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似乎有一点刺眼, 沈胭娇恢复了意识的第一个感受到的。
她眼睛勉强睁开?了一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个光亮。
怔怔看着简陋的房舍墙壁,她一霎时有些迷茫。
发生了什么?
她为何躺在了这里?
也就在?片刻间, 剧烈头痛传来, 沈胭娇闭了闭眼, 这才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应该是被倒下的大树剐蹭到了一点,眼下被剐蹭的那一边头很痛, 还有一侧肩臂上也疼, 且还微微有些恶心和眩晕……
沈胭娇闭目感受了一下, 觉得自己?身体其他地方并没什么不适。
她再睁开?眼时,视线上方便?出?现了顾南章的脸。
这个角度看上去, 沈胭娇只觉得顾南章的脸分外憔悴,眼睛也是红的, 倒是看着她时,眼底却透着欣喜。
“你醒了?”
顾南章声音有点颤, “你……你觉得怎么样?”
“还……”
沈胭娇一开?口便?觉得嗓子干涩难言,想要坐起来, 却被顾南章一把轻轻按住。
“别动,”
顾南章忙道, “叶神医说了,你若醒来,先不要乱动。”
沈胭娇抿了一下唇。
顾南章看到,连忙过来喂了她一点水。
“发大水了么?”
润了嗓子后,沈胭娇先问了一句。
“没有, 守住了, ”
顾南章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这里是村里百姓的家?,叶神医说你受了伤,暂时不能受车马颠簸。”
沈胭娇艰难笑了笑。
“醒了?”
这时叶堃手里捏着一个鸡腿走过来,一见沈胭娇醒了忙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孩子没事,有我在?,没砸到肚子我就能救——”
说着盯着沈胭娇又笑道,“你知道你睡了有多久么,你这一昏过去,有人——”
话没说完,就被顾南章拎了出?去。
叶堃嘿嘿笑着,也不恼。
这两?日在?这村里,不仅一心守堤护住了他们千家?万户的顾知府成了神,顾大人的夫人几乎已经被传成了活菩萨,知道她受了伤,各家?各户的都烹煮了鸡鸭之类的,一股脑往这边塞。
他吃都吃不完。
闲来无?事,索性又替村里的人看起了病。
结果送来的鸡鸭更多了。
叶堃又满意地啃了一口鸡腿,看来他眼光不错,选择留在?顾南章身边,是他浪荡一生后还算英明的一个决定。
沈胭娇等人又在?这村子里住了两?日后,才启程回了苣州城内的官宅。
离开?延县这边时,百姓手里提的拎的鸡鸭蛋乃至些蔬果之类,全都要往车上塞。
沈胭娇前世今生两?辈子加一起,没有受过这般待遇,一时间竟有了些惶恐。
“民心是最真?的,”
回去的车上,顾南章半揽着沈胭娇,生怕她再因车马的颠簸头痛,小?声解释道,“不止我们,你瞧他们看武同知也是不一样的——”
能为民做点事的,百姓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
他才来苣州时,别的不说,单看武同知那一手老?茧,和脚上破开?了线的旧鞋子……
便?留意过这人,果真?是个做实事的。
这一回,在?这场守堤之战中,那武同知决断又有些魄力?,对付洪水来很有一点手段。
回到苣州城后,又叫沈胭娇吃了一惊。
他们官宅外,不知何?时聚满了百姓,见他们车马过来,都兴奋迎了过来。
于是还没来及下车,沈胭娇已经听到了这辈子最让她脸红心跳的颂扬声了,她恨不得将头埋在?顾南章怀里。
她不配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的曾经。
顾南章失笑。
车外声音太杂乱,怕刺激到她头又痛起来,顾南章连忙下车,亲自去和百姓还了礼。
好不容易劝退了众人,沈胭娇这才被顾南章横抱着进了院子。
回到家?后,沈胭娇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馊了一样。
尤其是头上,不知叶堃敷了些什么药,泥巴一样连头发一起糊在?了头顶上,浓重的药味熏得她眼睛都疼。
“别动,再忍两?天,”
顾南章忙道,“叶神医说了,这药也就味道不好闻,药效却是极好的。”
“我昏着的时候,像是回到了前世,”
沈胭娇躺在?那里,玩着顾南章修长的手指,小?声道,“你冷着脸,依旧是不理我。”
顾南章神色微微一动。
“我也总是怕,”
沈胭娇小?声又道,“生怕哪一日一醒过来,又回到了过去。”
“不会的,”
顾南章沉声道,“其实——”
其实他也曾怕过。
也曾在?梦里回到过过去,再一次看着那恶雀啄的人头破血流的……如今的沈胭娇,不再是恶雀了,却又好的叫他几乎窒息。
或者?说,不敢呼吸。
生怕哪一下呼出?的气息不对了,吹破了眼前这般的美梦。
“其实什么?”
