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想好了。
灼华这几日经常不见踪影, 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几乎找不到时?间,去问?他怎么?看他俩的关系。
同心结都送了, 可两人的关系好像与以前没多大的变化,他不曾做出?特别亲密的举止, 甚至十日有九日不在她的木屋中, 这让她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受。
他们像在一起了,又好像没再一起。
第一次对男人心动的小鹿妖, 没想到感情?是这么?的酸甜复杂, 像吃了酸涩的果子,不安至极,又像回味的蜂蜜, 甜蜜的满足。
鹿溪盯着他俩亲手制作的同心结, 思绪全被灼华占据, 一会儿莫名其妙笑, 一会又惆怅叹息,比天边的云还多变。
自从他设下结界,别人进不来木屋, 她亦出?不去,没办法去问?狐狸姐姐怎么?处理?男女之间的感情?。
她觉得两人的关系, 总得有一个主动。
灼华曾说他不懂讨女孩子的欢心,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人, 可?能在他的心里, 送了同心结就代表关系的确定。
但小鹿妖不这样认为, 她不了解他, 他的很多过去,对?她来说, 是一团摸不着的迷雾。
她怕他突然消失了。
怕他只?是冲动之下,送她同心结。
她想要两人互诉心肠,彼此坦诚,喜欢一个人,忍不住想要了解他过去发生了什么?,她也想告诉他,她生活在不周森林的快乐和困难,他们之间,不能只?有一件同心结相连。
需要很多很多的东西。
鹿溪擅作主张,从地窖拾起一个红苹果,与同心结放在一块,等他回来了,她决定邀请他一起双修。
她没有双修的经验,但听狐狸姐姐说,这是相爱男女最寻常的事,可?以增进感情?,也可?以加强妖力,好处很多。
以前?她不认为自己找得到心爱的男人,因?为不周森林荒僻,仅有的几只?男妖,极不合她的眼缘。
他们有的吵闹,整日炫耀他们在不周城接触的强大妖怪,仿佛与那些妖怪接触了,他们也贴上了强大的标签。
不周森林的妖怪,春日沐浴和煦的阳光,夏日在绿茵草地间奔跑,秋日享受硕果累累,冬日眺望茫茫白雪,她以为他们欣赏的只?是美好的自然风光,以为化为人形的妖怪,天生爱森林,并非贪图名利之辈。
但听多了那些炫耀,鹿溪多多少少对?爱情?失去信心了,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心目中的爱人,至少长相好看,身材高大挺拔,没有那么?多心眼子,最好也跟她一样,热爱森林。
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她找了很多年没找到。
可?现在终于找到了。
鹿溪快乐地点了根红烛,坐在桌椅前?等待,今日他送来书信,说晚点回家。她强忍困意,希望能等到他进屋。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边的天渐渐黑了,她的头不住地往下点,等烛火燃尽了,她埋头趴到桌子,睡得香甜。
两道争执声吵醒了她。
天是黑的,外面?的争吵声刻意压低,但她的妖力非比凡人,仍然能清晰捕捉到声音。
“神?君,你为何还要回到这里?”黍离快气死了,毫不顾忌地拔高声音,“我?们费尽心机,破坏法阵,天帝命令你铲除妖王,你的目标只?有一个,不该再与小鹿妖牵扯。”
灼华压低声音:“你偷偷跟着我?做甚么?!我?让你连夜点仙兵的名单,调整战队,你敢违逆我?的命令。”
黍离大声说:“我?再不来,你偷偷跟小鹿妖跑了,我?怎么?向天帝交待。事关重大,我?一个小小上仙,承担不了责任。”
灼华烦躁:“你能不能讲话轻一些,不要吵醒小鹿妖。”
黍离不肯听令,语气肃然而高昂:“你曾说不喜欢她,原是自欺欺人。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把她困在一个结界内,以为天帝不会发觉吗?”
灼华顿了顿,语气忽然变了变:“我?当然不喜欢她。设置结界是怕她乱跑,我?们利用她的血液拿到通行册,这件事不宜被其他人知晓。”
黍离怀疑:“如此一来甚好,但明日就要出?发杀妖王了,为何你还来此地?”
灼华继续低声:“她还有利用的地方,妙娘是妖王的后宫之一,妖王对?她甚是宠爱。鹿溪与妙娘亲近,也许能帮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潜入妖宫。”
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钻入耳畔。
后面?的话已听不清,鹿溪耳边嗡鸣,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
他这番话,像一把刀,插入她的心口,鲜血淋漓地抽出?,彻底消灭了她这段时?间的所有幻想。
原来他不爱她。
原来她对?他而言只?是一枚棋子。
屋子伸手不见五指,眼前?就像一场噩梦,她想尽快逃离这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神?情?恍惚地起身。
发出?一点极细微的动静,屋外的争吵戛然而止。
没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他走了进来。
灼华的脸笼在黑暗中,屋子点不点烛火都一个样,即使看到他的脸,但她亦看不清他的心。
人心似海,有些事情?知道了,这才发现近日在乎的东西都像一个笑话。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屋外洒进几缕月光,周围静悄悄的,竟是谁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往后退了几步。
灼华仔细看她的神?情?,轻轻道:“你在怕我?。”
鹿溪的眼泪忽然落下,强忍着哽咽说:“我?等了你好多天,以为等待的是我?认识的灼华,可?没想到你回来后竟成了灼华神?君。”
看到她的眼泪,灼华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他微抿了下唇:“你都听到了。”
鹿溪讽刺地笑了一下:“是啊,你说要去不周城做生意,你哄了我?半天,要背我?去万妖堂,原是利用我?的血。”
灼华的眼睛晦暗。
鹿溪克制内心翻滚的悲伤和愤怒:“你对?我?的好,你送我?同心结,我?还当你喜欢我?。可?你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是我?太傻,以为你不好意思说。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妖怪,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等结束了,你是不是还会杀了我?,回去做你光鲜亮丽受人敬仰的神?君!?”
灼华一步步往前?走,声音轻了点:“你听我?的解释,我?不会伤害你。”
鹿溪情?绪达到了临界点,随时?都会崩溃,也顾不上什么?,摇头说:“你别靠近我?。”
她的眼眶微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妖怪,竟痴心妄想地喜欢上了你。”
“我?没有。”灼华担心她,停住脚步,“我?不曾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着,大战前?夕,我?十分思念你,想再见见你,所以趁天黑来木屋。但黍离悄悄跟着我?,他怕我?因?为感情?耽误战斗,所以势要问?出?我?的决心。”
“……”
“我?承认,妖血是我?利用了你,但我?说不喜欢你,是假的。借助妙娘潜入后宫,是假的。这是我?骗黍离的说辞。”
灼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鹿溪的头低垂,看不清表情?。
他内心忐忑,小声说:“黍离公私分明,虽与我?交情?不错,但若我?承认喜欢你,他一定会禀告天帝,到了那时?,天帝趁我?在前?线作战,必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现在正是仙族和妖族混乱之际,我?希望先安抚黍离,再杀了妖王,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全心全力保护你,利用一些手段奏请天帝,成全我?们的婚事。”
“你惯会骗人,我?分不清你讲的是真是假。”
他的演技太好,被骗了一次,她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再信第二次。
上了一次当,她不会再上另一次当。
灼华脚步停住,像一座凝固的雕像,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清晰,两人都是分外的难受。
她眼眶微红,最后说了句:“如果你对?我?的心有一点真,那么?你走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听说凡人常向神?仙祈祷,以此满足他们的愿望和请求,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君,答应我?一次小小的祈求。”
听到她要划清界限,灼华身体僵住。
“若我?不答应呢?”
