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 最高气温11度,最低气温零下2度,天气晴, 夜间有小雪。”
下午五点半,庄颂从货运站走出来。
天色阴阴的, 带着山雨欲来的寒气。他往家那边溜达了一小段, 迎面遇见下楼来的胡青, 戴着黑框眼镜, 穿着咖色的长大衣和颜色很正的深蓝色牛仔裤。
庄颂冲他招招手,顺便裹紧了围巾。
“今天特别冷, 是吧。”胡青看到他的动作, 笑了笑。
“要是放在江州和淮川,都觉得还好。”庄颂也笑, “可能是在这边暖和习惯了。”
“我来这边五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冷的冬天。”胡青说, “但也挺好, 要是真能下场雪, 这个新年还挺特别的。”
“嗯。”庄颂点头,“对了, 你把厨房门锁上了吧?别到时候一回家,肉全都被猫吃完了。”
庄颂养了一只猫, 胡青就不一样了。
胡青养了三只。
每次出门前滚毛器都得工作十几分钟。
“放心吧。”胡青说, “你那朋友什么时候过来?六点是吗?”
“对。”庄颂又打开和烈日灼身的聊天框确认了一次,“下午六点。”
“那走吧, 刚好。”胡青说。
庄颂九月份搬过来, 又三个月过去。今天是新年夜, 在庄颂的盛情邀约下, 烈日灼身大哥终于勉为其难,表示可以过来一起吃顿饭。于是他们买了肉和蔬菜,还有酒,准备在自家露台上看着烟花吃烧烤。
现在就是去火车站接大哥。
这几个月烈日灼身和庄颂还是一起玩。
晓寒开学换了校区,校园网走一步掉线三次,醒醒忙着考证没空玩,所以五黑车经常组不起来,他们俩双排更多。
庄颂没能继续在国服第一,因为有几个大主播抢第一的位置抢得很凶,互相还骂对方找演员,这水太深了,不过他的分数依然平稳地呆在国服前20。
只要还玩《英雄联盟》,顾昳就是绕不过去的人,但确实是没什么存在感了。
唯一的交集就是顾昳十月份说“要专心打排位不当娱乐主播了”,然后开始打峡谷之巅的号,所以时不时会碰上。
但不管在对面还是在同一边,顾昳都没有再用任何理由招惹过庄颂,只是沉默地打他的AD。
烈日灼身下火车时穿了很薄的风衣,一下来就被冻得捂紧衣襟:“我靠,怎么这么冷啊,你们这儿不是说四季如春吗?”
“倒春寒。”庄颂振振有词。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胡青补充。
烈日灼身看向胡青,笑了笑:“你好,小庄的同学是吧。”
“对。”胡青伸手,“胡青。”
烈日灼身握了下他的手,到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时却卡住了,这场景别人都用真名,他报个游戏ID挺尴尬的,卡了会儿壳才说,“叫我老烈就行。”
庄颂事先订了车,在站外面等,三个人一起往外走时,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依稀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庄颂猛地回头,再看却没有了。
“怎么了?”胡青问。
“没事。”庄颂答.
路上三个人聊天,到家之后胡青搬出烤架预热,到了厨房发现出大问题,胡青新换了左右开门的冰箱,左边是冷藏右边是冷冻,但他用惯了上冷藏下冷冻式的冰箱,顺手把啤酒都放在了右边的冷冻层里。
然后他们俩出去接人的功夫,易拉罐一个个都冻成了冰瘤子,全裂了。
“再去买点酒吧。”胡青说。
“我跟老烈去吧。”庄颂说,“你把肉都穿好,别再穿错了啊。”
“行嘞!”胡青说.
庄颂和烈日灼身下楼,现在才好聊游戏,刚才怕胡青说不上话。
烈日灼身当然不会跟庄颂提顾昳,但就算不提顾昳,这几个月其实也有很多八卦可聊。
“你还记得那个柒轮吗?”烈日灼身问。
“记得。”庄颂说,“最近好像停播了?”
“嗯,被禁播一个月。”烈日灼身说。
“啊?”庄颂一愣。
柒轮是隔壁台的大主播,之前因为和庄颂抢国服第一,和他无声地对刚了一波,关系不太好。
“前段时间这个比在贴吧和论坛内涵你来着。”烈日灼身说,“说你菜啊找演员什么的。”
“然后呢?”庄颂问。
“然后被天降正义了,有俩小号搜他过往记录查IP,查到特别早以前发你黑帖的人就是他,然后又被扒出来之前这比也有前科,开小号引导粉丝喷路人,反正数罪并罚,平台那边直接从重处理,把他禁播一个月,优选主播也取消了。”烈日灼身说。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在他们平台作威作福搞了好多小主播,就应该禁播他一年才对。”
庄颂也不怎么喜欢柒轮,尤其是如果再早他在贴吧被喷抱大腿也是因为柒轮的话,就更不可能给这人好脸色了。但既然说到这件事——
“那两个小号的ID是什么?”庄颂问。
“我也记不清了,仨字母吧,什么ZYY还是GYY还是ZSS还是GSS的。”烈日灼身说,“肯定是小号,所有信息都隐藏了,估计是圈内人,反正现在他俩被叫成正义使者。”
“喔。”庄颂点了点头。
说不定其实是一个人呢。
双簧反黑不是一两天了.
买酒出来,烈日灼身还在说,“你不知道那个场面有多惨烈,一开始两个正义使者出来说话,但肯定别人都信柒轮的啊,大主播嘛,粉丝抓着他们俩狂喷,喷了二十多页。他俩抗压能力也是真不一般,一边对喷一边甩证据,硬是把风向扳回来了。”
“嗯。”庄颂点了点头,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下雪了。”
烈日灼身一怔,抬头,头顶的天空在路灯下是暗暗的粉紫色。
灯光里一片雪花旋转着落下来,庄颂抬手,雪花落在他指尖,消融前庄颂看到它晶莹的六边形棱角。
然后雪慢慢地大了一点,两个人加紧了脚步,一前一后地提着箱子。
“真不错,这感觉,吃烤肉就得下雪。”烈日灼身说,“我——卧槽。”
“我没看错吧?”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庄颂没收住,差点撞到烈日灼身身上。
他循着烈日灼身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远远站在路边的顾昳.
挺远的,就一个剪影,出现在这儿很神奇,但确实是很好认。
英俊,修长,挺拔,还有和这人气质很不相符的冷清。
顾昳站在那,明显就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要干嘛,他知道庄颂的具体住址,但没有往那边去的意思。
“之前是听说他把平台新年活动都推了,但是讲道理推了活动肯定是跟人一起过新年吧。”烈日灼身难以置信地念叨着,问庄颂,“他跟你说过要来?”
“没有。”庄颂说,“他要说了我也不会让他来。”
“也是。”烈日灼身啧了一声,“那要躲着他吗?”
“躲他干什么?绕路这么多酒我拎不动。”庄颂说,“正常走。”
于是就正常地走过去,这条路不算宽,庄颂和烈日灼身拎着啤酒路过,顾昳肯定看到了,但他也没有过来。
甚至庄颂余光看见他在两人经过时往树后面躲了躲,像是不想被看到,生怕被觉得打扰。
“合着大主播这趟,纯粹来当望夫石的啊。”快到楼下时烈日灼身说。
“夫个锤子。”庄颂说。
“就打个比方。”烈日灼身笑笑.
上楼时迎面看见胡青疑惑的脸,“哎,我刚才架炉子的时候往
“可能吧。”庄颂说。
“那不叫他过来吗?”胡青问,“你们不是老同学?”
“小庄没带人上来,那就算了吧。”烈日灼身说。
胡青其实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挺会读空气,他点了点头,“那行,那就算了。”
然后三个人坐在露台烤牛肉,烈日灼身给胡青倒酒,又给自己倒酒,然后给庄颂倒了一杯:“你也喝点小麦果汁?”
“……”庄颂气恼道,“我看着很像小孩?”
“不像。”烈日灼身笑着说,“像男高中生和他的两个大哥哥。”
胡青举杯:“附议。”
庄颂:?.
牛排抹了海盐黑胡椒烤到五分熟,牛肉串彩椒,简单腌制过的鸡腿烤到皮脆肉嫩,再加上年糕、甜玉米和香菇,雪纷纷扬扬地下,桌上热火朝天。
“你是画画的?”烈日灼身问。
“我是画画的学霸。”胡青答。
烈日灼身哈哈大笑,“我有个好朋友,叫晓寒,也是学画画的,有空来跟你请教。”
胡青指了指庄颂,“跟我助理先预约。”
庄颂:“你们有毒?”
视线尽头市中心唯一的高楼上,LED大屏突然开始跳出数字-
59-
58.
“开始倒计时了。”庄颂说。
“新年要开开心心的,不高兴的人和事都忘掉。”烈日灼身说。
“要重新开始。”胡青说-
3-
2-
1
庄颂似有若无地往街上瞟了一眼,举起酒杯:“要每天好好吃饭。”-
0
烟花呼啸着冲上夜空,城市上空一时间绽放了千朵万朵五光十色的花。
清冷的细雪洋洋洒洒飘落,地面很快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
光影照亮着整座城市,人们在寒潮突袭的小城里蜗居在温暖的家里,和朋友爱人相聚在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在烟花闪烁熄灭的间隙可以看见,外面街道上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
像是被热闹的新年和整个世界都忘掉了。
雪落在顾昳衣服上头发上,其实天气挺冷的,但他也没动,就是搓了搓手,还是往这边看着。
他知道庄颂家在哪,但是没任何往这边走的意思,好像他不远千里来到这儿,一个人站在外面的街上度过新年夜,就只是为了远远地看庄颂一眼.
“真不用喊他上来吗?”胡青问。
“他活该的。”烈日灼身说,“最近的酒店走路只要两分钟。”
胡青迟疑着点点头。
庄颂笑笑,端着手里的酒杯,在纷纷绽放的烟花里,遥遥往街道方向祝了一下。
转回来,和胡青跟烈日灼身碰杯:
“新年快乐。”
第42章 一更
很少会下雪的城市下起雪, 风景都是秀气的。
天空是梦幻般的暗粉紫色,雪花细细软软从错落的楼宇间飘落,像是恋人在耳边轻柔的歌声。
庄颂拍了张照, 想发朋友圈,被胡青拦了。
“拍得太没审美。”胡青评价,“我来吧。”
然后就拿出大艺术家的手法, 拍完又调色, 给庄颂弄出来一张跟氛围感插画似的雪景图,顺便又拍了张让人一看就想点个外卖的美食。
庄颂开心地一起发了。
瞬间收到一大堆点赞。
夏嘉和:你和胡青现在合租?
庄颂:他是我房东。
货运站的师傅:在这儿呆了一辈子, 这是第二次看见雪,小庄你运气很好。
庄颂:[害羞][可爱]
晓寒:哇塞!你和老烈一起吃饭居然不叫我!
庄颂:你不是今天刚期末考完么!
晓寒:QAQ
就在庄颂回复这些消息的功夫, 消息列表里蓦地刷出一个点赞提示。
熟悉的头像, 熟悉的ID。
不过庄颂再刷新了下, 那ID就不见了,想来是习惯性地点赞了, 又觉得打扰,赶紧取消。
“我刚才好像看见个熟悉的人——”烈日灼身说。
顿了一秒:“消失了。”
“不是不让我提吗?”也看见了同个ID的胡青问, “你怎么自己提啊。”
“什么时候说不让提了?”烈日灼身振振有词。
胡青:“……”
当天晚上烈日灼身住在他们这儿,第二天就回江州了,说是春节将近, 年终审计忙得脚不沾地,就请这一天假老板已经快要把他打死。
于是庄颂的双排搭档换成了刚刚交完期末作业, 快乐回家的晓寒.
新年和晓寒的第一段对话就很符合他无厘头的性格。
庄颂:“新年好。”
晓寒:“新年好爪神!你们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怎么不叫我!”
“你这什么关注点。”庄颂失笑,“我昨天刚祝人新年好好吃饭,这句话看来也得送给你是吧。”
“你祝谁好好吃饭?”晓寒问。
庄颂:“……”
这小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祝谁好好吃饭, 说那句话时庄颂下意识往街道方向举的酒杯, 因为新年夜一个人在楼底下站着还是有点儿惨, 但话显然不只是对那人说的。
“每个人都得好好吃饭。”庄颂回答。
“也对。”晓寒顿了顿,“诶我去?顾昳这是什么情况?重感冒?”
虽然晓寒的思维一向特别跳,但是能从烧烤突然跳到顾昳还是让庄颂相当错愕,甚至有种昨天晚上,晓寒精神上与他们同在的错觉。
庄颂茫然却若无其事地应道:“啊?什么意思?顾昳?”
“哦,我看他直播呢。”晓寒说,“好家伙,他这鼻音重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昨天晚上哭了一宿,他直播间正在那疯狂地猜,顾昳昨晚干嘛去了能弄成这样回来。”
哭一宿是不可能,冻半晚上然后鼻子彻底不通气了效果也是一样的。
晓寒的乐趣就是看平台的大主播直播并搜集八卦,之前五黑他也是一样,排队时跳着台看,有好玩的就分享,不是特意因为庄颂而讲顾昳。
所以庄颂倒也不太介意,顺口应着,“谁知道,出门没穿外套吧。”
“弹幕已经在猜他去私会心上人吃闭门羹了。”晓寒边实时播报边笑,“不是,还会有人给他吃闭门羹啊?”
