有些熟悉的面孔,千凝还有点感慨。
不止有秦九歌、谢承宣几个,还有……沈誉那厮。
不远处,身着玄青色衣裳的高挑俊逸男子,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他挑起一双桃花眼,看着天臧,说:“你真没见过千凝?”
对沈誉这种不客气的语气,天臧没有恼怒,只回:“不曾。”
沈誉嗤笑了声,眼睛似乎往梵音宗修士这瞟了瞟,终究是转身去做别的事。
千凝也只做不知。
入了夜,几个宗门纷纷选好驻扎之地,千凝刚哄完千玖睡觉,走出屋子,屋顶上赫然站着某个爱蹲屋顶的人。
沈誉露出了然的模样:“混在秃驴堆里,好玩吗?”
第七十二章 心、胸、宽、广
关于沈誉能认出自己这事, 千凝倒不意外。
这厮眼神向来很好,鼻子也灵。
她抬起头,掀开帏帽, 笑了一下, 流里流气地:“你这蹲屋顶的习惯就没改过, 需要我在屋顶给你建个窝吗?”
沈誉一顿,随即俊脸上带着三分假笑,利落地从屋顶跳下来, 脚步缓缓且优雅地走来。
他揭人家宗门的短,说:“哪能啊,梵音宗向来穷,这不是不必劳您破费么。”
千凝说:“有本事, 你这话和佛修们说。”
沈誉“嗤”地一笑:“没你有本事,搭上天臧这边,所以我只敢找你贫。”
千凝斜睨他一眼, 不和阴阳怪气的人争辩。
沈誉走到千凝跟前,站定,不着痕迹地打量千凝。
她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着,完全掩盖去身上线条, 然而, 只要细心一点,仍能从一堆男人里,辨别出这抹身段的纤细。
现在她摘掉遮蔽容颜的帏帽,所有乌发只束在发顶,简单地用木簪固定住,偏那面庞粉白,双眼明亮如昔, 唇瓣柔嫩,挽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端的是天然去雕饰之清丽。
直到此时,真真实实地与她对视,沈誉心里才彻底放下一块巨石。
当日她被卷入昊海结界,他自是有责任的,后悔过,气馁过,不过在修真界疯狂地找了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几番思索排除下,才猜出她大概是被秃驴掳走。
毕竟,玄天珠也能弥补昊海结界,秃驴们又心系天下。
眼下看起来,秃驴们没得逞,这就是好事。
只不过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沈誉愣是半分没有上脸,他俊眉舒展,心道千凝这么小没良心的,便也回:
“怎么,你真带发修行做个假和尚?”
千凝随意呛回去:“你觉得我能去当和尚?”
沈誉蓦地想起她对男色的那么点偏好,扯了扯嘴角:“也是,你六根不净。”
虽然许久不见,每次两人呛话时,都能这么流畅自然,也是难得。
千凝用手里帏帽扇风,鬓角的几缕发丝动了动,她一边朝前走,又看沈誉跟着她,便说:“你还有事吗?”
沈誉挑眉:“没事就不能走一走?”
千凝说:“可以啊,不过我要去找人。”
沈誉想都没想:“找秦九歌吧。”
千凝瞪他,沈誉歪了下头,桃花眼里笑意浅浅:“我可没跟踪或者调查你,全凭你对秦九歌比对我们几个真心,就猜出来。”
确实,一到地儿,千凝就用联络符找秦九歌,瞧起来,是没打算和其他几人再聚一聚的意思。
忒偏心了,沈誉想。
但奈何,就是被这么偏心对待,自己也巴巴地找上门来,必须眼见她一切都好,不然,就是怎么都不放心。
沈誉又想,他是不是被千凝蛊住。
不一会儿,千凝就走到芦苇丛,与秦九歌约好的地方,虽然她提早出发,不过秦九歌比她早到,她正在用芦苇编一个小玩意。
看到千凝,秦九歌也是不由一笑,柔化脸上那种冷戾感:“可算来了!”
她和千凝说会儿话,问千凝过得如何,千凝一一答上来,知道千凝如今有能力隐藏玄天皿的身份,她更是欣喜:“你可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待风头过去,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千凝点头:“我原也是这么想的。”
秦九歌郑重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有我们六个宗门在,大妖的事一定能解决,到时候你就躲着修真界的人,快活过日子去。”
她是真心为千凝考虑,已经开始思索起哪个小界,或者人界哪个地方,适合隐居,不过,碍于沈誉就在不远处瞅着,没立刻说出口。
千凝笑了声,抱住秦九歌:“谢谢九歌姐姐,不过,我已经有想法了。”
千凝身上软软的,秦九歌脸红了一下,手摸了摸千凝的脑袋,说:“好,你自己打算,若需要帮忙,尽管来找百丽门。”
千凝“嗯”了声。
秦九歌又瞥了眼沈誉,压低声音:“……他没又欺负你吧?”
千凝连忙摇头:“没有。”
秦九歌说:“也是,你现在和梵音宗一起走,是好事,别说沈誉前辈了,陆决尊主之流,也无可奈何。”
千凝没有直说人天臧分了一半灵力给她,只笑着点点头。
沈誉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千凝没管他又突然抽风的行径,说起她找秦九歌的重要事情:“对了,千玖不适合跟着我,就交给九歌姐姐了。”
秦九歌把手里编好的芦苇小人儿,还有一个盒子,给千凝,说:“好,这些你给千玖吧,今天晚了我们就不适合见面,明天我会主动去找她,看她的反应的。”
千凝感激地“嗯”了声。
千玖真乖啊,不过,千凝不可能一直带着她。
秦九歌看她眼圈有点红,知道她舍不得千玖,便又禁不住揉揉千凝头发:“没事,你要是想她,给个信,我会带她去见你。”
末了又说几句体己话,秦九歌就要回去了,千凝和她道过别,好好把秦九歌给千玖的礼物收起来。
沈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把千玖托付出去?”
他知道千凝在魔界,就是当时名为戊玖的千玖,陪她一起熬过来,当初他就是想在千玖身上动手脚,最终落得个逼她远走的结果。
所以真的说起来,沈誉对千玖并没有太多好感,即使千玖的骨骼灵魂都是他亲手捏的。
此时,听见沈誉不太好的口吻,千凝扬眉,不答反问:“关你什么事?”
沈誉本想冷哼一声,但突然想到千凝自称千玖的娘亲,何况千玖和他渊源不浅,脸色又有点微妙。
他咳了咳,说:“对啊,我们女儿,总不能只有你带。”
千凝:“……”厚颜无耻!
她气笑了,不客气地踹沈誉:“你哪儿学来的厚脸皮!”
沈誉笑眯眯的,声线拉长:“我一向如此。”
千凝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些,道:“我是玄天皿,就算以后隐居,也注定过的苦日子,没必要让千玖跟着我,行了吧,我都告诉你了。”
而对千玖而言,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去百丽门,学一身本事最重要。
沈誉纤白的手指摸下巴,眯起眼睛,身子朝前倾,月光下,他的影子和千凝的相互交叠。
他漆黑的眸底,流露出些许狐狸的狡猾:“也好,以后二人世界少一个人打扰,是舒服的。”
沈誉就是有这本事,满嘴跑马车,千凝什么都没说呢,他先替她把未来想好了,偏生他口吻里一派开玩笑,又不十分唐突,总归让人抓不着错处。
千凝对着他掰手指:“还记得过肩摔么?”