鹿溪移开视线:“不答应又怎样,我?不想跟一个骗子生活。”
她觉得说出?这句话后,屋子里分外的安静,好像连呼吸声也没了,她茫然地盯着床帘上的一点蚊子血,说出?这番话,没有半点轻松,却觉得心脏像被剖开了。
灼华忽然抓住她的胳膊。
“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目光仿佛碎裂了,把她逼到小小的床榻间,“我?的喜欢,从来都是真心。”
鹿溪挣扎,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她越挣扎,他握得反而更加紧,一时?间呼吸滚烫,像凌乱的毛线团,理?都理?不清。
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泪意再度闭上眼睫,她压制哭腔:“假若不真心,既然你已经达到目的就该离开了。又假若真心,你为什么?不能听我?一次。”
他紧紧扣住她,用手拨开她额上的碎发:“以后我?都听你的,你想去哪,我?就去哪,你喜欢吃草,我?陪你一起吃,你喜欢森林,我?们天天到森林里看风景,但这一次,我?不愿听你。”
鹿溪的哭声骤然放大:“你骗人,你一定觉得我?很好骗,我?才不会相信你。”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脸,他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以前?我?只?知计谋欲密,除掉一个敌人前?,要保守机密。即使是你,我?也必须瞒住你。你觉得我?的心肠硬,但作为必须守护和平的神?君,我?倾向要用最迅速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能欺则欺,能骗则骗,至于异族之人会不会因?此恨我?,报复我?,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内。我?这一生,不择手段欺骗许多人,从不觉得后悔。”
鹿溪的脸上满是泪,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从来不会后悔啊……”
他摇了摇头:“不,现在我?很后悔。”
鹿溪的心情?顿时?很不是滋味,五味杂陈。
他又道:“我?后悔自己伤了你,屋外对?黍离说的那段话,我?非出?自真心,你信我?。天帝是统领者,我?不能承认自己喜欢你,而只?能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是我?没有处理?好这段关系。”
鹿溪不语。
灼华:“以前?取你的血,那时?我?还未看清自己的心,可?现在我?看清了。”
温热的手指停在她额角,半天不动,他低声说:“我?喜欢你。”
鹿溪却后退了一步,他的心意表露太迟了,她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假如再早一些……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发抖:“灼华,我?想信你,可?这些话,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真心还是假意。我?不敢赌。骗了就是骗了,我?没办法若无其事继续与你相处。”
她背过身。
灼华的呼吸声急促,空气仿若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半个时?辰,也可?能只?是一瞬时?间,他说:“明日我?出?发不周城了,妖王必死无疑,你会怪我?吗?”
鹿溪的脸色出?现片刻茫然,良久,她欲言又止:“妖王是谁上任,我?都无所谓,但是妙娘是我?的朋友。”
“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她。”灼华立刻做出?承诺,“除了妖王以外,其他无辜妖族,我?不会动。”
鹿溪喃喃说:“我?可?以信你吗?”
灼华的手小心翼翼抚上她的面?颊,柔声说:“我?不会伤害任何你喜欢的人或者东西。”
鹿溪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他的亲近,顿了顿,退出?他半揽的怀抱,语气平淡而客气:“嗯,我?知道了,你走吧。”
屋外的月亮冷冷清清,落到西边的地平线,即将天亮了。
灼华必须离开,仙兵们都在等待他,他身上的责任重大。
但他的表情?有些不舍,徘徊在她身边,哄了好几回,可?惜鹿溪油盐不进,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临走前?,他无奈至极,忍不住低声试探:“你希望我?回来吗?”
他以前?从来不会说出?这么?小心翼翼的话,但此刻,他的脸色踌躇,似乎在担心她否定。
风扬起他们的衣摆,鹿溪偏了偏头,没有正视他的眼睛,淡淡的声音响起:“我?现在给不了你想听的答案。”
听到一个这样的回答,他的心情?变得低落,惯常微笑的表情?像冰冻住了。
鹿溪没看他,也不敢看他,妙娘说她是一个心软的人,她怕她心软,简简单单就原谅他的错误。
天色渐亮,时?间将尽,灼华推开门,脚步停留片刻,异常执着道:“你先不用急着回答。”
他不屈不挠地补充了一句:“我?下次再问?你。”
第三十二章
灼华走后不久, 天?亮了。
不周城与仙族开始交战,待在不周城的妖族听到?消息,脸色大变, 纷纷往魔域和不周森林逃窜。
鹿溪自灼华走后?,躺到床上睡了一会儿。
两个时辰起床后, 她没什么胃口, 却不想饿着自己,地窖里储存了一些松香草, 她捡了几根, 慢慢放到嘴里咀嚼。
昔日甘甜的松香草,味道有些苦涩,大概放了两三日不新鲜了。
她平日爱惜粮食, 即使?不好吃了, 也慢慢地塞进嘴里都吃得干干净净。
不周城距离森林一里地左右, 按照两者的距离, 出现再?大的动静也不会传到?森林。
但今日下午,鹿溪在家里整理冬被的时候,听到?窗外?乌鸦的尖叫声?:“着火了, 着火了。”
两族主要战场是不周城,森林怎会着火?
一开始鹿溪是不信的, 这只乌鸦是寻衅闹事的惯犯,上?回仙魔大战, 神君灭魔时, 他喊仙族来杀妖了, 那时却没有仙族迫害妖族。
而且昨日灼华临走前做出承诺, 这场战争的目的是铲除妖王,不周森林与世隔绝, 他不会对?无辜的妖族下手。
她不信乌鸦,却忍不住朝门口走去。
屋外?的天?是蓝汪汪的,像一块通透的蓝宝石,云层之下的绿色林海随风晃动,与往常一样的美丽。西北方?向渐渐升腾起烟雾,淡淡的灰色染着天?空,渐渐越变越浓黑。
鹿溪看到?这一幕,胸口一下子被沉重?冰冷的铅块灌满,真的着火了!
烟雾升空的地方?,隐约出现仙族的天?雷,仙族来不周森林作战,他们正与妖王缠斗。
可是灼华告诉她,他不会伤害森林的无辜妖族,他说了那么多好听话,却失信了。
不是第一次被他骗。
可第二次,再?次陷入他的谎言当中,她的愤怒比昨晚更重?。
昨晚竟差点?说原谅他了,他的话语情真意切,她听了感到?十分的动容,心软而不坚定,真的差那么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差点?说她希望他回来。
可她怎么就相信他呢。
他明知道她有多喜欢不周森林,每天?最爱在草地里奔跑,摘几朵野花别在发髻上?,伏到?山石上?喝干净清凉的溪水,这里是她从小到?大长大的家。
可他呢,却是这么对?待她,任由仙族践踏她的土地。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她不容许!
森林若着火,火势一下子蔓延,就会烧毁整座森林。西北方?的妖族朝四面八方?逃跑,而她的手里握住一块冰凉的宝石,眼神坚定,逆行而上?。
宝石是狐狸姐姐送的水石,森林多火,她买了块水石送她,只要水石丢入大火中,大火就会被熄灭。
鹿溪飞快地冲向着火的地方?,但她奔跑的速度太慢了,跑了那么久还没到?达。
大火蔓延,浓烟滚滚,过了许久,她终于感觉到?热气扑面,火海映入眼底,这里并非起火的最初地点?,因为火势蔓延快,目前已燃烧掉了四分之一的森林。
鹿溪握紧宝石,不顾一切踏出步伐。
但有个人?突然?拉住她的手。
回头?一看,妙娘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厉声?说:“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扑火,这是你送我的水石。我必须把森林的火浇灭了。”鹿溪语气执着。
炽热的火海,将她们的脸映得容貌绝美,妙娘急声?说:“水石太小,力量不够,你浇不灭,赶紧跑,性命要紧!”