听他没说完,沈胭娇追问了一声。
“沈三,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顾南章轻轻道,“一直没敢问。”
“什么话?”
沈胭娇轻笑,“还有你不敢做的?”
“就是……”
顾南章顿了顿,看着沈胭娇的眼睛道,“如何?重活一世……你与上一世……有了这般多的不同?”
一开?始,他以为沈胭娇不选他,是为了更多的权势富贵。
可后来才知自己?错的离谱,沈胭娇真?的不再是为了求那些东西。
“那你先跟我说说,”
沈胭娇眼底透着点狡黠,“你是喜欢上一世的我,还是这一世的我?”
顾南章默了默。
自然是这一世。
可他深知这是道送命题。
上一世是她,这一世也是她。
只是上一世,他对她……实在?不好说那是什么,可绝对跟这一世是不一样的。
“算了,不难为你了,跟你说实话罢,”
沈胭娇心里自然也知道答案,笑道,“死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才知很多银钱的东西都只是虚妄。懊恼白活了一世,也没有人真?心疼过我,护过我,宠过我——”
说着笑了笑,轻声又道,“重活一世,把欠别人的还一还,没有得到过的认真?求一回——大约是这么想的,因此与前世行事不同了罢。”
其实这话先前她也和顾南章说过,只是那时顾南章不信罢了。
“我小?时候,”
沈胭娇躺在?床上很是放松,隐隐的头痛反而让她思绪更加活跃,没忍住轻声呢喃道,“我娘眼里只有我父亲,只有争宠……连我和阿柳两?个孩子,也是她用来争宠的东西……”
她还记得,小?时才几岁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大雪,她娘知道她父亲喜欢雪中的梅花。
天还没亮,便?带着她亲自去园子里冒雪摘梅花去。
路滑,她一失足跌进了池子,池子冰薄,还是掉进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感觉,直到如今她都还记得。
可是她娘却顾不得管她,斥责着她叫她快些爬出?池子来,又拉着浑身冰水的她去了梅花树下……
等摘了梅花回来时,她脚都冻得没了知觉。
还记得嬷嬷们都吓了一跳,忙着给她暖身子,可她娘却斥责了她几句顽劣后,便?抱着瓶里才插的雪梅去了父亲书房。
从她小?时,她娘便?教她,这府上除了她父亲,别人都是恶人。告诫她必须得争,必定要争的她父亲的青眼。
她那时,其实梦里都是怕的。
怕一个不争,便?死无?葬身之地。
从小?的心性,一辈子直到死才大彻大悟,真?不知是福气还是惩罚。
好在?苍天还是怜惜她,让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听她呢喃着说完,顾南章轻轻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对不住,”
顾南章疼惜道,“这些我都不——”
“不怪你,”
沈胭娇轻轻摸着他的脸一笑,“还是那句话,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谁不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人世间呢?
谁也不是天生该背负起另一个人的一切。
顾南章儿时的苦,谁又替他背负过呢?
顾南章还没回应,窗外大院内传来叶堃的恼火的声音。
“累死我老?人家?算了,”
叶堃道,“好好撵个野猫也能崴了脚——你这一身功夫都是假的么?”
沈胭娇听了好笑,不知叶神医在?说谁。
见她来了兴致精神,顾南章一笑悄悄打开?了窗子。
而后抱起沈胭娇,两?人隔着窗子往外看。
只见叶堃叉腰站在?院那边,对着菜畦那边弯着腰手里拎着一只野猫的狄策不留情地嘲笑。
听了院里的对话,沈胭娇才知道,是一只野猫逮走了秋果云官她们养的几只鸭子中的一只。
结果狄策抓那只野猫时,竟把脚给歪了,属于阴沟里翻船这种。
这时狄策被叶堃正了骨后,龇牙咧嘴打算单腿跳着回门房那边。
“神医搭把手。”
菜畦边都是泥,他跳也不好跳,只好冲叶堃求助。
“我来。”
这时,秋果一撸袖子过去。
从狄策背后伸手一抓,直接抓着他腰间的革带,将他一拎横拎了起来,大步冲门房走去。
叶堃:“……”
狄策:“……”
沈胭娇没忍住噗嗤一笑。
顾南章冲她看过来,夫妻两?人对视笑着,眼底都是人间烟火气。
等沈胭娇大好了,头发也洗的干干净净的时候,沈家?有书信到了。
这时,沈家?只知道她有了身孕,还不知她撞了头的事,随着信捎过来的,还有一堆上好的阿胶之类的药材。
这信是沈晏松写的,在?信的最后,还提了一嘴聂骁。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顾南章显然觉得沈晏松说这个有些画蛇添足,添的还是他最不待见的足。
“又来,”
沈胭娇无?语道,“聂骁是我大嫂的表兄,说起来家?事,提一下他的事不也正常?”