沈誉:“……”
他忽的后退一点点,对千凝的身后喊:“大师这么晚,也不歇息呢?”
千凝浅怔,她回过头,便瞧着天臧站在不远处。
他的背后是一片芦苇与明月,似一幅透着寥然的山水画,而立于画中之人是点睛之笔,他身姿俊拔,圣洁俊美,精致的五官再淡漠,也叫人不由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沈誉一直知道天臧隐藏面貌,只是最近,才看到他这真脸。
他猜想,天臧就是知道千凝爱好美人,才故意显露出来的,便又看向招蜂引蝶的千凝,他压低声音,不无恶意地说:“不就是个秃驴。”
声音虽然小,但天臧作为修为极高的修士,肯定是听得到的。
千凝没客气,一脚踩在沈誉靴面。
这就有点维护天臧的意思。
沈誉也有点怒意,虽然扯着嘴角笑,但周身没半点温和之意,而是冷飕飕的,只是,都是朝着天臧去。
千凝知道或许是自己没打声招呼,就出来见秦九歌,让天臧担忧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反而客气起来了,打招呼:“大师。”
天臧没有朝前走来,他双手合十,轻轻鞠躬,犹如千凝第一次真正见他似的,他转身,身影消失在芦苇丛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错,千凝心里就咯噔一声。
怪不好受的。
她双手搓搓脸颊,瞅沈誉:“瞧瞧人家心胸,再看看你,沈誉,动不动攻击别人真的很不好。”
她拂袖离去,而沈誉脸色更黑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第二天,天臧身边就多出一个身影,还是大剑府大名鼎鼎的沈誉。
天臧走到哪,沈誉就走到哪,天臧做什么,沈誉也做什么。
一时之间,其余六个宗门的人,都十分奇怪,要说沈誉也是修真界的翘楚,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的,哪见过他这般跟在别人身边。
千凝瞅了几眼,皱了皱鼻头,不管沈誉要干什么,天臧应该不会吃亏。
这么想着,她没凑上去问这件事。
有好事者带着满腹八卦,问大剑府的人,大剑府:“沈誉前辈想做什么,我们宗门自是支持的。”
问不出别的,自然就是去问梵音宗。
然而事实上,空源在一个大早就问过沈誉:“沈施主这是?”
沈誉挑起桃花眼,笑意款款:“没什么,来学一下天臧大师的心、胸、宽、广。”后面四个字,着重强调。
一整日下来,沈誉也跟着做了点好事,空源还有点感动:“沈施主有慧根啊!”
沈誉扯着嘴角:“过奖。”
这事顺理成章传到千凝耳里,她又有点觉得自己对沈誉过于苛刻。
就这样,沈誉与千凝关系又缓和,瞅着千凝不在的空隙,沈誉对天臧笑:“请多指教了。”
因天臧被挑拨的关系,他自能用天臧来帮忙圆回来。
天臧放下手上的阵法图。
他神态柔和,对空源说:“空源,准备帮沈施主剃度。”
第七十三章 盖源于不自信
大妖万衍还没抓到, 大剑府和梵音宗吵起来了。
沈誉是大剑府的宝,天臧也是梵音宗的宝,出了这档子事, 也是意料之中的, 六个宗门之间, 有些个龃龉也没什么,但这次,险险就打起来——
玄青色衣裳的大剑府弟子, 丢失向来的稳重自持,撸起袖子骂梵音宗:“就你们这几十头秃驴,也想让我们沈誉前辈入你们宗门?做你他娘的千秋大梦!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梵音宗斯文些,骂人还要双手合十, 但嘴巴出来的话不比刀子好多少:“我宗门不若你们会缺修为高之修士,何况,沈誉前辈这几日一直围着天臧师叔, 若不是想入我梵音宗,又是为何呢?”
抓着人家的痛点继续踩:“一宗门之中流砥柱,何苦自甘堕落。”
大剑府的领头弟子抽出剑:“打一架,若我们赢了, 你们得给沈誉前辈道歉!”
空源站出来:“贫僧不诳你们, 宗内前辈修为涵养俱在贫僧之上,找他们和你们对打,贫僧怕你们吃亏,所以贫僧来对你们。”
梵音宗平日低调得很,若听到别人骂他们,大多数时候笑笑而过,哪晓得, 这回要动真格。
本来,其余四个宗门的修士,都在都在看好戏,毕竟还没找到万衍,有点乐子调剂不调白不调,但没想到真能打起来,内讧有伤和气,何况这里也有妖修,叫外族看笑话了去,都不合适。
天剑阁的谢承宣,就被推出来作为和事佬。
谢承宣面目清秀,声音和缓:“两位不要着急,天臧前辈和沈誉前辈之间有了点误会,待回修真界,自可辩驳一二,大家都认为,如今不适合大动干戈,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简单来说,就是谢承宣也不管他们打不打得起来,要打等事情结束再打。
不少人也想,到时候最好也是打得天崩地裂的,一起热闹热闹。
谢承宣到底是天剑阁的首席大师兄,天剑阁的归一出关了,大剑府得给天剑阁面子,便率先抱剑,冷哼一声:“不和秃驴计较。”
空源几人倒是微微鞠躬。
好大的心怀。
事情传到千凝那,用千凝的话来说,都是闲得没事干的。
虽然大妖在这附近出现,修真界的宗门该来的都来了,但要紧的事,还轮不到他们上场。
当然,这个“闲的”的人选里,不包括天臧、沈誉几人,在最开始的探查完之后,他们并天剑阁修为高的长老,消失不短的一段时间。
千凝问:“他们会去做什么呢?”
秦九歌在给千玖剥栗子,说:“应当是布置,这回大妖势必会落网,毕竟我与谢承宣那样的修为,也派不上用场。”只好在这驻扎地管管弟子而已。
千玖接过秦九歌的栗子,放在口里,在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包子,她慢慢嚼着嚼着。
千凝拿眼神示意她,她对秦九歌绽开一笑:“谢谢秦姨。”
秦九歌很喜欢她,笑着应了声:“诶。”
这孩子和千凝是有点像的,比如现在看着秦九歌笑,也并不害怕,还会跟着一起傻乐。
嗯,秦九歌觉得,距离她摆脱被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的名声,已经不远了。
思及此,秦九歌倍感欣慰。
这回,秦九歌告知千凝好几处适合隐居的地方,怕千凝盘缠不够,还要资助,千凝连连摇头,说了自己有钱。
她确实有钱,天臧把储物袋都还给她了,里面大几千的灵石,都是硬通货。
何况,在阴阳府李章尧那里,她还有一笔生意。
千凝从储物袋的旮旯里,翻出一枚誓言石,也一并交给秦九歌:“若我以后隐居,这笔钱就由你和李章尧接洽,不然白白送给他们阴阳府。”
秦九歌听说,千凝曾在修真界和阴阳府有一笔交易,她颇为赞叹:“若你能在修真界经营下去,不失为一种办法。”
千凝:“嗯?”
