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难赚, 屎难吃。
钱难赚,权更难得。有钱没权,对上权势, 钱如泥石流滚过, 顷刻摧枯拉朽。
星星逐渐稀疏,文素素的双腿几乎快变成了枯木, 毫无?知觉。但她除了面色苍白, 依旧安静肃立。
前世时她做收购头发的生意, 走遍了世界,见过无?数的人,事, 风景。
三千烦恼丝,饱含了无数女人的血泪,悲欢。
做到后来?, 她已?经不再?为了钱,只是喜欢自由?自在?,习惯了到处走走,看看。
对比起大齐,后世交通发达, 世界早已?日新月异。
可是在?很多地方,还是有许多女人不能走出去,无?法走出去。
那时的她只是过客,看到的时候也会难过, 很快便过去了,她无?能为力。
多出来?的一世, 她成了里面的一员。
就当做是幻梦一场,是死是活, 她都要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
瘦猴子心里七上八下,黎明将至,正是夜里最凉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只怕文素素会生病。
抚摸着青壮骡子光滑的皮毛,瘦猴子心疼得如刀绞。
要是文素素攀不上贵人,前程,银子,青壮骡,仗势欺人的爽
瘦猴子鼓足勇气?,塌肩缩头刚准备上前,壮胆问一句。
这时,侧门无?声打开,问川走了出来?。
瘦猴子忙屏住了呼吸,如看金子一样?,目光炙热紧盯着问川,恨不得跪下来?叫他一声祖宗。
问川朝瘦猴子这边瞄了一眼,压下那股子不自在?,客气?地道?:“文娘子,七少爷请你进屋说话。”
文素素颔首道?谢,问川侧身让开,她过了片刻,方慢慢踱步往前。
“腿脚不太方便,请见谅。”文素素声音暗哑,解释道?。
问川看了眼文素素的腿,眼里闪过佩服。
站了这么久,凭着这股子狠劲,就胜过了许多人。
客院安宁静谧,门前灯笼昏昏,明眼处看不到几个?护卫,在?暗处,却好似有无?数双眼睛。
文素素不由?得轻嗮,看来?何三贵那晚走的一趟,提高了仙客来?的防卫等级。
殷知晦坐在?正屋案桌后,身上穿着紫色官袍,眉眼略见疲惫,看来?一直在?伏案忙碌。
文素素上前见礼,殷知晦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随意搭在?案桌的文书上,修长手?指点了点,道?:“坐。”
“多谢。”文素素走到他对面坐下,问川上了茶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文素素先端起茶水,一口气?吃了大半,对着殷知晦毫不避讳打量的目光,认真解释道?:“等下要说话,必须喝几口润润喉咙。”
殷知晦失笑,道?:“文娘子一向大气?,无?论对着何种局面,都能气?定神闲。只我不明白,文娘子何以会落到李达,陈晋山之手??”
这是殷知晦调查过她,心生怀疑了。
文素素淡然道?:“我死过一次,得了造化。”
吴婆子的招供很仔细,文素素高热过一场,差点病死了。
殷知晦眉头微皱,很快便舒展开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下之大,不乏奇人异事。文素素只要不是已?换了人,被对家安排进来?伺机接近他们?即可。至于其他缘由?,殷知晦是君子,并不多打探。
殷知晦沉吟了下,没再?绕弯子,径直问道?:“文娘子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文素素起身,深深曲膝下去,殷知晦看得眉毛微挑。
文素素见完礼,起身肃立,慎重其事道?:“在?下前来?毛遂自荐。”
“哦?”殷知晦眉毛挑得更高,嘴角上扬,不咸不淡地道?:“文娘子,我身边的贴身小厮问川山询,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子,爹娘皆在?府中做事,他们?自小便府里当差。如问川他们?等小厮,从小时起学习,识字拳脚功夫,各种规矩,成绩拔尖者才?能领一些差使。差使当得好,过五关斩六将,方能来?到我身边做事。除了山询与问川,我身边还有谋士温先生与蔺先生,与另外两个?小厮听风,喜雨一起在?府城办差。温先生与蔺先生皆学问渊博,见微知著。”
殷知晦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放在?身边,微微俯身前倾,双眼直视着文素素,“既然文娘子毛遂自荐,文娘子有何本事?”
殷知晦如此?排场,齐重渊身为亲王,身边自然人才?济济。
文素素微微一笑,眼都不眨地道?:“我能暖床。”
殷知晦呼吸一窒,接着呛咳起来?,他狼狈地转过身,掏出帕子捂住嘴,好半晌后方平缓下来?。
回转身,殷知晦神色重新恢复了平静,双眸因为咳过,水光粼粼,在?灯光下,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暖色。
文素素道?:“卫国公府当年如何起家,我一无?所知。对京城,七少爷与王爷做的事,更一无?所知。七少爷所言的小厮,谋士师爷,我是做不了,毕竟我不签卖身契,也没想过做谋士师爷,谋士师爷之类,皆为男子。这里面的不公道?之处,我没本事让小公爷替我改变,就暂且不提也罢。我既然毛遂自荐,当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殷知晦认真道?:“我并未因为文娘子是女子,而?轻视看不起。”
文素素说是,她相信殷知晦,他是君子,君子以方,好欺负些。
齐重渊也是贵人,他与殷知晦的气?息不同?,他的眼神太直接,热情太过,这是她没先去找齐重渊的缘由?。
提到暖床。文素素并非只是为了说笑。
“我能杀人放火,能出谋划策。不会洗手?做羹汤,不会针线,书读得不多,字写得不好,做不了红袖添香的丫鬟。七少爷可需要?”
殷知晦神色沉沉,许久都没做声。
卫国公府在?大齐立国之初,拥有从龙之功,世袭罔替至今。第一任卫国公,曾是替人跑腿的脚夫,因为脑子机灵,得了太祖的青眼,选了他做探子,得了功劳步步高升,最后被封为国公。
大齐立国已?经百年,卫国公府早已?不复当年,殷知晦神色愈发晦暗。
周王不争也得争,他是姑姑殷贵妃所出,两人是表兄弟,卫国公府是周王外家,早已?无?法置身事外。
成,卫国公可以再?繁荣几十年;败,卫国公府业已?如一艘腐朽的大船,顷刻间便会四分五裂,沉没到水底。
文素素不待殷知晦回答,继续道?:“我不清楚七少爷与王爷为何还留在?茂苑县,照理说,你们?应当去府城才?是。我姑且猜一猜,七少爷放了人在?府城,将府城的官员叫到了茂苑县,可能是府城的势力错综复杂,七少爷与王爷查起来?麻烦,不若调虎离山。再?者,茂苑县有海河码头,码头有船与番邦做买卖,涉及到海运与漕运。吴州府纺织兴旺发达,各种布料经此?出海,光赋税这一块,就得以天价计。”
殷知晦的神色,从微怔到愕然,再?到平静。
是了,她敢上门来?毛遂自荐,本就聪慧过人,这见微知著的本事,只怕不比温先生与蔺先生差。
殷知晦沉吟了下,道?:“郑知府死在?了牢狱中。”
文素素蹙眉,问道?:“郑知府一死,线索可是断在?了他这里,无?法再?查下去?”
殷知晦愣了下,摇头道?:“倒不至于。”他看了文素素一眼,略微好奇道?:“你可清楚大齐官员的官职?”
文素素坦然说不知,“我看过便能知道?。”
殷知晦难得无?语,她不知归不知,却不知得理直气?壮。这份气?度,在?官场上打滚摸爬多年,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她的脸皮。
吃了口茶,殷知晦细细解释道?:“吴州府隶属江南道?,江南道?有帅司,漕司,宪司,分别管着军政,钱粮赋税,提点刑狱,由?朝臣充任。郑知府只知吴州府一府。”
文素素认真聆听,心道?大齐的官员太多了,她并未对此?发表意见,道?:“郑知府还有上峰,他死了,七少爷与王爷,无?法再?查上面的帅司漕司宪司?”
殷知晦垂下眼睑,道?:“事关重大,这些事情,眼下不能告诉你。娘子先前说能杀人放火,出谋划策。文娘子的确能杀人放火,只是官府真正查起来?,娘子只怕逃不过。”
现?在?殷知晦还不能信任她,事关朝堂机密大事,便略过了不提。
文素素并不在?意,嗯了声道?:“官府中人,并非都如七少爷这般厉害。不过,当时我的身子不好,不能自己出马。要是我自己去,七少爷不一定能查出来?。”
因为刚小产,她身子不变,无?法自己行?动,鼓动了何三贵动手?。
只何三贵他们?还是弱了些,心性不足,许梨花出了纰漏,被他几句话就问了出来?。
要是换作她,殷知晦与她打过交道?,确信半个?字都审不出来?。
“文娘子,郑知府死在?了牢狱里,迄今我没能查出来?,究竟是谁下的手?。你若能查出来?,你的那份路引,就能派上用处了。”
以殷知晦的聪明,估计已?将案子查得差不离了。他这是故意将事情交给她,考验她除了杀人之外的本领,要投名?状了。
文素素问道?:“可能屈打成招?”
殷知晦再?被呛住,颇为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好一阵咳。
咳完吃了口茶,殷知晦好脾气?道?:“你说你,唉,要讲规矩,屈打成招,会被官员弹劾,也抓不到真凶。”
文素素嗯了声,道?:“七少爷说得是。不知七少爷可有能透露给我的线索?”
殷知晦从案桌左手?边,取了份卷宗递给过来?,文素素接过,打开看得眉头紧皱。
殷知晦仔细觑着她的神色,迟疑了下,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公文用词晦涩,还没断句,读起来?有些吃力。不过,等她多看几份,便能习惯了。
看完合上卷宗,文素素道?:“没有。时辰不早,我先告退。”
殷知晦起身,唤来?问川吩咐道?:“送文娘子出去,这两天你就跟着文娘子,听从她的差遣。对了,灶房里做的樱花酥,给文娘子装上一份。”
问川应是,赶去灶房提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前来?。文素素曲膝道?谢,殷知晦立在?门边,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回了屋。
到了门外,瘦猴子窜上前,殷勤地接过了问川手?上的匣子,翕动着鼻子闻了闻,再?咧嘴笑开了花。
问川默默别开了头,瘦猴子真是跟猴一样?,丑得让人没眼看。
文素素说道?:“七少爷将你派到我身边,以后就有劳你了。”
问川忙道?不敢,“文娘子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文素素道?:“我并不是客气?,王府国公府规矩重,我若有冒犯僭越之处,还得劳烦你提点一二。我现?在?接手?了案子,为了不耽误七少爷的差使,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去看看郑知府的尸首。”
问川怔了下,现?在?到处黑漆漆,一个?柔弱的娘子,要去看郑知府已?经开始走样?的尸首
只这份胆量,就令问川很是赞叹,提醒道?:“卷宗中有郑知府的死因,仵作验过尸,是□□中毒而?亡。”
文素素道?:“我看过了卷宗。毕竟是七少爷交待下来?的事情,不能马虎,还是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问川说是,“娘子稍等,我回去取马车。”
文素素道?:“郑知府的尸首停放在?陈宅中,离得几步路,我们?走过去就是。劳烦你帮着瘦猴子,将骡车放一放。”
问川应了,领着瘦猴子赶了骡车进去停好,很快就走了出来?。
文素素要过瘦猴子手?上的食盒,打开取了一块做成樱花状的酥饼,尝了一口。酥饼香脆,可惜没有茶水配,吃一块就口干了。
“你们?也吃。接下来?要是忙,就没空用饭,先吃些垫垫肚皮。”
瘦猴子二话不说,当即拿了樱花酥,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问川见状,也取了一块吃,听瘦猴子咂摸着嘴,嘀咕道?:“美味是美味,就是没水,吃一嘴的渣。”
问川顿了下,不禁朝文素素看去。巷子里黑漆漆,他只看得到一个?隐约的人影,忙道?:“是我没考虑周全,我回去取些茶来?。”
殷知晦让她罚站,为难了她一通,送了点心以示礼贤下士。
没有他的交待,国公府的规矩重重,问川哪敢擅自送茶水。
不过,殷知晦估计也没料到,文素素会连夜赶着去查郑知府的案子,在?路上边走边吃樱花酥。
瘦猴子不该说这句话,说了就是抱怨,不知好歹。
文素素还没资格不知好歹,瘦猴子是自己人,她护短,打算背后再?教他,只道?:“无?妨,等到陈宅就有水吃了。”
问川便作罢,紧跟在?文素素身后,摸黑来?到了陈宅。
陈宅前面点着灯笼,护卫密密看守,见是问川前来?,护卫便退了下去,放了他们?进屋。
问川见文素素旁若无?人走了进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文素素自己来?,定要费一翻功夫才?能进去。他被叫来?,是被当做活手?谕使用了。
“陈晋山他们?,可是也关在?了这里?”文素素走过影壁,脚步微顿,问道?。
问川道?:“是,县里牢狱小,陈氏人多,关不下。”
文素素哦了声,没有做声,走到了郑知府停尸的正院东厢房。
守在?门前的护卫朝着问川见礼,止不住好奇偷瞄文素素。问川脸色一沉,护卫忙垂下头,退到了一旁。
文素素在?门口停下了,对瘦猴子吩咐道?:“你进去看看,别直接用手?,包严实手?,别弄脏了手?。”
瘦猴子看多了死人,以为文素素关心他,闻言牛气?哄哄道?:“老大放心,小的不怕脏。”
文素素皱眉,道?:“会染病。”
瘦猴子讪笑,马上撕下衣衫下摆,将手?缠得严严实实再?进去。
问川见文素素没一道?进去,叫过一个?护卫去倒茶水,探头朝屋内看。
郑知府的尸首装在?棺椁里,四周铺满了冰,屋里寒意浸人,棺椁盖子打开之后,一股子尸臭味便萦绕在?空中。
文素素看了一眼,便走到廊檐下的石柱上坐下,靠着廊柱闭目养神。
护卫端了茶水来?,问川接过,犹豫了下走上前,轻声道?:“文娘子,茶来?了。”
文素素睁眼道?了谢,接过茶一口气?吃了。问川也吃了几口,见文素素又闭上了眼,他没打扰她,前去看瘦猴子验尸。
刚走到门口,瘦猴子就走了出来?。
“如何了?”问川好奇问道?。
瘦猴子朝他谄媚地笑,却并没有回答他,待走到文素素面前,躬身道?:“老大,是水银中毒而?亡。”
问川睁大了眼,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
文素素扫了他一眼,问瘦猴子:“你可能确定?”
瘦猴子扯下手?上的破布扔掉,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别的不敢保证,水银中毒而?亡的姐儿?娼妓,小的见了没十个?,也有八个?,小的一看就能得知,牙下面的蓝线清晰可见,肯定是水银中毒,小的绝不会出错。”
文素素看向一脸震惊的问川,道?:“瘦猴子经常给花楼的姐儿?们?看病,落胎避子的汤药里面,也加有水银。水银与□□一样?,都有毒,死状却不同?。若七少爷不信,可再?找仵作仔细验下尸首。”
问川忙道?:“县里的仵作没本事,我回去之后,再?同?七少爷说。”
以殷知晦的聪明,他肯定查出了郑知府中了何种毒而?亡,问川的反应太过了些。
文素素点头,再?问瘦猴子:“县里有哪几家药铺,有□□与水银这两味药?”