鹿溪紧紧握住水石,不肯走,不肯放过一点?希望。
火势眼看往她们这边蔓延。
妙娘无奈之下,急忙将水石丢入火焰当中,鹿溪一言不发盯着水石落地。
水石的确阻挡了一部分火焰,但于事无补,一波火焰重?新又扑了回来。
林木噼啪作响,鹿溪的心情绝望。妙娘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往大火的反方?向跑,猎猎风声?在耳边奏响,鹿溪脸上?的泪水被蒸发成水汽,泪痕斑驳。
大火急速蔓延,渐渐追上?她们的步伐。
她们都不认为自己能逃脱火焰的吞噬,不少眼熟的妖族丧生于火海当中,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逃命中,她们一个失去希望,另一个看不到?希望。
森林的妖族陷入无尽的绝境,这是真正的末日,他们都要死了,被那个该死的灼华神君害死了,不周森林以后?将成为一个历史。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众妖逃窜之际,下一刻,倾盆大雨降临,身后?急追的熊熊烈焰忽然?被浇灭了大半。
这是不周森林最大的一场雨。
自鹿溪出生以来,还未见过这般猛烈的瓢泼大雨,像一盆盆的水从天?上?倒下来。
鹿溪站在雨中,浑身被水淋湿,发丝紧贴额头?,她狼狈不堪地扭头?看了一眼,火熄灭了。凶猛的大火再?顽强,也经受不住这般猛烈的雨势,浓黑的烟雾散去,妖族和动物们的哀嚎没了动静,森林恢复平静祥和。
不周森林遭遇历史上?最大的危机,但这场危机,因一场及时雨,忽然?转危为安。
鹿溪茫然?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意识到?森林保住了,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笑着笑着却哭了:“我的森林没事了。”
“嗯,没事了。”妙娘也笑了。
森林的妖族们发出余生最欢快的嚎叫,庆贺老天?有眼,他们都得救了,天?边一声?惊雷,紫白色的闪电却频频乍起-
过了两天?,鹿溪听说妖王死了。
死在火海当中。
她不关心他的死活,也不想再?听到?灼华的名字,默默远离了八卦的小妖怪们。
幸而森林的火势因为一场大雨得到?控制,目前只有四分之一的区域被烧成了木炭。
有些妖怪把那些木炭搬回家,二次利用,有的用于来年取暖,有的烧东西吃。
等他们清理掉黑炭,鹿溪想方?设法补救,翻动土壤种植新的树苗。
这是一场浩大的工程,仅仅靠她一人?,是行不通的。
幸好还有许多热爱森林的妖怪,自发进行补救,一批从凡间购买树苗,一批购买堆肥,另一批种树。
鹿溪负责种树,一天?又一天?过去,有时候种树时,脑海里会突然?冒出灼华的脸。
在那些瞬间,她的内心总会泛起波澜,愤怒交织一种怪异的感觉。
其实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她早该忘了他。
可是小木屋充满两人?的回忆,他曾在床边的地板上?铺被褥睡觉。
靠近大门的一块地板,是他亲手雕刻并嵌入。
在不经意间,他离别前的话语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冒出来,每一回,她的心轻轻地扯了一下,不疼,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胀涩感。
她受够了,决定彻底忘记他,某一日,她收拾房间,把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整理出来。
木屋外?燃起一阵篝火,那块他亲手雕刻的地板,她抠出来,丢到?篝火里毁尸灭迹。
被褥也扔到?火堆里,火苗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越烧越旺。
她在屋前的空地站了许久,被褥燃烧到?最后?,火光即将熄灭,她的手里还剩一个他们一起做的同心结。
永结同心的愿望,终究无法实现。
鹿溪的瞳孔倒映着最后?的火光,手指一送,同心结掉入火堆中,发出噼啪一声?。
火焰瞬间旺盛,她的心脏就像同心结,一点?点?燃烧成灰烬。
仿佛这样,她可以完全从他的世界脱离。
她可以忘记他-
三年后?,森林重?回生机。
小树苗还未长大,但附近的草越长越旺,野花漫地,特别漂亮。鹿溪时不时去那块区域玩,精心照料小树苗们,妖族们的寿命漫长,她再?活十几年,便能看见西北的森林恢复到?茂盛的时候。
有一天?,妙娘邀请她去不周城逛逛,鹿溪考虑到?需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跟她一起去了。
不周城比三年前萧条了一些,那次仙妖大战,尽管时间短暂,双方?死亡者亦不多,但战争的痕迹仍旧存留在城内。
不少楼阁倒塌,城内行走的妖怪也少了,听说很多妖族都搬到?不周森林,远离战争中心。
现任妖王是仙族的傀儡,两方?能维持漫长的和平时光,不会再?重?蹈覆辙。
但不少妖怪留下了恐惧的心理阴影,逐渐退出繁华的地带,重?回妖族最初出生的森林,这里自始至终是他们的家,家能给所有妖族带来强烈的安全感。
鹿溪与妙娘逛了逛妖市,差不多天?黑后?,她们经过天?舞馆,馆内歌舞升天?,明亮的灯火透过一扇大门,映入她们眼底。
妙娘停下脚步:“你走累了吗?”
鹿溪对?这些歌舞升平的活动不感兴趣,但妙娘想进去看看,故意这么说。果然?小鹿妖没什么心机地点?了点?头?,妙娘得逞地笑了一声?,然?后?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天?舞馆。
里面座无虚席,鹿溪找了一圈:“没座位,我们去其他地方?。”
妙娘怎么甘心,目光如炬地扫了扫,最终定到?一张相隔略松散的坐席,她发挥出极其优秀的社交能力,微笑且有礼貌地问对?方?能不能搭桌,对?方?见她们身材纤细,倒也不占太大位置,且各个长相比台上?的舞女还漂亮,便友好地点?了点?头?。
鹿溪只好搬了两张椅子过去。
她们挨得紧,胳膊碰胳膊,耳边萦绕着婉转动人?、如泣如诉的歌声?,台上?舞女婀娜多姿,宛若蝴蝶般翩翩起舞,又如柳条般轻盈柔软,不失为一场赏心悦目的舞会。
鹿溪的兴致上?来了几分,谁不爱美呢?
她磕着瓜子欣赏了一会儿?,舞女们退下换一波的时候,她观察坐下的妖怪,男妖占大多数,喝着酒,稀稀拉拉闲嗑,靠在椅子上?欣赏舞姿。
这些妖怪都太会享受了,但他们的享受点?与她不一样,跳舞虽动人?,但不及冬日雪花起舞的风姿,妖艳的妆容再?精致,不及春风掠过湖畔的自然?神韵。
鹿溪的脑海里再?度冒出她喜爱的森林,这才离开半天?而已,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森林的怀抱了。
她的眼神看向妙娘,她表情兴奋,看着还不想走。
鹿溪继续坐在这里,大概换了两波舞女,这次休息时间长,坐下的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八卦传闻,都说人?多的地方?,小道消息就会特别多,妖怪多也不例外?。
鹿溪喝了杯茶,坐久了身体?僵硬,正要起来走走,却无意间捕捉到?了一个词。
灼华。
不论心里如何告诫自己,不要听,不要关心,不要管他,可她的耳朵就是不听话,在吵闹的喧哗声?中,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与他有关的闲谈。
“灼华神君殁了三年,听说黍离上?仙过两天?要来不周城为灼华举行祭典。”
“不是,灼华死了,为何要在我们妖域举行祭典?这群仙人?吃饱了没事干。”
“估计也是一种警告我们的手段,他们也知道我们害怕灼华,他死了,那些仙人?也要一遍遍告诉我们,灼华曾经铲除妖王,假如妖域再?生叛乱,仙族必定会派下其他神君来铲除我们。”
“切,如果我没记错,灼华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个神君,他死了,仙族的威胁力不过尔尔。”
他们的议论声?每个字都听清了,但鹿溪仿佛听不懂,仔细辨别话中寓意,灼华殁了……
灼华殁了?