秦九歌用手肘捅了捅千凝:“那什么,你和沈誉、天臧关系还不错,陆决亦然,我还听说,归一真人和你之间也颇有渊源?若有这种前情在,光是他们四个,还有我们百丽门在,保你在修真界无忧。”
秦九歌不怎么听八卦,前几天和千凝见过一面后,回去就听师妹们之间的讨论。
她实在是觉得不放心千凝,自然,就有了这个想头。
千凝吃个栗子,挑眉笑秦九歌:“九歌姐姐不是也一直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么,尤其是女子。”
秦九歌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所以你与归一真人,是怎么回事啊?”
千凝:“……”
真是,是人就离不开八卦之心。
千凝简单解释自己和嵇无靖的事,秦九歌听得十分震撼,原来归一真人不是闭关,是在人界修行呢。
秦九歌又是唏嘘:“这就是缘分。”
如今,天剑阁对外称,归一真人已经出关,还曾出面过一次天剑阁的筵席,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见踪影的。
千凝皱了皱眉。
菜菜知道千凝在想什么,说:“不用担心,他就是提前一年恢复记忆,所以,也提前一年融汇自身修为,脱离凡体。”
“不出意料的话,这几天就完成了。”
千凝心里“哦”了一声。
嵇无靖啊。
不知不觉的,她剥栗子的速度慢下来,千玖一直在等她手里的栗子,实在等急了,也不出声催,只拿胖乎乎的手指,戳千凝的手。
千凝蓦地回神。
秦九歌手边放了许多剥好的栗子,她笑:“我要给玖玖,但玖玖就非等你手上的。”
千凝连忙把手里栗子剥好,递给千玖的时候,她揉弄一下千玖的头发。
把千玖带到房间里,千凝出来送秦九歌,秦九歌说:“这孩子心眼实,很认你。”
“如果你不在她身边,她会很想你的。”
千凝笑了笑:“这个世界这么好,总该让她看看。”
秦九歌和千凝揉千玖一样,也抚了抚千凝的头。
*
沈誉和天臧,确实相看两相厌。
不顺眼到什么程度,已经严重影响两个宗门的外交。
就算是宽和如梵音宗,对大剑府的剑修,也没一个好脸色,而天臧更是出了名的脾气温,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圣父了,但对沈誉,也会板起脸。
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影响办事。
此时,两人涉在清澈的浅溪里,脚底都不曾沾染水渍,因大妖擅水,他们要在水里提前布好,因此,两人还是得共事。
沈誉在疏导过最开始的怒时,也冷静下来。
但他这人,向来喜欢阴阳怪气:“大师修为确实高,只是太低调了,难怪藏着千凝,都没一个人找得到。”
天臧沉默片刻,道:“施主现在找到了。”
沈誉呵了声,说:“你知道陆决和归一吧?陆决赖在修真界不走,归一如今归位,大师能推算出因为什么吗?”
天臧抬了抬眼睛。
沈誉不信他不知道,天臧这种修为,自然有自己消息的来源。
他手指间漂浮着一簇水,笑眯眯的:“要不要我们联合,先让他们出圈,然后,再做君子之间的对决?”
天臧一手竖在身前,提着唇角,笑得漠然:“施主并非君子。”
沈誉倒也不恼,他的关注点在天臧并没有拒绝,大狐狸的桃花眼闪过算计:“陆决不难,让他回魔界去,把关昊海结界,就行了。”
“归一么,一个以剑入道的男子,他先前并非闭关,而是在人界渡劫,这个劫呢,还没完吧,最好是继续在人界渡个劫,毕竟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
“接下来就剩下我们俩了。”
沈誉笑着倾身,“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天臧大师。”
天臧认真听他扯完,才说:“你一个人做不来。”
沈誉上面说的那些事,确实,即使他修为在如今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也做不到,但换个想法,陆决和归一,也奈何不了他。
沈誉直接说:“所以我们可以做盟友。”
天臧脚步停下,似乎真的在仔细考虑沈誉的提议,只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就险些让沈誉咬碎牙:“沈施主会这么提议,盖源于不自信。”
“因为施主觉得,自己不会胜出,所以想用一些旁门邪道。”
天臧侧过脸,露出半张完美的脸,那线条是纯然的流畅,独得老天厚爱,他语气如春风解意:“贫僧不一样。”
沈誉:“……”
而不知道想到什么,天臧的眼睫压了压,倏地温和一笑,他向来白皙的整个耳廓,泛上些微淡粉,像是被霞光尤其关照。
沈誉冷笑一声,突然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恰这时,一道蕴含无尽灵力的强劲剑气,从半空中斜斜劈过来,沈誉用护身阵法拦住剑气,天臧则用金刚罩。
剑气略过他们,朝他们身后而去,一息之间,打中远处的山石。
“轰隆”一声,一整块山头似乎是豆腐做的,被斜劈开,切口十分齐整,山头缓缓倾斜坠落。
然而,这里靠近昊海结界,一块山石,硬度也非比寻常,能做到一道剑气就造成这样伤害的,绝非常人。
沈誉拍拍身上沙尘,朝不远处看去。
半空中持剑而立那人,不就是归一真人嵇无靖?
第七十四章 这种头疼的感觉
嵇无靖剑眉星目, 鼻梁硬挺,五官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鬓边头发简单簪起, 其余墨头散在肩头, 风牵动发丝,在空中扬起些许弧度。
比起在人界的衣着,他褪去布衣, 身着天剑阁的制式服装。
寻常弟子的制式服装,是以白色为底蓝色襕边,广袖一挥,仙气飘飘, 不过,嵇无靖这一身,自与普通弟子不一样, 他衣摆与腰带都是紫色,一身的白被暗紫色镇住,尤其是他周身威压极高,龙章凤姿, 上位者的尊贵, 淋漓尽致。
再看他手中所持长剑,呈青玉色,流光溢彩,却煞气十足,缠绕着一层凛然冷意。
这柄绝世宝剑跟嵇无靖三百年,已经完全养出一样的气息,方才那道剑气, 便是这柄宝剑劈出来的。
不多时,远处被劈坏的山,几缕妖气飘散到空中。
嵇无靖这一招,实则也不是对准沈誉和天臧的,如今修真界修士齐聚此地,少不了一些鱼龙混杂之辈,伺机而动。
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当然,被杀死的心存异心的妖兽,能死得这么轻松,也得感谢嵇无靖出手之狠。
沈誉敛袖,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天臧鞠躬,主动招呼:“嵇施主,好久不见。”
嵇无靖本是眺望远方,及至此时,才发现这两人,他的眼珠子缓缓往下挪,先是看了眼沈誉,他对他有印象,然后,目光又定在天臧身上。
他维持拄剑的姿势,从空中降下,踩在地上时,地面扬起一阵风,荡开些许尘埃。
他看着天臧,语气肯定:“你把灵魂灵力分出去了。”
天臧道:“是。”
论年代,嵇无靖和天臧是一起的,沈誉和陆决还算后辈,很久以前,嵇无靖和天臧便时常切磋,对彼此的功法修为都颇有助益,因此,如今二人之间还算能聊两句——这是在嵇无靖心里的评判。
至于沈誉,嵇无靖有听到他说的一些话,但别说被挑拨心弦,就是有没有听进心里去,还是个问题。
毕竟他问鼎修真界的时候,沈誉也才刚出生,实在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如今,嵇无靖一眼就看出天臧不若盛况,这要是别的懂点人情世故的修士,不会直接提出来,否则,若是传出去,对天臧不会是好事。
但嵇无靖与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注定是扯不上关系的,他发现了,所以他就说了。
以至于沈誉微微眯起眼睛。
要知道,灵魂灵力是修士的“根”,给出去,是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影响寿元,简直相当于断自己左臂右膀,所以寻常时候,不会有人有这个想法,可再想想千凝如今隐匿气息的本事……
沈誉几乎是一下就猜到,天臧为什么会少一半的灵魂灵力。
呵。
沈誉是没想到这个秃驴还这么多花招。
又想到,给灵魂灵力,必定是有一方进入另一方的识海,沈誉心里泛了一股酸味。
但沈誉这人也精,真论起来,他打不过嵇无靖,也打不过天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们确实占了天时,比他早托生近两百年,即使天赋所差无多,但他们修为也在他之上。
既然他打不过,那不如,让他们两个试试手。
于是,沈誉又勾起熟悉的笑容,道:“归一真人是不知,大师的灵魂灵力,分给玄天皿,帮助玄天皿隐匿了气息。”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玄天皿。
嵇无靖蓦地皱眉,黑黢黢的眼瞳直盯二人,目光一凌:“你们知道千凝在哪。”
面对嵇无靖的目光,天臧坦荡荡,俊美的眉宇舒展:“是,为护她安危,她暂时就在营地。”
嵇无靖收起剑,身形瞬间消失不见,只在空中震开一层气。
沈誉:“?”