瘦猴子说了,文素素看向问川,问道?:“卷宗上未曾见毒药的来?源,七少爷可查过了这几家铺子。”
问川沉默了下,如实答道?:“水银□□等有毒的药,药铺卖出去几钱,余下几钱,进货几钱,皆会如实记账,供官府核实。先前已?查过了,不过没查出名?堂。”
瘦猴子眼珠子四下乱飘,见文素素看了过来?,心神一凛,赶紧道?:“老大,三清观也有水银,由?伍老道?管着。伍老道?贪财,给几个?大钱他就卖。”
问川怔住,水银从何来?这点,殷知晦想到了道?观,查了几家大道?观。三清观肯定是座未从官府拿度牒,偷偷赚些信众香火银的小道?观。
鼠有鼠道?,瘦猴子他们?这种下九流,自有自己的门道?。
文素素查郑知府的死因,便是要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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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落后,□□纯度低,要大剂量才?会毒死人。在?护卫看守下,要送进去极为困难。
水银则不同?了,能溶于温水,送到牢里要容易得多,小剂量便能致死。
文素素将杯盏放在?了石柱上,吩咐瘦猴子去洗手?,轻快地道?:“审伍老道?,究竟将药卖给了何人。伍老道?不招也没事,经手?送水,饭食的之人,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就是。”
其实无?需走这一趟,直接抓送水送饭食之人就是,凶手?肯定在?他们?中间。
文素素先前问可能屈打成招,便为了省事。
殷知晦要证据,文素素就费神给他找证据,证明她并非只会夸夸其谈。
文素素有理有据,每一步都有章法,问川暗自赞叹,沉默了下,道?:“七少爷已?经让人盯着这几人。”
盯着,便是放出去的诱饵,文素素见问川期期艾艾,里面关系重大,她现?在?还不够资格涉及。便止住了话题。
文素素轻快地道?:“问川,我私底下问你一句,你能说,就答,不能说,就当没听见。”
问川道?:“文娘子请说。”
文素素问道?:“陈晋山可会有事?”
问川笑道?:“王爷对陈晋山很是生气?。”
齐重渊生气?,兴许是办差不顺,将他当做了出气?筒,陈晋山再?也翻不起风浪。
文素素道?:“我去看看他,可会违反规矩?”
问川眼神微闪,道?:“我领文娘子过去。”
文素素颔首道?谢,瘦猴子洗了手?过来?,忙跟在?了他们?身后。
陈晋山关在?了西跨院的厢房里,问川从护卫手?上要了灯笼,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文素素走到门边,陈晋山听到动静抬头看来?,文素素站在?灯光下,屋里黑漆漆,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文素素走近了,对问川客气?地道?:“让瘦猴子留着提灯盏吧,劳烦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川看了眼文素素,将灯笼递给了瘦猴子,走到了一旁,背转身对着屋。
文素素抿嘴一笑,问川的演技差了点,这识人辩音的功夫,那是炉火纯青。
要是她能有如问川这样?的人相助,那她就轻松了。
不过,问川这样?的小厮应该很贵,她养不起。
瘦猴子提着灯笼进屋,屋里空荡荡,只有地上铺着一堆干草,角落放着一只恭桶。若非四周的墙壁,倒与牢狱看上去无?异。
陈晋山胡子拉碴披头散发,身上的绸衫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手?脚上戴着铁链,有气?无?力靠在?墙壁上。他眯缝着浑浊的肿泡眼,看清走上前的文素素,倏地睁大了眼。
“文氏?”陈晋山嘶声喊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文素素走到陈晋山面前站定,“我来?告诉你,你断了香火,陈氏就到你这里为止。这辈子,你就算能侥幸出去,也永将再?无?法人道?。”
陈晋山一脸茫然,尚未回过神,下面一阵剧痛,他如杀猪一样?惨嚎,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问川听到动静,忍不住转过身,看到文素素手?扬起,血珠飘散在?空中。
文素素手?再?次狠狠插下,扬起,血珠四散。
陈晋山惨叫得没了人形,捆住他的手?链脚链绷紧,发出血肉摩擦的声音。
文素素神色不变,对烂泥样?瘫倒在?地的陈晋山,连看都没多看一眼,站起身走出屋,将手?上的灯钎,扔在?了下水渠中。
瘦猴子低头跟在?了文素素身后,走路模样?怪异,问川看着他夹紧的双腿,只觉着下面也一阵凉飕飕,叫来?护卫低声吩咐道?:“等下给他止血。死了的话,收拾妥当。”
晨曦初露,天际由?墨黑转为了墨蓝。
文素素立在?廊檐下,侧头看着东跨院的方向。
仇已?报,你若也有来?世,忘掉一切,平安喜乐一生。
院子角落有个?太平缸,缸里有水,文素素走过去仔细洗干净手?,对问川道?:“时辰不早,七少爷应当歇息了,白日他公务忙,我就不去打扰了,劳烦你跟他回禀一声。”
问川心情很是复杂,道?:“文娘子可是要先回去了,瘦猴子还得要去取骡车。”
文素素道?:“天快亮了,我们?昨夜都没用饭,饿得很,要先去用早饭,等吃饱了再?来?取车。你要当差,我就不叫你一道?前去,以后等你得闲,我再?专门请你吃酒。”
问川想了下,爽快地应了。
文素素肯定能在?殷知晦身边立住脚,以后大家成了同?仁,交好她只有好处。
出了陈宅,道?别后分头离开。晨曦初露,巷道?里,不知从何处飘来?阵阵的花香。
一整晚没歇息,瘦猴子不见半点疲惫,只心神震荡,跟在?文素素身后,一边走,一边傻笑。
见文素素走远了,瘦猴子小跑几步追上前,眼珠子咕噜噜转,笑道?:“老大,我们?去哪家铺子?许家湖羊铺要清净些,省得有不开眼的人,前来?打扰老大用饭。”
许家湖羊铺里的羊肉包子,好吃得打耳光都不肯松嘴,只是贵得很,他实在?馋急了,才?咬牙去吃一次。
文素素道?:“哦,不去许家湖羊铺,去家热闹些的铺子。”
瘦猴子呆了呆,文素素穿着一身本白布衫裙,女要俏,三分孝,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热闹的铺子客人多,难免有人会见色起意。
文素素淡淡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正大光明去,要坦坦荡荡去,像男人那样?随意出入,谁敢惹我,我就废了他!”
瘦猴子拢紧衣衫,桀桀怪笑,跳起来?去扯伸出院墙的花,抬手?蘸到了乱蓬蓬的鬓角。
谁敢惹文老大,嘿嘿,就是陈晋山的下场,断子绝孙!
第二十五章
仙客来。
殷知晦微微仰头, 山询躬身伺候他更衣,轻手轻脚整理着雪白的里衣交领,问?川在一旁低声回禀:“文娘子先去查看了尸首。”
话音刚落, 殷知晦喉结一动, 山询忙收回手,退到一边。
殷知晦站立片刻, 自己抬手理好交领, 似笑非笑道:“她倒是有章法。”
问?川道是, 殷知晦前往净房,他便跟到门边,继续仔仔细细说了下去。
殷知晦擦拭着脸, 听到瘦猴子断定郑知府的死因是水银中毒,道出水银的来源,眉毛挑了挑。
她那几个手下, 也不是全无长?处。怪不得她毫不犹豫接受了瘦猴子的投靠,这一份果决,他不如她。
问?川迟疑了下,道:“文娘子问?小的陈晋山下场,小的擅自做主, 提了王爷对陈晋山很是厌恶。”
殷知晦并无反应,问?川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觑着殷知晦的神色,继续说道:“文娘子废了陈晋山。”
提着水桶的山询脚步微晃, 桶里的水晃荡到地上,殷知晦顺眼看去, 他赶紧拿布巾擦拭干净。
殷知晦收回了目光,默然片刻, 道:“清理妥当。王爷最近心?气不顺,别拿小事去烦他。”
齐重渊喜好风雅,一贯厌恶血腥场面。
问?川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道:“小的已?经打过了招呼,看守的护卫是我们国?公府的人,七少爷放心?。”
殷知晦唔了声,问?道:“他们回去了?”
问?川如实答了,殷知晦轻轻呵了声,眉头皱起,道:“差人去看着,要是再?惹出祸事,闹到衙门去,别插手去管。”
问?川愣了下,应下后忙走出屋,唤人吩咐了下去。
靠近码头的几条巷子,与?县衙大街的热闹不同。
天刚蒙蒙亮,码头的船屋上,早已?冒出了阵阵青烟,妇人在甲板上升起了炉子,忙着洗衣做饭。
苦力三三两两蹲在各间商号的墙脚,有人啃着杂面馒头,有人端着碗,呼噜噜吃着香药汤。
粮食铺的杨掌柜从店内走出来,轻踢一脚蹲在门口,着急忙慌刷牙的伙计:“还?不快些!”
伙计赶紧咕噜噜几声,噗地吐掉嘴里的水,抬手一抹嘴,赔笑着跑进?屋,卸下门窗开始洒扫,准备开张做买卖。
杨掌柜负手朝“王馄饨”走去,馄饨铺离粮食铺隔着一条巷子,铺子开了几十年,做得一手好馄饨。汤底是老母鸡文火熬煮,馄饨皮筋道,馅用料扎实时鲜,这个时节的刀鱼馄饨,鲜掉眉毛。
平时热闹的馄饨铺,今朝依旧热闹。杨掌柜走近了,发?觉热闹中透着不同,门前聚集着人,不时有人大声哄笑。
杨掌柜拨开探头看热闹的人,不耐烦地道:“作甚挡着路!”
那人本想发?火,见杨掌柜穿着绸衫,怒意就?化作了悻悻。不过,他很快就?重新满脸兴奋,对身边的人啧啧道:“真是美人儿,可惜冷清了些。”
“哪管冷还?是热,反正都轮不到你!”
“那轮得到你了?”
杨掌柜听着身后人的议论,走进?坐得满满当当的铺子。在众多的食客中,他一下就?看到了端坐在靠近门边,安静吃着馄饨的美人儿。
雪白的面孔,眉如寒山烟,乌发?用只?木钗挽在脑后,本白布衫裙,衣襟前几点红痕,想必是绣的花
在美人旁边,一个枯瘦,尖嘴猴腮的邋遢汉子,一蹦三丈高,唾沫横飞指着一个酸儒骂道:“你给老子闭嘴,再?敢嘴里喷粪,老子打碎你的狗牙!”
酸儒穿着袖口磨得发?白的长?衫,颧骨高耸,横眉怒目道:“成和体?统!简直成何体?统!我是读书人,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定去衙门告你,治你一个瞧不起读书人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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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掌柜盯着美人儿一阵,脸色微变。
这些时日茂苑县不太平,陈氏被拿下,聚贤楼的何员外,贪图寡妇美色,在衙门吃了挂落。
杨掌柜认出眼前的美人儿,应当就?是寡妇文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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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聪明,在一旁干看热闹不做声。还?有好些蠢货不长?眼,连馄饨都忘了吃,垂涎三尺盯着文素素鼓鼓囊囊的胸脯,眼珠子快巴上去,揭都揭不下来。
“姐儿在哪家楼里做买卖,怎地没见过你?莫非是新入的行当?”有那莽汉,流里流气问?道。
穷人家的妇人小娘子也要抛头露面讨生活,只?她们平时不会?独自来铺子用饭。
馄饨铺里的一碗馄饨要二十个大钱,她们哪舍不得吃。只?有家中男人嘴馋了,独自来买上一碗打打牙祭。
富裕的人家,会?使唤跑腿的小厮,或者家中仆人前来买回家。花楼的姐儿们,得了妈妈的允许,经常三三两两出门游玩。
花楼姐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就?能?看出来,文氏素面朝天,穿着寒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闲汉可能?真眼瞎,也可能?是故意这般问?。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在座的男子都心?知肚明。
“瘦猴子,你给花楼姐儿看暗病,看得还?真是尽心?尽力。莫非是楼里的妈妈,没给你诊金,换做拿姐儿肉偿,你得了美妙滋味,食髓知味了?”
大家哄堂大笑,瘦猴子又气又怕,飞快地看了眼文素素,冲着那人淬了口,挥舞着手臂骂得面红耳赤。
馄饨铺子的韩东家见杨掌柜前来,苦着脸上前来招呼他:“今朝铺子里吵闹得很,我让人给你送到铺子来吃。”
杨掌柜沉吟了下,摆摆手,朝他低声道:“随便给我寻个座。你看,只?怕是要闹起来。”
究竟深浅如何,正好顺便探一探。杨掌柜一颗心?也痒痒,美人儿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东家一脸晦气,对伙计吩咐了句,朝几个嘻嘻笑的闲汉努嘴,“都是惹不起的滚刀肉,我小本买卖,两头都不敢得罪,哪敢多嘴,唉!”
杨掌柜心?下了然,东家也知道了文素素的身份。他不再?多说,走到伙计腾出来的位置坐了,看着铺子里的热闹,眼神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转。
刀鱼馄饨热乎乎,鲜美无比,文素素吃了来这个世间的第一顿美味。她接连吃了两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放下碗,文素素取了帕子擦拭着嘴,看向一蹦三尺高,打着转与?酸儒,闲汉混混对骂的瘦猴子,“馄饨凉了,你可还?要吃?”
跳到一半的瘦猴子,嗖地落下地,气势跟着落下来,二话不说坐回去,抱着凉掉的馄饨,埋头一顿猛吃。
真是憋得慌!
老大先前吩咐过他,不能?抬出贵人的旗号出来仗势欺人。
不能?仗势欺人,害得他好些话说出来,厉害一下打了折扣!
所幸馄饨美味,瘦猴子的气一下顺了。
文素素在来时叮嘱过他:“现在不同与?以前,再?借势,就?过了。且这点子事,我能?自己解决,借势不划算。”
瘦猴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吃得飞快,一碗馄饨很快下了肚。
文素素取出钱会?账,对伙计道:“你们铺子的生馄饨可卖?”
馄饨凉了味道不好,有离得远的客人,也会?买上一些生馄饨回去自己煮,伙计忙说卖。
文素素点头,算了下何三贵他们的食量,道:“劳烦你替我包一百只?生馄饨。”
伙计接了碎银回后面准备,酸儒见状,摇头哀叹道:“世风时下啊,读书还?不如卖笑的娼妓。”
文素素站起身,走到酸儒的案桌边,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铺子里所有人,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
酸儒被看得懊恼极了,侧着头拿眼角瞄她,鄙夷地道:“你看甚!”