灼华怎么可能会死?
她忽然?起身,浑身上?下冰凉,像浸入寒冬的冰水当中,她一步一步往那些交谈者靠近,踏出的脚步像灌满了铅,她要问他们为何要胡说八道,她必须问个清楚,可离他们越近,胸口的胆怯反而越深。
最终站到?他们面前,已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你们说什么?灼华怎么了?”
男妖们面面相觑,不理解为何忽然?跑来一个陌生的女妖,其中一个问另一个:“你认识?”
“不认识啊。”每个男妖都这么回答。
鹿溪的眼睛通红,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们,灼华他,怎么了?”
有一个迅速反应过来,说:“哦,死了啊,你不会才知道吧。”
他们都笑了起来,笑话她见识浅薄孤陋寡闻,这件事都发生三年了,她竟然?什么都不知情,哪个旮旯角落里跑出来的乡下妖诸如此?类的嘲笑。
可她已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怔怔地注视台上?的莺歌燕舞,耳边发出尖锐的嗡鸣,就这么盯了两三秒,眼泪忽然?滑落脸颊。
一只手被温暖的手握住。
她转过头?,是妙娘。
妙娘把她拉到?天?舞馆的外?面,冷风飒飒,她叹息说:“我其实猜到?住你那的是灼华神君了,你刻意避开他所有消息,像个鸵鸟一样。世间情爱无非两种,相爱,辜负。你对?他的喜欢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想必是灼华辜负了你。那时我这样认为,你不知道也好,他死了也好,一个负心人?而已,他差点?毁灭我们的森林,你舍弃他是最好的结果。妖怪的时间漫长,你慢慢就会忘了他,等你忘了,即使?再?提起灼华,也不会太伤心。可刚才,我看到?你这幅模样,终究明白你仍然?没看开。”
鹿溪捂住耳朵。
妙娘继续强调:“小鹿妖,你必须明白,灼华他的确是死了,这是没办法逃避的事实。”
鹿溪不愿意相信,哪怕无数人?告诉她,最亲近的妙娘告诉她这个事实,她也不相信灼华没了。
灼华拥有消灭魔尊的实力,怎会轻易死在妖王的手心里,妖王的实力分明不及灼华和魔尊啊。
强烈的不真实感袭上?心头?,丝毫没有减退,反而越演越烈。
她想要找到?他,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第三十三章
黍离上仙近日要在妖宫举行祭典。
鹿溪想知道, 灼华是否还活在这世上,她听到这件事后,主?动去求妙娘带她进宫, 与黍离上仙见?上一面。
妙娘与上任妖王颇有些男欢女爱的情谊,常出入妖宫, 上任妖王殁了, 但她的人脉和关系都还在妖宫里,安排鹿溪假扮一次宫婢不难。
祭典举行的那天?。
天?气阴沉, 前面晴了很多天, 到今日?,忽然阴了。
鹿溪提前混进宫婢的队伍,穿成宫婢的服侍, 窄袖长裙, 与那些布置祭典的宫婢一起进主?殿。
一路上, 白色灯笼挂满枝头, 前往主?殿的大道,结实的绳子连接主?殿入口和门口,绳子下方垂落灯笼, 遥遥一看,像一串串大葡萄似的。祭典正前方, 神像庄严树立,祭坛挂了一面巨大的铜铃, 风起时?, 厚重的铃声被风送到她的耳边。
她手里举高祭品, 一步步向祭坛靠近, 神像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张与灼华很像的脸,漆黑的眉眼, 洁白细腻的肌肤,他的表情和姿态都极为的生动,微垂的眸看着向他走过去的宫婢,她在他的注视中,好像回到曾与他相处的时?刻。
他的周身?雕刻神秘的图案和符号,充满威严,众多宫婢低头,感到敬畏和恐惧。
而鹿溪抬头,看到他旧日?的模样,她的脸色苍白,拿着祭祀的手不稳。
旁边的管事立刻呵斥:“小心点!莫要?扰了神君的祭典!”
此时?,她的耳朵已装不下别人的声音,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站姿挺拔端正,而她仰起头,内心没有一点真实感。
继他烧毁森林之后,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一句道歉。
她以为,灼华违背他的承诺,烧毁森林,战胜妖王的那一天?,他压根不在乎她了,回到仙界享受战功带来的荣誉。
仙宫生活逍遥自在,时?间长了,他早已忘记不周森林有个曾经喜欢他的小鹿妖。
他已经活了几千年了,大概见?识过不少漂亮优雅的仙女,而她只是?一只小妖怪,整日?吃喝玩耍,那么没心没肺,不足以在他心上留下痕迹。
所以,他再也没来找她。
所谓的后悔,是?假的,所谓的真心,也是?假的。灼华神君果然是?一个善于玩弄别人的神君。
这三年,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她竭尽全力忘记他,忘记那些爱与愤怒。
以后他做他潇洒的神君,她做她再也不相信情爱的小鹿妖。
妖怪们都说时?间能淡忘一切东西,一开?始她也这样认为,总有一日?能够成功摆脱他。
可是?呢,他却死了。
战火终止于妖王死的那一刻,灼华也消失不见?了。
最后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给她。
鹿溪极力控制发抖的手,掩藏在重重的宫婢中。
黍离发现她了。
他的目光定在她的位置,半天?不动,直等到管事催促,他才回神,宣布祭典开?始。
浩大又祭祀仪式,婉转悠扬的笛声飘扬,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宫婢议论声。
“灼华差点烧毁不周城和不周森林,却让我们为他祭祀,仙族居心不良啊。”
“小声点,被黍离听见?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鹿溪静静地垂下眸,天?空密布的乌云,像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沉重而冰冷。
直到祭祀结束,她的手指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用力地动了动,骨节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她保持握住祭品的时?间长,已经感觉到不舒服了。
黍离离开?祭坛,她想追上去,但这里的宫婢队伍整齐,正在有秩序地退出。如?果她出去了,将?会成为众矢之的。她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受惩罚不要?紧,万万不能连累妙娘。
她不得不按捺躁动的心,对出口望眼欲穿。
等队伍走到出口,逐渐开?始松散,她悄悄离开?,往黍离的方向奔跑。
四周玉楼金阙,叠石为山,看着可精致了,在鹿溪的眼里,却长一个样。
她走着走着越来越荒僻,正当?返回重新寻找,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假山边传过来:
“小鹿妖,你在找我?”
她扭头看去,黍离摇着扇子从假山上跳到地面,朝她挑了挑眉,丝毫不觉得意外,似乎专门在等她。
鹿溪与他不熟,也不想费时?间叙旧:“灼华他怎么了?”
“想必这些年你也听到不少风声了。”黍离收扇子,“如?今你都看到他的祭典,还不相信?”
“我不想相信。”鹿溪低低道,“也许你们仙族故意骗我们,我只要?一句真话?。”
黍离冷冷地笑了两声。
他说:“你若真心喜欢他,早该在他死的那天?,来问我了。何必假惺惺的,三年了,你不闻不问。灼华如?此强大的一位神君,从未失败过,为了保护你的森林,却丧命于火海,我真为他不值。”
鹿溪愣愣地抬起眼:“保护我的森林?”