这归一真人是没听出,天臧藏千凝这么久的意思吗?他还以为,归一怎么都要和天臧切磋一下的!
结果呢?
向来喜欢阴阳怪气的沈誉,这是第一次,真的踢到铁板。
而天臧不疾不徐道:“沈施主,既已经准备好了,也是该回去了。”
沈誉想起嵇无靖是回去找千凝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绷起脸,迁怒:“你就不会说千凝在别的地方?”
天臧笑:“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誉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御剑离开。
天臧摇摇头,把这附近的布置再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问题,再一步步慢慢走回去。
忽而一阵大风,天臧抬起头,观看日影熠熠,四周草木葳蕤,轻叹息了声。
*
千凝独自坐在芦苇荡的空地上,她眺望碧空如洗,靠着石头,一边剥栗子,一边和菜菜唠嗑。
没办法,这里最能入口的食物就是栗子,她不是没吃辟谷丹,不过人闲起来时,嘴巴不找点东西嚼,真的会更无聊。
她现在,就等大妖万衍的事处理完,消灭最大隐患,找个地方隐居。
秦九歌给她指出不少好地方,连那里灵力的多少,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她用不上。
“哒”的一声,栗子壳打开,千凝捡出一个完整的圆栗子,放在手心里把玩着,对菜菜说:“我记得你说过我能回去的。”
菜菜:“理论上是这样的。”
千凝随意问:“菜菜,你本体为什么是凤凰雕塑啊?”
菜菜:“你这问题问得,不是跟我问你为什么是人类一样吗?”
千凝说:“在以前的世界是进化论,在这个世界嘛,只能说得去问问天臧了,毕竟有点哲理性太……”
话没说完,菜菜突然打断:“那什么,感觉有一股很强大的能量奔袭过来。”
下一瞬,整片芦苇荡“哗哗”地响,千凝即使靠着巨大的石头,也被这阵狂风吹得不得不压一压头发。
过了会儿,周遭终于宁息,千凝顺了一下鬓边头发,忽的察觉什么,她仰起头——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后的巨石上,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光线描绘出他的轮廓,看起来十分高大。
还没等千凝缓过神,男子从石头上跳下来,倾身。
千凝看清来人,微微撑大眼眸,下一刻,便落入一个有点凉意的怀抱。
嵇无靖其实不懂拥抱为何物,只是出于本能一般,双手张开,就这样将千凝抱了个结实。
天地间,芦苇娑娑声远去,她鼻尖是一股清爽的气味,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阳光从他的肩膀铺洒下来,光斑闪烁,让她不由眯起眼睛。
嵇无靖闭上眼睛,低声说:“找到你了。”
千凝怔了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头。
明白她的意思,嵇无靖松开她,自然而然,盘腿坐在她斜侧面。
他眼瞳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千凝,没有委婉,纯粹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懂,仿佛他们还住在山间的那间小屋子里,不曾有过离别,也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但千凝再迟钝,也能感知,他周身气场的可怖。
当然,他纵然是凡人,也有非同一般的气质,何况如今,彻底找回记忆与修为,便是有种昭示自身实力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千凝不敢乱来。
她笑了笑,想站起来行礼:“归一真人。”
嵇无靖蹙了蹙眉头,抬手压住她的手:“千凝,”他目光闪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斩钉截铁,“我可以改名。”
千凝:“嗯?”
嵇无靖:“我要把名字改成十三。”
千凝:“……”啊对对对,就是这种熟悉的执着感,是那个会一句话,就去独自去打熊的十三!
千凝先是被熟悉感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打量着他,又发现自己嘴角边的栗子碎屑,抹在嵇无靖的白衣服上。
这一点,立刻将他从遥不可及的归一真人,又拉回到“十三”这个位置。
千凝忽然有点欣喜。
但这种欣喜还没持续一息,在发现她的栗子,都被嵇无靖赶过来的风卷走后,千凝立刻扯了扯嘴角:“我的栗子。”
嵇无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圆滚滚的棕色栗子散了一地。
他站起来,也没有借用灵力,用那从来只持剑的右手,将它们一个个捡回来,放回千凝身边。
他骨相很好,垂着眼睫时,有种贵公子的美感,当然,这贵公子在给她捡栗子,千凝看着有点恍惚。
她想过很多种和嵇无靖重逢的画面,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一会儿,千凝身边又堆起栗子小山,而已经剥开的栗子壳,也被嵇无靖整理了一下,就在另一边。
他朝她看来。
千凝心底里一软,忍不住一笑。
午后的风,在芦苇荡里越传越远,如果没有一个突兀的声音,这一切足够被盖上“美好”的戳印。
而突兀的声音,自然是来自沈誉:“原来阿凝在这里啊。”
不远处,沈誉衣摆翩然,桃花眼里蕴着笑意,他阔步走来,坐在千凝另一边斜侧。
千凝看了一下左边,又看了一下右边:“……”这种头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嵇无靖撩起眼皮,正视沈誉。
沈誉是很想刺一下嵇无靖的,但碍于前面失败过一次,让他很怀疑这位修真界第一的情商,所以,他不打算做无用功。
他从一旁拿过一个栗子,眯眯笑:“阿凝,我剥给你吃。”
嵇无靖神色不变,但周身气场沉了沉。
不知道为什么,从沈誉口中出来的“阿凝”两个字,让他很不舒服,这是一种直觉。
他垂下眼眸,也拿起一个栗子,那架势在手上,分明不愿慢沈誉一步。
千凝:“呃……”她莫名气虚:“我有手,我自己来。”
沈誉斜睨千凝,和嵇无靖几乎同时开口:“我来。”
他们气势倒是十足,可下一刻,“啪”的一声,小小的栗子皮不堪承受,同时烂在两人手里,壳和栗子肉都成一团,分不清。
哦,沈誉和嵇无靖都不会剥栗子。
千凝:“……”
那还争个屁啊争!