文素素淡淡地道:“我看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酸儒气得一下站起身,冲着文素素挥舞手臂,威胁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文素素道:“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又如何能?得知。先前我恐你嘴里喷出的臭气污了馄饨,没有理会?你,你却?愈发?来劲了。”
不待酸儒说话,文素素气势陡地一沉,冷冰冰道:“你自诩为读书人,那你说说看,哪条大齐律,不允许妇人娘子出门?又有哪条大齐律,规定前往铺子的妇人娘子,都是娼妓?”
贵人家的夫人娘子们,经常结伴去铺子里买胭脂水粉,布匹头面,吃茶饮酒。
只?贵人们都去雅间,出门车马仆从拥簇,寻常百姓恐冲撞了贵人,会?主动回避。
酸儒断不敢对贵人说三道四,他被问?得语滞,脸色紫胀,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文素素不清楚大齐律是否有这条律法,但一般来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只?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掌权的男人们讲究斯文脸面,不会?堂而?皇之将其写进?律法。
“你称自己是读书人,圣人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可见你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我要是你,连最浅显的道理都没学明白,早就?一头去碰死了。不过,像你这种蠢货,一向自以为是,哪能?看清自己的恬不知耻!”
酸儒被骂得眼前阵阵发?黑,手脚直发?抖,嘴皮颤动着,“你,你”
文素素没再?搭理他,走到先前出言不逊的闲汉案桌边,下巴点了点,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闲汉见文素素痛骂酸儒,此刻还?没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呐呐答道:“有。”
文素素哦了声,“你有父母妻儿,你阿娘同妻子,可要出门干活?”
闲汉脑子勉强转了下,恼怒地道:“与?你有甚关系?”
文素素道:“我瞧你实在太蠢太没用,好心?告诉你一个事实。你阿娘与?妻子,都要出门干活,养着你这个废物。你要是有本事,赚到养家糊口的钱,让女人都呆在家中不出门,也能?吃饱穿暖。你没这个本事,为何敢对出门在外的女人口出秽言呢?”
“哦,因为你自诩为男人,再?没出息,也要高人一等。”
文素素目光冰凉,像是看废物一样,从闲汉身上掠过,“把你这种废物拿去沤肥,都嫌脏了地!”
闲汉的脸黑了,咬牙切齿骂道:“你个贱”
“砰!”文素素突然抄起空碗,砸向闲汉的面门。
闲汉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脑子嗡嗡响,鼻中温热流出。
“嗷!”闲汉痛得大声惨叫,气急败坏踢掉凳子,扑上前,举起拳头对着文素素就?打。
文素素早已?做好准备,侧身避开,闲汉扑了个空,她抓起竹筷,盯准闲汉的后腰,用力扎下。
闲汉只?感?到腰上巨痛,惨叫得声音都变了形。他跌跌撞撞往前扑去,撞上旁边案桌,无力趴在上面动弹不得,捂着腰呻.吟着喊痛。
文素素将筷子扔回案桌,拍拍手,平静地道:“你在自己家里逞逞威风也就?罢了,真当女人都可以任你欺负?”
铺子里鸦雀无声,文素素眼神扫过去,先前叫得起劲,其他的几个闲汉混混,对上她的目光,被她的狠戾吓得忙别开了头。
瘦猴子提着桑皮纸包好的馄饨,嘴都快裂到了脑后跟。
这些混账敢惹老大,真是瞎了狗眼!
溅到她衣衫上的血,可都还?没干呢!
文素素拿了一文钱出来,扔到伙计的怀里:“陪你的碗。”
伙计战战兢兢接着,朝东家看了去。
东家与?杨掌柜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
煞神,真是煞神!
杨掌柜悄然咽回了口水,幸亏他谨慎!
离得近了,他看清了文素素衣衫上不是绣的花,而?是血!
文素素没再?理会?他们,对瘦猴子道:“走,回去。”
瘦猴子趾高气扬跟在了文素素身后,他们一走出门,围观看热闹的人,自发?让开了道。
人群中也有妇人娘子,有人眼神复杂,有人艳羡,有人炙热。
她们靠着自己的双手,织布绣花,做厨娘,浆洗赚了钱。
凭什么她们只?能?跟在男人身后出门,凭什么她们不能?去铺子里,吃上只?有男人才能?吃到,热乎乎刚出锅的馄饨!
有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捏着自己起早贪黑织布卖得的大钱,朝着铺子走进?去,壮着胆子大声道:“我要一碗鲜肉馄饨!”
韩东家嫌弃地看了眼摊着的闲汉,推了下伙计,“快抬出去,铺子里还?要做买卖呢。客人来了,还?不赶紧去招呼!”
伙计回过神,忙上前招呼妇人,殷勤无比地擦拭案桌,请她落座。
文素素听到身后的动静,望着升上天际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
殷知晦那边暂且不找她也没关系,茂苑有河有海,除了刀鱼,还?有其他的河海鲜。她手上有钱,等睡醒了再?出门去好生品尝。
能?有人跟她一样,大大方?方?走到堂前,哪怕只?有一人两人,仅仅是食铺茶楼。
她不顾疲惫走出门,也就?值得了。
第二十六章
文素素回去之后, 一觉直睡到了半下午。
屋外有人说话,似乎怕吵到了她,声音极轻, 隔着墙听不甚清。
文素素洗漱后出去, 见秦娘子与瘦猴子几人围坐在廊檐下。
一个看不出年纪,穿着缀满补丁, 浆洗得干干净净灰粗布衫裙的瘦弱小娘子, 呆呆坐在秦娘子身边, 不知她是听得愣神,还是本就木讷。
“老大!”瘦猴子耳朵最灵,听到动?静回?头, 蹭地起?身?,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秦娘子惊得上身?后仰,小娘子更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样?, 睁大眼睛看了过?来?。
何三贵与?许梨花落后一步,一齐跟着站起?来?,欠身?喊老大,脸与?瘦猴子一样?,笑成了一朵花。
秦娘子犹豫了下, 拉了小娘子一把,起?身?见礼。
文素素伸手揽住了秦娘子,叫了声秦姐姐,“铺子里可?还好?”
“铺子里没事, 这个时候得空,我带枣花来?寻你说说话。”秦娘子脸上堆满笑, 顺着文素素坐下来?,指着枣花道:“这就是枣花。枣花, 快给文娘子磕个头。”
枣花双腿一弯就要跪,文素素赶紧拉住了她,“地上脏,快起?来?。”
瘦猴子立在后面,紧张扫视地面,抬头不满地瞪向何三贵与?许梨花。
都怪他们,留在家中却偷懒耍滑,不好生做事,让老大嫌弃了!
何三贵与?许梨花被瞪得莫名?其妙,不服输瞪了回?去。
狡猾的贼猴,跑得飞快,抢着去老大面前?露脸,出门耍威风。
老大大方,他早先吃过?天底下顶顶美味的刀鱼馄饨,中午他们煮了一些,他跟恶狗抢食一样?,又吃了一大碗!
文素素没搭理几人的眉眼官司,让何三贵与?瘦猴子下去,留下了许梨花在一旁说话。
秦娘子感激地道:“你让许氏送了馄饨来?,这刀鱼贵得很,你也没得几只?,身?子还弱着,该留着自己吃才是。只?你想着我,我再拿回?来?,就生份了。恰好铺子里买了些新鲜羊肉,我拿了些来?,你拿去炖了补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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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来?有回?,秦娘子并非贪心之人,文素素也没与?她客气?。
现?在的天气?羊肉放不住,文素素接连忙碌,身?子太过?疲惫,准备再好生歇息一晚,对许梨花道:“拿去炖了晚上吃。加些陈皮进去煮,去腥膻。”
许梨花中午才吃了刀鱼馄饨,晚上又有羊肉吃,就是生了儿子的时候,都未曾这般丰盛过?,她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急急道:“时辰不早了,贵子哥比我擅长茶饭,我让他先去炖着。”
秦娘子看着许梨花走远,收回?目光,感慨万分?打量着文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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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时日,她虽荆钗布裙,眉眼依旧,同畏畏缩缩跟在李达身?后,走进铺子的她已判若两人。不仅瘦猴子他们对她服服帖帖,连自己都下意识变得恭谨。
她去衙门告状,何员外吃了挂落之事,来?铺子里的好些客人在嚼舌根,说她肯定被贵人看上了。
秦娘子起?初还辩解几句,后来?就干脆任由他们说去。
被贵人看上,总比被他们惦记上好。
秦娘子知道文素素忙,她也得早些回?去张罗买卖,便没再耽搁,径直说起?了正事。“我听了你的主意,去找大哥大嫂,说是要过?继枣花。大哥大嫂想靠着王举人发财,起?初还拿捏着不答应。我怕他们收了王家银子就来?不及了,赶紧告诉了枣花。枣花这次立了起?来?,去找大哥大嫂吵。哎哟,”
她抚掌笑起?来?,赞赏地看着枣花,“以前?枣花闷声不响,没曾想她比我还要厉害。你猜她如何让大哥大嫂改了主意?”
枣花被说得羞涩一笑,笑到一半便垂下了头,眼眶一红,黯然道:“爹娘骂我忤逆不孝。”
秦娘子眉眼一齐上挑,冷声道:“忤逆不孝,我呸!他们就不是人。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就是放屁!”
“枣花同大哥大嫂说,要是把她许出去冲喜,她反正活不了,要拉着全家一起?死!”
秦娘子看向文素素,复又笑起?来?,叹道:“这女人啊,受苦受罪,受了委屈,总是折磨折腾自己,投河上吊一死了事。都不拿你当人看了,死也白死。还不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干脆来?个痛痛快快!”
文素素静静听着,想到馄饨铺子的闲汉混混,与?秦娘子大哥他们一样?,外强中干,只?能欺负妇孺弱小。
枣花来?了狠劲,他们就害怕了,真?拼上了命,他们不死,也得被咬下一大口肉。
好吃懒做与?贪生怕死连在一起?,他们舍不得,惜命得很。
文素素拍了拍默默垂泪枣花的肩膀,道:“别哭,别怕。你做得很好。”
枣花拼命点头,忙抹去了眼泪:“我不怕。就是伤心。”
秦娘子安慰了枣花几句,冷笑道:“大哥大嫂今早前?来?找我,舔着脸说了一堆场面话。真?当人都如他们那样?蠢,话里话外,不过?就是要钱。我呢,也看明白了,他们能答应,也不全因枣花要拼命。他们想着我能拿出银子来?,我告诉他们是借,借了总得还,铺子能赚大钱,眼红着呢。他们终究是枣花的爹娘,儿子是枣花的亲兄弟。哄着枣花,多少能捞点好处,说不定还能将铺子占了去。”
枣花急道:“婶娘,我不会!我不会给!一个大钱都不给!他们要我的命,我不想死,我不给他们!”
许梨花交待完何三贵回?来?,闻言插嘴道:“枣花,你可?别心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爹娘兄弟从没拿你当人看。你家住在县里,未出阁的小娘子,瞧你这身?衣衫,啧啧,还有你那头绳,都打了好几次结。一个大钱都可?以买好几根头绳了,可?见你这家人,还不如我呢!”
枣花难堪不已,悄然要藏住衣衫上的补丁。只?补丁太多,如何藏得住,枣花深深垂下头,粗粝的手指,无意识绞在了一起?。
文素素目光淡淡扫过?去,许梨花一缩脖子,安分?地坐在了一旁。
秦娘子眼神怜悯,劝着枣花道:“婶娘知道你心性坚定,不会被他们框了去,就是麻烦得紧。等去衙门将契书过?了,你搬到婶娘家中来?住,婶娘就去带你做两身?新衣衫,买漂亮的头绳头花。”
枣花抬起?头,摇着双手道:“婶娘,我不要新衣衫,婶娘也不容易,我能活下来?,就感激不尽了。”
文素素温和地问道:“枣花,你听秦姐姐的,有不懂的地方,就多问,有事一定不要瞒着,以为是为了别人好,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好过?你好心办坏事。先前?秦姐姐的担心,并非是认为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开门做买卖,要是天天有人上门吵闹,这买卖还如何做得下去?以后秦姐姐老了,铺子就要交给你,由你支撑。若是你成了亲,还是得顾着铺子。夫君儿女靠得住,你手就松一些,好好过?日子。若是靠不住,铺子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
枣花双眼闪亮,拼命点着头,“我知道,婶娘就是这样?,婶娘有铺子,小叔说不上话。”
秦娘子嗔怪地看着她,旋即笑了,“你说得对,你小叔是在我面前?说不上话。说起?来?,你阿娘其实在家中,也该说得上话。唉,只?她蠢得很,她浆洗衣衫,做些绣活赚来?的钱,不比你阿爹少。你阿爹每天要吃一碗酒,还不时出去打牙祭,嫌弃你阿娘老了丑了,经常去城南墙根下”
沉默一瞬,秦娘子肃然说了下去,“枣花,你还是年轻小娘子,都是些腌臜事,本不该说给你听。你早些知道,也不算坏事。城南墙根下多暗娼,你阿爹不时去那边找娼妓,赚来?的几个钱,都孝敬了出去。男人呐,管不住,除非咽了气?。你阿爹活着还不如死了,没了他,你家的日子,还能过?得轻松些。”
文素素静静听着没说话,枣花还有两个兄弟,他们与?亲爹一样?,日子就是轮回?重复,受苦受罪的,变成了枣花的嫂嫂,侄女们。
枣花怔怔坐在那里,窘迫又难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素素道:“枣花,向前?看,以后你跟着秦姐姐好生过?日子,过?去的都与?你无关了。”
枣花嗯了声,忙打起?精神,努力挤出丝笑。她的笑,比哭还难受。
花一样?的年纪,灰扑扑的日子。
太阳渐渐西斜,秦娘子拉着枣花起?身?道别,“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做买卖。”
文素素将两人送到门边,秦娘子忙轻轻推她,“你快回?去,起?风了,别伤了身?子。”
文素素说好,目送她们走出门,转身?回?了院子。
许梨花默默跟在文素素身?后,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她还是上前?,朝灶房看了眼,低声道:“老大,有件事小的想不好,你可?能替小的拿拿主意?”
文素素点头,“你且说。”
许梨花期期艾艾道:“就是贵子哥老大知道,贵子哥对小的一直念念不忘。昨日夜里你们出去了,贵子哥同小的说,等老大回?来?,向老大求个恩准,许了我们的亲事。”
文素素哦了声,问道:“那你呢,你可?同意?”
许梨花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小的不敢瞒老大,小的现?在还不想成亲。小的跟着老大吃香喝辣,以后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男人。可?贵子哥待小的好,小的又不落忍拒绝他。况且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早些成亲好生养孩子。”
文素素认真?想了下,坦白地道:“这件事,我实在帮不了你。以后能遇到什么样?的人,你我都说不准。要是你嫁了,遇到觉着更好的人,你会不甘心,青梅竹马的夫妻,到头来?变成一对怨侣。要是你不嫁,贵子想要生儿育女,肯定会另娶。他有了妻子家人,对你肯定不会再同以前?那般,处处以你为重,你同样?会不甘心。究竟孰轻孰重,你要自己去衡量。”
许梨花烦恼无比,想了下,鼓起?勇气?问道:“要是换作老大,会如何选择?”