沈晏松在?信里说的其实挺简略,只说聂骁只怕是得罪了月老?。
和那位大将军孙女的婚事又不成了,原因是那孙女的外家?一听在?在?家?这边养大的外孙女,又要嫁一个武将,死活不同意。
大将军府上也只能作?罢。
想着聂骁的事,沈胭娇心里都忍不住嘀咕了……如何?这般不顺呢?
……
“你说说,聂兄这是招谁惹谁了?”
此时京城沈府上,沈晏松也正和秦芷兰牢骚这些。
眼下聂骁的婚事,都快成京城里的一点热闹了。
“那乌孙公主好不容易放弃了纠缠他,”
秦芷兰也无?奈,“谁知反倒出?了这事。”
原本乌孙公主常常缠着聂骁,这半年少多了,只偶尔找他喝酒骑马之类……
且听说乌孙公主再过半年后就回去了。
没了这个外邦公主的纠缠,聂骁婚事竟也不顺利,说出?来也是没法子。
“阿嚏。”
京城城西的一处酒馆里,聂骁才打了满满一革囊的酒,就觉得鼻子痒,打了个喷嚏。
“聂指挥史,谁在?背后说你呢——”
聂骁常来,酒馆的小?伙计都跟他十?分相熟了,听了这喷嚏笑着打趣。
“是我,”
小?伙计话音还没落,乌孙公主便?大步走了进来,将一块碎银子往柜台上一丢,“给我打满。”
也是一个硕大的酒囊。
小?伙计也是见多了,笑着忙给装了酒。
“你休沐,骑马出?去喝酒?”
乌孙公主扬了扬手里的马鞭。
聂骁正烦闷,也没说话,出?来上了马,策马先奔了出?去。
乌孙公主明媚一笑,策马也即刻跟了上去。
两?人并排驰奔出?城门。
正碰上几个农人,赶着牛车装了满满几车青菜往城里送。
路上一颠簸,牛车上掉下几捆青菜来。
不等聂骁开?口提醒,乌孙公主策马不停,她身子却在?马上猛地往一侧一偏一坠。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娴熟伸手捡起地上的青菜,潇洒抛到了车上。
众人看得眼都直了。
聂骁明显有些意外。
“走——”
乌孙公主却浑不在?意,坐回马上后一挥鞭又驰奔了出?去。
“接着,”
乌孙公主拿起自己?的酒囊,在?马上咕咚喝了几口后,转手抛给聂骁,“尝尝这酒——这酒挺好,为何?你每次不买?”