“他原本可以活下去,像以往的战斗,获得胜利。”
黍离的表情沉重,扇子飞到半空,旋转经过的弧度,呈现出一副巨大的帘幕。
这是?仙界的法器,留影扇,可以看到曾经记录的某些过去。
那天?大战,碧空无?云。
鹿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重新回到那一天?大火前。
温煦的和风轻轻的吹,树叶沙沙作响,空气弥漫着春日?芬芳的气息,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天?气,如?果没有发生战争,不周森林仅仅是?度过无?比平静又寻常的一天?。
森林的火势突如?其?来,凶猛窜出,不等妖族反应过来,已经控制不住了。
大火烧毁四分之一的森林,害众多妖族丧命,流离失所。
那时?,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灼华是?妖族的敌对面,他曾欺骗她,因此她下意识认为森林的火由灼华引起。
不仅仅是?她,这些年,所有的妖族都这样认为,灼华烧毁不周森林,他们的恨意全都冲向灼华,恨不得将?他的尸体挫骨扬灰,以此抚慰失去家乡和亲友的心痛。
但在留影扇的记录下,她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妖王的法阵被破坏,没了第一道防御,注定失败。
妖王不甘心就此放弃,奋力挣扎,采取了极端的措施,他设法将?仙族引向不周森林,发动禁术幽冥火。
幽冥火可吞噬万物,非一般的大水能扑灭。四周都是?灼热的大火,中央地带,灼华与妖王腾空,被困在大火中。
妖王扯了扯阴毒的笑:“你现在带着仙兵逃跑还来得及,滚回你的仙界,妖域只属于本王。如?果你不撤退,那么所有仙兵的性命都会葬身?在你的手心。”
灼华的眼底倒映着灼灼烈火,如?同他的名?字,他的全身?放射出光芒。
面临绝境,他依旧平静自若,陈述事实:“你的妖族,也会丧生于火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我的王位,他们死得其?所。”妖王的声音冷酷。
在任何一个稍微懂得权谋的人眼里,暂时?撤退是?最好的法子,至于妖族的死活,关仙族何事。
如?果灼华不撤退,强行作战,就必须优先熄灭幽冥火,否则的话?,幽冥火的威胁性太大,仙族极有可能损失大量仙兵。
然而熄灭幽冥火,灼华会消耗诸多神力。趁他力量衰竭,妖王一旦出手,势必将?他往死路上逼。
眼前只有两个选择。
撤退,仙兵都能活。
不撤退,灼华得死。
灼华漆黑的瞳孔倒映熊熊的烈火,黍离在远处竭力呼喊,劝服他收兵。
可他半晌没动。
他的视线遥遥向东南的方向眺望,那里有一座简陋的木屋,木屋里面住了一只可爱的小鹿妖。
她最爱森林。
成天?在森林里奔跑,在草地里打滚,她最爱吃松香草,妖域只有不周森林才会生产这种草,这里是?她的家。
幽冥火迅猛往四周蔓延,黍离声嘶力竭:“神君,撤退!”
灼华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的身?形修长挺拔,冰凉的银色盔甲映着火光,火焰噼啪声中,他低声喃喃:“我曾经害她伤心,怎能再次犯错,眼睁睁看着她的家被烧毁。”
“我的小鹿妖,我要?保护她最热爱的森林。”
战场上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低语,但鹿溪听到了。
她捂住一只眼睛,泪水从手指缝隙间落下,喉咙想要?挤出一句话?,快走——
撕心裂肺的一句话?,吐出干涸的哑声,干涩肿胀的喉咙只发出几个啊字。
泪水模糊,她看到灼华全身?爆发出巨大的光芒,像他名?字一样耀眼,他张开?手臂,浩瀚无?穷的神力化为瓢泼大雨。
大风裹挟暴雨倾注而下,伴随阵阵雷声,世界被千军万马的雨水洗刷,天?下最凶猛的幽冥火骤然熄灭,他的神力也接近枯竭。
灼华的脸色苍白,雨水从下颌滑落,趁他再也使不出磅礴的力量,妖王脸色扭曲,朝他飞扑而来。
阴沉沉的天?,风雨怒号,灼华冷冷抬眸,拼尽最后的全力,将?昆吾剑插入他胸口,妖王没料到他还有后招,神色震惊而愤怒,亦将?最后的幽冥火种注入他心口。
天?边殷红如?血,余晖倒映着森林的残败景象。
燃烧到一半的树木,滴答滴答落下哀伤的雨珠。
灼华吐了一大口血,身?体失力往下坠落,身?体从胸口渐渐灼热,滚烫的幽冥火一点点吞没他的身?体。
火光大盛,逐渐湮灭,他朝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唇瓣浮起淡淡的笑,好像在想念一些愉快的事情,最后笑着闭上眼睛。
半空的灰烬翩翩飞舞。
地面只剩一具妖王的尸首。
鹿溪用手指试图抓住那些灰烬,却只抓到影像附近的冷风,他就这样死在了三年前,连一具尸首都没留给她。
眼前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她的手指颤抖着,突然想起见?他的最后一面,昏暗的木屋,月色如?水,她用冷淡的语气对他说,她给不了他想听的答案。
那时?她以为他还会回来。
他还会继续哄她,直到她原谅他的欺骗为止。
似乎从一开?始,两人就一错再错,他们没能好好开?始,亦没能好好的结束,中间这段快乐的记忆,彼此永结同心的愿望,连同他的尸首化为了虚无?。
永结同心,如?何才能永结同心。
半空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茂盛的另一批森林,妖族们欢笑大闹,死里逃生,蒲公英的飞絮,漫天?飞扬,森林洋溢盎然的生机。
是?他为了她,保护的一片沃土。
是?他留给她的美好希望。
翻涌的,压抑的情绪再无?法控制,她蹲下身?,终于爆发出一声大哭。
她以为他背弃了她,将?她遗忘在森林里,可三年后,她才迟迟知晓,原来那场剿灭森林的大雨,由他的神力所化,他为了她的森林葬送在幽冥火中。
原来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三十四章
草长莺飞, 不周森林来到了新的一年春天。
鹿溪小心翼翼捧着一株凝骨草,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到外面,阳光温煦而柔暖, 正是给他晒晒太阳的好时候。
去年她假扮宫婢莽撞闯祭祀典礼,仿佛还是昨日, 自那天浑浑噩噩回到家中, 没过两日,黍离拜访不周森林, 把凝骨草交到她手中, 他冷着脸说:“我已?经照顾他三?年了,凝骨草有希望重新凝结他的身体和魂魄,但也只是渺小的希望。”
听到这番话, 鹿溪没有神采的眼神, 像星星一样?亮起。
“其实我不太愿意把他复活的希望交给你, 但我亦没有办法了, 我养了他三?年,他焉巴巴了三?年。”黍离盯着她,自嘲一笑, “估计他也不想见?到我。他那么执着的人,最?想见?到的是你, 而不是我这个破坏你们感情的人。如果?由你来养,也许对他的复活有帮助。现在?把他交给你, 请你好好照顾他。”
鹿溪收下这份希望, 每天给凝骨草浇水, 晒太阳, 时不时自问自答像傻子似的,对着一株没意识的小草聊天, 从妙娘认识的新情郎,聊到隔壁乌鸦找了两个妻子,结果?把原来最?喜爱的妻子气跑了恢复单身之类的小故事。
当她笑起来时,悦耳的声音被风吹过,小草就会摇曳起来,仿佛同她一起笑。
当她升起愁绪,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时候,小草也会耷拉着叶子,同她一起难过。
鹿溪觉得这株小草极有可能恢复一点?点?的意识了,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后,凝骨草毫无变化,始终没能变成她最?想见?到的人。
她冒出一点?失望,却也重新振作起来,只要?她还活在?世上,她一定能见?到灼华。
抱着这样?的希望度过漫长时光,但第五年的春天,她控制不住崩溃了。
屋前凝骨草栽种在?花盆内,她的指间握住一根红色长绳,脚边也放了许多根,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她想要?的同心结。
她要?的同心结,由两人一起制作,像爱心的形状,中间凹陷下去,可她做的不够完美,做完拆,拆完又做,反复折腾,始终没能做出他教她的形状。
她红着眼掉下眼泪,声音带了丝哭腔,对他说:“我把你送的同心结烧了,怎么办,我不会做了。”
凝骨草随风摇曳,耷拉的叶子拂过她的手心。
她终于体会到灼华离开前的一夜,他所说的后悔了,她亦觉得后悔,后悔没能在?分别前告诉他,她一直都希望他回来,后悔将他送的同心结烧了,屋子里?现在?连一件关于他的东西都不在?了。
原来失去一个人那么可怕,让你恨不得回到那一个夜晚,重新做一次选择。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拥抱他,告诉他,她心底最?真实的心意。
可是,妖怪再有法力,比凡人再厉害,也没有能力预测未来穿越过去,那天夜晚成为一根刺,扎得她心口?鲜血淋漓。
以前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快乐又自在?,可当他出现,又再度离开,她才发现快乐从她的世界里?逐渐消失了,即使开开心心同森林的小妖怪们玩闹,笑得那么大声,可心脏总有一块地方空缺,像少了什么东西。
午夜梦回,常梦见?他朝她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
他走的时候,也在?笑,那时候他想起了什么呢?