庄颂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好在晓寒自己就换了内容。
“居然还有人刷礼物请主播不要顶着风寒嗓讲话了先养好嗓子。”晓寒啧了一声,“什么时候我也能来点刷礼物让我闭嘴的粉丝。”
庄颂心说他现在就挺想这么干的。
不过打游戏有个好处,一旦对局开始,什么闲聊都会有充分的理由中断。
庄颂标记下路第一个草丛,“我去做视野。”
立刻成功转移了晓寒注意力,“诶好,我喊上单帮我做个对面蓝的进攻眼。”
——
转天,因为9.9最爱的金枪鱼味猫条告罄,又拒绝吃新买回来的混合味,庄颂不得不去楼下胡青那讨饭。
敲开门听见胡青在打电话,好像还是视频,看着屏幕。
“保质期是到今年11月5号,没错婶婶,是今年!还有接近一年呢,您放心吃!”
然后胡青才回过头来看见庄颂。
“你在给谁打电话?”庄颂好奇道,“亲戚?”
他一开始以为是恋人,因为胡青看屏幕的表情特别认真,但既然叫婶婶,那肯定不是恋人了。
“不是。”胡青说,“是志愿者服服务,帮助视障人士的。”
庄颂没懂,胡青给他解释。
“这是个app,注册之后,你的手机号就自动绑定了。”胡青给他展示界面,“然后视障人士也会绑定这个app,如果他们平时需要帮助,比如想看一些标签、找东西不知道在哪、想去某个地方又不好问身边的人,他们就会打电话进来,平台会随机推送给志愿者帮忙。”
话音刚落就显示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胡青立刻点了下,结果居然没接着。
在庄颂疑惑的目光里他解释,“一个电话会同时推给很多志愿者,这样才能保证来得及嘛。等于我们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眼睛。”
庄颂点了点头:“这个软件在哪下?”
“哦嚯?你也要加入?”胡青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社恐吗,跟陌生人视频你不怕?”
确实有点怵,主要怕帮不上忙。
但还好。这种事情该做。
所以庄颂说,“不怕,好人好事嘛。”.
APP注册安装都很顺利,几分钟的事,很快铃声就第一次响起。
庄颂很紧张,犹豫了两秒才按接听。
然后——没抢到。
庄颂:“……”
连续十次抢不到电话之后,庄颂完全克服心理障碍,心态已经从社恐变成了“我非得要成功打到这次地鼠”。
在胡青看热闹的旁观里,终于让他抢到了一个电话。
对面是个戴着圆墨镜,头发竖得一丝不苟的银发阿姨。
她笑盈盈地问:“你好,能帮我看看家里空调现在是多少度吗?”
庄颂略微紧张地请对方调转手机镜头,把方向对到空调那边,然后说:“阿姨,是28度。”
“好的!”阿姨冲画面这边的庄颂点点头,“谢谢你小伙子!”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很容易。接下来几天庄颂有空就去抢电话,还成功把货运站的师傅们都发展成了志愿者.
庄颂打算在春节之前把项目一个流程搞完,所以自己加紧了进度,最近这一周又经常在货运站工作到十一二点。
那天晚上他结束任务,刚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旁边的手机就响了。
志愿者app的铃声和其他电话不一样,所以庄颂知道是有人要帮助,立刻点了接听。
视频电话接通,是一间整洁昏暗的小房子,灯光是偏暗的昏黄色,对方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坐在单人床上,面前摆着一堆药,人和物品的影子都映在墙上,像一副古旧的剪贴画。
“你好,麻烦你了!能帮我看下这些都是什么药吗?”老人问。看起来是要贴上不同形状的标签给药物分类。
对方是江州口音,让庄颂平添几分亲切。
“没问题。”庄颂说,“您拿起来我给您念吧。”
“这个是甘草片,健胃消食片。”庄颂一个个念过去,到第五盒他说,“这个是速效救心丸。”
“好。”老人笑了笑,摸索着拿到一个形状很不一样的标签贴过去,“这个关键时候能救命的,我得把它……”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微微皱了一下眉。
看到速效救心丸这个名字时庄颂就感觉不太好,到老人皱眉时,他心里咯噔一下。
“您怎么了?”庄颂立刻大声问,“不舒服吗?”
“对。”老人点了下头,“有点……胸闷。”
“药就在您左手边!”老人突然胸闷那不可能是小事,庄颂一下急了,但还是努力保持着清晰匀速的说话,“您有地址吗?我帮您打120!”
老人手抖着摸到那盒速效救心丸,同时拇指没什么力气地划拉了下桌子上一张塑封的小卡片。
卡片飞过来,庄颂清晰看到,那是一张制作好的地址卡片。
“看到了!”庄颂一眼把地址背下来,拿着手机往货运站的固定电话那边冲。
他每一句话声音都说得很大,因为这样老人听到了,知道他还在帮忙,会觉得安心,“您先吃药,我去打电话!”
他飞快地拨了120,因为是异地求救,转接耽误了一点时间,但还是很快完成了求救流程,庄颂急得声音有点抖,特意反复跟对方强调说:“那是个独自居住的老人,还是盲人,请一定要快一点!”
拨完120再回来,老人为了省力已经把手机搁在了桌上,只能看到天花板下昏昏沉沉的灯,老人不舒服,说不出话,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和动作,这让他更是心急如焚。
“您吃速效救心丸了吗?”庄颂问。
“嗯。”对方声音很小的回答。
越是这样庄颂声音越大,都快喊起来了,“爷爷您别紧张!放松!躺平!我在的!我已经打120了,我会一直等到救护车——”
话音没落,一个黑影冲着手机屏幕砸下来。
老人的手碰倒了水瓶。
视频画面因为手机被撞下桌子而无数次翻倒,庄颂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咔嗒”一声,通话断了。
——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黑屏,庄颂担心得要疯了。
他本来想陪着老人一直到救护车来,可现在电话断了,平台有隐私保护,他打不回去。他急忙又给平台客服打电话,但太晚了,没人接听。
突如其来挂掉的电话,心脏难受的老人,虽然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但庄颂还是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
急救车会按时出车吗?应该会的,可那是一位寡居的,突发疾病的盲人老者,就算救助来的及时,老人能扛到那时候吗?
庄颂立刻又报警,对方表示会马上过去,庄颂恳请对方如果老人没事给个反馈,对面说等确定好老人的状况,会立刻回复。
庄颂放下手机,可只放下了不到五秒就又拿起来。
他太担心了。
虽然老人那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实质性帮助,120打了,警报过,老人也说自己吃了速效救心丸,能做的他都已经做过,可是手机被水瓶碰倒挂断这样的场面实在太让人不安。
本来就是会为别人想太多的性格,现在只能告诉自己说冷静冷静。
但他没办法安抚自己说一定会好的,因为最后那个电话挂断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
庄颂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采取的行动了,做满了,等着就行,可等待就是最熬人的东西,尤其是不知结果的等待。
他心跳特别快,反复深呼吸也不太能缓解,担心得坐都坐不住。
他得找些事情做,但现在是自己的心理压力,不好麻烦别人,所以他打开搜索引擎,查“救护车出车多久能到”“速效救心丸多久生效”“速效救心丸一定有用吗?”。
但搜索结果说什么的都有,压根起不到安抚作用。
等庄颂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窝在实验室唯一的躺椅上,好像这样更有安全感。
微信对话框开着,荧荧的亮光里,聊天框顶端的昵称是“顾昳”.
还没发出任何消息,所以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1月1号顾昳发来的“新年快乐”。
但对话框里已经打了一堆字,他在编辑,编辑今晚的突发事件。
他意识到自己在条件反射地找顾昳。
过去这七年,不管感情处理的多烂,但面对数学竞赛被说成作弊、大橘跑到树上不肯下来、下雨天忘记带伞……种种需要帮助的突发事件,顾昳从来都在他求助的第一时间出现。
永远可以依赖,永远都有回应。
虽然没有明着说过,但两个人都懂。
所以在这个六神无主的时刻,庄颂没有想到烈日灼身,也没有想到任何别人。
他点开顾昳的微信,这是七年时间里早已经根深蒂固的习惯。
——
反应过来这件事时,庄颂这消息就没办法发出去了。
如果是要帮老人的话他不会有任何障碍,可实际上老人那边他已经做到一切了。现在需要的无非就是等待,救护车送老人到医院,或者没送成,事情有了结果警方就会给他反馈。
他发消息给顾昳就只是为了倾诉,只是为了缓解自己心里的焦虑而已。
为了这样的原因深夜打扰,很不合适,自己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但就在庄颂咬咬牙,删了打好的字准备退出时,一条消息毫无征兆地跳出在对话框里。
好像是心有灵犀,又好像是有人在这样的深夜,因为种种原因看到了他刚刚一直持续的“对方正在输入”状态,等了一阵却没消息之后,因为担心终于下定决心打扰-
顾昳:怎么了?
第43章 二更
如果顾昳那边一片死寂的话, 庄颂真能当无事发生,努力把这一波最严重的情绪扛过去, 然后回去找胡青。
可他过来问了, 在庄颂最需要有个人说话时他出现了。
而且他还是顾昳。
这个名字对庄颂来说就代表着某种习惯成自然的安全感。
虽然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已经比普通朋友还冷淡,但庄颂很清楚,就算在自己最恨顾昳时, 如果顾昳真的需要帮忙——不是什么新年站在雪地里当望夫石这种——他一定也会帮的。
七年形影不离的相互陪伴,如果全部用来系红线, 那结已经死到就算天下手最巧的绣娘来了也不可能解开。
就算不谈爱情,庄颂和顾昳也早已经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联系最紧密、最了解、最信任、最习惯去依赖的人。
所以庄颂挣扎了不到一秒,就顺从了本能。
他再一次给顾昳发了今天的事件,因为着急,有些语无伦次。
顾昳应该是没看懂, 因为他最后一个句号发出去,顾昳直接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电话接通, 微弱毛躁的电波声过去,顾昳的第一句话是:“没事的,你别急。”
熟悉的、略微低沉的声音,在寂静夜晚有强烈的安抚意味。
这样的话听见过很多很多次。
庄颂闭了闭眼,在这个令人六神无主的夜里,他第一次产生了从失重中坠落至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你说有个盲人心脏不舒服, 你帮他打了120还报了警是吧?”顾昳问。
“对,警察应该很快会到, 但是等他们返回消息给我估计要很久。”庄颂说, 现在总算能连出来完整句子了, “但最后挂电话的感觉很不妙,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是刚刚发生的事吗?”顾昳问。
其实庄颂说的还有很多不清楚, 比如他为什么会帮这个人报警,从哪认识的,但这些细枝末节顾昳都没问。
“嗯。两分钟前。”
“在江州是吧。”顾昳那边传来拿外套的窸窣声,“地址发我,我去看看。”.
庄颂愣了,没想到顾昳在这大半夜的直接要出去:“不是,不用这么麻烦,我……我其实想着你能跟我说会儿话,等那边打回来就好。”
“你能好受点就行,主要是你说完我也担心了。”顾昳说,“没事,出去溜达一圈而已。”
“那谢谢。”庄颂稍微笑了下。
“语音我就不挂了。”顾昳说着站起身,听见他换成了耳机,然后关门,“我先打个车啊,开车不给打电话,被警察叔叔拍到就不好了。”
其实庄颂现在也没什么能说的,他更想听人说话,一直有人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他就不用想得那么多。
顾昳好像懂,一路上都在跟他念,“这司机离我好近,就800米,估计得让他等一会儿了。等下到那边我给你拍视频?但我估计不让拍。”
他就这么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庄颂没太多思考能力,但听他一直这么说着,有问话时就“嗯”一声答应,心情也算好了一点.
地方离得不远,十几分钟顾昳就到了。
听到顾昳“哟”了一声时,庄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顾昳说,“我好像跑的比救护车快一点,车在我后头,刚看见了,警察已经到了,我现在过去看看,我给你开视频吧?”
“好。”庄颂说。
然后顾昳挂了电话,视频打过来。
镜头里一个民警站在路边的民居外面,因为就一个人并没引起围观,能听到救护车的笛声。
看不见顾昳的人,但知道他在跑步过马路,随着动作手机镜头晃动着。
救护车超过顾昳停下来,红色的顶灯把路边行道树的树叶都映红了,几个医护冲下来往民居里进,有路人停下来看。
那个民警在维持现场秩序,一眼看见举着手机的顾昳,估计以为他是那种遇到什么都要开个直播的精神小伙,怒吼道:“手机放下!不许直播!”
“警察叔叔别激动。”顾昳顺从地先把手机镜头压了,“我不是直播,我在给我朋友看……”
“给一个人直播也是直播!”民警怒道,“你们小年轻怎么就爱搞这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
“不是不是。”顾昳被误会了态度还是很好,“警察叔叔,我朋友是刚刚的报警人,他特别担心里面那个盲人爷爷的情况,正好我在江州,就来帮他看看。”
“这样啊。”民警听他确实能说出东西来,态度总算稍微缓和,“那也不能打视频,你打电话说吧。”
“好嘞。”顾昳乖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往民警旁边一站。
“阿颂……”他因为自己脱口而出这个称呼顿了下,“我换语音了?”
“嗯。”庄颂说。
顾昳电话再打进来时,庄颂听见他问民警,“老爷爷还好吗?”