第七十五章 打牌吗?三个人刚刚好
不忍直视, 千凝熟练地剥开两个栗子,一人扔过去一个:“吃,然后闭嘴。”
她好好的午休就这么没了!
沈誉和嵇无靖接过来, 沈誉把一整个栗子丢到嘴里嚼, 目中带着一丝挑衅, 看着嵇无靖,而嵇无靖则默默咬了一口,分几口吃, 吃相相对斯文。
只是这回,前者的目光,他没接收到,也不再在意。
他唇齿间弥漫着栗子的香气, 便算与千凝尝过一样的东西,感受也是一致。
这是一种相当淳朴的思维。
当然,要是沈誉知道他这么想, 恐怕也要茫然一下,然后误以为嵇无靖觉得自己和千凝唇齿相依,要骂一句嵇无靖不要脸。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性子不可同语, 妙哉。
嵇无靖吃完手中剩下的栗子, 他又拿起一个栗子,记得刚刚千凝是怎么动手,便一下剥开,也递给千凝,这动作由这身白衣裳的贵公子做起来,倒没有不自然。
自然而然,千凝接过来, 便看沈誉也递来一个剥好的栗子。
千凝愣了愣,没有立刻接。
沈誉扯嘴角:“没毒。”
所以,凭什么嵇无靖递出去的栗子,千凝能毫不犹豫就吃下去,他给的,她就一副不太信任的模样。
嘁。
终究是,千凝的手伸过去,拿过栗子。
她咽下栗子,看嵇无靖还要剥,连忙阻止:“好了我吃饱了。”
本来她躲在这石头后面,避着烈日,剥栗子吃,就是图个悠闲,现在两尊“大佛”坐在她左右,她悠闲不起来了。
尤其菜菜还在她脑海里自言自语:“好的,现在我们的嵇选手不再剥栗子,且看沈选手还能出什么招数!”
千凝对菜菜:“闭嘴吧!”
菜菜:“略略略。”
这么一个能“落井下石”的机会,菜菜觉得有点刺激,千凝向来是不带怕的性格,原来是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这一出等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一物降一物!
要是没人能降得住千凝,那就多来几个?这还只是沈誉和嵇无靖呢,还有陆决和天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它不管,它变相宣布过年!
千凝忽视掉菜菜捣乱的声音,她想回去,刚站起来,其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
千凝:“呃……”
他们都比她高不少,这么一个站位,呈三角之势,千凝怎么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
有点尴尬,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想糊弄这两个人,可是事到如今,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抿了抿嘴唇,朝前走,那两人倒是等她走到前面过去,才迈开脚步。
一个一双作怪起来藏着无数算计的桃花眼,另一个是一双深若水潭的眼眸,齐齐盯着千凝的后脑勺。
千凝走出几步,头皮发麻,停下往回看:“你们让我觉得,我像个母鸭。”
嵇无靖、沈誉:“?”
千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母鸭身后跟着小鸭子。”
沈誉笑出声,颔首看着千凝:“你怎么不想想,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行,也会带着两个随从。”这句话,无所谓地把自己摆到随从的位置上。
而嵇无靖想了想,声音沉稳,说:“那我是小鸭子。”
沈誉眼尾一抽,小、鸭、子?这人怎么开得了口的!
嵇无靖倒是很坦然,在他恢复记忆前后,乃至生命中的三百年,他从未尝试过这种心情,亦或者说,他以前是没有具体的情绪,直到遇到千凝。
所以,千凝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一打岔,千凝咳了咳声,掩住自己的笑意,自己也缓过来,想她是什么人物,这种情况在游戏里也不是见不到是吧,是吧。
她大手一挥:“你们走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她唇畔勾出细小的弧度,杏眼弯弯,分外明亮,理直气壮得很,真把他们当随从和小鸭子使。
嵇无靖不再说什么,“嗯”了一声,只在转身之前,又道:“晚点找你。”
倒是潇洒。
沈誉见了千凝的踟蹰,便也一笑:“那我晚点也来找你。”
嵇无靖觉得莫名,看了沈誉一眼,只觉得这人很让人不舒服,沈誉回敬嵇无靖一眼,只觉得嵇无靖有点难缠。
千凝转过头,摆摆手:“再说,我不一定在。”
她脚上步伐不停,伸手揉了揉额角,正所谓,自己造的事,自己解决。
不成,她要换个地方清静一下。
好在现在有天臧的一半灵魂灵力,要躲得过沈誉和天臧,也不是难事。
另一头,嵇无靖去天剑阁的驻营,他一路走来,脚步不慢,路上其余修士都对他行注目礼。
实在是,这是一百四十二年来,这位剑修圣者第二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若不是碍于他周围强大的压力,或许还会有人过去套近乎。
不过,直到嵇无靖步入天剑阁的范围,四周都鸦雀无声,毕竟若不小心挡真人的道,被真人随手捏死,还真的伸冤无望。
天剑阁财大气粗,驻扎在外的弟子,住的都是成套的法器屋子,檐牙高啄,鳞次栉比,屋子有秩序的分布在山间,不明了的人闯进来,或许还会以为到了什么山中“桃花源”。
谢承宣在知道归一真人到来时,连忙出去相迎。
谢承宣道:“不知真人竟会到来……”
“无妨,”嵇无靖直说来意,“莫宗主几人也会过来,我比他们脚程快一点。”
其实不是快一点,是快了很多,不过嵇无靖不是寒暄,而是他真的只觉得自己快了那么一点。
谢承宣讷讷:“宗主也会过来?”不是说大妖万衍已经受重伤,为何宗内还有这么多修士过来?抓一个受伤的大妖,即使他有六千年的修为,有必要么?
不过,他不好问,嵇无靖自也不会解释。
嵇无靖随手翻开一张图纸,修长的手指,在昊海结界的地点了一下。
另一头,沈誉回大剑府的阵营,见几个老古董在那里吵,他们觉得,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偷偷蓄一些昊海结界的碎片,定能碾压天剑阁。
当话头递到沈誉这时,沈誉闭眼一笑,说的话就一点都不客气:“这个关头,你们不想着自己会不会灰飞烟灭,还想拿昊海结界的东西?”
他微微睁开眼睛:“可是会遭天谴的。”
除了天剑阁和大剑府,在离六个宗门有些距离的地方,空气震颤,一道传送门自半空被拉扯开,打开一个黑洞洞的地方,缠绕闪电。
传送门里,步出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后,也陆续走出几个黑衣魔修。
领头的这位男子,身着石青色长袍,腰系黑色玉带,垂下一块剔透的决明玉,从来青色挑人,一个穿不好,只会让人觉得身形单薄,气质微弱,但在此男子身上,却有更显难掩的清矜。
他一头乌发用玉冠束在发顶,露出整个如玉雕的面部,眉宇英挺,双眸深邃如星辰,肤色白皙,便若那寒山石一般细腻漂亮,却也是不可亵玩的。
一旁的左护法项天纵,对他道:“尊上,可需要属下前去打招呼?”