文素素耐心地道:“你我不同,这是你的人生,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要你自己过?,旁人无法代入。我的选择,不一定适合你。”
许梨花还想再问,文素素已坐在躺椅上,望着远方的天空。红彤彤的夕阳洒下来?,她眉目清冷,看上去像是沉静的湖泊。许梨花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没敢再上前?打扰。
晚饭之后,文素素洗漱过?,刚在床上躺下准备歇息,瘦猴子跟猴一样?窜到门边,兴奋地道:“老大,问川,问川来?了!”
问川是小公爷身?边得力的小厮,他来?找老大,就是小公爷找老大。
他们老大,真?当厉害得紧!
文素素忙穿上外衫走到堂屋,问川立在那里,抬手见礼,上前?一步急急道:“文娘子,七少爷吩咐我来?接你,要你赶紧走一趟。”
文素素说好,当即往外走去,折了根金盏花枝,将头发挽在脑后,问道:“可?是出了事?”
瘦猴子亦步亦趋跟在了后面,何三贵与?许梨花还在灶房收拾,闻声从灶房里窜出来?,不甘落后紧紧跟了上前?。
问川抬手拦住,瘦猴子低下头,只?当没看见。
文素素抬手挥了挥,三人这才停下了脚步。问川瞥了眼他们,离开一段距离,小声道:“黄通判死了。”
黄通判死了?
文素素眉毛微蹙,连着死两个地方大官,看来?他们这趟差使,当得很不顺当。
他们要是倒霉,她借的这份势力,就靠不住了!
第二十七章
问?川驾着马车, 领文素素直接去了县衙牢狱。
牢狱位于县衙的西侧,穿过夹道拐了两道弯进去,一排石头砌成的低矮屋舍, 圈在约莫一丈的砖石院墙内。
牢门狱卒换成了京城来的护卫, 牢前狭窄的空地上同样布置着护卫,火把将四周照得?透亮。
文素素四下打量, 以护卫的阵仗与架势来看, 只怕齐重?渊也来了。
问?川走?在前, 护卫见到是他,瞄了文素素一眼,挥手让他们进去。
牢里的犯人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在最角落的一间前围着几个护卫,手上提着灯盏照明?。
齐重?渊的小厮青书肃立一旁,见到文素素, 似乎很是惊讶。
文素素朝他见礼,青书尴尬了下,赶忙欠身还?礼。
这时,齐重?渊抬袖捂鼻,正从牢房怒气冲冲走?了出来, 抬眼的瞬间见到她,同样怔楞住,转头对身后的殷知晦道:“她怎地来了这里?”
文素素敛目曲膝见礼,殷知晦朝她颔首回应, 不知说了句什么,示意她上前。
齐重?渊探究的眼神, 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文素素垂首经过时,他的目光紧追不放, 发出极轻呵地一声。
文素素恍若未闻,越走?近,屎尿臭味越浓烈。
石条栏杆上,悬挂着一条打着死结的腰带。一具目眦具裂,面色发绀,脖颈索沟明?显的微胖中年?男人尸首,躺在乱草堆上。
殷知晦一边观察着文素素的动作,一边道:“自缢而亡,护卫发现得?迟了,救下来时还?没死透,片刻后方落了气。”
文素素嗯了声,护卫亲自看守,黄通判的自缢,应该外面传了消息进来,让他不得?不死。
这一点,殷知晦肯定想得?到,不用她提醒。
殷知晦问?道:“你可?有看出什么奇怪之处?”
文素素不管殷知晦是要考她的真本事?,还?是想要多角度分析,她按照自己所?能得?知的讯息道:“蝼蚁尚努力求生?,黄通判是达官贵人,下定决心赴死极为不易。尤其是还?要躲过看守的视线,稳妥求死。”
死是一瞬间的决定,过了那个节点,求生?的本能,让黄通判不会死得?那般坚决。
如文素素所?言那样,除非他不得?不死。
殷知晦听得?很是认真,齐重?渊的眼神也渐渐复杂起来,一眨不眨盯着文素素。
文素素道:“能让黄通判一心赴死的缘由,究竟是因为家人,权势,还?是钱财,我就说不清楚了。”
殷知晦沉默了下,吩咐问?川道:“收敛尸首。将传递消息的嫌犯,带到仙客来问?话。”
牢狱里空气难闻,几人一道走?出去。文素素走?在最后,齐重?渊本来走?在最前,他落后两步,搭着殷知晦的肩膀将他推到了前面,侧首对文素素道:“你不怕?”
活人比死人可?怕,他们比活人可?怕。
文素素恭谨地答道:“怕。”
殷知晦若有若无哼了声,文素素低垂着头,充耳不闻。
她并没撒谎,她是有点怕,怕他们失势,怕他们不堪倚仗。
齐重?渊笑起来,道:“我就说,你一个娇弱的娘子,看到死人怎么会不害怕。都?是阿愚阿愚是他的乳名,亲近的人都?这般叫他。”
齐重?渊朝殷知晦抬了抬下巴,殷知晦头也不回,负手朝前走?去。
“阿愚说,我们陷入了牛角尖,自己察觉不到,旁观者清,兴许能有不同的见解。阿愚找了你来,我还?挺意外,你何时与阿愚这般熟悉了?能得?阿愚的青眼,难得?啊!”
话语轻佻,意味深长。
听起来很是刺耳,文素素听得?多了,无妨。
文素素斟酌着道:“民妇被人欺负,曾求过七少爷相助。七少爷见民妇略微有些?见识,便召唤民妇到了牢狱。”
殷知晦这时回过头,道:“里面的究竟,我过后再同你说。现在正事?要紧。”
齐重?渊没再多问?,翻身上了青书递来的马。殷知晦亦上了马,山询驾车上前,文素素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仙客来离得?极近,几息功夫就到了。文素素被山询带到了一间空客院中,齐重?渊与殷知晦坐在了正屋上首,她则被带到一扇屏风后。
屏风是细绢绣成,前面说话一清二?楚,人只能看得?影影绰绰。
山询上了茶点,文素素端着茶水吃了口,闭目养神。
前面很快传来动静,有人被带进屋,“咚”地跪到了地上,哭喊道:“王爷七少爷明?鉴,在下冤枉,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
文素素听出了喊冤之人是高差头,齐重?渊一声厉喝,“闭嘴!好你个混账东西,还?敢喊冤!你从三清观伍老道手上买了水银,偷偷放在汤水中毒死郑启。郑启虽有嫌疑,未经朝廷判定之前,始终是朝廷命官。就这一条,你阖家全族都?跑不掉!”
高差头声音颤抖了起来,将头磕得?咚咚响,嘶声喊道:“在下并不知此事?,不认识伍老道,更没害死郑知府,请王爷七少爷明?鉴啊!”
齐重?渊似乎恼了,不耐烦道:“伍老道都?招供了,郑启因为水银中毒之死,案子清楚明?白。给本王打,看他能嘴硬到何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声闷闷的声音传来,高差头惨叫连连。
文素素睁开眼,眉头紧蹙。
殷知晦是刑讯高手,他却没做声,由齐重?渊做了主审。
齐重?渊点明?了高差头所?犯之罪,却没指明?他要招供何事?。若他不是手高眼低,极为自负,便是他气昏了头,脑子糊涂了。
文素素相信齐重?渊属于前者,他身为亲王,有自负的资本。
自负过头就是心胸狭窄,有她在,殷知晦出言提醒,就是当场让他没脸。
高差头的声音声音越来越低,血腥臭气蔓延开。
齐重?渊声音嗡嗡,似乎捂住嘴在说话,“给本王泼凉水,狗东西,敢装死!”
殷知晦这时终于开了口,委婉道:“他伤得?不轻,嘴硬得?很,一时半会审不出个名堂。王爷忙了一晚,时辰不早,不若先去歇息,这里交给我便是。”
齐重?渊唔了声,起身站起来,烦躁地道:“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算了,就交给你吧。我先回去更洗,唔,臭死了!”
脚步声响起,齐重?渊朝屏风后走?来,居高临下打量着文素素,她低眉敛目,起身曲膝见礼。
齐重?渊饶有兴致瞥了她几眼,转过身对殷知晦道:“人家是娇娘子,你可?要怜香惜玉,别把人吓着了。”
殷知晦只道:“王爷好生?歇息,明?早我再同王爷细说。”
齐重?渊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道:“你也别太拼,待回到京城,你姑母见你瘦了会心疼,说我让你受累了。”
殷知晦失笑,齐重?渊大步走?了出去。
待齐重?渊离开,殷知晦吩咐道:“将他带下去。文娘子,你且出来。”
文素素起身走?到屏风外,高差头已经被带下去,山询正在清理地上的血污。
“这里脏,去我那边说话。”殷知晦抬腿朝外走?去,文素素跟在他身后回了他的客院。
进屋后,殷知晦在案桌后坐下,朝她对面的座位点了点,她道谢后坐下来,问?道:“就高差头一个嫌犯?”
殷知晦看了她一眼,颇为郁闷地道:“除了高差头,还?有两个狱卒。再审,只怕死的人更多,言官那里麻烦得?很。”
文素素思索了下,没追问?他为何不亲自审问?,道:“我以为,高差头也没甚可?审之处,他只是个无关紧要,或许被威胁,或许是拿了银子办事?的小喽啰。前来与他接头,交待他办事?之人,这个人才?是关键,估计不是死了,就是被藏了起来。中间缺了一环,高差头招供了,也无法指认幕后主使之人。”
殷知晦目露赞赏,道:“你所?言极是,高差头是收了银子。你曾从他手上要了三百两现银,我当时就在怀疑,他一个差使头目,岂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现银。那时我就叫人盯着他了,可?惜没找到与他接头之人。去向伍老道买水银,亦非他亲自前往,拿了二?十个大钱,差闲汉武大财前去跑腿。这武大财,说起来你也熟悉,你在馄饨店将他打伤,傍晚时分没了气。”
文素素讶然,她身体不好,手上力道不足。不然的话,那一碗砸下去,武大财鼻子就得?断掉,哪还?有劲冲她动拳头。她用筷子戳武大财的腰,顶多让他痛上一阵而已。
殷知晦默然片刻,简明?扼要道:“问?川说,武大财回家之后气不过,将他娘子黎氏揍了一顿,逼着黎氏拿出做焌曹积攒的银子,前去买了酒肉回家。武大财吃得?烂醉,呕吐呛到了肺,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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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眉毛扬起,窒息而亡。
这个黎氏,有意思。
殷知晦觑着文素素的神情,敏锐地问?道:“怎地了?”
文素素摇头,道:“没事?。七少爷,连续两个官员死亡,这一切的起因,乃是因为你们前来吴州府办的差使。能接连让两个地方大员死,定是事?关重?大。你与王爷,只怕也会陷入麻烦。除非解决掉源头,否则,你们这一趟差使,真真是办砸了。”
殷知晦愣住,好半晌,他苦笑起来,道:“我以前在刑部当差,刚调入户部不到半年?。”
文素素静静听着,殷知晦有刑部当差的经历,怪不得?是刑讯高手。只他还?未摆脱以前的习惯,出了案子,下意识中先要查个水落石出,的确是钻了牛角尖。
殷知晦沉吟片刻,道:“我们此次前来,是查江南道的海税。江南道辖下的松江府,吴州府,明?州府等几个州府,产蚕桑,纺织兴盛。大齐的绸缎布匹,五成都?由江南道所?出。大齐向番邦所?出的丝绸,收入户部国库的海税,一年?比一年?低,如今只余立国之初的三成左右。大齐国库吃紧,海税这一块,至关重?要。温先生?他们送来的账目,皆没查出异样。”
他指着案桌上厚厚的一摞账目,揉了揉眉心,“账目清楚明?白,我与王爷迄今一无所?获。”
文素素看向账本,对殷知晦他们遇到的困难,并不感到意外。要是能随便查出纰漏,也不会派亲王齐重?渊与他前来了。
海税这一块利益巨大,牵涉甚广,他们面对的,是铁板一块的江南道官场。郑知府与黄通判,他们兴许只沾到了皮毛,被抛出来送死的棋子。
文素素问?了两人的履历,殷知晦答道:“郑知府是吉州府人,调任吴州府刚两年?。黄通判同为吉州府人,两人不同县,郑知府到吴州府一年?之后,黄通判从茂苑县知县升任了通判。黄通判在茂苑县连做了两任知县,比郑知府对吴州府熟悉。”
这样看来,郑知府最早死,缘由就在此了,黄通判比他能得?信任。
文素素沉吟了下,问?道:“敢问?七少爷,这次你们前来江南道办差,朝廷那边……圣上要你们查到何种地步?朝廷里的相爷大官,有多少支持你们?”
殷知晦紧紧盯着文素素,反问?道:“文娘子何出此言?”
要是皇帝不全力支持,朝廷重?臣在背后添乱,加上铁板一块的江南道,这里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坑。
文素素不愿被填进去,路引在手,她考虑是否要提早跑路,远离这团麻烦。
殷知晦瞥了她几眼,淡淡道:“文娘子,武大财死了,黎氏可?以去衙门状告你杀人。”
这就是威胁了。
文素素神色微凛,她本不怕官司,殷知晦故意提出来,就是在警告她。他的态度,就是唐知县判案的证据。
殷知晦话锋一转,问?道:“你可?会看账本?”
文素素对这个世道的记账方式不熟悉,保守地道:“我得?先看看才?知道。”
殷知晦拿了本账本递过去,见文素素低头翻起了账本,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圣上一心要查清江南道海税这块顽疾,出行之前,圣上亦交待我们,要谨慎行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道文风鼎盛,从江南道出去的官员众多,闹得?收不了场,那时只怕是大齐上下都?得?乱。朝廷的几个相爷…他们的心思,我不敢妄言能猜得?透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得?掂量一二?。”
换一张皮依附就是。
殷知晦终究是皇亲国戚,对大齐的忠诚毋庸置疑。
文素素嘴上恭敬说是,认真翻看着账本,心里却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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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动荡得?厉害,端看取舍,皇帝会以安稳为上。
齐重?渊不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殷知晦这个国公?府公?子,比起江山社稷,更微不足道了。
除了记账全部使用文字,文素素先适应了一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开口询问?。
殷知晦很有耐心细致解释,文素素很快就看完了,弄清楚了大齐收取赋税的方式。
大齐的布匹出海,收取的赋税,比销往大齐本国的要高一成。
大齐有各大行当,粮食有粮食行,花草有花草行。各种布匹面料属于布行,纺织作坊,布庄铺子等都?纳入布行名下。
出海的布运到码头,由苦力扛到船上。苦力每扛一次布,便可?领到一根标有海税记号的木签一根,凭着木签去布行领工钱。布行则将木签汇总,送往衙门。
衙门则根据收到的木签数,核算收取出海的布匹赋税。
文素素看明?白了,只要在源头数据上动手脚,海税的账目,自然查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要查源头数据,面对的便是刀光血影。
殷知晦深深凝视着文素素,肯定地道:“文娘子也看出了不对劲。”
文素素抬眼迎着殷知晦深沉的眼眸,面不改色,用春秋笔法道:“账目清楚。”
殷知晦缓缓靠近椅背,手指点着案几,道:“这几天王爷去过很多次码头,我也去过。文娘子,明?早我们一道前去走?一趟。”
文素素爽快应了,起身告辞:“我身体不好,熬不住,先回去歇息,明?早才?有精神陪着七少爷前往。”
殷知晦嘴角微微上扬,道:“旁边有空置的客院,文娘子无需来回跑,就在客院歇息一晚。我让人给文娘子备好更换的衣衫,有任何需要,你吩咐山寻询便是。”
真是狡猾,这是不放心,要防着她溜走?不干了。
文素素说是,殷知晦唤了山询吩咐了一通,她曲膝告退,走?出了屋。
天际星星璀璨,空气清凉宜人。
文素素垂眸跟着山询前往客院,脚步轻盈而愉快。
殷知晦聪明?过人,如今困在江南道,算是接纳了她。
齐重?渊贵为亲王,志大才?疏。
权势富贵险中求,机会就在眼前,她当然不会跑!