聂骁接过她抛来的酒囊,微微一顿。
这乌孙公主打的酒,是那酒馆里的另一种,他一直觉得有些烈,余味不够,向来少买。
此时接在?手里,转过眼看着乌孙公主亮晶晶的眼神,他没拒绝,一仰头喝了一大口。
果然是有些烈。
这时一群野鸟被惊飞,乌孙公主兴奋地冲天打了一个很响的口哨。
“好景致,”
乌孙公主环顾了这一带京郊的景致,开?心道,“我也能写一首诗——”
聂骁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天上……一只鸟,”
乌孙公主却并不在?意,兴致勃勃转向聂骁,冲着聂骁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下,“地上一个人。”
聂骁:“……”
“鸟在?天上飞,”
乌孙公主大声道,“人在?地上追——”
大约也觉得自己?做的诗有点不够讲究 ,乌孙公主哈哈笑了一声,一扬鞭抽在?聂骁的马屁股上笑道:“快带我去你们京城人说的那个问心壁那里去——”
听闻这京城西郊的山里,有一处问心壁。
大声对着那山壁问话,便?会有回应。
聂骁心里想那不过是个回音壁,哪有什么值得瞧的。
可瞧着那乌孙公主期待的眼神,想了想,策马向前奔了去。
……
沈胭娇收到阿柳的信后,看到阿柳在?信里埋怨她没有最早告知怀孕的事情,不由一笑。
等看到阿柳说,她生产时,阿柳要赶来苣州城的话,沈胭娇又不由提了心,忙想写信劝阻他过来。
“他愿意过来便?过来,”
顾南章道,“到时我叫狄策去接他——你放心,这路上还算太平,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深知姐弟两?人的感情。
沈胭娇在?生产时,心里必定也是想见到弟弟的。且劝阻阿柳过来,他只怕也会胡思乱想,到时更会悄悄摸过来。
日子过的飞快。
中秋一过,眼瞧着就往年终奔了。
叶堃给沈胭娇算的生产日子,大约是腊月底正月初。
这时候沈胭娇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了,但为了好生产,还是每日里多走动走动。
腊月初,沈晏柳便?从南边赶到了苣州。
这一年多未见,再见沈晏柳时,沈胭娇心里酸热酸热的。
“阿姐。”
沈晏柳灿然一笑。
他个头又长了许多,和顾南章站一起时,看着只比顾南章矮了一点。
身材也褪去了一点少年单薄感,一身打扮也像个少东家?了,眼神也透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老?练。
想来在?南边是历练出?了一点东西。
阿柳一过来,沈胭娇精神立刻高?涨了起来,每日里想法子叫厨房给做些好吃的。
这日正和云官说着话,沈胭娇忽而觉得不对劲,一把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夫人?”
云官吓了一跳。
“叫人过来,”
沈胭娇倒是很镇定,“我要生了。”
云官吓得冲出?去就喊人,嗓子都喊破了音,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出?了人命官司。
整个官宅一下子紧张到了顶点。
请来的两?个接生婆子,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吓得还没进屋里呢,其中一个先被台阶绊了个跟头。
叶堃:“……”
这接生婆到底行不行,不行让他来。
沈胭娇倒是不慌,她毕竟是有过经验的。
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让顾南章进来陪着。
倒不是怕什么风俗不能进……实在?是顾南章进来,她觉得自己?会被分心。
沈胭娇的镇定和配合惊呆了两?位接生婆,直说真?没见过这样的……还是这般看着娇弱的夫人。
痛是真?的痛。
沈胭娇大汗淋漓,心疼地宋嬷嬷在?一旁一边给她擦汗一边掉眼泪。
折腾了几个时辰,终于在?沈胭娇几乎力?竭的时候,拼尽一口气生下了这个孩子。
随着啼哭声响起,沈胭娇累的昏睡了过去。
哪怕有过前世的经验,可这一世,初产是真?的累人。
“恭喜大人,是位公子爷——”
接生婆满脸喜气地抱着孩子出?去,一晃眼的功夫,就见那位顾大人已经没在?跟前了。
她一扭头,便?见顾南章已经进了屋。
“使不得啊,大人,”
接生婆急道,“男人先别进——”
“我来。”
阿柳一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来了这孩子。
“你叫我舅舅啦,”
阿柳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声音都放的很轻,“你……瞧着……有点……丑……”
他话音没落,这孩子又哇哇哭了起来。
沈晏柳:“……”
“不是,你现在?丑,大了一定就俊啦,”
沈晏柳忙着哄道,“你娘是个大美人哦——你可能是眼下像爹了,长长就像娘了……”
小?娃娃越发哭得厉害了。
接生婆无?语了。
“外甥随舅舅,”
叶堃在?一旁嘿嘿笑道,“我瞧着这孩子长大了说不定像你——”
“像阿姐罢,”
沈晏柳又仔细瞧了瞧道,“眉眼像我阿姐,鼻子嘴巴下巴……不像——”
有点像顾南章。
不过也瞧不太准,红呼呼的一团跟个肉丸子似的,眼睛都没睁开?呢,小?鼻子小?脸的都还皱着……
好可爱的小?东西。
沈晏柳越看,越有些爱不释手。
以至于接生婆要接过来时,他抱着不肯撒手。
沈胭娇一醒过来,便?急急叫顾南章将孩子抱到了她跟前。
看到孩子那一瞬间,沈胭娇整个人都愣了一楞。
“是……是他么?”