陆决道了声:“不必,我去便可。”
项天纵叹息。
向来道魔对立,这段时间,本以为忙完这些事,尊上会回魔界,毕竟魔界不可久无主子,还有许多事需要回去料理,可没想到,那梵音宗的修士,居然会来联系他们。
说的,就是昊海结界的事。
可昊海结界就算出事,对他们魔界而言,却不一定是坏事,虽然如今的魔界可能会被毁掉,但是,依魔修看,昊海结界反而阻挠他们扩张的步伐。
陆决心知他们不想与道修过多纠葛,只说:“你们候在此处便可。”
他自会去寻梵音宗的修士。
*
第二日,天色有点阴,没了昨日那般的好晴天,一阵风过,就有种山雨欲来的凉意。
千凝抬头,鼻子翕动,好像嗅到什么味道。
有点熟悉的冷香。
她摇摇头,刚在屋子外的树下坐定,便听小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千凝一抬头,便先看到天臧。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面前的树枝,拾阶而下,知道千凝坐在不远处,这一抬眼,目中平静如水,千凝还没张口打招呼,忽的,便瞧见他身后跟着的青衣男子。
男子依然爱穿浅淡颜色的衣衫,面容轩朗耀目,俊美无俦,便是站在天臧这样的人身边,也丝毫不逊色。
他在看清她的时候,目光也些微一顿,只面上镇定,没有多余的神态。
千凝:啊嘶。
是陆决。
她以为,就算陆决要来凑热闹,也会是沈誉那厮叫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是天臧!
她立刻坐直,只不过,控制不住自己,目光从天臧脸上,滑到陆决脸上,又从陆决脸上,滑到天臧脸上。
菜菜还能不知道千凝的尿性:“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了,你就说吧,谁更帅?”
千凝心里比来比去,最后,不得不公正地说:“不好比较啊,气质不一样的美和帅,各有千秋。”
天臧走过来,在一旁坐下,而陆决还站着。
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千凝,似乎在确定她的状态,他的眼神没有侵略性,他过往的傲,此刻更是半分不见。
他就像一把宝剑,锋芒不曾衰减,却不会再伤那持剑之人。
千凝知道,自己不开口,陆决这性子也不会开口,所以,在陆决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东西时——
她晃了晃手上的扑克,问:“打牌吗?三个人刚刚好。”
没错,因为日子太无聊,千凝都琢磨着,把扑克牌做出来了,还和秦九歌千玖打过几回。
但,问完之后她咬住舌尖,她居然叫堂堂魔尊来打牌!
好吧,陆决真的坐下来了。
千凝偷偷瞅天臧,想知道天臧为什么带陆决过来,但天臧自从坐下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好似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算了,千凝一边发牌,一边想,接下来呢?
打牌唠嗑家常吗?
不由悲从心来,这到底又是闹哪一出!
第七十六章 他不想,亦不愿
既然两人没有异议, 千凝也就开始讲扑克牌的规定。
她用袖子在桌上擦擦,先把五十四张牌铺开,用尽量符合这个时代的, 本土化的语言, 讲清楚规则。
尽管她讲得简短, 还好,陆决和天臧都是能举一反三的脑子,不用她多费口舌, 就应该都懂规则。
她就把牌发好。
这牌是千凝用修真界的材料做的,别的不说,她储物戒里屯的乱七八糟还挺多,就有一卷火灵兽的皮, 它整体呈象牙白,薄又有韧劲,和现代扑克牌的料子差不多, 但是更坚韧,怎么摧残都不会坏,而上面的图案,可是千凝仔细绘制上去的, 不寒碜, 拿在那两人手里,竟然都挺好看的。
天臧四指握住扑克牌,彼此分开,指节微微鼓起,虚虚拢着,没有贴着兽皮,就像手中拿的是价值不菲的扇子。
陆决倒是随意, 用灵力扶着扑克牌,牌飘在半空,横排着队,他自己则用手指点着排面。
活生生把扑克牌打出一种派兵遣将的感觉。
只是,他似乎没有在看自己的牌怎么样,而是在端详上面的字迹。
千凝则抓得很接地气,懒懒散散的,“咻咻咻”迅速理顺牌面后,把牌合拢,又展开,就丢出一副对子。
玩的是斗地主,千凝用投骰子确定地主,好巧地主是她,逆时针下来轮到陆决,他从半空中挑出两张牌,它们轻飘飘地落在桌面。
天臧也拿出一副对子,摆得整整齐齐,放在桌面。
千凝看着只有自己扔出去的牌,是乱糟糟的,她默默伸手,把扔出去的对子摆好。
这一场,打得很安静,天臧不说话,陆决也不爱说话,千凝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千凝甚至有种自己在修习的错觉。
只是,她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手下留情,却没想到天臧和陆决适应得很好,这第一局就把她这个玩扑克牌几十年的老手,给将了一军。
失策。
千凝还剩下的几张牌,她着实懵了一下:“你们怎么学得这么快啊?”
天臧着手收拢桌面的牌。
陆决说:“五十四张很容易记。”
确实,对这些天才们来说,那些佶屈聱牙的修炼功法,他们都参得透,记一副小小的扑克牌,再揣测对面二人手里的牌,还真不是难事。
千凝这才反应过来,和秦九歌玩的时候,她一定是有意让着她的。
千凝刚想说不玩了,天臧便又发起牌。
这一次还是千凝做地主,千凝瞅着手里的牌,是一副好牌,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在扳回一局,她赢了。
看来,除了记牌的本事,还要看运气的嘛。
千凝扬眉吐气,不由又找回了点信心,只是还没得意时,第三场牌局一开始,陆决学着她调配扑克牌,忽的说:“若只是这般玩,少了些许乐子。”
千凝眨了眨眼:“诶?”
天臧闻弦歌知雅意:“不如,所剩之牌最多者为输家,须得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陆决思索一下,可能觉得“一个要求”的范围太泛,补充说:“亦或者赢家能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必须回答,以此与‘一个要求’,二选一。”
千凝:“?”
看不出天臧和陆决都这么上道,这就能从打牌得到“真心话大冒险”?
何况,只要不是牌剩下最多的,那就不被波及,她谁啊,她至少比他们多接触这扑克牌几十年,再怎么样,失败的风险还挺低的。
她忽然被激起斗志,应:“好!”
天臧可能觉得这有点“赌”的性质,便在拿牌之前,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然而很快,千凝的脸就被打肿,第三局,陆决手上全部牌都出,天臧剩下五张,她六张。
天臧盖下牌,笑了笑。
陆决看向千凝,千凝想了想,说:“我想选一个问题。”
这倒是在陆决意料之内,他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直接问:“过得好么?”
千凝回答得也不敷衍:“其实挺好的,没人欺负,吃饱睡好,就是闲了点。”
要不是闲,也不会拿出扑克,更不会答应打牌带赌的。
陆决点点头,他操使灵力发牌,不过眨眼,就又分好牌。
第四局,天臧是赢家,千凝是输家,千凝硬着头皮说:“我还是选一个问题。”
天臧只问:“确定隐居的地点了么?”