第二十八章
文素素听到轻微的脚步走动, 眼?睛倏地睁开,外面天还黑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盏, 从窗纸上透进昏暗的光。
脚步声近了, 一只手撩起床帐,文素素不动声色将铜枝灯盏上拆下的铜条, 塞在?枕底。
许梨花的小声中透出兴奋, 唤道:“老大, 起身了。山询过来说,七少爷已经起来在用早食。”
文素素嗯了声,翻身坐起下床穿鞋, 顺便挽起头?发,将铜条插上固定发髻。
许梨花点?亮灯盏,喜滋滋捧着?一身新衫裙走来, 道:“山询备好了衣衫,说是老大不满意再换。”
衣衫是深青细布衫裙,里外鞋袜齐整。无论针线与布料,比文素素先前的粗布旧衫好上数倍。
许梨花摊开衣衫,道:“山询夜里前来接小的, 让小的跟着?伺候老大。瘦猴子与贵子都?羡慕得很,想要跟着?一块来。山询说,七少爷没开口让他们来。呵呵,谁叫他们是男人。”
“七少爷待老大真好, 真妥帖。早食有羊肉汤饼,还有白切羊, 鸡丝白粥,黄橙橙的咸鸭蛋。”
许梨花咽了下口水, 说得眉飞色舞。
文素素穿上衣衫。换上了新鞋,在?地上踩了踩,大小长短合适,鞋面同样是青色细布,鞋底是密密的千层底,走路轻盈便捷。
山询做事真是妥帖。
许梨花还在?双目放光喋喋不休,文素素淡淡地道:“闭嘴。”
许梨花话戛然而止,瑟缩望着?神色肃然的文素素。
“跟着?我出去,你要切记住,多看少说,管住嘴。管不住,祸从口出,就是一个死字。”
文素素语气永远平淡,许梨花却?听?得后背发寒,忙不迭点?头?,“是,小的记住了。”
“遇到不懂之处,你记在?心?里,在?私底下无人之处,可以问?我。多跟着?山询问?川他们学习,不止是山询问?川,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你的老师。”
不止是许梨花,何三贵与瘦猴子一样如此。出身底层倒不重要,关键是世面见得少,这是他们最缺乏,需要尽力?弥补之处。
殷知晦让许梨花跟来,除了方便之外,也?要看她的御下。
小细节尤为重要,细枝末节处,向来容易出错。
洗漱后用完饭,天空变成了深蓝,文素素走出去的时候,殷知晦恰好也?从齐重渊客院的方向走来。
文素素曲膝见礼,殷知晦颔首回礼,上下打量着?她,从本白衫裙换成青色,此刻与天色融为一体,沉静如薄雾中的山峦。
问?川前来马,山询驾车等在?那里。殷知晦接过缰绳准备翻身上马,动作停下来,看着?走向马车的文素素问?道:“你可会骑马?”
文素素思索了下,保守地道:“学一学应当就会了。”
殷知晦嘴角不禁上扬,她总是能给人惊喜,“待你身子好了,以后出去就骑马。”
文素素道了谢,同许梨花一起上了马车。车很快行驶起来,低垂着?头?的许梨花长长呼出一口气,摸索着?身下八成新的坐垫,羡慕地道:“上好的锦缎拿来当坐垫,小的这辈子都?没穿过锦缎,只穿过放置年成久了,已经褪色的绸衫。”
文素素微蹙起眉,问?道:“你以前家中可养蚕织布?”
虽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吴州府遍地机杼声,江南道的海税能影响到大齐的国库,百姓的日子实在?艰难得过了。
许梨花道:“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蚕桑,织布。有地的富户家,种得更多。小的家穷,赁了富户家的三亩地,富户不许在?田埂空隙处种桑,说是桑吃地的肥,坏了庄稼收成。小的家就在?房前屋后种一些桑麻,多少养一些蚕,蚕茧卖给缫丝的作坊,每年到时候他们会到村子里来收。麻布不值钱,麻都?留着?自己织布,说起来,现在?正?是卖春蚕的时候。”
“春蚕?还有夏蚕秋蚕冬蚕?”文素素不懂蚕桑,认真问?道。
许梨花好奇看了眼?文素素,心?道她也?来自乡下,难道这些都?不懂?
不过许梨花不敢多问?,解释道:“只有春蚕夏蚕秋蚕,一年能养三次。衙门有规矩,种蚕桑只能顶多占据一成的庄稼地,拿庄稼地种蚕桑的人家,衙门要征收赋税。勤劳的人家,在?山上垦荒多种几颗没人会管,种多了,衙门同样要收税。交掉税,养蚕是精细活,采桑喂蚕换簸箕,伺候得不好就死了。辛辛苦苦到头?来,也?不剩几个钱,没人愿意多种。”
粮食产量低,江南道还是鱼米之乡,朝廷考虑到了粮食税收,吃饱饭同样重要。
文素素神色凝重了几分,看来,这里面的关系更加复杂了。
许梨花说道以前,脸上多了几分怅然,“织机贵,小的家就买不起,同邻居几家合在?一起,买了一架织坊不要的旧织机,轮流着?织麻布。收来的麻不多,小的以前最讨厌就是收麻洗麻,麻泡在?水中,臭得很。最辛苦便是剥麻,绩纱,麻片用指甲劈成麻丝捻麻线,手指甲都?劈开了,疼得很。小的阿娘姐妹的指甲,从没好过。织出来的麻衣,都?是阿爹哥哥他们穿,我们穿他们的旧衫。”
许姨娘抠着?指甲,她右手大拇指指甲缺了一半,手粗糙宽大。
文素素看向自己的双手,同样粗糙,骨节粗大。
都?是贫穷辛劳的痕迹。
许姨娘:“养蚕时节正?是是农忙的时候,与织布一样,向来是女人的活计。阿娘同我们姐妹,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下地干活,还要养蚕。我恨死了那时候的日子。”
农妇比农夫要辛苦,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在?江南道还要养蚕织布纺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说艰辛苦难毫无意义,文素素沉默了会,问?道:“蚕茧留下来,自己缫丝,卖丝线给织坊,少经一道手,会得钱多些。你家怎地不自己缫丝?”
许梨花怔了下,苦笑?道:“缫丝虽麻烦,大多人家都?会。只缫丝的作坊,都?是织坊的东家开设,他们嫌弃丝线缫得不好,不肯要。丝线留在?手上,也?可以自己拿来织布。丝线织布就难得多了,织机得好,织娘的技艺得熟练高?超,织出来的布不匀称,反倒浪费了丝线。织出来的布还要染色,自己留着?穿倒无妨,只谁家穿得起?蚕茧又留不住,放久了会生蛾子坏掉。穷人损失不起,大家都?习惯了将蚕茧卖给缫丝的作坊。真是可惜,缫丝气味难闻,蚕蛹却?是好东西,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家中舍不得用油煎炸,只用火焙干,略微撒几颗盐,我分到了一颗,那是我这辈子,生平第一次吃到最美味的菜。当时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顿顿都?吃上蚕蛹!”
文素素认真听?着?,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马车缓下来,车外人声鼎沸,叫卖声,喊号子的声音,高?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文素素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股咸湿,带着?海水腥气的气味扑入鼻尖。高?高?的船桅连成一片,降下的船帆,随风飘荡。
山询将马车停下,拉开了车门。文素素下车朝殷知晦走去,他左手负在?身后,朝着?西侧的一排屋舍指去,“那里就是衙门设在?码头?的海税官廨,官廨东侧的宅子,就是布行。”
天际吐露鱼白,官廨大门还紧闭着?,布行的大门倒开着?,门前蹲着?几个短褐汉子,朝他们这边紧紧打量。
殷知晦瞥了一眼?,继续道:“这一排的宅子,都?是各个行当,码头?做苦力?的汉子,来自大齐各地,各地有自己的乡会,不入乡会听?从管束,在?码头?上干不了活。”
“让一让,让一让!”一队骡车驶了过来,车夫大声吆喝。
殷知晦伸手拉了文素素一把,“小心?。”
文素素道了谢,与殷知晦避让一旁,让骡车过去。
骡车陆续停下,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车,一个同样穿着?绸衫的粗壮汉子上前,与他笑?着?见礼,寒暄了几句。
管事转身离开,粗壮汉子对身后跟着?的随从交待了声,随从朝远处招手。蹲在?墙根下的短打汉子们,起身跑到骡车边,扛起车上的袋子,朝停泊在?岸边的船走去。
在?骡车与船之间,搭着?几张案桌,有人坐在?那里,朝扛着?袋子的汉子递过一只木签,汉子咬在?嘴里,大步上了甲板。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陆续有骡车拉着?货驶来,码头?愈发拥挤热闹。
殷知晦侧头?看着?文素素,她此时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不禁感慨道:“茂苑码头?,比京城的码头?都?要热闹。不过船赶着?装满货离开,码头?向来早间忙碌一些。这里太挤,我们走吧,官廨开门了,你可要去看看?”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七少爷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七少爷。彼此看来看去,互相试探。”
殷知晦脚步停下来,失笑?道:“倒是。我看出了些,等于什么都?没看出。娘子呢?”
文素素道:“我同七少爷一样,看出了,又能如何。王爷这些天到码头?,他可看出了什么?”
殷知晦沉默了下,摇了摇头?。
文素素抬头?看向殷知晦,好奇地道:“七少爷是如何同王爷细说,七少爷选了我做这般大的事情?”
殷知晦顿了顿,道:“我同王爷再细说了这次差使的难处,有大事在?前,这种小事,王爷便不放在?心?上了。”
用大麻烦挡在?小事前,齐重渊只能面对一件麻烦。事情再多些,他就手忙脚乱,无法招架。
殷知晦肯定知道齐重渊的性情,陪着?他一道来办差,真是辛苦他了。
殷知晦深深看了文素素两眼?,刚要说些什么,这时一个约莫五十岁出头?的男子,脸上堆满笑?迎上来,远远就抬手见礼问?安,对文素素客气地道:“这位娘子,是文娘子吧?”
文素素欠身说是,姜行首立刻道:“娘子莫要怪罪,娘子在?衙门状告何员外之事,在?下听?何员外哭诉过。这件事,是何员外不对,在?下已经骂过了一通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在?下姓姜,有幸被?推举为布行的行首,何员外与在?下是表兄弟。在?下替何员外,再次向娘子赔个不是。”
姜行首拱手作揖下去,文素素静静立在?那里,也?不避让,受了姜行首一礼。
姜行首直起身,半点?都?不见恼怒,脸上笑?容依旧。
文素素心?道能坐上布行行首,果真是厉害,城府之深,何员外拍马莫及。
姜行首再看向殷知晦,恭敬地道:“在?下听?说七少爷来了,七少爷是大忙人,在?下想着?无论如何都?得赶来请个安。七少爷要是不忙,不若前去行里坐着?吃杯茶?”
殷知晦颔首应了,姜行首连忙侧身在?前领路,谦卑又周到。
布行宅子比起官廨要低两分,古朴厚重也?轻两分,恰到好处地居于下风。
到了正?厅,姜行首请殷知晦坐在?了上首,他看向文素素,恭让她坐在?殷知晦的下首。
文素素道谢后坐了下去,姜行首伸出的手臂缓缓收回,坐在?了末座。许梨花一言不发跟在?他们身后,紧张地觑着?山询的动作,立在?了文素素身后。
下人上了茶,姜行首亲手接过送上前,“今年茂苑的春茶,在?下是粗人,也?吃不出劳什子窖出来的各种花儿香气,在?茂苑吃茂苑,就图个新鲜,七少爷文娘子尝尝可还吃得习惯。”
殷知晦端起略微尝了口,放下茶盏,道:“茂苑真是人杰地灵,茶水不错。”
姜行首笑?着?说过奖过奖,他看向文素素,似乎迟疑了下,道:“文娘子是茂苑人,以前在?陈氏瞧我,又老糊涂了。以前的事,莫要提,莫要提,吃茶,文娘子请吃茶。”
文素素吃了口茶,平静地道:“以前我在?陈氏,没吃过这么好的茶。我是典给陈晋山,身份低微,吃不到这般好的茶,在?姜行首这里长了见识世面,还得多谢姜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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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首神色一僵,竖起大拇指,赞道:“文娘子的心?气心?性,在?下佩服。这李达,陈晋山,以前都?是瞎了眼?,让明珠蒙尘,还是王爷与七少爷慧眼?识珠。”
殷知晦眼?神不动声色扫过文素素,问?道:“听?说已经开始收春蚕茧,不知今年茂苑的布料出产如何?”
姜行首道:“茂苑乃至吴州府都?种惯了蚕桑,春蚕茧照理来说,应当差不离。只七少爷也?清楚,春蚕茧的好坏不一,同样一户养蚕的人家,得到的蚕茧都?有好有坏,得要全部收上来,缫完丝之后方能知晓。”
殷知晦唔了声,不置可否。
文素素问?道:“七少爷可吃过蚕蛹?”
殷知晦眉毛立刻一皱,看来很是嫌弃,道:“我不吃蚕蛹。”
文素素微笑?道:“蚕蛹可是一道难得的美味,姜行首,你们缫丝作坊的蚕蛹,应当都?卖给了食铺吧?”
姜行首说是,“我平时最喜欢煎炸一叠过酒,香得很。”
文素素抿嘴笑?道:“七少爷要是闻过了缫丝的气味,只怕是更看不得蚕蛹了。”
殷知晦望着?文素素的小脸,微微怔楞了下,哦了声,“真有那般厉害?我还没见过缫丝是何种模样,姜行首可得空,带我前去作坊瞧一瞧?”