她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刻,直到大战他闭上眼睛,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他从雪地里?坐起,牵起唇角问“姑娘可否收留我?”,他曾亲手给她拔了许多许多的松香草,他为她制作同心结,两人的名字雕刻到一块小木牌上。
大战前的一夜,他曾轻轻的说,“现在?,我很后悔。”
他问她希不希望他回来,她说给不了他想听的答案,那天晚上他推开门?,踏出门?槛前,又回头看她一眼:“你先不用?急着回答。”眼睛里?好像暗淡了一些,格外不屈不挠地说,“我下次再问你。”
下次,却不知是多少年后了。
也许,永远再也不见?。
鹿溪把回忆当作宝贝,一遍又一遍地想念他。
她很害怕,时间久了,她会忘记他的声音和长相。
日复一复的回忆,他的笑容,长相,声音,都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妙娘听她谈起这件事,摇头说:“再等下去没有意义,若他无法复活,你一直在?等他,浪费时间。若他复活了,失去记忆,你们之间也回不到最?初了。男女之间,总得有个人放下执着,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轻易放下的,只有不重要?的东西。他虽然走了很多年,但我的心里?,摸样?仍旧鲜活,我放不下他,也不想放下他。”
鹿溪等到第八年,像往常一样?,起床的第一件事,推开窗户看外面的天气。
今天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晶莹剔透的冷白梅花,单薄的枯枝,裸露的草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先是欣赏了一番冬日的美景,给自己煮了一杯热茶,以前她没有喝茶的习惯,但灼华住进她屋子时,给她摘了巨多的茶叶,她觉得茶叶苦,没必要?摘那么多,他却不嫌麻烦全?部铺到干净的木筛上晒干,存放在?一个大盒子里?。
她每天都喝,喝了好多年都没喝完。
小鹿妖的脑子里?没有过期的概念,只觉得这是灼华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她烧了他的被褥和制作的木板,烧了他的同心结,却忘记烧掉藏在?柜子里?的茶叶。
留下它?,也算是一个纪念了。
雪花洋洋洒洒,凝骨草安放在?温暖的屋子里?,鹿溪出门?玩了一整天,同森林的小妖怪们玩雪球,堆雪人。
他们都不怕冷,玩到天黑才尽兴,傍晚天空渐渐暗下来,鹿溪踩着吱吱作响的雪地回到家。
开门?的第一句话:“我回来啦。”
无人回应。
屋外的冷风拍打窗棂,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衬得屋子分外的寂静。
她习惯了,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肩膀沉积的白雪,她边脱外衣,边说:“今年又多了一批新的小妖怪,有些还是小孩子呢,看着他们,我才觉得自己已?经五百岁了,以前身边的妖怪都比我大,妙娘一千岁,你八千岁,与你们对比,我老觉得刚出生不久似的。”
凝骨草发出淡淡的微光。
鹿溪低头没看见?,脱掉外穿鞋,换上毛绒绒的屋内冬靴,期间,说话也没停下:“虽然我五百岁了,但我一点?也没有五百岁的概念,只要?永远有喜欢做的事,我可以永远不长大。”
凝骨草的光芒愈加明亮。
她背对他,径直打开放茶叶的盒子,遗憾地说了句:“茶叶快没了,还剩最?后几天。”
空气沉默了一阵。
身后一道?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等春天了我再给你摘。”
“……”她没有回头,茶叶盒子从手中掉落。
“盒子的茶叶都过期很多年了。”他弯起眼眸,从背后抱住她,埋在?她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再喝了。”-
灼华复活的第五天,鹿溪没有一点?真实感。
他的容貌与八年前毫无区别,他的笑容和声音也是,可是她真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梦醒了,他会消失。
前两天下的雪停了,积雪融化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响,搞得她心烦意乱,半夜情不自禁睁开眼。
灼华睡在?她的身边,自从死而复生后,他们再也没有分床睡,此刻,他的呼吸均匀,眉眼紧闭,她用?手摸摸他的脸,温热又光滑,又摸摸他的脖颈,跳动的声音明显,又把手放到他的喉结,确定他躺在?她的身边,确定他还活着。
连番的动作下,是个正常男人都得醒。
灼华睁开眼睛,声音沙哑:“睡不着?”
鹿溪委屈地嗯了声,吸了吸鼻子:“你不会消失,对吗?”
“当然。”灼华把她的手放到胸口?,含笑道?,“心脏正在?跳动。”
鹿溪低声说:“如果?你消失了,怎么办?”
灼华紧紧搂住她,抱得非常用?力,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她,他嗓音认真,作出承诺:“我会想尽办法回到你的身边。”
“如果?你回不来呢?”鹿溪抿着唇,眉眼浮上莫名担忧。
真奇怪,他都复活了,她却在?担忧一些未来不可能发生的事。
灼华摇摇头:“除非我死了。”
手指抵住他的唇,鹿溪气道?:“不准随便说那个字。”
灼华亲了亲她的指腹:“再也不说了。”
她窝在?他怀里?,静静地感受他的体温,灼华的身体十分滚烫,热乎乎的像暖炉,她抱了便不想松手了。
见?她如此粘人,灼华的喉咙滚动着,浮起温柔的笑,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
两人都没了睡意,这些年他离开她后,她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灼华苏醒前的一年,隐约有些意识,偶尔能听见?她欢快地说回来了,也能听到她滔滔不绝的自说自话,再往前的时间,他却没什么印象。
他问:“这八年,你过得好不好?”
鹿溪眼睛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但她不想他担心,努力平静说:“还不错,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苏醒。”
夜色昏暗,瞧不清对方的表情,但灼华细细分辨她的声音,听出几分语气的波动,他便明白这个姑娘在?逞强,他说:“对不起,没能早日醒过来。”
鹿溪破涕为笑:“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事,你想醒也醒不来,道?什么歉。”
灼华低声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让你伤心了,便是我的错。”
鹿溪笑:“你走的那天晚上,我也让你伤心了,我们扯平了。”
灼华沉默。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对着凝骨草说,那天晚上我非常希望你回来。”鹿溪脸上浮现懊恼的表情,“我真后悔没有讲出心里?的真实感受,因为总觉得时间还长,总觉得我还能等心里?的愤怒散干净,还能等到你回到我的身边。”
灼华握住她的手:“此时此刻,我已?经回到你的身边了,最?后一年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鹿溪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嗯了声。
灼华靠近了些,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还有呢?前面那些年,你还经历了什么?”