隐居!这件事千凝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不然怎么叫“隐”啊,只是天臧这样问出来,陆决神色不改,俨然也是知道原委的。
千凝便只好诚实说:“找好了。”
不久之前确定下来的,但地点嘛,她不好说。
天臧不细问,千凝松口气,心想到底是游戏,所以问的也很家常,只不过下一局再轮到她输时,陆决问的问题,险些让千凝被口水呛到:
“你觉得谁最可靠?在天臧、沈誉、归一,与我之间。”
千凝偷偷看了眼天臧,和尚在悠哉悠哉地发牌,根本没打算给她解围。
陆决看清楚这眉眼官司,只说:“我问你,你不必看天臧。”
千凝:“……”
她咳了声,不难想象,她要是说出大家都可靠这种和稀泥的话,陆决一定不会罢休,于是,她迎视陆决的双眸,道:“天臧。”
无他,天臧做事很周全,不激进,心慈人善,重点是心态从头到尾的平稳,这样的人确实可靠,有大事皆可交予他。
而天臧勾了勾唇角。
陆决深邃的眼眸一暗,不再说什么。
千凝摸起牌,心说自己再输一局就不玩了,好在这次她赢了,她瞅向牌最多的那人,是陆决。
陆决只说:“要求与问题,看你。”
人家可坦荡了,也真不怕被叫去对着一棵树说“我爱你”,当然,千凝不想玩大的,只问:“你的伤,好全了吧?”
平时这种话,她肯定不会莫名其妙问出口,师出无名,且也摆出两人之间的隔阂,但现在,一切在玩闹里看起来自然多了。
千凝等他一句好了,自己才能安心,却不想陆决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尚未。”
千凝懵了。
她懵懵地想,她当时真的刺得很严重啊,他伤口还没好,还到修真界复仇,别看秦九歌告诉千凝,陆决灭了飞剑宗很简单的模样,但飞剑宗可是号称修真界前三,其中辛苦,自然不言而喻。
千凝咬了咬嘴唇。
关于扎了人家一刀这件事,她虽然怕陆决事后发作,不过归根到底,人家现在好好坐在对面跟你说话,且也有浮世那一遭,她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愧疚。
陆决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的转过头,看着她说:“不必介怀。”
他长黑的睫毛覆住一半的眼睫,让那副向来不近人的冷漠,疏淡几分,他将手放在魔丹汇聚之地,却也在心腔附近。
“多了一道疤,自也多了一人,”他想了想,声音如倒入青瓷的玉碗中的陈酿,醇且厚,“我找她,并不是想让她偿还这道疤痕……”
“而是希望,她能因这道疤,不再忌惮我。”
他轻笑:“她可伤我千百遍,我绝不会还手。”
三人都安静下来。
千凝轻轻搓了搓自己耳朵。
妈呀,这话听起来太顺耳了吧,在彻底解开她心结的同时,也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陆决原来是这么会说话的人吗?不,他向来高傲,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所以这些话,倒真是他心中所想,没有任何修饰。
唉。
千凝看着手里自己画的这张牌,有点出神。
天臧的声音,适时让她回过神:“该你了。”
“哦哦。”千凝连应两声,啧,她这一出神,陆决不说话,千凝也错过再说话的时机,不然白白尴尬,不过也好,陆决每次都是适可而止,没强让她回什么。
呜呜呜她好像一个渣女。
看着天臧打出的“三”,千凝在渣女的自我反思中,打了一个“二”。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牌已经打出去了。
天臧:“……”
陆决眉宇舒展,道:“过。”
于是这一局,千凝的不在状态很快让她输了,而这回赢家是天臧,千凝道:“还是一个问题。”
天臧面色不改:“你觉得,陆决刚刚的话如何?”
千凝:“???”
天臧这秃驴给她挖坑!
陆决抬眼,直视天臧,天臧笑了一下,两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般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又好像问题很大。
至少在一角的千凝,感觉到一种压力,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没有得到千凝的回答,天臧又看向她,千凝轻叹了声,一边用指腹摩挲着牌的直角,一边说:“我想,我不是那个能再伤他千百遍的人。”
“我还挺想偿还当时的一刀的。”
她微微往后靠,面上神情安然,迎着陆决的面容,说:“我手上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把一颗玄天珠给你,让你疗伤。”
陆决的声音有点凉:“不必。”
在座谁都知道,如果这颗玄天珠给出去,便也就是泾渭分明的意思。
所以,他不想,亦不愿。
千凝就知道,她也沉默了,然后咬了下自己舌尖,下次再输她一定不选什么劳什子的真心话!
而天臧的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松。
第七十七章 她全程都傻了好吧
牌桌的氛围有点凝滞, 千凝捏着一副牌,展开牌面,默默遮住自己的脸。
不过过了一小会儿, 她观察一下, 发现只有她一个人陷入纠结, 另外两人,一个云淡风轻地看牌,一个面无表情地出牌, 还真是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
慢慢的,她也平稳下来。
这么一静,千凝咂摸出一种不对, 她怎么觉得自己输的有点多啊?
还没等她细思,这回,天臧输给陆决, 千凝终于能大松口气,做那个看戏的了。
这一次,天臧选“回答”,陆决只问他一些修真界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涉及私密, 反正既然他问了,天臧也回。
下一局,正正好是陆决输给天臧,陆决想都不想,选了“要求”,天臧便说:“你们魔界来的人,离修真界的营地还是近了点, 最好再后退十里。”
免得到时候一个不慎,打起来,还得修真界修士出力调剂。
陆决也没有犹疑,一口答应。
这两人是把牌局当做势力战斗般,一个输一个赢,很快扯平。
千凝捧脸吃瓜,刚玩出点乐子,矛头又一次指向她。
这回她打死不选真心话,要是再被问到一些不好回答的,真要炸毛,她睇一下赢家天臧,用不肯定的口吻,说:“要求?”
尾音上扬,不是很肯定。
天臧瞧出她的心情,是既不想像刚刚那样被架着聊天,又踯躅自己选要求会不会办不到,便敛眉轻笑,手指点点桌面:“你洗牌。”
“洗牌”这两个庸俗之字,从天臧口中出来,好像有一种闪闪发光的佛性。
千凝倏然一笑,这么简单!
她道了声“好嘞”,纤细的手指拢起五十四张牌。
她双手快速搓牌,分牌时速度很快,一边在心里数着数,不经意间,嘴唇也一开一合默念,唇瓣有些干,浅红的舌尖便露出个头,润泽了一下下唇。
很快的一下,她自己没留意,看者留意了。
陆决收回目光时,与他对面的天臧骤然对视。
两人眼中,都是少有表露的不豫,只不过,天臧的沉,陆决的尖锐。
不再理会天臧,陆决从储物囊里拿出一套烧制紫烟色的茶具,它们颜色淡雅中带着雾感,着实高级漂亮,千凝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再看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套茶具影响心情,千凝明明是有一手好牌的,打到后面顾此失彼,居然只出了七张,连大王都烂在手里。
看着她画的大王,带着贱贱的嘲讽表情,千凝觉得被自己嘲讽了。
千凝:“我怎么老输!”
菜菜:“他们记忆力那么好,能赢你也正常吧?要不我帮你记牌?”