沈胭娇看着似乎和记忆里那个孩子一样的小?模样,她心里又是慌乱又是酸涩又是忐忑。
这一世她有身孕的时候和前世完全不同了,可没想到,这孩子却还是一样。
那小?婴儿此时睁开?了眼,不过只睁开?了一条缝,看着沈胭娇忽而又哇哇啼哭起来。
沈胭娇心里一颤。
“嗯,我们的孩子,”
顾南章道,“这一回,教不好他,我负荆请罪。”
那小?婴儿哭的越发大声了。
沈胭娇这一回想自己?带孩子,便?没请乳母。
宋嬷嬷一开?始是劝了她的,可见她主意打定,便?也只好作?罢。
前世没亲自带过,沈胭娇一开?始带着时,也是手忙脚乱。
沈胭娇本想让顾南章去睡书房,知道他忙,白天忙了夜里睡不好,身子骨也怕顶不住。
可顾南章不肯,必定要一家?三口一起睡。
这下,连带着顾南章一起,也跟着好一段的折腾。
“阿姐,孩子叫什么?”
沈晏柳这日问了一句。
沈胭娇微微一顿,这才一笑道:“顾承泽。”
关于名?字这事,她也纠结了一番。
前世她第一个孩子便?是叫这个,那时她替顾南章谋划了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有了承袭爵位荫庇,因此有了承泽这个名?字。
这一世她对这孩子心情十?分复杂,便?纠结起了是不是另起一个。
还是顾南章说了,就那一个。
这才依旧用了这名?字。
“挺好,”
沈晏柳也没太在?意这名?字,觉得寓意也不错,笑道,“泽哥儿,挺好。”
孩子满月的时候,沈晏樟赶了过来。
和沈晏樟一起来的,还有他之前跟沈胭娇提起的那位贾兄。
“三妹妹,”
沈晏樟一进门就大声笑道,“我来瞧外甥了——快抱出?来我瞧瞧。”
沈胭娇笑着抱过来孩子给他看了。
“哟,这小?模样俊的,”
沈晏樟欢喜万分抱过来瞧着道,“说是个女娃也有人信——”
小?婴儿立刻哇哇哭了起来。
“他能听懂?”
沈晏樟慌乱道。
这话把众人逗乐了。
“他懂什么,”
沈胭娇笑道,“这位便?是你说的那——”
也就在?这时,沈胭娇视线一落在?这位贾兄弟身上时,便?是一怔:
实在?是这人和钱玉青长得太像了。
不过比钱玉青更高?,且声音和钱玉青也有点不同,声音虽清朗,和玉青的女人声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你和玉青……”
沈胭娇惊讶道,“是双生兄妹么?”
“是,”
钱玉青笑道,“夫人是瞧我们生的相似么?”
“是啊,”
沈胭娇惊叹道,“只是你更高?些——”
说着忙又问道,“玉青眼下可还安好?”
“她好着呢,”
钱玉青笑道,“多谢夫人挂念——她先前也常跟我提起夫人,说是也很记挂夫人。”
她眼下自然高?,除了也长了一点个子外,男装的时候,脚底下的鞋垫厚着呢。
至于声音……若是需要,她可说出?来三四种不一样的声音,连老?人孩童的声音都惟妙惟肖。
“你和我二哥,还有阿柳——”
沈胭娇说着,转向阿柳,正要说什么却又是一怔。
是她看错了么?
为何?阿柳看向这玉青哥哥时,那眼神阴测测的那般吓人?
她对阿柳再熟悉不过,这种眼神……
阿柳莫非和这人有过节?
钱玉青也察觉到了沈晏柳的眼神。
她也没想到,会在?苣州这边碰上沈晏柳。
此时察觉到沈晏柳阴狠的眼神,不由一笑冲着沈晏柳一挑眉。
沈晏柳的眼神更阴了。
“阿柳,”
沈胭娇背地里悄悄问阿柳道,“你和那位贾兄是有过节么?”
“没有,”
沈晏柳一脸惊讶道,“阿姐何?出?此言?我和这位贾兄先前交好,日常一起喝酒谈笑呢。”
那些龌龊事,自然不能让他阿姐知道。
他也没想到,会在?苣州碰到这该死的浑人。
一想到那一回他喝了那人的茶,昏沉狂乱中被那人轻薄了一番后,就恨得咬牙。
不想这一回,这人竟还敢撞到了他的面前来。
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这一日,沈晏柳趁着沈晏樟不在?跟前,找到钱玉青道:“贾兄,今日无?事,你我两?人,出?去一醉方休如何??”