姜行首当即应了,放下茶盏,唤来小厮安排了下去。
几人离开布行,各自上马上车驶向姜氏的缫丝作坊。
作坊的姜管事是姜行首的堂兄,他得了吩咐,早早就等在?了门口,恭敬地向殷知晦见礼,眼?神却?止不住,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转。
姜行首暗自警告地盯了他一眼?,他忙将头?别向一旁,嘴角露出鄙夷之色。
作坊里忙碌不堪,到了门边,一股极为难闻的热气扑面。殷知晦脚步微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侧头?看向了文素素。
文素素冲他弯了弯唇,他似乎悻悻哼了声,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不迫,随着?姜行首进了作坊。
蚕茧浸泡,缲丝,用缲车拉伸,挑在?棍子上,晾晒,收起来卷成轴,便成了丝线。
文素素将所?有的过程,看得仔仔细细,尤其是缲车,一个妇人坐在?上面,脚踩缲车,手上麻利配合,蚕茧很快变成了淡黄色的丝。
殷知晦不动声色打量着?文素素,与姜行首说着?闲话。
太阳升起,屋里更加炎热,气味难闻,殷知晦见文素素没再多看,便走出了作坊。
姜行首让人装了一匣子蚕蛹,交给了许梨花,笑?道:“这个蚕蛹新鲜,娘子拿回去趁早吃,待吃完了,再差人来取就是。一直到秋季,缫丝作坊别的不敢提,这蚕蛹少不了。”
文素素忙道了谢,“这缫丝简单得很,以前乡下养蚕,也?缫丝过,只蚕蛹少,不能放开了肚皮吃,这下可一下吃个够了。”
姜行首神色沉了沉,很快就恢复了笑?容,陪着?殷知晦一道走出作坊。
殷知晦道:“今日有劳姜行首,我们先且回去了。”
姜行首忙抬手欠身道:“七少爷忙,不敢多留。七少爷若是有需要之处,随时吩咐一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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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川牵马过来,殷知晦翻身上马,文素素与许梨花也?上了马车。
姜管事陪着?姜行首站在?作坊门前相送,脸上浮起轻佻的笑?,“大哥,那文氏看上去一脸端庄,一身素净装扮,嘿嘿,衬着?张花儿一样的脸,还真是美得人心?痒痒,比那些花枝招展的还要妖媚,怪不得老何会着?了道。”
姜行首神色阴沉得几欲滴水,一言不发盯着?远去的车马:“那可不止是狐媚子,说不定……”
姜管事唬了一跳,紧张地道:“大哥,可是出了纰漏?”
岂止出了纰漏,出了大纰漏!
第二十九章
姜行首阴沉着脸, 转身?回?缫丝作坊,冷声吩咐姜管事:“去叫郭老三他们来?小王庄,快去!”
姜管事不明所以, 追问道:“大哥, 究竟怎地了?”
姜行首不耐烦地道:“那文氏的话,你没听到?茂苑县, 吴州府, 江南道种桑蚕的人家, 妇人娘子从?生出来?会走路起,就会养蚕缫丝!她这是在点我们,是?在威胁!”
姜管事听得一头雾水, 没能明白为何会养蚕缫丝就成了威胁。
不过,在茂苑县,居然有人敢威胁他们姜氏!衙门的官员都得礼让三分, 京城来?的大官,照样?得吃瘪!
姜管事脸一横,朝地上狠狠淬了口,凶光毕露:“大哥,可要我去找孙大, 吉州陕州两帮,最近抢得厉害。陕州的武黑子,请我吃了两次酒,想要大哥出面调停, 多给他些活计。武黑子可是?真正横的”
“又管不住你上下那俩玩意儿!”姜行首恼怒不已,伸腿踢了姜管事一脚, 将他踢得抱腿嗷嗷叫。
混帐东西贪杯好色,叮嘱过他无数次, 京城的王爷小公爷在茂苑,这段时日安分些,不得生事。
要不是?看在亲叔叔的份上,姜行首得将他捆了扔进海里做成咸鱼!
各帮派的蠢货,总不见消停!布行的那些行老们,比猴都精,虎视眈眈觊觎着他的位置。
为了各自的利益,眼下看似齐心?协力。一旦出事,他们还?不得将他,连同姜氏一道生吞了!
姜行首进到姜管事平时办事的屋子,砚台里的墨汁早就干涸,文书账目随意摆着。他恨铁不成钢瞄了眼塌肩缩在门边的姜管事,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意冷冷道:“你还?在这里作甚?”
姜管事回?过神,一个旋身?跑了。边跑边回?头看去,满脸的愤恨不甘。
大伯父死得早,可是?阿爹将他抚养大。阿爹当年接管了姜氏快关张的纺织作坊,费尽心?血将作坊救活做大,阿爹熬出了一身?病,早早去世?了。
按理说,姜氏的作坊,该交到他这个亲儿子手上。阿爹心?胸仁厚,临终前将作坊交给了侄儿。
呸!
姜管事淬了口,“没良心?的东西,本属于老子的家业,几时轮到你来?作威作福了!”
“满福!”姜管事眼珠一转,喊了声。
小厮满福从?阴凉处闪出来?奔过去,姜管事抬手挡住太阳,抖着腿不耐烦道:“去传话,让布行的几个行老,来?小王庄见大哥!”
满福应下准备离开,姜管事哎了声,“回?来?,狗东西,老子还?没说完呢!”
姜管事偷偷朝姜行首屋子瞥了眼,低声道:“跟武黑子说一声,晚上在万花楼红儿那里吃酒。”
满福暗自嘿嘿笑,喜滋滋地应了。
红儿的丫鬟俏丽得很,他最喜欢前去万花楼当差。姜行首拘着姜管事前去万花楼,他得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姜行首写完信,用蜡仔细封好,交给贴身?随从?常有,叮嘱道:“你亲自跑一趟松江府。”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布行的五个行老陆陆续续到来?,各自落座。
姜行首扫了一眼几人,径直问道:“春蚕茧可都收上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郭老三翘着二郎腿,捏着茶盖拂开茶沫,嫌弃了句茶汤颜色。他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笑着问道:“先前殷七爷从?你这缫丝作坊离开,过问春蚕茧的事情了?”
姜行首见其他人神色各异,克制住心?里的怒意,沉声道:“他们盯上了春蚕茧,盯上了缫丝!”
郭老三放下了二郎腿,神色一凛,其余几人也跟着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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缫丝作坊位于城西的小王庄,离县城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离开缫丝作坊一段路,文素素掀开车帘,探出身?去。骑在前面马上的殷知晦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朝她看来?。
文素素朝路旁的阴凉处打了个手势,殷知晦调转马头回?来?,俯身?道:“前面有间?茶棚,我们到那里去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来?缫丝作坊的时候,文素素就发现了茶棚。茶棚只是?间?草棚子,两个炉灶,三张旧桌椅供人歇息吃茶。
既然殷知晦不嫌弃,文素素更是?无所?谓。一炷香功夫后,马车停下来?。
护卫赶在前面,团团围住了茶棚,卖茶的夫妻被带到了茶棚外,手上抓着一把大钱不敢靠近。
问川手脚麻利,亲自洗刷茶碗,山询停下马车,一个箭步上前帮着擦拭桌椅。
文素素手搭着车门,打量着眼前的阵仗。殷知晦负手等在那里,眉毛微挑,解释道:“路上人来?人往,此般方?便?清净些。”
正是?农忙时节,路旁的地里,有人在除杂草,有人推着独轮车,趁着收割前来?城里修整农具。不时有装满春蚕茧的骡车驴车经过,散发出一股蚕茧独有的气?味。
文素素点头,跳下了马车,许梨花抱着装蚕蛹的匣子,跟在了身?后。她顿了下,转过身?,手指点上许梨花的肩膀,“将匣子放回?去。”
许梨花愣住,倒是?听话地转身?,将匣子放回?了马车上。
殷知晦明显不喜蚕蛹,许梨花一路跟着她,毫无所?觉。
所?幸她还?算听话,文素素现在没功夫,等空了再仔细教她。
殷知晦在长条凳上坐下,文素素在他对面坐了。问川只倒了两碗白水上前,想必是?茶叶实在是?拿不出手。
文素素无所?谓,端起茶碗吃了口,殷知晦看都未看,低声道:“文娘子先前要去缫丝作坊,可是?认为可从?蚕茧缫丝入手?”
同聪明人共事就是?省心?!
文素素刚才只问了他可吃过蚕蛹,提到缫丝时气?味更难闻,他便?聪明地抓住了关键,提出要看缫丝作坊。
文素素没再绕弯子,蹙眉道:“看出了一些。不过,说这些之前,我想要确定一些事。”
殷知晦很是?敏锐,微微俯身?过来?,道:“文娘子可是?要问郑知府与黄通判之死?”
文素素道:“正是?。郑知府与黄通判相?继死亡,他们未曾定罪,亲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七少爷以为,朝廷那边多久能得知?”
殷知晦道:“从?江南道到京城,要是?用急递,不到十日便?可将消息送到圣上御前。”
文素素算着时日,道:“这般好的机会,任谁都不会错过,会拿出来?大作文章。不管是?针对王爷与七少爷,还?是?为了江南道海税这一块巨大的利益,朝廷只怕闹开了。”
殷知晦缓缓坐直了身?,神色凝重了几分,道:“圣上今年圣寿五十八,共有五子三女。先皇后诞下嫡长子,五岁便?被立为太子。太子惊才绝艳,深得圣心?,七岁时就被圣上带着上朝听政。可惜十五岁时,生了一场急症去了。圣上伤心?欲绝,未再立太子。王爷的几个兄弟,秦王为长,乃是?继后沈皇后所?出。接下来?就是?姑姑殷贵妃所?生的王爷,比秦王小一岁。魏王是?关淑妃所?出,五皇子是?夏嫔所?出。魏王比王爷小两岁,五皇子今年十月年满十岁,尚未加封。”
高寿的皇帝一向少,圣上已经年老,指不定哪天就驾崩了。
圣上驾崩前若未立太子,除非齐重渊能得到朝廷大臣的拥戴,或者手握兵权,能强权镇压住秦王与魏王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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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嫡立长,秦王名正言顺,该是?下一任皇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做到朝廷中枢的大臣,都是?人中龙凤。圣上一心?要革除海税积弊,也不是?昏聩之君。
思及与齐重渊短短的几次交流,文素素估计,齐重渊除了卫国公府这个外家,恐怕就只有王府护卫了。
可惜殷知晦这匹难得的千里马,要辛苦拉齐重渊这架破车。
争权夺位太敏感,殷知晦说得隐晦,文素素自然掠过不提,道:“郑知府与黄通判的死,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王爷与七少爷一无所?获,却逼死了地方?官员。要是?他们再多舍弃几个,王爷与七少爷走这一趟,就是?一脚踩进了深潭里。”
殷知晦垂下眼,静静说道:“温先生与蔺先生来?了信,他们与文娘子看法一样?,皆忧心?如焚。我离开京城时就想过了,这一趟危险重重,有去无回?。”
他抬眼看来?,脸上视死如归的悲怆,换成了淡笑,问道:“文娘子可后悔前来?毛遂自荐?”
文素素沉默了下,反问道:“我若是?说后悔,七少爷可会放我离开?”
殷知晦轻快地道:“不会。”
文素素哦了声,道:“所?以后悔无用。先前在码头,我也是?毫无头绪,恰好姜行首前来?,我脑中方?才有了朦胧的想法。来?不及与王爷商议,自作主张提出了要去缫丝作坊,还?请七少爷见谅。”
殷知晦表示无妨,“事急从?权,文娘子无需客气?。”
文素素便?继续道:“如今王爷与七少爷都耗不起,必须赶在京城的旨意下来?前,抢先将江南道撬开一块。姜行首只是?茂苑县的布行行首,他不敢擅自做主,肯定马上会将我的话放给背后的靠山。保住百姓不乱,就还?有机会,与他们周旋。”
殷知晦愣住,细细回?忆着文素素在缫丝作坊的一举一动,眼睛一亮,道:“蚕茧放不住,要是?他们联合起来?不收蚕茧,整个江南道养蚕的百姓,都会大乱!姜行首是?聪明人,娘子点出了养蚕的妇人皆会缲丝,他肯定听出了娘子的言外之意,罢收蚕茧的路行不通,他要忙着另想法子。”
文素素忍不住笑了,再次感慨不已,殷知晦真是?绝顶聪明!
“纺织作坊的东家,在偷逃的赋税中,能得的只是?少部分。商人逐利,且家大业大,民不与官斗,他们中间?,也不全是?铁板一块。不收蚕茧,缲出的丝,他们也拒收,纺织作坊就得歇工。歇工一日,歇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文素素将先前在马车上,听许梨花所?言关于妇人养蚕织布之事,拣重要之处与殷知晦说了。
“我刚才仔细看过,缫丝的技艺简单,缲车亦不复杂。要是?自己缫丝,几家人联合起来?买缲车,养蚕人能多得不少钱。”
妇人养蚕织布缫丝,能赚到养家糊口的钱。哪怕有人照样?立不起来?,男人也会看在钱的份上,至少不会轻易典卖出去,随便?打骂,她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缫丝作坊背后连着纺织作坊,缫丝作坊需要投入,除掉本钱,损失也不多,朝廷更是?如此。缫丝这部分的利没了,有人会去琢磨,想法子提高现有的缫丝技艺,改进缲车,养蚕人的缫丝手艺跟不上,自然会将缫丝让出来?。对于养蚕人,大齐,纺织这一行当,都是?天大的好事。”
殷知晦双手撑在桌上,挡在面前,一瞬不瞬盯着文素素,双眸满溢着激动与笑意,道:“文娘子真正聪慧,我远不及也。”
文素素摇头,道:“七少爷过奖了,我只是?偶然想到了而已,事情的关键还?没解决呢。王爷与七少爷这趟来?,是?查清海税的亏空。先前在码头上看过,要查偷逃赋税十分艰难。各地帮派林立,他们难缠得很,且好斗不要命,从?算木签上出手行不通。”
殷知晦眉头紧蹙,道:“王爷也曾说过,刁民难缠。”
连齐重渊都看出来?了,何况是?殷知晦。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七少爷能调动多少人手?”
殷知晦怔了下,道:“我与王爷离京时,圣上给了一道旨意,允我们可以调动江南道禁军。”
文素素问道:“江南道的禁军将领,七少爷可知他们的履历?”
殷知晦眼神复杂,打量了文素素好几眼。
她担心?武将也参与其中,靠不住。只她聪慧归聪慧,对大齐朝廷,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殷知晦解释道:“大齐的兵营,分为禁军,厢军。厢军在各州府充任递铺步驿,杂役,铸城铸造兵器,防护侍卫等差使。禁军则是?打仗的主要兵力,各地将领五年一调防,皆为圣上亲信。驻守江南道的杜将军,去年刚调防到江南道。”
文素素愉快地道:“原来?能调动禁军啊!”