千凝还是有诚信品格的,这输赢,又不是会伤及性命之事,自然拒绝:“没事,玩个游戏而已。”
有了上回选“要求”的情况,这回她自信多了,直接说:“就要求吧。”
赢家陆决慢悠悠地提起茶壶,从中斟出一杯玫红颜色的饮汁,递给千凝:“试试。”
这就是他的要求。
千凝看着漂亮的茶杯,两眼发亮,双手接来,那杯子拿在手里是冰晶般的凉快,她小啜一口,双眼都亮起来。
不知道这汁液是什么,酸甜可口,但要比酸梅汤多点少见的爽滑,一口下去,从舌尖的味蕾到胃里,是极致的享受。
好喝得千凝不由眯起眼睛,从眉眼流露出来笑意,明媚若日光,干燥温柔的暖。
陆决不用问她喜欢与否,光看这个表情,也就了然。
他无声笑了笑,又给她杯中添饮汁,动作娴熟。
他知道她是个对吃的有讲究的人,所以后来在魔界时,就谴人去研究各种食物,这是其中一样。
千凝说:“谢谢。”
她看了眼茶具标配的四个茶杯,不过,陆决是没有请天臧喝的意思,他们表面和和气气,没有争锋相对,实际上,好像不是这样的。
千凝不好掺和,干脆没说什么。
天臧已又分好牌,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千凝这回拿到的牌更好,用菜菜的话来说,闭着眼都能随便赢,再不济也不会是牌最多的输家,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菜菜乌鸦嘴,千凝居然又输了。
这回,她看着手里的大小王,她画的时候,小丑挤眉弄眼,嘲讽的表情很传神。
有大小王在手还没出出去,这一局就输了,憋屈!
菜菜逮到千凝一个缺点,毫不留情:“哈哈哈哈你这牌技,就是作弊估计都不行!又菜又爱玩!”
千凝:“……”
不,不是她的问题,是对手太强了!
天臧看着她,这回是他赢。
千凝蜷着手指放在鼻下,揉了揉,将牌面倒扣,不给他们看到大小王烂在手里的情况,说:“我还是选要求吧。”
她下意识觉得,他们对她的要求都是小的,毕竟前两次都这样。
然而这次,天臧给千凝挖了好大一个坑。
只看天臧点点头,他眼珠子朝陆决一移,向来俊脸的温和宽厚消失殆尽,语气淡漠,说:“魔界不适合你,你以后不可再去魔界。”
千凝:“这?”
陆决抬眉,盯着天臧,眼瞳像是结一层寒冰,只这一眼,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又睃向千凝。
两道目光,盯得千凝大脑宕机。
天臧:“施主以为如何?”
陆决唇畔衔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其实不用天臧说,千凝敢肯定自己十成十不会去魔界,但心里肯定,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而且,还是当着陆决这尊主的面!
千凝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天臧平日情商不是很高吗!今天是不仅夷为平地,还再往下打个几十丈巴不得挖到岩浆是吧?
千凝:天臧,我看错你了。
她就不该在第一次真心话时回答天臧可靠,太不可靠了,呜呜呜。
千凝瞪了眼天臧,和尚一派淡然,好似他提的只是今日天气不错这样的话题。
但眼下,再不回应也不行,千凝硬着头皮,淡淡地“嗯”了声。
陆决没说什么,只缓缓回头,这回是他洗牌。
几十张牌在灵力的搓弄下很快发到每个人面前,在发给天臧最后一张牌时,“嚓”的一声,那张牌带着强悍的杀气,深深插.进石桌里,不像柔韧的皮质,而是索命的利器。
陆决冷漠:“用力了。”
天臧慢条斯理将牌□□:“无碍。”
千凝心里咯噔。
她不管了,默默拿起牌,看牌。
冷静下来后,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每次当她有收手之心时,她一定会赢一局,吊着她继续玩!
这是堪比拿捏人心理学的狗比游戏公司的匹配机制!
果然,当她刚生出不想玩的心态时,这一回,她又赢了,而天臧和陆决两人手上所剩的牌,一样多。
那两人也一副寻常模样,分明是看不出破绽,但千凝已经确定,这就是个套路!
她立刻收手:“不玩啦不玩啦。”
陆决手指摩挲着他手上剩下的四张牌,心内合算了一下,道:“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千凝瞪大双眼:“什么?”
陆决:“天臧比我多提一个要求。”
按照次数,他应该下局就赢,千凝虽说不玩,这个要求他还是得要回来。
千凝懵了一下,她脑子灵活,一下反应过来,她果然没猜错,他们设了套!枉她还想着诚信,不让菜菜记牌!
好啊,原来不是她打牌垃圾!
菜菜不准她不直视自己的缺点:“……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菜,一定会输,他们也没干什么,只是轮流着赢呢?”
千凝回菜菜:“我不管!”
她不和他们这群外挂玩了!
她站起来,收拢牌,两道俏眉皱得紧紧的,而下一刻,陆决忽的抓住她的手。
千凝抬起头,陆决沉深的双眸一眯,薄唇微启,露出如今少见的强势,又道:“你既答应天臧不去魔界,便必须应我一个要求。”
千凝眨了下眼。
见千凝没有立刻反对,他缓颊,声音宽和些:“陪我走走。”
只是陪他走一走。
陆决用的力不大,千凝其实完全可以挣脱,只是,还没等千凝说什么,另一只玉白的手横插过来,轻轻握住千凝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边扯。
天臧眉眼温和:“陆施主,何必强求。”
下一瞬,陆决朝天臧挥去一个招式,天臧有护身法宝,不受侵害,为防波及千凝,两人同时松手,退到远一些的地方,空气浮动之中,已有凶煞凝结,战斗几乎就要一触即发。
千凝:“……”
不是她不说话,是她全程都傻了好吧!
从打牌到打起来,她发誓,她只眨了三下眼睛,自己言语还没组织好。
但她又有点小小的罪恶感,毕竟,比起天臧,她还是小人物一个,从没想过依靠陆决对自己的好感,就肆意妄为,所以,一定程度上,她确实在利用天臧的主动,替她回绝陆决,帮她拉走仇恨值。
阿弥陀佛,西天在上,眼看着两人对峙,千凝心里暗道,原谅她这个渣女。
突然,一个懒懒的声音从一旁树上传来:“打起来好啊,最好是两败俱伤。”
千凝抬起头,沈誉那厮坐在树上,双眼微眯,一副快乐观战的模样。
她无语了小片刻,她觉得,天臧和陆决应该不会打,果然,只在下一瞬,两人同时朝她这边的沈誉望来。
显然,没人愿意做鹬与蚌,便宜半路出来的渔翁。
陆决率先走近,天臧双手合十,跟在他身后踱步而来,千凝抓抓头发,便是这时候,林里响起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自从得了一半灵魂灵力,千凝现在能用灵力判断,一下感知到,来者有十足强大的灵力体,比这其他三人还要强盛一些。
随着灵力体的靠近,一袭白衣紫带的嵇无靖,身姿挺拔,踏着小径,正抬起眼睛。
他看到她,本来暗沉见不到焦点的星眸,一下微亮。
千凝:“……”
沈誉朝嵇无靖仰了下脸,说:“归一,我亲眼看到,我们俩不在时,千凝和天臧陆决玩得可开心了。”
“还拉手了。”
嵇无靖便是再钝的感知,也不快地皱起眉,他几步走到千凝面前,下一刻,宽大的手包住她一整只手。
他也要拉手。
这动作,直接到其余几人都没预料到,眉头一跳。
陆决刚好站在千凝一侧,于是,自然而然牵起千凝另一只手。
千凝:九敏!
天臧和沈誉,不约而同看着千凝,意味不明,天臧的眼神平和些,没有多余波动,倒是沈誉的很直接,就差要说她不公。
千凝呵呵一声,火气也来了:“那我是不是要分出两只脚给你们牵?”
像个待宰的猪仔,被四人提着走?
千凝吸一口气,把手从陆决和嵇无靖手里抽回来,道:“商量一下吧。”
她也不该逃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