“没定论之前我没法跟你讲。”民警说,不过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意思是这话我就偷偷说给你听,“不过我们进屋那会儿人还平安。”
庄颂听到这句话浑身一软,紧绷着那口气总算松了一半,几乎要瘫在椅背上。
顾昳问到关键,就没继续在民警边上烦人,自己找了个合适的角落边看情况边跟庄颂说,过了五分钟他喊:“出来了出来了!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打听!”
然后庄颂就听见乱七八糟一阵杂音,其间夹杂着顾昳的“护士姐姐你好”以及医护人员警惕的“无关人员别凑热闹!”,总之在一顿诚恳地套近乎并且报了庄颂求救时的手机号自证之后,顾昳总算又回到了安静点的地方。
“别担心,你打120打的很及时,速效救心丸也生效了。”顾昳说,“老人是心脏病发作,但是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去医院后续拍片治疗。”
“我顺便还问了下街坊,他平时不是独居,今天他儿子去邻市帮他取一架轮椅,所以今晚没在,结果事情就赶巧了,后面应该有人照顾他,你不用担心。”
在顾昳说这些话时庄颂一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每一条都是好消息,有种劫后余生般想哭的感觉。
老人没事就好,有人照顾就更好,那些让他心急如焚、强撑着冷静去做的事情至少没有白费。
兵荒马乱的深夜,总算是有了个好结局。
夜幕笼罩,纷乱的思绪在某种温和的梳理下总算稍稍归于安宁.
听见顾昳拿着手机走到安静处,背景的嘈杂声和鸣笛声远去了,他的呼吸和声音就突然近的像在耳边。
“好啦,这下真没事了。”顾昳安抚道,“别担心了,嗯?”
“谢谢。”庄颂低声说。
他看了眼手机,现在总算有劲儿说话了:“我才发现刚过去半个小时,感觉像过了好久好久。要是等那个爷爷确定安全了,警方给我回复的话,不知道还得再等多久,我可能都会急死。”
“没有这种‘要是’,我不是过来了吗。”顾昳笑了笑,“你别说,看到他没事,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嗯。”庄颂低低地应了声。
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安抚他慌乱思绪的人,不管怎样都会让他情绪有点重,但他能说的还是只有那一句话,“……谢谢。”
“没事。”顾昳还是笑笑回答。
两个人突然就都不说话了。
只剩下庄颂这边彻夜运行的机器轻微的嗡鸣,和顾昳那边的风。
还有头顶清冷却又轻柔的月光,温柔地把漆黑一片的实验室略微照亮.
“其实我也想谢谢你。”顾昳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找我,就……不是说别的。你还能信任我,我就挺高兴的吧。”
庄颂在顾昳面前状态依旧绷着,但今天晚上关于整件事的情绪大过了一切。
总体来说,还是在整晚的忙乱都有好结局的平和里放松下来,说话也就随意了不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在,本来我都决定不打扰你,但是居然被你抓到了。为什么这个点你会在看我聊天框啊。”
这句话说出来,顾昳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顾昳才笑了下,反问庄颂:“你觉得呢?”
第44章 戒备
庄颂在问出那个问题时, 已经感觉自己说的话不合适,但那时再找补也来不及了。
顾昳刚为了他大半夜跑出去, 在这么个情境下, 庄颂到底没办法把话说太绝情。
所以他没说话。
顾昳也没立刻说话,那点沉默的时间里,庄颂闭上眼睛, 感觉夜幕弯下腰,无声拥他入怀。
接着电话那边顾昳轻轻叹了口气, 又笑了笑:“你就当我没说。”
他一样不舍得,不舍得用太直白的话打破这大半年来他们唯一的一次,真正能称得上是和谐的交流。
但半夜不睡觉,守着不可能联系的人的聊天框发呆,不用说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庄颂犹豫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用不着说什么。”顾昳说,“你不用为我想。”
庄颂没说话。
顾昳又说:“你开心点就行了。”
“好。”庄颂终于说。
“你回家了吗?”顾昳问, “看你最近老加班,回家了就早点休息。”
“马上就回。”庄颂说。
“嗯好。”顾昳说,“回家了跟我……算了,不用,路上小心点。”
庄颂说:“行。”
然后起身关电闸锁门,骑自行车回家。推开门后纠结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给顾昳发了条“到家了”,不过就没再回复他那句“好的”。
顾昳也没再发别的过来.
这晚之后庄颂和顾昳的关系总算又突破了冰点。
似乎是好了一些, 但是又没完全好。就连当事人自己可能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
以游戏来说明, 现在两个人各自单排, 在游戏里相遇, 庄颂会主动给顾昳打招呼。
第一次看到小猫爪在聊天频道复制自己ID, 然后说晚上好时顾昳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那盘游戏也超常发挥。
但游戏结束他试着拉庄颂双排,又被拒绝了。
顾昳也不敢一直邀请,怕庄颂烦,两天、三天邀请一次,两天、三天被拒绝一次。
再比如朋友圈。
闹掰的那段时间,顾昳丧到什么朋友圈都不想发了,但是那天晚上之后他又找回了作为话唠的初心。
那天回家路上他拍了头顶的月亮,庄颂给点了赞。
这极大激发了他的积极性,每天都绞尽脑汁编辑朋友圈文案,在一大堆的点赞评论以及诧异于顾哥最近心情挺好的回复里,看到庄颂那个虎斑猫小头像,就觉得特别安心。
但是庄颂发朋友圈,顾昳去点赞评论,庄颂就不会理他。
绕过他去把烈日灼身夏嘉和胡青他导师秋日残月他们全都回复一遍,就是看不见他。
有点刻意了。
但确实让顾昳挺郁闷的。
偏偏晚上直播,他又看见庄颂来他直播间——之前庄颂开直播用的是大号,他那时才知道那个19级粉丝号是庄颂。
顾昳开始直播是在以为庄颂和夏嘉和好了之后,那是他们认识后生命里仅有的彼此空缺的一年多,所以他不知道庄颂的直播号也不知道庄颂的游戏ID,时至今日竟然因为这些衍生出如此多的阴差阳错。
也该着他为自己曾经的轻慢受这份罪。
言归正传,顾昳看到庄颂进自己直播间,甚至还给自己送了点礼物。不过都是免费的,最多也就是几毛钱的那种,一看就是给别人刷大礼物返回来的小零嘴,他还是特满足。
再怎么说有他一份呢,这些小礼物,送了他就送不给别人。
所以总体来说,顾昳是满足的,至少庄颂已经不再完全拒绝他加入自己生活了。
但到底是加入了多少,这个尺度很微妙。
说朋友,似乎刻意保持着不及朋友的疏离。
说不是朋友,又有点朋友间不会有的微妙亲昵。
顾昳觉得现在的情况像他们之前那时候倒了过来,但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庄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当时的他那么傻逼。
他不甘心只做朋友,但如果庄颂只想把他当朋友,是真的朋友,而不是之前那种忍半天最后掰了的强行做朋友,他勉勉强强也可以,只要庄颂能高兴。
当然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冲。
嗯,很矛盾的心情.
又一个月过去,说的话慢慢多起来。
这过程就像重新认识,但因为实际并非重新认识,两人之间还是抻着一根微妙的弦,节奏完全由庄颂来控制。
比如五黑可以,双排不可以。
多人语音里讲话可以,私聊不乐意。
顾昳也由着他,他现在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庄颂愿意给他多少,他都觉得是自己赚了,心态一时之间莫名的好。
甚至还可以多给庄颂展示下自己最近的改变。
能够友善的,甚至带点玩笑话的沟通,而且庄颂并不觉得勉强。已经是顾昳求之不得的东西。
再后面有天,是过年前,庄颂他们四黑,四缺一。
顾昳问有没有位置,于是庄颂拉了他,拉进去差个上单,顾昳就玩上单。
进队时晓寒和庄颂正在说话。
晓寒说:“最近分上的不错啊。”
“嗯。”庄颂笑着说,“ADC很靠谱。”
“是吧。”晓寒附和。
顾昳想着要附和一下跟庄颂对话,就笑着问:“什么ADC?”.
这应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而且实际都没有“什么ADC”,庄颂只是在说最近几盘排到的ADC都比较靠谱。
但顾昳问出来,庄颂也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的烈日灼身,甚至再之前的夏嘉和。
总觉得顾昳这样问,下一秒就是要开嘲讽,说气话,扔刀子过来欺负他。
那一瞬间,可能是应激反应吧。
庄颂没有任何迟疑,语速很快地回:“你又想干什么?”
对面的顾昳一下就不说话了.
其他人并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对,但顾昳不说话了。
庄颂知道,顾昳一定察觉到了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表现出来的激烈的对抗和戒备,所以愣住了。
就连庄颂自己都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会这样,他稍微冷静下来就知道顾昳刚刚只是在顺口接话,他反应有点大,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庄颂犹豫着,打开和顾昳的聊天框,思考着要不要解释下,结果对方的消息先过来了-
自省g:我没那个意思真的,你别多想-
自省g:我就是想跟你说话-
小猫爪:我知道-
自省g:都怪我,对不起。
其实庄颂本来也想说句抱歉,但顾昳先道歉了。
他起初没明白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不是只说了一句话?
但再仔细想想,可不就是都怪顾昳么,要不是他之前那样,自己怎么可能会对他那么戒备呢。
这样一想,突然又有点生这个人的气。
所以干脆也不道歉了,就回了个“嗯”。
——
这件事之后,两人关系又有点尴尬。
庄颂那边完全没主动推进的意思,顾昳是因为庄颂这次的反应有些低落。
即使他早就告诉自己说,庄颂抗拒他是正常的,可真的遇见庄颂条件反射的戒备,顾昳心里还是很疼。
一点点心疼自己,更多是心疼庄颂,看到庄颂的应激反应,那种像受过伤的小动物,因为害怕再踏入陷阱而瞬间激发出的敏锐敌意,顾昳更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曾经都做了什么。
然后更内疚,内疚到更加心疼。
再加上庄颂年关将近,又开始忙实验,一天到晚难上一次线,顾昳失去了和庄颂联络的主要借口,只剩下每天给他说一次早安晚安,也不一定有人回。
反倒搞得像又冷战了一次。
顾昳现在在庄颂面前就是特别怂,每天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不敢说,他一边觉得不主动就没故事,一边又觉得不能主动,要顺着庄颂的心意,跟着庄颂节奏走。
后来太矛盾想不清了,还不知道问谁,只能又花880一个问题找了恋爱神婆。
虽然他也知道没什么用,但总想找个人说说。
恋爱神婆收了他2640,给出建议:两条路线都可以,你得根据形式自己判断。
顾昳:“……”
退钱。(还没退成)
奇妙的是,顾昳居然还从庄颂这次的戒备里找到一点安慰。
因为这不是个对朋友的态度,对朋友没必要戒备,是生怕他走得更深,才在他刚举步时就一板子抽过来。
不如朋友,但也不只朋友.
顾昳不知道春节庄颂会不会回江州,但回了也未必见得着面。他反正做两手准备,最不济就是去小城接着做望夫石,除了会感冒也没什么坏处。
结果在这之前他先接到了胡青的电话。
“庄颂生病了,发烧,可能得住院。”胡青说,“你能联系上他家人什么的吗?”
三个小时后,胡青目瞪口呆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顾昳。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胡青惊讶地问。
——
庄颂发烧也是因为忙他的项目,赶着想在年前到一个节点,就加班。
他有点工作狂的属性在身上,和自己较劲,较着较着,今天上午胡青去集市采风回来,买了点饮料想分给老同学,敲开门一看,就发现庄颂脸红得不对劲。
不但脸红,状态也恍恍惚惚的,再一摸额头好烫,赶紧拉着人去了医院。
不是很严重的病,但也不太轻,长日积累的劳累,让庄颂一下烧得很高。
赶紧给拉去打吊瓶,烧不退的话为了排除感染和炎症还要住院观察。
“那他现在在打针?”顾昳问。
“嗯。”胡青点点头,“打针然后睡觉,挂好几瓶了。”
“烧退了吗?”顾昳问。
“现在还没。”
顾昳看着虚掩的病房门,很想进去看看,但也就往前走了半步就放弃了。
胡青看着他,有点迷惑。
“你进去吧还是。”顾昳说,“我……事先没跟他说,怕吓着他。”
怕惹他烦。
所以那么近的门,推开就能见到的人,却就是不敢去见。
“也是。”胡青不知道顾昳的内心戏,就说,“那我去看看他吧。”
“嗯。”顾昳点点头,勉强扬了下嘴角。
这种“谁都比我跟你更好”的感觉,这几个月已经无数次体验到了,但还是每次体验都不太好。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胡青又问,“他这边离不了人,你帮我回家拿两件外套,要不然实在是有点冷。”
顾昳:“……”
顾昳好想说你自己回去拿啊!我在这看着!