殷知晦瞥着她,慢吞吞道:“圣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随意派兵杀官,文人士子都要反了。”
文素素摊手,很是?不负责任道:“海税这一块,背后不只是?单个主谋,而是?从?上到下,很多人都有份。我以为,圣上无需大动干戈,先养肥,隔几年抄几家,国库就充盈了。”
殷知晦无语地道:“文娘子先前称能暖床,我以为文娘子是?无所?顾忌,看来?是?我浅薄了。”
文素素叹了口气?,殷知晦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君子之风,太干净。
贪官污吏杀不完,只要有利益在,就算是?死,他们照样?会铤而走险。
钱被他们贪走,依旧留在大齐,到时候拿回?来?就是?。
文素素只能选更麻烦的办法,道:“查亏空的根源难,我认为不如倒推。比如种了多少亩的桑麻,养了多少蚕,蚕茧缫丝多少,损耗多少,丝线能织多少布。江南道每年统共能产多少布,该缴多少税。差距的部分,大致就是?他们偷逃的赋税。桑麻数在户帖上有登记,有些百姓偷偷摸摸不上报,至多几株十来?株,可以忽略不计。从?桑麻数去推,能得到更精确的江南道布匹产量。方?便?朝廷以此来?核计,江南道的布料赋税。要是?年成不好等等,赋税有变动,由当地的官员解释缘由,朝廷派官员下来?核实就容易了。”
殷知晦凝神倾听,激动不已赞道:“文娘子大才!”
江南道每年能产出的布,无论是?销往大齐,还?是?出海,都该缴纳赋税。
户部没收到银子,亏空的部分,就是?他们的罪证!
从?上到下,一个都逃不掉!
文素素想到了前世?,有城市不通过所?属的省,赋税直接上交国库。
江南道几个富裕州府,如明州松江吴州三个州府,也可以按照这样?的做法。赋税不经江南道的漕司衙门,户部直接在此设置税司。
只关乎朝堂政务大事,文素素暂且没提。
“不能想当然估算,亲自验证为实。七少爷,眼下就要劳烦你出动人马,分别前往松江,明州,吴州府产蚕桑的村子,核实蚕桑亩数。分别选几个村,盯着缫丝织布,数据要如实记录,一定不能出错。吴州府这边,我打算亲自去看着。”
殷知晦道好,迟疑了下,咳了声,头微微别开,不自在地问道:“文娘子的身?子可好了?”
文素素如实道:“还?是?有些虚弱,七少爷放心?,我不会耽误了正事。”
殷知晦静默了会,道:“正事重要,文娘子更要多加保重。我将蔺先生叫回?来?,他做事细心?,与问川领着护卫随你前去,有事你吩咐他一句就是?。”
商议完之后,文素素与殷知晦起身?离开,回?到仙客来?,分头去忙碌。
文素素仍然住在客院,匆忙用了几口饭,翻看着问川送来?户帖,邸报,文书。最终选了种植桑麻数居中的牛头山村时,天色已晚。
许梨花提着食盒进屋,端出煎炸好的蚕蛹摆在案桌上,高兴地道:“王府跟来?的厨娘,手艺真是?好,瞧这蚕蛹炸得多金黄香脆!”
文素素寻着空档,正准备与她说殷知晦的忌讳,门外传来?了动静,殷知晦到了门口。
文素素起身?见礼,殷知晦摆手进屋,道:“文娘子无需多礼”
话语一顿,殷知晦看向桌上蚕蛹,神色很是?复杂,问道:“真那般美?味?”
文素素对许梨花道:“端下去吧。”
许梨花忙端了碟子告退,文素素这才回?答他道:“蚕蛹是?好东西,说起来?,要是?百姓能自己缫丝,他们得了蚕蛹,留着自己吃能补身?子,卖到食铺去,钱虽不多,总是?一份收入。七少爷可用过了饭?”
殷知晦说已经用过了,他挣扎了下,道:“还?真是?宝贝,我且尝尝看。”
文素素便?叫许梨花端了回?来?,“你分一半去吃。等下你回?去叫上贵子瘦猴子,明早我们一起前去牛头山村。”
许梨花呆住,呐呐道:“小的与贵子都来?自牛头山村。”
文素素顿了下,问道:“你们回?去可有麻烦?”
许梨花摇头,“有老大在,哪还?有麻烦。”
文素素哦了声,许梨花留了一半蚕蛹,曲膝见礼退了出屋。
殷知晦在一旁看着,眉毛微挑,含笑道:“文老大,这个称呼好。”
文素素道:“我无所?谓他们如何唤我,让七少爷见笑了。”
殷知晦笑着道:“我并未取笑,文娘子是?有老大的气?势,担得起这个称呼。”
文素素淡笑不语,指着蚕蛹道:“七少爷请。”
殷知晦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拿起筷子夹了颗蚕蛹,认真打量。待凝视了半晌之后,眼睛一闭,迅速塞进了嘴里。
很快,殷知晦便?涨红了脸,狼狈地转过身?,奔了出屋。
文素素笑了起来?,施施然坐下用饭。
能让一向从?容不迫的殷知晦手忙脚乱,真是?难得。
殷知晦仔仔细细漱过口后才回?来?,文素素碗里的饭只剩下了两口,她道:“七少爷请坐,我马上就好。”
殷知晦见蚕蛹不见了,暗自呼出口气?,在椅子上坐下,道:“不急,你慢慢用。先前,我……”
“算了,我是?吃不惯,确实无法将就。”殷知晦干脆坦白道。
贵人的规矩习惯多,文素素并不在意。饭后,在他下首坐下,问道:“七少爷可是?与王爷商议过了?”
殷知晦道:“我同王爷商议了紧要之处,给杜将军写了信,山询亲自去送了。王爷会出面,宴请布行的行首行老,官吏乡绅,再逼他们一逼。”
齐重渊的气?势,的确适合拿出来?用一用,至少能镇得住宵小。
不过,文素素问道:“七少爷,他们若被逼急了,可敢对你与王爷不利?”
殷知晦沉声道:“谅他们敢!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们不敢对他与齐重渊动手,对文素素就无所?顾忌了。
殷知晦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安排一下,陪着文娘子一道前去。”
文素素道了谢,很是?不客气?接受了。
她的命也很重要,多一重保障,留得性命在,权势富贵她才用得上。
翌日一早,文素素殷知晦一行车马,离开县城,驶向了牛头山村。
出了城门上了官道,拐了个弯,驶向了通往牛头山村的村路。
文素素掀开车帘向后看去,从?他们离开仙客来?,便?缀在身?后的骡车,依然不远不近跟着。
骡车车夫身?边,一个黑壮汉子腿搭在车辕上,抱着双臂,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嚼着。左边断掉的眉毛,随着他的嚼动,上下起伏,凶悍无比。
他们一出动,各路人马都盯着,避不开。
文素素思索了下,踢了踢车壁,马车很快停下来?,她下了车。
殷知晦的马车行驶在前,他很快跟着下来?了,回?转过来?问道:“怎地了?”
文素素看向跟着停下的骡车,说道:“从?县里就跟着了。”
殷知晦顺眼看去,神色一沉,“真是?狗胆包天!”
文素素道:“能做得这么明显,应当是?个不怕死的蠢货。我让瘦猴子去解决。”
瘦猴子终于有了差使,嗖地窜了上前,迫不及待地道:“老大,小的去把他给弄死!”
文素素斜了他一眼,道:“你打不过他,带几个帮手去。”
殷知晦吩咐问川带了护卫一同上前,瘦猴子有了帮手,脚步如飞抢到了最前面。
跑到在骡车边站着的黑壮汉子身?边,瘦猴子一个急停,二话不说,跳起来?就是?一巴掌。
黑壮汉子还?等着瘦猴子前来?质问,谁曾想他居然一言不发就动手。
黑壮汉子没反应过来?,躲让得慢了些,脸被瘦猴子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红痕。他顿时怒了,扬手就要还?击。
问川带着护卫提刀,杀气?腾腾逼上前,护住了瘦猴子。
黑壮汉子见到雪亮的长刀,不情不愿收回?手,神色狰狞骂道:“你个猢狲,为何动手打人?”
瘦猴子躲到护卫们身?后,在缝隙中露出头,趾高气?扬大骂:“这是?老子老大的路,谁允许你个龟孙子走了!啊?谁允许你走了?!走了老子就打你!滚滚滚,不然,老子揍得你屁滚尿流!”
殷知晦揉了揉眉心?,侧首看向文素素,委婉道:“把他唤回?来?吧,让问川去收拾。若是?旁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只窜天猴。”
文素素紧盯着黑壮汉子,摇头道:“你的人太斯文了,他窜得高,气?焰嚣张,正好将身?后的人一并引出来?!”
第三十章
黑壮汉子迫于形势, 阴恻恻地朝瘦猴子淬了口,上?骡车离开了。
武黑子昨晚同姜管事吃酒荒唐到半夜,搂着娇娘子还在沉睡, 门外?传来喊声:“大哥, 大哥。”
怀中的娇娘嘤咛了声,推了把武黑子, “爷, 有人叫你。”
武黑子将她拉回怀里, 使劲啜了口,不悦喊道:“二黑,你一大早叫丧呢!”
武氏兄弟生得都黑, 大哥叫武黑子,弟弟便被称作武二黑。
武二黑哭丧着道:“大哥,出事了。”
武黑子听到门外?武二黑委屈巴巴的声音, 一个翻身坐起,披上?衣衫拉开门。他看到武二黑被抓花的脸,顿时怒了:“你被娘们儿给打了?”
武二黑抚摸着脸,羞怒到烫手。
要是被娘们儿打了,他心甘情愿, 尤其床上?裹着被褥玲珑有致的美人儿
可他是被一只丑陋的猴子给挠了!
武黑子见武二黑眼珠往床上?飘,拍了他一巴掌,“没出息的东西?,等再过上?几天, 就让给你。”
父母双亡后,兄弟俩一起摸爬滚打长大。武黑子身为大哥, 待这个弟弟跟儿子一样亲,无论什么?都会?分给他。
武二黑搓着手, 嘿嘿笑起来。笑到一半,想到今日受到的侮辱,不禁悲从中来,哭兮兮道:“大哥,昨晚大哥吩咐我”
“回去说!”武黑子能做到陕州帮老大,只靠拳头还不够,他飞快朝四周打量了眼,回廊里四下无人。
万花楼要傍晚才开始热闹,这时人都在睡觉。
“隔墙有耳。”武黑子耐心教导武二黑。
武二黑一向是武黑子说什么?听什么?,一起回了两人位于码头后面帽儿巷的宅子。
进?屋后,武黑子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早饭,挥手让她下去。端起茶水走出门,一阵猛灌。缓解了口渴之后,再咕噜噜几口吐出去,抹了把嘴,习惯性蹲在屋角啃烧饼就白切羊肉。
武二黑用过了早饭,拿着块烧饼磨牙,吸了下鼻子,道:“大哥,昨晚姜二爷派的差使,大哥让我去探探底。我不敢耽搁,早早起了床跟着他们,被发现后给打了。他们人多势众,我打不过。”
武黑子脸色沉了下去,比锅底还要黑。
武二黑指着自?己?的脸,“那妇人榜上?了殷七爷,带了一堆帮手出城,不分青红皂白就动了手。瞧将?我打得,哎哟,我帅气的脸!”
武黑子嚼着白切羊肉,直愣愣望着天上?的太阳,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
“红儿那样的美人儿,初夜破瓜的时候,你也去瞧热闹了。府城来的贵人,那可是一掷千金,只连着歇了两宿便失去了新鲜。那妇人嫁过人,生养过,是比青涩小娘子得劲。可那贵人什么?样式的没见过,一时新鲜罢了。待过几日,谁还会?哄着她,到那时,你我也拣着玩玩。”
武二黑舔着牙花子,兴奋地道:“大哥,那妇人我说不出来,反正比戏里的皇后娘娘要美,红儿比不上?!”
武黑子斜撇了眼武二黑,嫌弃地道:“继续说正事!”
他懂个逑!
武二黑便道:“我看他们下了官道,应当要去村子里。姜二爷说他们看上?了缫丝,八成没错。他们去村里让养蚕的妇人缫丝了!”
最近吉州帮的关牛眼跟布行郭老三走得近,码头上?的活计被他抢了好些去。
底下的兄弟要吃饭,跟着他这个老大没活干,以后谁还会?服他?
姜行首这个人不好接近,武黑子想尽办法,也没跟他攀上?关系。
幸好结识了姜管事,请他在万花楼吃了几场酒,如?今交情好得很。
码头上?的事情,姜管事说不上?话,拉蚕茧收蚕茧的活,分给了他大半。
周王是皇帝的儿子,他们惹不起,殷知晦是国公府的公子,勉强给个面子。
只那个妇人文氏,实在是可恶。靠着狐媚子功夫,把京城来的那两个王孙公子哄得团团转,要断了他们所有人的生计。
姜管事后来琢磨过来,要是养蚕桑的人都自?己?缫丝,那他缫丝作坊岂不是得关张。
缫丝作坊里赚得的银子,他贪了大半进?自?己?的钱袋。其他织坊铺子的账目,被姜行首牢牢拽在手里,一个大钱他都够不着。
姜管事总算想明白了,姜行首这也怕,那也怕,不过是推托之词。
他是布行行首,几间织坊铺子给他赚得了金山银山。缫丝作坊没了,正好名顺言顺罢了他的差使。
姜氏的产业,便悉数落到了他手上?!
武黑子当然有自?己?的考量,他们兄弟从沿街讨饭,刀口舔血历经生死?,才有了今天的日子。
姜管事让他们兄弟去动达官贵人,他武黑子不敢。文氏就是一个跟红儿差不离的玩物,他武黑子还怵的话,在道上?他就不用混了!
武黑子吃完了烧饼羊肉,在身上?抹了手,起身道:“走,随我前去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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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掉头离开,殷知晦站着看了会?,见文素素神色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娘子可是觉着不妥?”