她蹭了蹭他的手,眼睫毛在?他手心颤抖,温热的吐息一下又一下地扑到他的肌肤上,她唇瓣翕动,慢慢把生活说给他听。
森林着火后,幼苗长大为大树,虽然年龄轻,但因为品种的关系,高度竟比古树还高,她喜欢那些崭新的大树,经常爬到最?高处,眺望遥远的不周城。
一大批妖族搬迁到不周森林,以往荒凉的森林变得热闹了,有些商贩开了夜市,交易东西比以前方便,她每隔半个月就去一趟夜市。
……
都是些极为寻常的琐事,但因为有了倾听的对象,她说得津津有味。
他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抚一抚她散在?枕头边的长发。
相处的时光一点?一滴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开始接吻。
屋外滴答滴答,冰冷的雪开始融化了,清冷的梅花香钻进屋子,他的舌尖勾勒她的舌,一开始力道?很轻,温柔含住她粉色的唇,唇齿间仿佛有糖糕融化,暖暖的甜润。
渐渐的,情动渐深,她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水,他的五指扣住她后脑勺,激烈的吻铺天盖地,温度再一次升高,情势甚至有些控制不住,他将她压在?身下,眸间酝酿风暴,像要?将她嵌入骨血。
他的手指撩开裙摆,鹿溪双颊绯红,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正要?进一步动作,灼华忽然扶住额头,像在?用?尽全?力忍耐:“现在?还不行,等我们成亲了,我们再双修。”
鹿溪茫然地看着他。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明日我去向天帝回禀,以后若没有重要?的事,我陪你到森林生活。”
鹿溪伸手,将差点?掉落地上的被褥,重新盖到他的身上,她往他怀里?拱了拱,声音闷闷不乐:“管那个天帝做什么,你当你死在?了那次大战就行。”
“经历生死劫,我已?经飞升为上神,但凡仙界的神仙飞升,天帝不会不知情。”灼华手指抚上她颊侧,“与我而言,被动意味着受他人牵制,不妨迎接他们,主动为我们争取未来。”
“仙界规定,仙族不能与妖族通婚。你有什么办法?”鹿溪眼神担忧。
灼华神秘地笑了笑:“神君晋升为上神,实力足以与天帝抗衡。我若要?反抗,天帝还得掂量掂量水平。至于不能通婚,我自出生以来,能听到仙友们的心声,天帝的也听了不少,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天帝也不希望被透露出去。”
鹿溪怔怔地看着他。
“不能通婚的陈旧规定,早该废了。”他微勾唇,语气傲然且不容置疑-
翌日一早。
鹿溪看着他穿上回仙界穿的盔甲战衣,冰冷而陌生,她的心跳得很快,总觉得他一去,再见?面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拉住他:“明天再走,拖上一日,没关系吧?”
灼华半开玩笑:“舍不得我?”
鹿溪摁住眉心,没有回答他,她的心跳过了很久还没有恢复平静。
即将分别的这天,鹿溪让他再教她制作同心结,灼华笑吟吟答应了。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双手交叠,同心结在?他们的手指间,渐渐绾成熟悉的绳结模样?。
灼华耐心地教了她几遍,温暖的手指握住她的,穿过细绳,她不经失了神,再抬头时,只见?灼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的脸色泛起绯红,却理直气壮说:“我不会,再来一遍。”
灼华教了她好几遍,后面她说会了会了,他却把她抱进怀里?,低低的吐息喷到她的耳畔:“再教一遍,我带你。”
后来她终于学会了,手指翻转,独自练习,已?得他全?部真传,他也不闲着,始终把她搂在?怀里?,像抱小孩子似的,低头耐心为她重新雕刻小木牌。
霞光渐渐爬上天空,森林染上灿烂的色彩,淡淡的冷梅香萦绕。
看着灼华那么专注的样?子,鹿溪不知不觉停下动作,做了一番心理准备,然后娇嫩的脸凑近,呼吸紧张,粉色的唇一点?点?贴过去,他仿若没看见?,继续低头握住小刻刀,唇角却悄悄牵起。
终于贴到他的唇瓣,他的眸光闪过一丝得逞的笑,迅速摁住她的后脑勺,不等她逃脱,他反攻为主。
形势急转而下,她没料到他早有准备,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手指攀住他的肩膀,像一只无助的小鹿。
两人在?黄昏的光芒里?亲吻,气喘吁吁。
“你多久能回来。”她稍微挪开一点?距离。
灼华笑道?:“很快,等我回来娶你。”
“很快是多快?”
灼华覆上她的唇:“积雪全?部融化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一天,他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两人能永远在?一起了。
她开心地扬起唇角,把脑袋倚在?他的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声,然后闭上眼睛,感觉到天空一点?点?变黑。
天快黑了。
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停留在?这一天,这一刻。
第三十五章
暮烟乐与裴云初五日未回, 远远超出了宣卿平的预想。
裴云初走?之前,告诉他,暮烟乐一个人待在营地觉得无趣, 求他带上?她寻找百草和法?宝,他同意了, 大概三日后回营地。
恰好那时宣卿平与暮烟乐生出矛盾, 他亦想与她暂时少见面,让裴云初管管她那副小性子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师妹的安全问题, 裴云初一人足以抵挡几十位精锐修士, 宣卿平对他的实力非常有信心,暮烟乐在他的保护下,不会?出事。所以他放心地把师妹交给他。
可是, 三日的时间过去了, 他们了无音讯, 未回营地。
可能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宣卿平又等了两日,但他们仍旧没有消息。
山谷腹地前,经过一月多?的搜查, 所有区域都已?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中,他们应是往更远更深的森林去了。
宣卿平担忧他们的安危, 传声令联系不到他们,不清楚他们是否安全。如果再等下去, 他们要是出了意外, 他一等再等, 害他们错过最佳的拯救时间, 那可不妙。
第五日的上?午,他下定决心, 带上?五位元婴期的同门弟子,往森林深处寻找。
幸好这几?日没下雨,根据裴云初和暮烟乐的脚印,他们沿着踪迹一路追寻,在一个地势颇高的丘面,发?现?异常。
地面突然从左侧冒出凌乱的脚印,除了暮烟乐和裴云初的外,另有四五十人。
宣卿平暗道?不好,加快速度赶上?去,不多?会?,恰好在迷雾森林的边缘前,与那些黑衣提刀的杀手撞上?。
杀手们连续等了五日,迷幻森林杀死一个人,最多?需要六日时间,他们打算等到第六天,确定裴云初死了再走?,可不巧,宣卿平来了。
宣卿平抬手从背后?抽出长剑,从上?空急掠过去,趁其不备,直接杀了三个人。
那些杀手们惊惶回头,便见宣卿平的凛冽剑光下,同伴的脑袋在空中飞起,他们的表情?仍带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首领大喝一声,那些杀手迅速回神,有人袭击!
一定是裴云初的同伴!
死士们面露狰狞,提刀向宣卿平劈过去,交错的刀光,险些劈中宣卿平的肩膀。
宣卿平的修为虽不及裴云初,但他也是个中高手,还拥有对付魔尊的实战经验,这些杀手讨不到好果子,应付得格外狼狈,一时间僵持不下。
打了三十个来回,首领渐渐感到吃力了。
战刃军奉命于裴华,首领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裴云初,现?如今裴云初不知生死,宣卿平不好对付,他们没有理由继续等在这里,平白损失更多?的死士。
刀光剑影中,首领条理清晰地思索,片刻后?,大吼:“撤退!”