但又不能,虽然极不情愿,但他只能说:“行,你把钥匙给我吧。”
“你知道我家住哪吧?”胡青说,“哦你肯定知道,毕竟新年那天你——”
他机智地闭嘴,顾昳已经郁闷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第45章 关系
顾昳对这条街道很熟悉。
后头是个超市, 沿着往前走是小区,小区的房型有露台,可以在上面烧烤。
毕竟也就一个来月前, 那个新年夜, 他在这儿站了一晚上。
天气挺冷的, 风很大,顾昳租了一辆共享电动车骑回来,可能是骑得太快,一路上被风吹得手指都冻僵了。
胡青看见他第一句话是“你没别的事要做么”,全职主播在时间安排上确实自由些, 但请假观众也会不高兴。
他得用抽奖或者补播的方式把时长补回来, 但这些都不是特别重要,听说庄颂生病, 手甚至先于脑子买了最近的票。
打开胡青家门,猫叫声此起彼伏, 门口地垫上懒洋洋趴着一只大布偶, 再往柜子那边有一只橘色的胖猫。
顾昳穿上鞋套往胡青的衣帽间走,迎面突然一个娇小的影子蹿出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停住脚步。
面前的沙发背上, 短毛小猫咪定定地站在顾昳面前, 一双杏眼凶巴巴盯着他.
这只猫顾昳就认识了。银色虎斑,脖子上有一道M字纹。
是庄颂的小宝贝,名叫9.9。
应该是因为庄颂病了,胡青就先把它接到自己这里养。
顾昳给9.9买过很多东西, 也和它视频过, 心里对小猫咪很亲近, 所以他冲着9.9笑了下问:“你在这拦着我干嘛?”
小猫咪听不懂话,没理会,但还是凶凶地瞪着他。
顾昳自己没养过宠物,心想小猫大概认生,就没再招惹它。
他推开胡青衣帽间的门,准备拿两件外套。
结果刚把柜门拉开,9.9又咻地跳上来,站在衣柜的格子上。这次弓起背,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声。
顾昳一怔,这次就很明显了,他一个不养猫的都很明白。
9.9在威胁他,他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顾昳突然有点难受。
如果是胡青家的其他猫这么不待见他,他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可他给9.9买过很多东西,他一个不养猫的人,知道9.9用什么牌子的猫砂,吃什么牌子的猫粮,喜欢什么口味的零食,还在视频里和9.9说过好多话。
顾昳确实没在线下见过9.9,所以9.9不认识他,买的那些东西又没写他名儿,写了猫也不认识字,防备他,这很正常。
他想得通。
但就是很难受。
可能是所有的事儿都堆在一起了。
他打飞的过来想见的人,不敢去见。
他喜欢的小猫咪不喜欢他,连认识都不认识。
顾昳忍着这些情绪往后退了两步——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猫交流,所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别拦着我了猫哥,我就拿两件衣服,回去看你小庄哥。我不是坏人真的,我没恶意。”
不知道说的有没有用,但他不想在这儿耽搁,胡青的衣服整齐地叠在那,他就伸手去拿了。
胳膊刚够过去,虎斑猫突然后背一弓。
“嘶”——
顾昳右手捂着左胳膊,又惊又怒地瞪着9.9。
小猫咪一爪子糊得不留余力,在他小臂上留下长长几道血痕.
狭暗的灯光下,高大的衣柜有长长的影子,顾昳捂着手臂,看着站在衣柜格子里的虎斑猫,小猫依旧以极其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反倒是顾昳的神情先软化下来。
“大哥。”顾昳有点绷不住了,又无奈又难受,“我是来给他们拿东西的,我还给你买过那么多零食,你这么防着我干嘛啊。”
猫听不懂他的话,可他除了说话真不知道能干嘛。
说完顾昳试着再做了下拿东西的动作,可是胳膊刚抬起来,小猫又极度紧张地弓起了背。
顾昳只得再次停止动作,他往门上一靠,长长出了口气,情绪突然就有点崩溃了。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做对事情的同时,又有很多做的不对,他给小猫买过很多东西,可对小猫来说他就是陌生人,闯入者。
做错的后果就得自己受着。
只能告诉自己你活该。
谁让他确实做错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伤害已经造成了。猫想怎么戒备他,庄颂想怎么怨恨他远离他,都是合理的。
付出多大代价,花多长时间来弥补这伤痕,他都觉得应该。
庄颂不愿意卸下防备的盔甲,没关系,他愿意去靠近,他可以被刺伤。庄颂想打他骂他折腾他都随便。
可是,总不能一点赎罪的机会也不给他吧,他就这么坏啊.
寂静的房间里,一人一猫对视着。
猫的眼神很警惕,人的眼神沮丧且痛苦,同样像极了某种受伤的兽类。
沉默地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残红的夕阳从窗外沉落。
黑夜降临城市时,顾昳飞快转了下头,在那个瞬间他眼底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他胳膊在流血,但谁都知道肯定不会是疼的。
再转回来,顾昳神情又恢复了平静,他把自己手臂递到小猫面前。
可能是时间够长了,猫咪也没那么警惕,往后缩了缩,沉默地看着他。
“猫哥,我9哥。我是真想对他好。”顾昳说,“我活该,我胳膊放在这儿,拿完了东西你随便挠,行吗?”
——
回到医院其实也没过去太久,顾昳一路骑车骑得很快。
先去楼下打了疫苗再上去找胡青,胡青看见他拿回来的衣服跟看见亲爹似的,一把把两件外套都拿过来:“唉哟太谢谢了,可冻死我了。”
然后注意到顾昳手上新包扎的伤口:“这怎么弄的?”
“撞门上了。”顾昳轻描淡写。
“撞门上就撞个胳膊?”胡青狐疑地追问。
“他怎么样了?”顾昳直接换了话题,视线不自觉往病房看。
“睡了。”胡青研究顾昳那个眼神,怀疑房间里有个吸铁石,“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顾昳思考了一会儿,能感觉到他为这个建议很心动,但最后说:“没理由,算了。”
“去看人需要理由吗?”胡青又不懂了。
顾昳不答话。
胡青跟顾昳本来也不是特别的熟,他就没问那么多。
倒是想起新事情,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了?”顾昳问。
“刚才小庄垂死病中惊坐起,让我给他导师说一句,进度汇报迟两天发过去。”胡青说,“说完又倒了,就给我塞一手机。”
他晃了晃手里庄颂的手机:“密码我不知道,导师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这怎么说啊。”
“导师么。”顾昳说,“我说吧。”
“啊?”胡青这下是真蒙了,“你有他导师联系方式?”
“嗯。”顾昳应着,打开联系人列表去里面搜人了。
胡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真拽出一个名为“清大高某某”的联系人,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有他导师联系方式?你俩什么关系啊?”
顾昳笑了笑没答,又问:“他吃晚饭了吗?”
“没有。”胡青说。
还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那会儿,庄颂嘟囔着说了个什么,人就没了,“好像说想喝汤。”
“那我知道了。”顾昳说,“萝卜排骨汤,我去弄吧。”
“不是。”胡青看着顾昳走出病房的背影,喃喃自语,“熟成这样又不见,到底什么关系啊?”
顾昳头都没回,远远飘过来一句:“主人和讨嫌的傻狗。”
——
都说病来如山倒,放在庄颂这儿情况也是一致。
他的病情并不多严重,但可能是一个下午挂了三瓶水,药劲儿太猛了,也可能纯粹因为加班缺少休息,从开始打针起,人就昏昏沉沉,出很多汗,没力气到手都抬不起来,只想睡觉。
中间想着报告要超期了,得跟导师说一声,都说不清楚话,想吃饭也说不明白。
就是累,很疲惫,有过困得狠了经历的应该都明白,身体没事,但是必须睡觉。
在退烧,所以出汗出到换的病号服都湿透了。
昏昏沉沉地,做了很多梦,先是梦见报告交晚被毙了,郁闷的不行,又梦见有人扶着肩膀让他坐起来,拿纸巾给他擦额前的汗,动作轻得像是他烫手不敢碰,然后一勺一勺地给他喂最喜欢的萝卜排骨汤。
但梦里面庄颂就比平时任性一点,喝了两勺,第三勺嫌烫不想喝,生着病脾气又大,还想起自己报告交晚被毙了,一挥手直接把碗掀了。
那时候他其实有点恍惚,觉得好像是真事情,因为听见旁边有人轻嘶了一声。
但太累了,声音这东西半真半假,他睁不开眼睛,就没管。
过了一会儿排骨汤又来了。
就说是梦吧。
汤都掀了哪儿来的第二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庄颂醒了,睁开眼是一片黑暗。
手机在床边,他摸过来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半,后半夜了.
先想起来的是项目报告,好在不是真被毙了,但是却是真要超期。
虽然好像跟胡青念叨了,但胡青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也没用。
所以他赶紧打开微信-
高老师:小庄,生病了报告延期也没关系,帮你申请了三天,先把身体养好哈!好好休息!
庄颂很是意外,他往上翻了下,确定自己没有梦中发消息。
那胡青还挺神通广大的嘛,导师都联系得到。
胡青这人,作息很颠倒,画画人很多这样。所以庄颂也不怕打扰,给胡青发了句谢谢。
胡青回得倒是快-
别谢我啊。谢顾昳。
庄颂一愣-
啊?他发的消息吗?-
对,我都不知道你导师是谁咋联系啊[笑哭]汤也是他弄的。
汤,也是,他,弄的?
庄颂刚刚接受了“顾昳帮他联系导师”这事儿,脑子突然又懵了。
顾昳帮他联系导师说得通,胡青问他怎么联系,他可能就顺便联系了。
一个微信的事。
但是……汤?
什么汤?
那不是个梦吗?
庄颂往旁边看了眼,才发现床头真有个碗。
庄颂第一反应是卧槽,项目被毙了不会也是真的吧,再一想就知道那个确实不可能。
他松口气,坐起来缓了缓。
所以,梦里的萝卜排骨汤是真的。
那他把汤碗掀了也是真的?
那梦里的人被汤泼到也是真的?
那人还是……顾昳?-
他弄的汤?什么意思?他在这边?-
对啊,飞机战士。神奇吧,我也觉得很神奇-
那他人呢?-
在给你陪床啊。
庄颂环顾了下四周,这要是顾昳真在病房里陪床,事情就不是神奇而是往惊悚的角度走了。
但半醒不醒的时候确实似乎听见门响来着-
他没在了好像-
那也有可能,他说你见到他应该会烦。
……
庄颂放下手机。
有点哭笑不得,夹杂着对这个人习惯成自然的生气,心头却又有点热,蛮复杂的。
所以是坐飞机跑过来,本来在床边陪着,帮忙发了消息,被泼了一手汤还得收拾。
然后看庄颂要醒,怕见到面庄颂会心情不好,所以赶紧收拾了跑。
凌晨四点。
要不是庄颂想着跟胡青道谢,还真就什么都不知道.
庄颂本来也就是累的发烧,打了三瓶吊针,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又喝了点汤之后,基本就恢复了。
他下了床,悄无声息推开病房门,灯光洒落在长长的走廊,有点落寞的温柔。
有个男人正走进楼梯间,留给庄颂一个背影。
像是刚探望完亲属准备离开,就是凌晨四点这个时间点不太对,值夜班的小护士挺惊讶地看着他。
灯的位置很低,人影拉得很长,有点孤单。
庄颂沉默地思考了两秒,像大法官决断着如何审判。
眼看对方已经迈进楼梯间准备走人,他清了清嗓子。
“喂。”
顾昳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般飞快转过身来。
第46章 追你
那一瞬间顾昳惊喜的表情几乎让庄颂感到疑惑, 这真的是顾昳脸上能出现的表情吗,他还会为别人高兴成这样?
但可能是因为这儿只有庄颂、顾昳和值班护士三个人,顾昳每一个表情看在庄颂眼里就像看慢放电影似的, 特别清晰特别明显。
从惊喜到发亮的眼睛, 到和庄颂目光对上之后一瞬间的迟疑,再到不确定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应对,甚至不确定刚刚是不是激动到幻听,不确定庄颂是不是在叫别人, 因而迅速收敛的神情。
顾昳犹豫了下,往庄颂这边走过来, 头两步迈得很慢,确定庄颂没拒绝的意思才快步走上前。
回到病房, 打开灯, 庄颂坐在床边。
床头有张椅子, 顾昳就在那儿坐下了。
终于能光明正大看庄颂,他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好几眼。
庄颂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一张小脸苍白, 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出了太多汗,皮肤似乎还泛着水光,头发有些凌乱, 领口也皱得略显狼藉。
让人觉得好心疼好可怜, 但是我见犹怜的特别好看。
“看什么看。”庄颂挑了下眉,“刚才没看够啊。”
这话莫名有点儿让人想歪的意味, 所以顾昳没敢说话。
庄颂好像也意识到这点了, 抿了下嘴, 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伸手去拿旁边的水瓶。
温的白开水早就准备好了放在那,顾昳立刻帮他拧开递到嘴边。
但是庄颂没就着他手喝,还是自己把水瓶接过来,可能身上没什么力气,所以两只手一起抱着瓶子,慢慢地啜。
就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顾昳已经觉得特别好,是这么久来最幸福的一次。
他太久没能好好见庄颂了,之前每一次见都怀着别扭的心思,像这样温和坦诚的面对面,上一次可能还是去年四月线下盛典那一晚之前。
转眼都快一年过去,恍惚有种上辈子的错觉.
“你怎么过来了。”庄颂有点明知故问,“不是应该在江州么。”
“胡青说你生病了。”顾昳说,“我没多想,反应过来人就在飞机上了。”
我能量这么大啊。
庄颂在心里长长地“哦”了一声。
庄颂拨弄了下放在床头柜子上的碗,认出来了,这碗是胡青的。
但胡青不可能会做饭,与其说胡青做饭不如说胡青的猫做饭。
“还给我弄了汤。”庄颂说,“自己做的?”