文素素嗯了声,“七少爷,黑脸汉子这般正大光明跟着我们,不是蠢,就是有所依仗。姜行首这个人,城府极深,他要行事,定?不会?这般嚣张。乱拳打死?老师傅,蠢货乱出招,让人防不胜防。将?他打回去,让他去搬救兵来,干脆一劳永逸解决,我们好做正事。七少爷被刺杀,折子送进?京城,这是天大的事情。要是王爷也在”
殷知晦说不出的神色,听她的语气,还颇为遗憾,恨不得事情越大越好。
“问川,加强防卫。”吩咐完问川,殷知晦再对文素素道:“杜将?军这两日便会?到了,文娘子放心。”
文素素道:“你我今日到村子里去,只怕姜行首他们全?都得知了。知道是好事,借他们的口传出去,省得再到处宣告。总有聪明的人,不肯将?春蚕茧卖出去,自?己?拿来缫丝,帮着我们反将?一军。”
殷知晦嘴角不由得出现了笑容,不管什么?事,文素素都能从中寻得时机。蚊蝇翅膀,她都能刮下一层肉。
大家分头上?车,文素素问起村里的大致情形,许梨花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文素素认真听着,车马慢下来,停在了村子口的香樟树下。
牛头村不大不小,因村子后的一座山,形状如?牛头而得名。
村屋三三两两坐落,大半是茅草顶泥墙。只有靠近村口的两间是青砖瓦房,应当就是许梨花口中所说的里正,有个孙女在府城做妾发了财的三叔公家了。
小河绕着村子流过,田里的秧苗翠绿,苎麻开着黄色的花朵,桑树的桑叶被摘过,重新长出了嫩叶。
正是农忙时节,汉子在田里干活,妇人娘子们,带着孩童坐在门前摘蚕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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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行车马到来,好些人放下手上?的活计,跑出来看稀奇。
许梨花抬头望着大香樟树,神色怅然:“这香樟树竟然还活着,一切都没变,还是这么?穷。”
文素素看了她一眼,下了马车。殷知晦已等在那里,问川领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翁走了上?前。
老翁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慌乱地长揖到底;“七少爷,在下是牛头村的里正许昌桂。”
殷知晦颔首,也不寒暄绕弯子,直接道:“许里正,问川应当将?我们前来,所为之事同你说了。谁家有缲车,你且领我前去。”
许里正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太爷。殷知晦在户部当差,又是国公府公子,亲王的表弟,贵妃娘娘侄儿。
问川一开口,许里正几乎紧张得连嘴都张不开,哪敢说二话。
许里正忙道:“老汉家中有架缲车,七少爷请随老汉来。”
问川对着围上?来村民,大声解释道:“谁家有没卖的蚕茧,会?缫丝的,准备好拿来缫丝。”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瘦猴子眼珠子一转,跑上?前笑着补充道:“这位大婶子”
妇人不乐意?了,“呸,你比我看上?去还要老,谁是你大婶子了!”
瘦猴子眼珠子翻上?了天,鼻子出气都粗了。
出师不利,真是刁蛮的老妇!
何三贵见状上?前,道:“陈婶子,我是贵子,你可还记得我?”
妇人上?下打量着他,惊喜地道:“哎哟,还真是贵子,我就说这么?眼熟呢。贵子,你离家多年,听说你那东家出事了,你可还好?”
何三贵笑道:“东家出事,我就是个赶车干活的,牵连不到我身上?。陈婶子手脚勤快,以前家中就养了不少蚕。今年的春蚕茧收成可好?”
陈婶子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吐丝的时候丢得少,今年的蚕茧,结得又白又大。”
随后,陈婶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前些时日来村子里打招呼,准备收蚕茧的人说了,今年的蚕茧价钱,比去年每斤低五个大钱。蚕养得好有甚用,白高兴了一场。说是绸布不好卖,织出来的布还堆在库房里,绸缎料子金贵,放久了,贵人看不上?,穷人又买不起。”
许梨花在一旁听着,呵呵冷笑,“休得听他们胡说八道,这是在压蚕茧的价钱呢!”
陈婶子愣了下,盯着许梨花看了起来,惊到:“这是梨花?”
许梨花抬起下巴,得意?地道:“是我,婶子莫非不认识了?”
陈婶子忙道:“梨花变得好看,贵气了,婶子是不敢相认。你”
许梨花道:“我也没事,不做妾了。那是我的新主子,我跟了主子来做事。”
她朝站在许里正家门前,看护卫搬缲车的文素素指了指,“陈婶子,你家的蚕茧别?卖掉,自?己?拿来缫丝。缫丝容易得很,缲出丝卖纺线,蚕蛹留着自?己?吃。能多得不少钱,还得了蚕蛹打牙祭!”
陈婶子神色犹疑,道:“以前缫出来的丝没人收,要是卖不出去”
许梨花道:“你不卖,我也不卖,他们纺织作坊就没得买卖做,有本事自?己?种桑养蚕去!他们就是欺负我们乡下人没靠山,以前没人替我们做主,现在可不同了。你瞧,那是京城来的国公府公子,贵得不得了,王爷也来了,皇帝亲生的皇子,谁敢不收,就是造反!”
问川听得眼皮直跳,不过却?没出声阻拦。跟村子里的百姓打交道,他不如?许梨花何三贵他们。
文素素将?他们的话听到耳里,沉吟了下,转头看向殷知晦。
殷知晦无奈道:“我先出钱买下。问川,传下去,缲出来的丝线,比照铺子里售出的丝线价钱收。”
问川将?话传了下去,大家勉强安了心,七嘴八舌议论起了是否划算。
瘦猴子懊恼过后,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脑子转得飞快,凑上?前大喊道:“蚕茧卖给城里的缫丝作坊,你们吃了大亏。自?己?留着缫丝,能多得钱,还能得香喷喷滋补的蚕蛹吃!”
“会?缫丝的,都来瞧瞧看啊,别?傻着将?蚕茧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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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猴子灵活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手舞足蹈,嘴皮子利索翻飞。
一半的人围着瘦猴子细问,一半的人围在了里正的门前。
许里正家的桌椅都被搬了出来,摆好笔墨纸砚。碾得结实的泥院子里,依次放着缫丝车,秤,木盆,几块石头垒砌,烧热水的灶等缫丝用具。
殷知晦将?一切看在眼里,侧首对文素素笑道:“这窜天猴,竟能顶些用。”
文素素正在安排做记录,闻言朝瘦猴子他们看去。看到许梨花脸色很是不好,与两个汉子并两个妇人愤愤说着什么?。
何三贵挡在了许梨花面前,推开了走上?前的汉子。
文素素猜想是许梨花的兄嫂,没去多管,任由她自?己?去解决。
写字是文素素的弱项,更从未磨过墨。她拿起墨锭,端详了下,看向一旁的殷知晦:“我不太会?磨墨,字也写不好。恐到时候写得乱七八糟,数据看不清楚,七少爷可能代劳一下?”
殷知晦眉毛微挑,接过了墨锭,慢悠悠道:“文老大聪慧过人,却?不会?磨墨写字。”
文素素恍若未闻,指挥着殷知晦画表格。
殷知晦依照着文素素的安排,画好表格,填好字,早将?先前的说笑抛到了脑后,心里震动不已。
他拿着纸,久久失神。
这份表并不复杂,简单明了。
格子里,依次填着养蚕人的姓名,桑麻亩株数,养蚕筐数,蚕茧斤两,得蚕丝斤两,蚕蛹斤两。最后一项是补充备注,纺线可有织成布,蚕的死?亡状况等,皆可填写进?去。
文素素见殷知晦看着表一动不动,以为他看得迷糊,便解释道:“先每户分开记录,等全?部记录完毕之后,再将?整个村子的装订在一起。牛头村的桑麻与养蚕情形,就能悉数掌握了。开始我们人手少,要慢慢来,别?出了错。等人手多了,做惯做熟之后,整理起来就快了。”
殷知晦忍住胸膛的悸动,虚心问道:“我以为文娘子只打算核计蚕茧能产多少丝线,娘子核计得如?此仔细,可是想要得知里面产量的高低变化?”
文素素说是,“谁家的蚕养得好,一看就能得知。数据尤其出挑的,官府朝廷可否给予表彰,让其传授经验?其余养得不好的,便可跟着学习改进?。”
殷知晦一口应了:“好!到时候我给圣上?上?折子,禀明此事。”
文素素望着许里正忙碌着煮水缫丝的妻子儿媳们,道:“要表彰到本人,而非父兄亲长。毕竟,养蚕的都是妇人,忙着缫丝的,也都是妇人。父兄亲长不懂,别?传授错了经验。”
殷知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怔楞了下,重重点头,道:“好!”
文素素转头看来,朝他嫣然一笑,“有劳七少爷了。”
太阳下的文素素,猫儿眼格外?明亮,闪得他神色阵阵恍惚。
到了午饭时辰,护卫提来厨娘备好的食盒,摆出点心果子。
他们人多,点心并不多。问川拿了些给许里正,好些孩童眼馋地看着,他为难了起来,掰开小块,每人分了一点。
孩童们尝过了点心,开心地呼啦啦跑开去玩了。只有一个背上?用破布兜背着个幼童,瘦弱的女童怯生生站在一旁,没敢上?前。
文素素看在眼里,朝女童招手,她愣愣走过来,文素素温和?道:“你叫什么?呀?”
女童小声答道:“草儿。”
文素素微笑着叫了声草儿,“你家中午吃什么??”
草儿道:“我同阿娘一起吃杂面馒头,弟弟吃米糊糊,阿爹吃汤饼。”
文素素道:“草儿回去将?弟弟放下,拿杂面馒头来,我们换着吃可好?”
草儿眼睛瞬间迸出了光芒,点头如?捣蒜,撒腿就往家中跑。
背上?的幼童动个不停,草儿顶多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削,小身板一晃,往旁边倒了去。
文素素手上?拿着乳糕,只能伸出一只手去扶。这时,一双修长的手赶在前面,扶住了惊魂未定?的草儿。
文素素看向殷知晦,道:“多谢。”
殷知晦眉毛微挑,待草儿站稳,收回了手。
文素素叹息一声,对草儿道:“我明天还来,到时候再吃你家的杂面馒头。你先尝尝我的乳糕。”
草儿似乎不敢相信,看着递到面前雪白,散发着甜香的点心。她长到这么?大,见都没见过此等美味,伸手接过躲到一旁,狼吞虎咽咬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你个死?丫头,让你带弟弟,居然在偷偷吃好的!”
一个汉子走上?前,伸手夺走草儿手上?的乳糕。怕伤到儿子,掐住了草儿的细胳膊,她疼得泪汪汪,使劲挣扎,却?动弹不得。
“真是有出息,抢女儿的吃食!”许梨花眼冒怒火奔上?前,抬腿朝着汉子踢去。结结实实踢到汉子的脚踝上?,痛得他呲牙咧嘴,放开了草儿。
汉子跳着脚,狰狞着骂道:“你个下作的贱妇,哪怕你将?自?己?卖了,我照样是你大哥!你竟敢对老子动手,老子还怕你一个贱妇了!”
汉子便是许梨花的二哥许二郎,她气得眼冒火光;不服输叉腰骂了回去:“我呸,我就是卖了我自?己?,总比你一个没出息的软蛋强!只你好吃懒做,欺软怕硬的德性,你要自?卖自?身,白送都没人要!”
许二郎见何三贵走了过来,飞快将?乳糕塞进?嘴里,几口咽了下去,朝他鄙夷地道:“穷酸对着破鞋,天造地设一对!”
何三贵脸色难看,紧咬牙关恨恨道:“许二郎,看在你我自?小认识的份上?,我饶过你这一次。下次再见到,休怪我不客气!”
草儿背上?的幼童哇哇哭了起来,一个头发乱蓬蓬,沾满草灰,身穿打着补丁粗布衫裙的妇人急忙走了上?前,解下草儿背上?的幼童,抱在怀里一阵哄。
幼童哇哇哭闹不止,妇人腾出一只手,使劲掐住草儿的脸,骂道:“你个贱蹄子,可是打你弟弟了?你个贱蹄子,看我不掐死?你!”
草儿瘦弱的脸,被掐出了一道深深的指印,疼得呜呜哭。
许梨花这次没冲上?前,怔怔看着妇人。片刻后,她缓缓转身,走到一旁的矮凳子上?坐下,对着晾晒在太阳下的丝线发呆,不时抬手抹眼角。
文素素手上?拿着乳糕,看着草儿他们一家,安静坐着一言不发。
殷知晦打量着她,问道:“文娘子在看甚?”
文素素转头,迎着他的视线,将?乳糕丢回碟子里,平静地道:“看人间的悲喜烂剧。七少爷可能不会?明白,我吃完了,继续吧。”
殷知晦沉默了下,道:“我懂。”
文素素头都没抬,只哦了声,道:“天色不早,我们得快些。村里的路坑坑洼洼,夜里赶路不安全?,七少爷早些走。我等下晚上?就留在村子里,防着他们前来捣乱。”
殷知晦神色微沉,唤来问川,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对文素素道:“我同你一起留下。”
文素素说好,有他在,也多一层保障。
问川骑马赶回县城,带来了换洗衣衫,一应洗漱用具,几大匣子熟食茶点。
开始缫丝时不大熟练,到了午后便渐渐顺畅,连着将?三户人家的蚕茧缫了丝。天气好,晾一阵就干了,卷成线轴收了起来。
这三户人家将?线轴交给问川,拿到了卖纺线的钱。数着比卖蚕茧要多出近三成的银钱,乐得眼睛都笑开了花。
大家看到他们拿到钱,彻底放下心,忙着回家去摘蚕茧,赶着明天一早就能缫丝。
天黑下来,许里正宅子宽敞,腾出了两间屋子让他们歇息。
吃了些熟食点心,累了一天,文素素洗漱了下,合衣上?床歇息。
许梨花坐在脚踏上?,低头收拾着衣衫,片刻后抬起头,神色哀哀望着床头的油灯。
文素素依靠在床头,道:“早些歇息吧,别?多想了。”
许梨花嗯了声,手上?继续叠着衣衫,用包袱皮包好,轻声道:“以前小的家中晚上?极少点灯,灯油贵,点不起。缝补衣衫都在灶膛,借着火光,月色,摸瞎做活。家中那般穷,阿爹与哥哥他们却?能拿钱买酒吃,当时我就不服气,恨死?了他们。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到他们,小的恨意?都没消。以前小的也恨两个嫂嫂,她们也不是好东西?。可今朝见到她们,见到草儿,小的恨不起来,只觉着难受,胸口堵得慌。”
说到这里,许梨花眼泪流了下来,抬手抹了泪,抽噎了下,哀哀道:“二嫂只比我大两岁,看上?去比我老了十年不止。大嫂更不用说了,她今年才三十二岁,已经变成了老妇人。大嫂二嫂都养了蚕,蚕茧被哥哥拿去卖掉了,我算了下,卖掉的蚕茧,约莫能得半吊钱。他们拿着钱,先去城南墙角跟走了趟,买了酒肉,自?己?吃得满嘴流油,剩下不到一百个大钱回了家。”
许梨花的神情,逐渐变得疯狂,紧咬牙关道:“两个嫂嫂,一个年前流了胎,一个上?个月小产了。穷人家的妇人哪有小月子,照样得辛苦干活,夜里还要伺候他们。要他们何用,要他们何用,还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文素素温声细语道:“今天缫丝的钱,都交到了缫丝的妇人手上?。她们不一定?护得住,但拿过了钱,多多少少能生出些胆量,明白她们有用处,不输家中的男人。明年你嫂嫂能自?己?缫丝卖,能多些进?项,兴许心里的怨气与恨会?少些,待草儿也会?好些。”
白日文素素所做的事,许梨花都看在眼里,她所言非虚,心里顿时松快不少:“小的这就歇息。”
脚那边,许梨花窸窸窣窣上?了床。文素素想了想,将?枕头下的铜枝拿出来,插进?了发间,轻声叮嘱道:“别?脱衣衫,夜里警醒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