钱玉青一挑眉:“当然。不过我先问你一句,你如今可有意中人?”
“没有,”
沈晏柳皱眉道,“问这些做什么?”
“没有便?好,”
钱玉青道,“若是有了,把你喝醉了,怕是要怪我。”
沈晏柳轻嗤一声。
两?人离开?了官宅这边,说是出?去吃酒却是一夜不回。
沈胭娇等的焦灼。
“三妹妹别担心,”
沈晏樟笑道,“贾兄是最靠谱的,阿柳也不会乱来。两?人好兄弟,许久不见,这是叙旧叙的激动了些罢——”
只是如何?撇下他。
好兄弟不该是三人一起去喝酒的么?
第二日过了午,沈晏柳才回了官宅,面上神色有点古怪。
“你们去哪里喝酒了?”
沈晏樟不满道,“贾兄呢?”
“他走了,”
沈晏柳咬牙道,“大约是有事。”沈晏樟不解道:“说好了过两?日一起回平州的啊——如何?就先走了?”
“二哥,”
没有旁人时,沈晏柳抓住沈晏樟的胳臂道,“贾兄——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人,”
沈晏樟奇道,“这还用问?一拳能把我打出?去的——你觉得会是个女人?不是,你如何?忽而这么问起?”
“无?事。”
沈晏柳拍了拍沈晏樟的胳臂道,“我喝酒喝懵了。”
但愿不是女人。
……
沈晏樟离开?后,沈晏柳又住了些天,这才依依不舍回了南边。
这些日子,与京城的来往书信一直都没断过。
沈胭娇每日里忙着照看孩子,她发现,自从过了满月后,泽哥儿越来越好带了。
很少不知所?谓的哭,也不烦人,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躺在?那里的时候,很像是在?想着什么正经事一般……
小?模样很是笑人。
等到四月初,春闱的消息下来,果不其然,傅云山是这一场春闱中了,且在?殿试时,被点了探花。
看到沈家?的信时,沈胭娇脱口赞了一句:“探花呢,好厉害——”
话没说完,察觉到旁边顾南章凉凉的眼神。
“状元更厉害,”
沈胭娇忙道,说着又逗泽哥儿,“是不是啊,泽哥儿?”
泽哥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孩子最近笑的越来越多。
沈胭娇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这孩子……跟着听懂了似的——笑起来可真?好看。”
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是从没有过的那种心连心的感受。
泽哥儿一哭,她心里就难受。
泽哥儿要是一笑,她都被逗得直笑,只觉得满心欢喜。
树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苣州的日子便?在?充实平稳中一日日过了下来。
转眼三年任满,这一年四月,顾南章便?被天子迫不及待调回了京城。
吏部的凭书文信一过来,沈胭娇便?开?始收拾行装。
不收拾不知道,三年时间,不知不觉这边官宅里她添了好些东西。
有些重的带不走,便?留在?了官宅。
“夫人,在?苣州过惯了,”
宋嬷嬷感叹道,“这要回京城,还有些舍不得呢。”
苣州这边气候,实则比京城更舒服一些,且就如云官说的,米缸里都不太容易生虫的。
可京城毕竟是根基所?在?,也是她的家?,沈胭娇对苣州也多有留恋,可一想到回家?能见到的亲人……
心里便?又多了几分期待。
这时,狄策过来禀道,说是官衙外来了许多百姓,给顾南章送来了一把万民伞。
沈胭娇心里一热。
一行人离开?苣州的时候,城门外都站了许多百姓。
顾南章郑重回了好几回礼,他牵马步行,一直到离开?了人群,这才翻身上马。
“泽哥儿瞧瞧,”
沈胭娇抱着泽哥儿给他看车窗外,“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再回来瞧瞧好不好?”
“给我抱一抱他,”
顾南章在?车窗外道,“我带他骑马。”
泽哥儿立刻小?腿小?胳膊就扑腾开?了。
“别胡闹,”
沈胭娇嗔道,“他才多大?”
“男子汉么,”
顾南章轻笑,“我会抱好他,不会摔了的——放心。”
沈胭娇拗不过,便?将泽哥儿递给了顾南章。
顾南章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策马缓缓徐行。
沈胭娇从车窗外看去,便?见官道宽阔挺直,来往行商路人络绎不绝。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路边几树碧桃开?的正好。
桃花灼灼,碧空朗朗。
远远青山意气峥嵘。
漫漫一生,于天地间都是行旅,唯有且行且珍惜。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