“嗯。”顾昳说,“试了几次才做好,做饭真难,你真厉害。”
庄颂笑了笑。
顾昳只字没提被他泼汤的事,不像之前大事小事都爱现的样子,但庄颂既然记着这事儿就不可能纯装不知道。
顾昳现在穿着件很宽松的薄外套,里面是短袖,他看了看就发现左面袖口露出一小截纱布。
“这是我弄的?”庄颂拿下巴点了点顾昳左手腕。
“啊,这个不是。”顾昳立刻把右胳膊伸过来,挽起衣袖给庄颂看,“这边才是,没事儿,不严重。”
胳膊上红了一片,手腕上有个泡,但是跟缠绷带相比,确实是好点。
庄颂看没那么大事放了点心,但又好奇了,“那左手怎么回事?”
“猫挠的。”顾昳答。
“什么猫?打疫苗了吗?”庄颂问了两句,突然从这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发现了端倪,“不会是9.9挠的吧?”
“嗯。”顾昳说,“不怪它。”
庄颂说:“我觉得也是。”
顾昳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庄颂。
庄颂当然是故意的,现在也继续说了下去,带着点笑:“9.9不会欺负人的,对吧?”
对别人庄颂肯定不会这么不讲理,但现在对顾昳就想这样。
顾昳明显没想到庄颂会这么说,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又知道自己争不过猫,只能闭嘴。一米八几一个男的坐在那儿闷声不响的,眼里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庄颂扑哧就笑了。
然后顾昳就也笑了下。
“你笑什么啊?”庄颂板着脸,“被猫挠了你开心?”
“没,猫挠就挠吧,我就是觉得,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你真好。”顾昳说.
病房里一下又没人说话了。
庄颂垂着眼慢慢地喝水,没看顾昳:“所以你今天过来,就是想光明正大看看我。”
“那肯定不是。”顾昳说,“我有别的想法的啊。”
“什么想法?”庄颂问。
“想追你。”顾昳说。
这下庄颂是真的一愣。
他还以为会说什么“想要你再给我次机会”之类的话,那样他还能在心里讥诮地想,瞧,果然还是有筹码的吧。
结果就说了一句“想追你”?
“追我还要许可的啊。”庄颂说。
“要的,怕你烦。”顾昳说。
庄颂又喝了口水:“偷偷追不行吗,潜移默化那种。”
“不行。”顾昳沉默了一下,“我现在什么话都想要跟你讲清楚,也得让自己想清楚。”
因为曾经就是不肯想清楚才弄丢了你.
庄颂沉默着。
其实顾昳要是不说这话,庄颂今晚对他的好感度还挺高的,他坐飞机过来,还有那碗排骨汤,都让庄颂心底酸酸的发软。
可想起从前,脾气一下又上来。顾昳要是聪明一点就该不提,庄颂八成会点头说勉勉强强让你追。
可又觉得顾昳就应该这样说,不这样说就不是顾昳了。
顾昳一直都很直白,这算是以前庄颂最无法抗拒的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一脸认真地跟他说“我有个重大发现,你眼睛好好看”。
这种直白的性子坦率、诚恳又热烈,对人上心时很真,自私伤人也很深。
曾经庄颂恨恨地想,顾昳这种一根筋估计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有多混账,现在似乎是明白了,跟一年前比变了很多,但那份直白还是没改。
那样说了,就是他不准备留任何底牌,不想利用庄颂一时的心软。
做过的事,好的、坏的,全都摊开在庄颂面前,坦诚地递上脆弱的颈项,任他审判.
庄颂沉默了一会儿,问:“追我不代表追得到,你知道吧?”
“嗯。”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要不想继续了随时可以走。”
“我不走。”
庄颂又看了顾昳一眼,对方显然有被这几句话刺伤,但还是眼巴巴看着他,眼里更多是“不管挨多少刀,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很好”的傻开心。
“追你”,代表且仅代表不再抗拒这个人的示好和靠近。
现在不那么烦他了。
倒也不是不能看看,顾大主播的所谓“诚心悔过”,是不是真有说的那么体贴周到,委曲求全。
庄颂沉默地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水瓶:“那你追追看。”
——
于是顾昳就真的开始追他。
庄颂住了一晚的院,顾昳就陪了一晚。
第二天起来,跑前跑后给他办出院手续,又帮他买早饭。
然后送庄颂回家,一早就打好了车,到庄颂楼下,去小卖店买了一大堆水和零食,跟庄颂说让他加班的时候也得好好吃饭。
本来庄颂也觉得家里得添置这些,就把钱全都转过去,顾昳不情愿但被迫收了。
那么多东西要拿上楼,小楼没有电梯,顾昳就一箱一箱地搬,庄颂不让他进家门,他就全搬到胡青家去。
胡青还在通宵画画没有睡,看着顾昳一箱箱地往楼上搬东西,惊讶得眼睛睁到有平时两倍大。
几只猫围在胡青脚边上,盯着顾昳看,庄颂捏捏9.9的耳朵,扬起下巴点了点顾昳的方向:“跟他道个歉?”
9.9很敷衍地:“喵——”
等到顾昳把第六箱东西搬上来,胡青打量着他线条结实的手臂和劲瘦的腰,感叹:“你都不累的么,身体真好啊。”.
后来顾昳小小地表露了下搬到小城来的意愿,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反正我主播是自由职业,被庄颂一口回绝,并不想离这么近。
顾大主播只得恹恹地回了江州。
回去之后也还是一直追求。
倒没有追得很大张旗鼓,因为庄颂不喜欢大张旗鼓。
但就像是突然解禁了发消息权限,“早安”“晚安”“今天下雨记得带伞”“要早睡”这样的消息一串串地发过来。
现在庄颂心态很微妙,没以前那么烦顾昳,甚至看到他不加掩饰地,热烈地表示好感,会想着“哦也有你倒贴的时候”,然后有点开心。
但总觉得在生顾昳的气,很想冲他发脾气。一点都不想再温柔。
不再是以前那种希望他滚越远越好的心情,反倒想挑衅,想欺负他,带着点委屈的报复心.
所以就故意把手机调成静音,工作忙起来就不看消息。
顾昳知道他在想什么,犯错受罚,很配合,消息一串一串地发,每次庄颂看手机,都能看见这人很多条留言。
庄颂淡淡地回,顾昳就秒回。
偶尔能感觉到他被冷落了蛮委屈的,庄颂会有短暂的良心发现,但随即又觉得,你以前也这么对我的,我得欺负回去。
有时候庄颂想聊天了,跟他多说几句,顾昳就是在直播也高强度秒回。
除非是打高端局,会好声好气求他,在打很重要的团,晚几分钟再回行不行。
庄颂刚回了个行,顾昳又回,或者我把直播麦关了跟你语音?
庄颂想了想拒绝-
不要,不想跟你语音。
顾昳郁闷地回个小狗委屈地趴在地上的表情。
庄颂扬扬嘴角,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47章 陪玩
转眼冬去春来, 货运站的小院子里,随着春风拂面,渐渐有凌霄花开。
庄颂他们研究的电子转运装置课题进入关键期, 每天货运站、车上、实验室,三个位置换着跑。
很辛苦, 每天结束了工作都会累得想吐槽,好不容易有休息了, 也会报复性熬夜。
身为学霸打游戏好像不太符合人设, 但越忙越是想打, 打开电脑登上客户端那一刻才觉得生活真美好。
这几个月顾昳作为追求者, 陪玩态度拉得很满。
现实不敢太嘘寒问暖怕庄颂烦,就每天积极地问他, 想不想打游戏,想打什么模式。
庄颂有空他就第一时间等着,庄颂说要和烈日灼身玩, 他就发个委屈狗狗表情:“那我去后面排号。”
转眼到四月。
这个星期也是忙,忙到整个工作日都没空登游戏。
周五下午, 总算快能休息了,顾昳又准时发消息来-
顾昳:晚上打游戏吗?-
庄颂:想玩-
顾昳:好!-
顾昳:想双排还是开黑?跟秋日他们还是跟烈日灼身?
庄颂想了想, 决定欺负一下小顾-
庄颂:我说要跟你玩了吗-
顾昳:……QAQ
庄颂弯弯嘴角。
一起玩还是可以的,顾昳一直是个很好的队友-
庄颂:开黑吧。我再喊下别人。晚上回家了叫你-
顾昳:!-
顾昳:好!-
顾昳:等你!
之后庄颂又联系了烈日灼身, 烈日灼身说行, 下班了喊我就好, 我叫上晓寒。
晓寒还可以再叫人,五人车就此敲定。
结果临下班庄颂突然有个调BUG的紧急任务, 又被按在了实验室里。
他给顾昳和烈日灼身发消息, 说今晚加班, 估计要很晚回去了,不知道几点能完,不用特意等他。
两个都回复说没事,可以等你看看。
顾昳还补了一句:那你先忙,不打扰你啦。
庄颂交代完就进了实验室,在实验室他得一直盯着模拟机和显示屏,精神高度集中,没时间看手机。
虽然一心想着要早点做完实验回去过周末,但对项目也不能怠惰。本身临时加班就是因为代码出了bug,一行一行地排,工作量很大。
看到夜里一点多,总算把问题都解决掉,庄颂蛮疲惫地收拾完东西,做好备份,关机断电,这才得空看手机-
烈日灼身:猫爪,我先睡了啊,太晚了顶不住,sorry
消息是12点半发来的。
12点半确实很晚,烈日灼身要是真等到1点多庄颂还会蛮有负罪感,他回复了一个“晚安”。
顾昳没发消息过来,庄颂去他直播间看了看,显示20分钟之前他刚下播。
就是也等到了12点半前后,现在应该是歇了。
庄颂犹豫了下,最后没发消息去和顾昳确认,因为以前的顾昳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不说一声。
他怕自己一条“还在吗?”过去,第二天顾昳回一句“哎呀!不好意思,昨天睡着了。”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蠢,蠢透了,蠢到家。
如果是对别人庄颂不介意犯蠢一下,但是对顾昳,同样的情节他以前经历过太多次,也难受过太多次了,以至于现在哪怕只是一种可能,他都不愿意再去尝试。
反正他已经说过“不用特意等他”,就算不找也不算是放置了顾昳,而且他不愿意见到的对白万一真的发生,他绝对受不了。
人要是两次掉进同一个陷阱,等于自尊和脑子都碎没了。
所以庄颂直接默认顾昳休息了,没再管他,回家路上正好赶上路边摊收摊的末班,用一份小吃的价格买了一串土豆塔加一个加蛋加鸡柳的手抓饼,于是没再骑共享单车,后半段路走路回去,边走边吃。
上楼时修了修图发朋友圈——本来庄颂发朋友圈都不P图的,但每次都被胡青喷“太没有审美了!这还算是我的房客么!”,所以现在在胡大画家的逼迫下庄颂也下了修图软件-
夜宵[耶]
[土豆塔的照片]
朋友圈刚发出去就有了新消息提示,庄颂点开。
点赞的那个头像是顾昳。
庄颂猛地一怔。
还在线?
下一秒顾昳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顾昳:…-
顾昳:我还在等你
庄颂:“……”
庄颂完全没想到顾昳真还没睡,不但没睡还在等他,他先是震惊,然后感到有些开心,同时一下就抱歉起来了。
虽然事先说过不用特意等,但别人熬着大夜等着他上线陪他玩,他在快乐吃土豆塔还发朋友圈,怎么都有点过意不去-
庄颂:你还没睡吗?-
庄颂:我马上上楼。
回复完这一条就两步一台阶地冲上楼,在家门口摸钥匙时看见顾昳又回了一个委屈小狗趴地的表情。
这又在庄颂意料之外,因为刚才顾昳明显不太高兴。
以前顾昳不太高兴时,可不是会发个表情包,主动小事化了的人。
庄颂开机上游戏,客户端还没加载出来,已经听到邀请进队的音效,庄颂点进去,连上语音先解释:“对不起啊,我以为你睡了。”
“嗯。”顾昳闷闷不乐地说。
庄颂想说,你没睡倒是跟我说一声,可又觉得这样说不妥,他还不是也没问,而且人家顾昳确实一直在等着,因为他说想玩。
这时候如果他再这么讲,反倒像在埋怨别人,所以他只能是又道了个歉。
“没有要你道歉的意思。”顾昳说:“但是你加班完了可以跟我说一声的嘛。”
声音还是低低的有点闷,不管谁从晚上等另一个人等到凌晨一点多,结果人家完全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都不可能开心的。
“我看你下播了,也没发消息给我,真的以为你睡了。”庄颂说,“我没问你是我的问题,因为……”
庄颂没说下去。
因为之前你太多次不回我了。
我有心理阴影,不想旧事重演。
确实是这个原因,但现在面对着这个并没有不回他,反倒是一直在等着他的顾昳,这个理由他说不出口。
反倒是庄颂卡这个壳的功夫,顾昳好像已经明白他什么意思了,顾昳说:“对不起,怪我。”
“不是,别说怪你啊。”庄颂赶紧说,“这怎么可能是怪你呢?”
“我应该叫你加完班喊我,就没这么多事儿了。”顾昳顿了顿,声音有些低落,“而且,要是我以前……不那样的话,你也不至于连问都不想问我。”
“别,没有。”庄颂这下是真有点语无伦次,顾昳这副静心思过的态度搞得他有些内疚,但他又不想过多地内疚,“哎,你别这样。”
“嗯,好。”顾昳很配合。他笑了下,明显把语气搞得轻松了点,“那你还想玩吗?但是现在可能叫不到五个人了,只能双排。”
“玩,咱们排两盘吧。”庄颂说。
“不用勉强。”顾昳说,“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加班到那么晚。”
“不累,本来我也准备回家打下单排的。”庄颂说,“一个星期光上班不娱乐的话,感觉生活都不快乐了。”
“理解。”顾昳笑了笑,点开排位.
事实证明,高分局还是得一直打才能保持手感,庄颂一周没怎么玩,上来没有状态,放技能的时候走不好位,走位了就放不好技能,被泰坦连着勾了两次。
好在顾昳一直打高分局,手正热着,而且他俩也有默契,几次庄颂失误,顾昳都及时地补上了,下路打了个均势。
团战期庄颂手感找回来,打了几波很不错的团。
最后这盘赢了,但是玩了35分钟,战线算是拖得很长,也累人。
打完庄颂看着统计图表上自己挺惨淡的数据,扶了扶额:“还是不排了,今天我没状态,太坑了。”
“啊……那不玩了吗?”顾昳有些失落地问。
“去打两盘大乱斗吧。”庄颂想了想。
“好好好。”顾昳立刻答应,“我们去电一吧?”
“行。”庄颂说.
大乱斗是娱乐模式,他们打单双排的峡谷之巅服务器是“竞技专区”,没有开放娱乐模式,所以只能去其他区玩。
电一的话,就是之前顾昳给庄颂的那个号,“数控加工与编程”。
这个号因为太久没登陆,庄颂上号时都弹出了老玩家回归礼,还发现顾昳每周都在给这个号送皮肤。
庄颂一个一个地把那些按钮都点了,然后“自省g”邀请他进队.
一年前这两个号还分别叫“绝非故意i”和“纯属故意i”,不是情侣却取着情侣ID。
那时顾昳让庄颂选头像,庄颂选了一对游戏在“灵魂莲华”活动时出的主题头像,他用的是锤石,顾昳用的是薇恩。
之前吵架下线,庄颂改ID退游戏,再也没上过,头像也没换,还是这个灵魂莲华锤石。
这些现在想起来都好像很远了,让人有点唏嘘。
让庄颂惊讶的是,顾昳点进来,头像还是之前那个薇恩。虽然可能是现场换的,但印象里顾昳这个号,头像确实一直没改过。
——
大乱斗排进去很快,这个模式特点是英雄全随机,拿到什么玩什么,队友之间可以交换英雄。
挺神奇的,进去庄颂就随机到了薇恩,顾昳拿到了锤石。
和他们俩之前的头像刚好对调过来。
锤石是庄颂最拿手的辅助,薇恩是顾昳拿手的ADC。
所以顾昳直接点了庄颂换英雄。
本来庄颂确实是打算换的,因为他觉得薇恩挺难玩,输出完全靠平A,攻击距离还短,很依赖操作者的熟练度、找输出位置能力和走A水平。
庄颂现在状态不好,不太想玩这种难度英雄。
但是顾昳一点他,庄颂逆反劲儿就上来了。
“干嘛?”庄颂凶他,“不让我玩ADC啊?”
“不是不是。”顾昳光速取消了交换申请,“我以为你想玩锤石。”
“我就想玩薇恩。”庄颂说,“我还想超神。”
其实庄颂五个位置最不擅长的就是ADC.
更是因为知道操作难度大,基本没玩过薇恩。
顾昳当然也知道的。顾昳说:“没问题,这把你肯定超神,我保护你。”
庄颂说:“我要没打好可就输了。”
“我在呢,输不了。”顾昳说,“再说能跟你一起玩我就很开心了。”
这是庄颂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专注地选皮肤改天赋。
在游戏准备阶段的音乐里,突然又听见顾昳说:“那……”.
“嗯?”庄颂问。
明明不是一个很有重量的问题,只是简单询问体验,夜深人静里,心却因为忐忑跳得很快很快。顾昳深呼吸了一次才问出来:
“……那你跟我一起玩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开心吗?”
第48章 搬家
这个问题就像现在窗外的春风, 柔柔地软软地吹过来,带着点紧张,又带着点期待。
庄颂关了麦, 望着窗外湛蓝的夜空和夜色中点点的星,轻轻吐了口气。
开心吗,当然会有开心的吧。
不开心的话谁会和他一直玩游戏呢。
可如果顾昳这么问, 他就不想承认。
脾气大概没个一年半载过不去,就是不想顺着他。
所以庄颂没回答。
顾昳等了半天, 听庄颂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 你当我没问, 我想太多了。”
庄颂这时候也发现自己死穴了,他吃软不吃硬, 尤其吃顾昳可怜巴巴那副样子。
倒不是说别的, 就是顾昳一副很受伤的样子,他就不忍心对他太狠。
庄颂到底还是稍微放软了态度:“倒也不是。”
“倒也不是什么?”顾昳立刻问。
“……倒也不是不开心。”庄颂说。
话音刚落, 那边顾昳的语气就跟屋子里开了灯一样, 瞬间变得明朗起来:“真的吗?那你就是开心?”
“……”
庄颂拒绝回答。
但顾昳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那你就是开心, 对吧!你和我一起玩是开心的吧?”
庄颂更不可能承认了, 可又不能违着心否认, 在聊天框里打了三个点。
三个点对于庄颂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冷淡的回应方式, 顾昳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完全不能浇灭他现在的心花怒放。
只要庄颂承认自己开心,哪怕只是一点点开心, 哪怕他只愿意回三个点, 顾昳已经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了。
“这盘肯定带你赢, 我搞个海妖火炮锤石五杀。”顾昳突然想起庄颂说要自己carry,赶紧又改口,“不是不是,我出香炉骑士之誓,死保你好吧。”
出门买装备时又问:“你是不是要回江州了?”
庄颂一愣:“你怎么知道?”
“看你导师发朋友圈,说你那项目快结束了。”顾昳说,“到时候我去帮你搬家吧?”
“不用了吧。”庄颂说,“找人帮忙又不贵。”
“我去帮你嘛。”顾昳恳求似的说。
庄颂本来是想继续拒绝,但他想到自己导师发的朋友圈,里面只提了他项目的名字,地点、人名,一概没讲。
就连同门里不做他这项目的,都未必知道导师那朋友圈说的是他,可顾昳就知道。
所以最后庄颂没有坚决反对,他说:“看你自己吧。”.
庄颂的项目是一种应用于货运机车的电子转运装置,他从升上研究生起就一直在做这个项目。
经过前期长时间的理论储备和实验,以及过去一年的实地实验,总算小有成绩。
他的项目被导师作为科技领军项目投递出去,也以团队名义在申请其中一项技术的小专利,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参加一些科技论坛的汇报。
所以先回到江州。
回江州的前一天晚上庄颂和站里的师傅们一起吃了顿饭,因为跟大家处得很好,要离别了又舍不得,就喝了点酒。
不能叫“点”,第二天顾昳来帮忙搬东西时他还宿醉未醒,头仍然疼着。
开门时庄颂愣了愣。
顾昳站在门外,穿着件深灰色很漂亮的外套,胸前口袋有条纹装饰,侧面口袋还嵌着两根丝带,里面是件白色内搭。黑色休闲西装裤显得一双腿格外长,但脚下踩了双板鞋,让这一身不至于太过正式,却又恰到好处勾勒出他宽肩细腰的好身材。
庄颂脱口而出:“你穿的好隆重啊。”
“怎么样?好看吗?”顾昳笑了笑,“衣服我新买的。”
庄颂脑子没太转过弯来,“为了搬家买件新衣服?”
“嗯。”顾昳被他这么问,突然卡了个壳,然后才略有点不爽地反问,“不可以吗?”
庄颂这会儿还没完全睡醒,没想明白顾昳特意买了新衣服是为了见他不是为了帮他搬家,他揉了揉自己额头,“可以可以。”
反正顾昳很有钱,想怎么花当然是他的事。
顾昳看起来有点郁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跟着庄颂进屋,问:“你昨天喝酒了是吗?”
“嗯。”庄颂应着,“喝了好多,现在还头疼。”
“喝那么多干嘛。”顾昳看他恹恹地满脸写着不太舒服,忍不住埋怨,“还不是自己难受。”
“你管我。”庄颂板起脸,“我乐意跟他们喝。”
“好好好,那你喝点茶解酒吧。”顾昳任劳任怨任怼,“有茶叶吗?我现在给你沏。”
“胡青有。”庄颂说。
“那我先烧水。”顾昳转了个身找厨房的位置,刚要过去,脚步又定住了,“有拖鞋吗?我怕把你地板踩脏了。”
“有。”庄颂这会儿没什么精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他拉开柜门,用脚尖把拖鞋踢到顾昳面前。
那是一双柯基头造型的拖鞋,本来应该挺可爱的,但是四只狗耳朵被9.9咬掉了三只,还被挠了好几道,现在看起来就像两个秃头黄豆刀疤脸,很滑稽。
如果不是因为被咬成秃头狗了庄颂也不至于换双新拖鞋,虽说是在家里穿,但偶像包袱他还是有的。
顾昳看着这双拖鞋,脸上表情极复杂。心想要不干脆穿着他这双新买的很能耍帅的鞋进去沏茶回来再给庄颂擦擦地算了。
但又觉得这可是庄颂给他的拖鞋,不穿血亏。
就这么很矛盾地足足发了半分钟的呆,顾昳终于决定先不去想这个:“算了,我还是先去要茶叶吧。”
庄颂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守在门口等他.
下去要了茶叶,顺便还要了个胡青上来。
本来胡青是准备睡了,看见顾昳这身打扮吃了一惊,迷迷糊糊就跟着上来了。
庄颂穿着睡觉时的小熊T恤和灰米条纹的宽松大短裤,垂着一双细白小腿,人还没太清醒,坐在沙发上跟皇帝似的看着顾昳忙前忙后。
9.9趴在他右手边,胡青在他左手边坐下,不一会儿,茶香从厨房里溢散出来,又过了几分钟顾昳端着茶出来,递给庄颂:“小心烫。”
之后就帮庄颂搬东西。
其实大部分行李庄颂都收拾好了,但因为在小城又添置了不少东西舍不得扔,所以比刚过来时多了两个大箱子,顾昳就把这几个箱子搬下去。
双手扛着大行李箱时,穿着那么隆重的帅气外套和西装裤真的有点多余。
“你不就是来帮忙搬个家吗?”胡青打量着他问,“干嘛穿的跟花孔雀似的。”
打扮成花孔雀本身无可厚非,但如果想要展示的对象对花孔雀造型无动于衷的话,就很尴尬了。
再被外人提一嘴,尴尬程度就超级加倍。
如同顾昳现在。
“要你管。”顾昳没好气道。
“你再拿捧花可以直接约会去了。”胡青锐评。
顾昳不想理他,继续搬。
这时节小城的气温已经相当高,顾昳穿得又多,上下跑了两趟,已经在出汗。
眼看着他又扛起第三个箱子,胡青好心问道:“你穿这么多真不热吗?”
“……”顾昳郁闷死了,“你能不说话么!”
——
回去还是坐飞机,要托运的东西很多,顾昳跑前跑后地帮着搬,9.9在猫笼里打量着他,没之前那么不友善。
庄颂看着顾昳搬完东西,一杯茶下去,宿醉总算好了很多,跟胡青道过别后,坐上顾昳租好的车副驾驶时,顺口夸了句:“今天你衣服挺好看的。”
眼看着顾昳从小黑脸变成喜气洋洋。
庄颂有点茫然.
庄颂自己也没想到,上次一别江州,居然足足过了一年才再踏上这片土地,飞机在江州国际机场降落,走下飞机,干燥的热风扑面而来,和湿润带着海风气味的小城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对于从大一到研三都生活在这儿的庄颂而言,更是种温暖的熟悉感。
他们去托运处取东西,接猫咪,庄颂拎着猫咪,拖着一只箱子,顾昳双手拖着另外两只箱子。
在机场这么大人流的地方顾昳很容易被认出来,所以口罩帽子上了全套,一眼看去纯纯苦力。
顾昳自己的车是个小跑,应对不了这种情况,所以提前租了辆SUV,停在机场地下的停车场。
因为要陪猫,庄颂这次就坐在后座了,挺幸运的,租到了之前在江州租的房子,和房东大叔挺熟的,猫熟悉旧的环境应该也比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要快。
上车时一口气收到三条烈日灼身的消息-
到江州了?-
看时间应该落地了-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对吧?
这是之前就约好的事情,庄颂回复,没问题.
车开上机场高速时,顾昳说:“你今天回家要看着猫对吧?”
“嗯。”庄颂点点头。虽然是回到旧环境,但第一天他还是得观察下9.9的状态,毕竟猫胆子都很小。
“那明天一起吃个饭吗?我去接你。”顾昳说。
“呃。”庄颂一下有点尴尬,“我约了烈日灼身。”
从车前镜里明显看到顾昳愣了一下:“……哦。”
“我跟他提前就约好了。”庄颂补充。
“嗯。”顾昳笑了笑,“明白,你们好久没见了嘛。那我排后天行吗?”
“后天可以。”庄颂说。
“好。”顾昳说。
车载音响里面的歌响着,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气氛有点小尴尬。
大概有半首歌的时间,顾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河豚吗?”
庄颂一愣:“知道,怎么了?”
顾昳闷了一会儿:“没事。”
庄颂脑海里没来由地冒出一只气成球的小河豚.
又开了大概半首歌的时间。
接近收费站,顾昳刷完ETC卡,摇上车窗时说:“烈日灼身确实挺好的。”
他可能本意都没想让庄颂听见,这句话刚好融化在风里,但偏偏庄颂就是听见了。
庄颂:“嗯?”
顾昳沉默了一会儿说:“也是江州的,又体贴你,长得又帅,游戏打得又好,会护着你。说话比我好听,还不像我总是惹你生气。”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叹口气:“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开我的车吧。”
第49章 生分
顾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帮后座上那只忙前忙后跑了一天, 最后连顿饭都没约着。
原本想的是早点约,又觉得那样被误解自己企图心太强,对方会拒绝。
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和庄颂吃饭才帮忙,但是帮了忙确实也想一起吃个饭。
纠结来纠结去, 一路憋到下了飞机, 上了高速,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才提出邀请。
原来早就被截胡了。
还是被烈, 日,灼, 身。
顾昳心里默念这人名都酸到咬牙。
所以他又失落又吃醋的, 碎碎念说了一堆。
心里是这么想的吗?确实是。但是要他承认烈日灼身“又体贴人长得又帅游戏打得又好”,反正放在平时打死他都不干。
念着念着, 顾昳习惯性看后车距离时, 从后视镜里发现庄颂在笑。
明显是被他那串唠叨给逗乐了,眼睛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顾昳突然觉得自己吃点醋也没什么, 他又不敢太多走神, 谨慎地把注意力收回眼前的路况。耳边听见庄颂轻飘飘说了句:“你也还不赖。”
顾昳:“……”
这种虽然被安慰到了却又没完全被安慰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回到家还不算太晚,房东大叔因为和庄颂处得还不错, 在门口热情地接。
他很高兴地冲庄颂挥手:“小庄, 好久不见啊!”
又快步走上前, “来,我来给你搭把手。”
之后看见庄颂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顾昳。
大叔不看直播, 但一年前天天在他门外守着的年轻人那张脸他还有点儿印象, 皱着眉头狐疑地盯了很久。
一直到顾昳从他身边走过去, 才听到大叔说了句:“还真是朋友啊。”
顾昳:“……”
所以之前到底当他是什么啊?
中间房子租给过别人, 所以家具有些变动, 但庄颂搬来之前,房东已经请保洁打扫过,所以整体是他熟悉的样子。
小猫咪对环境适应的还算快,一开始呆在房屋角落不肯出来,等到庄颂把箱子摊开收拾衣服时,它已经昂着头翘着尾巴在房间里巡场了。
顾昳也在帮忙庄颂,衣服他不好上手,但是帮着装机、还有整理庄颂满满一箱子的文件他都做得来。
庄颂正认真地挂衣服,突然听见旁边顾昳一声惨叫,之后怨念十足地吼:“庄颂!快来管管你的猫!”
庄颂吓一跳,飞快地转过头。
他床边就是电脑桌,顾昳正在装主机,现在极其僵硬地摆着一个左脚着地、右脚悬空的金鸡独立姿势,重心全部在搭在桌子上的两只手上。
——虎斑猫9.9正抱着他的鞋,俨然一副“这就是老子的秋千谁也别想让老子下来”的架势。
庄颂:“……”
要不是顾昳脸太臭了,庄颂真会笑出声,就算是现在庄颂也想别过头去笑,但还是决定当个人。
他吹了声口哨,9.9才从顾昳鞋上下来,但是顾昳那只一看就不便宜的鞋上已经留下一道爪痕.
“你的猫是不是在偷偷替你出气。”顾昳蹲下去按了按自己鞋面,又抬头看庄颂,眼里带着点笑,像是抱怨。
“对不起。鞋子多少钱?”庄颂问,“我赔给你。”
“不是,你别说赔钱,我没那个意思啊。”顾昳愣了一下解释。
庄颂没太明白,站在那等着他继续说。
顾昳靠着墙蹲在那,这会儿一点笑意都没了。他看着地面发了会儿呆,才低声地补充,“我就想跟你抱怨下,你别对我那么生分行不行。”
庄颂“喔”了一声,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顾昳也说不出话了.
这一整天的忙碌其实都没什么,吃点醋也没什么。
现在顾昳心里却突然疼起来。
以前他因为庄颂,有时也会受点委屈受点累,第一个想着就是跑回去和庄颂说。
是抱怨的语气,但其实是在邀功,或者说是撒娇都没什么问题。
庄颂也知道顾昳是什么意思,会笑着哄他,或者嫌弃他,但其实庄颂的嫌弃也是哄他。
那时候顾昳会说,你要请我吃饭,但其实很少真的叫庄颂请客。
这次他也习惯性地这样说了,庄颂的第一反应却是客气。
客气地提出赔偿,客气地跟他拉远了距离。
自从变成“追求者”以来,他们好像还是形影不离,庄颂也没一直拒绝他的靠近。
顾昳并没指望着庄颂会喜欢上他,只要庄颂能跟之前似的,和他做好朋友,他就很开心了。
可在这种时候,在形形色色庄颂突然客气的时候,顾昳就会清楚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说的也不对,不是庄颂故意对他生分,是他们根本就没回到以前那么亲近。
怪谁呢。
怪他自己.
看顾昳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庄颂其实明白他意思,他们的记忆很相似,顾昳那样说,他就知道顾昳在想什么。
如果当时反应过来了可以哄哄,可事后再意识到,就确实是不太想哄。
哪怕顾昳跑前跑后辛苦了一天,也还是不情愿哄。
最后顾昳笑了笑,起来接着装机,庄颂回过身去收拾衣服,让沉默和时间消磨那份突如其来的尴尬。
房间收拾差不多了,庄颂给顾昳点了外卖,顾昳看他点的是一人份,便拎着说回家吃。
“对了,明天你和烈日灼身吃饭,要我接送吗?”顾昳问。
“没事,离得又不远。”庄颂说。
他拒绝很多人都是这个语气,顾昳也料到这个答案,他们根本还没亲近到能够随意说话,或者整天黏在一起的程度。
顾昳让自己尽量轻松地笑了笑,冲庄颂挥手:“那后天见。”
庄颂点点头。
——
和顾昳约吃饭是隔天下午五点,四点半顾昳来庄颂楼下接他。
不出所料是去了东门火锅,就是大学他们总一起去,后来老板撤店回老家,前阵子才刚回江州的那家店。
店面换了位置,但还是个小门脸,重新开业不久,人倒是已经不少。
顾昳已经先订过位,他们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下。
锅端上来,菜碟也一个个上来。
能感觉到顾昳因为前一天的事,情绪不是很高,但他努力掩饰着,神色如常地说笑,帮庄颂调小料,又把庄颂喜欢的菜递到他面前来。
庄颂主动碰了碰顾昳的饮料杯,顾昳一愣,很惊喜地和他碰回来。
庄颂看得出今天顾昳并不开心,也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完全被自己牵制着,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大幅度地起落。
他不是不知道想缓和关系要怎样做,他们之间那些客气和疏离,想要化解,其实就是他往前走一步的事情。
可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往前走那一步。
他们之间的隔阂不光是一年,还有庄颂已经截然不同的心境。他会刻意想离远一点,不想对那个人好,不愿意,也不太敢再靠的那么近。他有时觉得自己故意苛待别人很坏,看到顾昳强颜欢笑的样子也会有点抱歉,但那是顾昳自作自受。
——这样想着,心肠就又硬起来.
火锅还是熟悉的味道,老板也还是那个熟悉的大爷,客人再多他都会挨桌转转。
转到庄颂这边,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孩子你是清大的吧!是不是以前总去我那?”
庄颂刚吃了一整片毛肚,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闻言惊讶地看着老板点头,“呜噜呜噜”地哼唧了两句。
“他说,您还记得他啊?”顾昳刚还在郁郁寡欢地闷头吃菜,现在看庄颂不方便说话,立刻贴心地当翻译。
“记得啊,哎,你我也记得,你俩常一起来嘛。”大爷笑眯眯地说。
“对。”顾昳笑起来,这次能看出来他真是挺高兴的。
他直接从冰柜拿了瓶啤酒出来给大爷,“来我请您一瓶。”
“……”
庄颂看看眉开眼笑的大爷,又看看眉开眼笑的顾昳,低头吃火锅。
这人真是的,无事献殷勤.
吃饭出来,太阳都落山了。
新店面也在一家小吃街上,就是两边都是小店,一圈吃下来用不了二百块钱,但是人来人往生意特别好的那种破小吃街,人间烟火气特别足。
“这家店味道一点没变是吧?”顾昳说。
“嗯。”吃饱了心情好很多,庄颂眉眼间噙着点笑,“感觉青春回来了。”
“现在你也很青春好吧。”顾昳说,“你——”
“砰!”
突如其来一声巨响打断了顾昳的话,声音响彻整条街,震得人耳膜都发麻。
庄颂一句“我艹”脱口而出,拽住顾昳胳膊,拉着他,两个人一块儿往后退了好几步。
而巨响里顾昳的第一反应是向前横跨了半步,挡在庄颂前面。
预想里的飞沙走石或者其他画面都没出现,倒是整条街都被这声巨响吓得静默了半秒。直到跟着又是“砰”的一声,然后是“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大伙儿终于反应过来,居然是有人在街边放鞭炮。
……
“有毛病吧!”有人率先吼起来,“开业炮不会早上放吗?天都黑了放炮吓人啊!”
“现在就打电话取缔你信不信!”
“当街放炮等于炸/药知不知道!”
零零碎碎的一片骂声水涨船高,骂声连着千响挂鞭的噼啪声,黑色幽默般的热闹。
庄颂听着这些声音渐渐地又充满了整条街,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又落回胸腔,手都后怕的有点发软,还好没事,就是虚惊一场。
他长长出了口气,顾昳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真服了。刚吓死我了。”
“是啊。”庄颂现在心还怦怦乱跳,精神却是这段日子来最放松,他笑了笑,“在这么窄的街上放炮是疯了吧,吓死个人,好在没大事。”
“嗯,好在没大事。”顾昳说。语气很认真。
庄颂注意到顾昳的站位,其实刚才就注意到了。
巨响出现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拉着顾昳跑,顾昳第一反应是给他挡,就很……
他心头有点热。顾昳却突然说:“哎,有没有人说过你骂脏字的时候特别带劲。”.
“啊?”庄颂的感动完全被这句话打乱了,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顾昳在说什么,又愣了几秒才回想起来,自己拽顾昳的时候说了句“卧槽”。
他一下从感动变成了无语,“没有……不是,这有什么带劲的。”
“有的啊,刚刚那句卧槽特别帅。”顾昳说。
“说别人骂人帅,你别是M吧。”庄颂啧了一声。
“不是,文文静静一个人凶起来干脆利落的,多有反差萌啊。再说你骂的又不是我,凭什么说我M。”顾昳跟他争辩。
庄颂扬了下嘴角,习惯性怼回去:“意思我还得骂你一下才能证明?你傻啊。”.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下。
晚风吹过街道,吹散了头顶的火烧云,整个天空是一片灿烂绮丽的粉红。
所有心事在这一刻都无比放松,所有人好像都比往常更贴近。
顾昳愣愣地看着庄颂,突然就笑了。
笑得特别开心。
第50章 培训
“笑什么笑。”庄颂板起脸, 转身就走。
“我没笑。”顾昳立刻跟在他后面,“真没笑, 不笑, 我扑克脸。”
庄颂不想理他,感觉很丢人。
说着要凶人,一不小心却破了功, 平时他不会这样,都怪有人半路放炮,怪满天的晚霞,怪姓顾的嘴那么贫。
庄颂想给顾昳解释一下这不是常态,可回头看见顾昳特别开心的神情,他又于心不忍了。
至少不要现在就给他一刀吧,那样有点狠。
顾昳看庄颂看过来, 笑着问:“怎么了?”
“没事。”庄颂摇了摇头, “你笑得很傻。”
“我高兴啊。”顾昳说。
庄颂抬抬嘴角, 继续往街外面走了, 顾昳脚步很轻快地跟上。
在庄颂没注意他的时候,顾昳仰起头,出神又惆怅地望了望天边的晚霞.
其实大家都知道那就是突发状况,包括顾昳自己, 庄颂的欲言又止,他也看得清楚。
庄颂真的是太温柔了,就算面对着他,都没狠心直接说那么绝情的话。
但顾昳自己也明白, 放在平时, 庄颂还是会对他那么客气。
这么想有点难受。
但这依然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信号。
走向庄颂那条路不是断了, 只是前面塌方, 地上堆的石头很多,路况有些差。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全铲走就可以了。
——
日子又回到熟悉的节奏,庄颂有刻意保持距离,顾昳好像也懂。
没再说什么过于亲热的话,照旧邀请他打游戏,邀请他一起吃饭,庄颂一直保持着打游戏50%,吃饭30%的应答率,吃饭有时还带上秋日、星河、烈日灼身。
学业那边,虽然项目告一段落,但很快庄颂因为优秀的学业水平和个人形象,被市科技馆邀请参加六一面向少儿的科普演讲。
不是规格很高的演讲,但庄颂有点怂。
不过导师和同门都怂恿他去,期待他“重铸机电荣光”,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庄颂拿出搞科研的毅力,认真准备了很多版稿子,临演讲前一天,还抓着顾昳,边试讲边念叨:“我到时候一个观众都没有怎么办。”
顾昳安慰他:“别怕,肯定会有的,科技馆自己不是还有水军呢么。”
庄颂被逗笑了:“你这是安慰人吗?”
结果到了演讲当天,庄颂不但看到了一堆来看他演讲的学生、老师和家长,还在人群里看到了顾昳,鼓掌鼓得比学生们用劲,听讲也听得比学生们认真。
庄颂:“……”
听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来了。
虽然是这样吐槽,但庄颂不得不承认,陌生环境里,不知道跟谁互动时就跟顾昳对一下眼神,心情安定了许多.
庄颂是温柔可爱的那种面相,虽然社恐,但实际互动起来的一些小反应非常讨喜。
结果就是又被邀请参加一系列由某科普协会主办的汇报演讲。
庄颂从导师那儿借了个相熟的师弟过来一起,给师弟积累点经验,两个人一块儿也能壮壮胆。
演讲前先有为期半个月的培训,第一次培训几百号人在一个会议室里。
庄颂埋头记笔记。师弟坐在他边上,也埋头记笔记。
40分钟课程后的休息间隙,有人过来拍他肩膀。
庄颂回头,瞧见一个年龄二十七八岁上下、模样英俊斯文,戴副金丝眼镜的西装男人,笑着冲他伸手:“庄颂你好,认识一下吗?我是协会的外联负责人,秦斯瑜。”
协会的外联当然可以认识,何况对方还知道自己名字。
庄颂加了对方微信,秦斯瑜毕业于隔壁省的重点院校,一看朋友圈就知道是家境优渥,不玩游戏,喜爱古典音乐和阅读,擅长交际的那种传统高材生。
秦斯瑜在庄颂身边寒暄了一阵,笑容很温柔,说话斯文有礼,师弟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等到秦斯瑜走了,师弟偷偷跟庄颂说:“师兄,我怎么感觉你要有桃花啊。”
庄颂脑海里没来由飘过顾昳坐在观众席上鼓掌的样子,他摇摇头把这个影子从心里赶走:“胡闹。”.
第一天培训结束,晚上回家,顾昳发消息问庄颂感觉怎么样。
顾昳一向对庄颂的生活很关注,但并不是那种让人不适的刨根问底。能感觉到他很在意,想知道庄颂身边发生的事,但又不是在监视庄颂的朋友圈,把握在一个恰当的度。
对这个巡回演讲本身庄颂觉得还不错,至于秦斯瑜,他当时甚至压根没想起来这个人:“我觉得挺好的,就是接下来一段又得忙了,有半个月的培训,然后巡回演讲。”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顾昳认真地说,“你们开会那个大厦我看离得很远,要是加班到很晚的话叫我,我接你下班。”
“行。”庄颂答应了。
他一般不愿意麻烦别人,但觉得应该不会很晚,用不到顾昳。
而且就算真用到了也不叫麻烦,顾昳本身就起得晚睡得也晚,何况现在他一言一行基本都是在说“只要你叫我我就求之不得”.
但后面庄颂就发现,他对这个培训的很多判断都有偏差。
比如秦斯瑜,他从加上微信第二天开始,就每次培训都坐在庄颂边上,找庄颂聊天,吃饭也跟着庄颂和师弟一起。
庄颂跟师弟混的挺熟,性向在师弟这儿不是秘密。
师弟偷偷对庄颂说:“师兄,他绝对喜欢你吧!”
庄颂笑笑摇头。
但其实觉得师弟说的有道理,所以第五天秦斯瑜拉着他吃晚饭时,庄颂打算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秦斯瑜很优秀,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种冷淡、高贵的优等气质,让庄颂很不自在,和他的理想型相差甚远。
结果庄颂都没来得及问,秦斯瑜倒是先问了。
他们俩在食堂面对面,秦斯瑜给庄颂递了一瓶猕猴桃汁,然后礼貌地笑:“冒昧问一句,你现在是单身吗?”
庄颂沉吟着,没有回答“是”,因为感觉这是某种暗示,他反问:“怎么了呢?”
秦斯瑜优雅地笑了下,低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同类人,如果想错了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很欣赏你,从第一次看到你演讲就是,如果你也是单身的话,愿意跟我多接触试试吗?”
“抱歉。”庄颂说,“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所以……”
“没关系,我理解。”秦斯瑜还是笑得很温和,“你要是什么时候改变想法,随时欢迎来找我。”
师弟得知庄颂拒绝了秦斯瑜,难以置信,恨不得把庄颂拎出去摇晃一番:“师兄!你脑子不清醒啊!错过那么优质的一个帅哥!”
庄颂听他哔哔哔,最后忍不住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我不是优质帅哥吗?”
“是是是你也是。”师弟捂着额头龇牙咧嘴,“诶,突然觉得没那么可惜了。”.
再比如加班,实际上培训加班非常多,因为负责人非常认真地想要弄个特别好的论坛。
庄颂一般到五点钟就让师弟走了,自己继续跟着到晚上九点十点,甚至夜里一点,也让顾昳来接过他两次,顾昳每次都顺便给他带夜宵。
“下次别给我带了。”庄颂嘴上这么说其实吃的还是挺香,“吃夜宵真长肉。”
“你长多少肉我都喜欢。”顾昳说。
他话说的直白,眼睛却目不转睛看着前面路况,不敢往副驾驶的庄颂那儿看一眼。
“胡说八道。”庄颂嘴上冷淡,心头却莫名地一跳。
——
就这么到了培训最后一天,各组分组汇报。
庄颂和师弟抽到最后一组,可以预知要熬一个大夜,庄颂提前给顾昳发了个消息,跟他说今晚可能需要接。
四点多钟培训下午场结束时,秦斯瑜过来,问能不能请庄颂他们吃晚饭。
“我马上下班了,下次见面就是正式演讲。没别的意思,吃个告别饭。”秦斯瑜笑着说。
吃饭时秦斯瑜对庄颂依旧照顾有加,甚至不忘在师弟没注意时冲庄颂眨了眨眼睛,满眼写着“寂寞了记得找我”。
庄颂:“。”
吃过饭师弟非常惋惜地问:“师兄,跟他真的没机会吗?”
“没有。”庄颂斩钉截铁,“你怎么这么急着让我找对象啊。”
师弟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觉得大师兄都单着,排小辈的我就更没机会了。”
庄颂:“……”.
晚上试讲继续,外联他们还有已经汇报结束的组都撤了,教室里还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人。
讲了八个小时才讲了三分之二,接下来的进度可想而知。
好在其他人汇报时他们很闲,随便干点什么都可以。
“感觉咱们得拖到十二点去了。”师弟说。
“要不你先走吧。”庄颂说,“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别呀,演讲咱们俩得一起,都最后一次培训了,我肯定不能先走。”师弟说,“而且有我在,也能给你解解闷嘛。”
说的也是,庄颂就和他两个人在屋子后排下五子棋。
不久有人说,外面下雨了。
起初庄颂没当回事,但夏天的雨不容小觑。
八点多,那场雨已经大到教室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实时路况。
庄颂看了眼高德地图,明明已经过了晚高峰,城市主干道却依然堵成了紫红色,犹如一条条血管在跳动。
这种程度的暴雨足以让交通瘫痪,三十分钟的路会被堵成两个半小时。
“坏了,这怎么办啊,我没带伞。”师弟有点着急,“这么大雨叫车都叫不到,不会得在这儿呆到明天吧?”
“别着急,十二点雨说不定就停了。”庄颂这样安慰着,却想要不然跟顾昳说雨太大了路上堵,别来接了。
正打算这么说,屏幕上方弹出来消息-
好大的雨哦,带伞了吗-
我在你大厦楼下等你-
[小狗端坐表情]
庄颂:“……”
指尖可能因为按在屏幕上,热乎乎的。庄颂在聊天框里发了个“好”,想了想,又改成了一个[小猫点头]表情-
[小狗无辜表情]-
去忙吧去忙吧,加油~.
是真的讲到了晚上十二点,雨也是真的下到了晚上十二点,庄颂和师弟一块儿下楼,师弟点开打车软件一看,排了300多号。
刚好这时候他们走到门口,一眼看见顾昳打开车门,撑着伞跑过来。
“小庄——”顾昳看到庄颂旁边的师弟,愣了下,然后笑笑打招呼,“Hi,你是小庄的同学?”
“我师弟。”庄颂回答道,又对师弟介绍,“这是顾昳,我朋友。”
“顾哥好!”师弟立刻乖巧地鞠躬。
“师弟你怎么回家?”顾昳很热情地问,“要我载你一程吗?”
因为师弟在,庄颂这次就坐后座陪聊了,师弟不打游戏,所以不认识顾昳,但打量着他那张脸,上车没多久就给庄颂发了条消息-
哥,怪不得你看不上秦斯瑜。
庄颂:“……”-
庄颂:你想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师弟:哦[失望]-
庄颂:…
顾昳照例买了宵夜,三明治,递给庄颂,庄颂分了一半给师弟,又问顾昳吃不吃。顾昳照例不吃,师弟吃着三明治说:“谢谢顾哥!”
“师弟你住哪儿?”顾昳笑了笑问,“地址给我,我开个导航。”
“哦好!”师弟是个自来熟,热情洋溢地说,“顾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在车上就接着聊,顾昳要专心开车时话不会那么多,但师弟完美接过了他的大旗。
“顾哥你跟我师兄关系真好啊!下这么大雨都出来接人!仗义!”师弟竖起拇指。
顾昳挑眉笑笑:“谢谢。”
他们闲聊着,顾昳一直听着,车前镜里看见他眼里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还会在往后看路况时和庄颂目光接触下。外面是瓢泼大雨和车河里通红的尾灯,车里却有种叫人很放松的安全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聊到今天的经历。
“我们今天也是够倒霉的,轮流汇报,抽签抽到最后一位。抽得早的话,早就跑了。”师弟叹了口气。
“是,我看留到最后的全都痛苦面具了。”庄颂笑了笑。
“咱们是倒霉,他们是真不聪明,跟秦斯瑜换号不就得了。”师弟说,“秦斯瑜肯定乐意,我看他巴不得拿个倒数第二号,跟你黏到最后一秒呢。”
庄颂没想到师弟会突然提这个,心里一突,抬头去看顾昳。
对方神情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明显眼睛里都没光了。
如果顾昳表现出的是生气庄颂也就不管了,但那显然是失落,而且还是努力在掩饰,生怕被看出来惹人厌烦的失落。
庄颂无论如何都不想在顾昳冒着这么大雨来接人的晚上,惹的他难过。
“别胡闹。”庄颂反驳,“我跟他又不熟。”
“你跟他不熟,架不住他想跟你熟啊。”师弟大大咧咧地说,“天天那爱心晚餐送的,太黏糊了。”
他还不忘学着秦斯瑜的语气温文尔雅地来了句:“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庄颂:“……”
他把师弟扔出去的心都有了。
之前没和顾昳提过秦斯瑜这个人,是因为庄颂觉得没必要,既没有私聊,告白过后也没有再吃过饭,普通培训的同事而已。
但是现在顾昳肯定不会这么想。
因为秦斯瑜确实是跟他没关系,但严格来说顾昳也跟他没关系啊,秦斯瑜至少还能和他一起吃晚饭,顾昳连这个待遇都没有。
那到底跟谁更好呢。
偏偏车上现在有三个人,庄颂也不能多说,只能说了两句“真不熟”什么的,也不知道顾昳听了会往哪边想.
凌晨路况没那么差了,40多分钟,他们到了师弟家小区外面。
师弟没带伞,顾昳就把自己的伞拿出来,又问庄颂:“伞借我下?”
“我去送他吧。”庄颂说。
“我去吧,我跑得快。”顾昳没给庄颂反驳的机会,他把庄颂的伞拿过来递给师弟,冲庄颂笑了下,“等我一会儿。”
——
外面雨下得很大,庄颂心里乱糟糟的。
顾昳一直都满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很明显不是没事,只是怕惹庄颂烦,觉得自己没立场,所以不敢表现出有事。
庄颂翻到副驾驶位上等着,这里视线好些。过了将近五分钟,庄颂快忍不住出去找人了,顾昳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庄颂探身把车门打开,顾昳钻进车里,看了庄颂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默默收回视线。
“你……”庄颂犹豫着。
顾昳摇摇头,“没事。”
他又笑笑:“雨好大。”
雨几乎是横着下的,顾昳就算打了伞,半边身子还是湿了,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脸滑下来,有种战损的破碎感。
说是没事,但顾昳却没立刻启动汽车,他冲庄颂笑了下:“开太久了有点累,稍微歇一下再走好吗?”
“嗯。”庄颂点点头。
水汽弥漫在狭窄的车厢里,带着外面的冷意,有种说不出来的孤独感。
雨打在车窗,顾昳垂着眼发呆,像受伤的小狗。应该是实在心情太差劲了,否则他估计连这些低落都不会表现出来。
不想介意。
也不敢介意。
庄颂心底泛起密实的酸涩,好像自己也淋了场雨。他回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顾昳,顾昳愣了一下,接过来。
他攥着纸巾慢慢擦着脸,与其说在擦脸不如说是在纠结,等到放下那张纸巾时他突然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又飞快地补充:“不能就不问了。”
“你问。”庄颂看向他。
顾昳却没有看庄颂,他垂眼看着自己搭在腿上的手,终于再也掩饰不住低落的情绪。
虽然得到了许可,但顾昳还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个秦斯瑜,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