那些死士持刀抵挡他们的时候,左手手指飞快地绘了一个法?阵,脚下光芒直射,他们利用传送阵,迅速消失在宣卿平等人的面前。
宣卿平没有继续追,他微喘气?道?:“找师妹和裴云初要紧,别管他们。”
檀玉华收剑,走?到方才死士的位置,若有所思地注视斜坡下方的迷雾。
“你发?现?什么?”宣卿平跟上?前。
“方才他们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围在斜坡面前,似乎在看下方。”檀玉华看了看周边,皱眉说,“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雾气?,有什么可看的?”
宣卿平来无峰遗迹的次数多?,见识比她广些,隐隐有些不安:“这是迷幻森林的迷雾,入铱椛迷雾,陷入幻境,生死不明。”
两人都猜到了某个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檀玉华欲言又止:“师兄,五日了,他们会?不会?已?经……”
“不可能。”宣卿平断然否定,“裴兄心性坚决,万万不会?……”
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暮烟乐这么娇气?的性子,撑个一两天最多?了,即使裴云初还活着,指不定她早已?经被森林吞噬。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们得尽快找到办法?,驱散迷雾。”
檀玉华问了一圈周围的弟子,他们摇摇头都道?不清楚进入迷幻森林安然无恙的办法?,但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年轻修士说:“既然是雾气?,风可以吹散雾。”
另一位反驳:“迷幻森林的雾气?又岂是普通的雾。”
“试一试又何妨。”
考虑到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宣卿平最终决定利用风吹散雾,他们组成圆圈,结下一个风阵,当?风阵启动,脚下的符文?发?出巨大光亮,狂风忽起,一阵接一阵往迷幻森林吹过去。
其他弟子都在维持风阵的灵力,宣卿平立刻往斜坡下飞,果然,陡坡下,平缓的地方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暮烟乐和裴云初。
他们的神情?平静,紧紧拥抱着对方,即使处于死亡的困境,他们的唇角仍往上?牵起,极小的弧度,似乎在做一个甜蜜美梦。
宣卿平愣愣地看着他们。
几?秒时间,被风吹散的迷雾,再次往这边聚拢,檀玉华急切的声音在斜坡上?响起:“师兄,快些,迷雾正与风力对抗,我们的灵力不够了!”
宣卿平眸光一紧,立刻扛起两人往斜坡上?面飞。
风阵的灵力变弱,迷雾飞快掠了回来,与宣卿平的衣角不足一寸,他落到地面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
暮烟乐苏醒时,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不周森林的雪地里淡淡梅花的香气?。
她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灼华肌肤的滚烫,唇边仍有他温热的吐息,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在何方,该去哪里,怔怔地看着蓝色的天空。
此时的天色明亮,白云悠悠,而灼华飞回仙界时,已?经是黄昏了,他的影子掠过天空,留给她一个翩然的背影。
她还想着等他回来娶她。
但恐怕不能了。
身?边围了一大帮人,关心地看着她,七嘴八舌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暮烟乐的视线定到了宣卿平的脸上?,对方情?绪格外激动,忽然抱住她,把她紧紧地扣在怀抱中。
她记起她是暮烟乐。
他是她的师兄宣卿平。
当?她透过师兄的肩膀,看到他的后?面站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并非记忆中灼华神君的摸样,姿态更温润君子些,也没有火红的血色披风,但她的大脑又出现?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灼华。
仿佛她还是一只生活在不周森林的快乐小鹿妖,而他是为了她保护森林而牺牲的灼华神君。
处在幻境时,她是梦中人,所见皆是真实。醒来后?,才发?觉不过是梦。
裴云初醒的比她早,感觉到她的注视,他终于将目光看向被宣卿平抱在怀中的她,目光触碰的一刹那,暮烟乐怔了怔,那是一双格外平静的眼神,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按理来说,入个幻境,即使再理智,刚苏醒的时候,总会?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入戏者,出戏需要一定的时间,但裴云初给她的感觉,好像刚睁开眼,就可以立刻将幻境里的小鹿妖迅速忘记了。
暮烟乐心里有些不大痛快,转念一想,也许他们的幻境并不重叠。
她的本心愿望是与他在一起,而他可能是降妖除魔获得最终胜利,那么不一定是同一场幻境。
暮烟乐极尽全力不让自己?多?想,回到营地后?,她躺在帐篷里休养了几?日,身?体虽然静止了,但她的脑子停不下来,几?次三番思索着幻境发?生的细节。
后?来身?体大好,师姐却偏偏不让她起床。她觉得枯燥乏味,实在躺不下去了,起身?穿上?衣服。还有一个必须起来的重要原因,凌云宗的探宝行动接近尾声,她马上?就要与裴云初分?道?扬镳。
天色渐黑,弟子们陆续回到营地,她问了一圈师姐们,要了一根红绳,师姐们问她红绳做什么,她没好意思回答,往裴云初的帐篷走?。
就在她离帐篷不远的转弯口,她看到周静宁站在门口喊了几?句话,从门口出来的是裴云初,淡淡的月色下,他的眸子微微低垂,看着到他胸口高的娇弱女子。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可能是聊到有趣的事情?,裴云初朝她笑了一下,手指亲昵地把她鬓角的发?掠到耳后?。
看着这一幕,暮烟乐的心脏被刺了一下,周围的空气?一点一点被剥夺,有些呼吸不上?来。
周围极少有人路过,不远处的篝火旁传来嬉笑吵闹声,暮烟乐站到角落里的阴影,两人都没发?现?她。
她过了很长时间没离开,直到周静宁走?开了,她还是愣愣地盯着帐篷映出的人影,脚底冰冷如铅块,怎么都踏不出一步。
可能这样的想法?不太好,但此时此刻,暮烟乐忽然觉得,如果眼前的现?实,才是幻境,而不周森林的幻境,才是现?实,那该多?好。
如果灼华是真的,那该多?好-
篝火旁逐渐冷清,帐篷外走?动的人也少了,裴云初准备入睡前,屋外再一次传来呼唤声,这次是暮烟乐。
宣卿平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意味不明,在他实质化的不满视线下,裴云初的表情?没多?大变化,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外。
当?两人看到对方时,不知怎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了,裴云初轻轻地咳了一声。
暮烟乐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出现?变化了,以前他与她碰面,总会?把她当?小妹妹,亲近地打一声招呼,如今倒好,连招呼也不打了,目光甚至不在她的身?上?,旁边有什么动静,他便刻意将目光放到那里。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开门见山:“你梦到不周森林了吗?”
可能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裴云初一时间哑声了。
暮烟乐紧紧盯着他,他的手指停留在眉眼之间,这是很少见的动作,所以她搞不清目前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裴云初若无其事摇头:“不曾,我梦到的是一片海滩,与枫林夜市相似。”
暮烟乐哦了一声,神色不见失望,她拿出红绳说:“哥哥,我找你来是另一件事,师姐交给我一样东西,你教教我怎么结。”
裴云初的心思似乎在其他事情?上?面,略有些恍惚,下意识接过她的红绳,几?秒时间,非常熟练地打了个活结。
暮烟乐的笑容僵在脸上?。
裴云初也终于反应过来,手指僵硬地顿住,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若凝固,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她不会?看错,打活结是灼华习惯的动作,最后?打出的活结,也与灼华打出的一模一样。
他与她是同一幻境。
可他不肯承认。
暮烟乐极力克制起伏的情?绪:“我没让你做同心结,那么多?花结可以选择,你却直接选同心结,你还说你不是灼华神君?”
她没有想到他竟会?撒谎,骗她说,他不是灼华。
灼华对她的爱,裴云初没有学会?,灼华爱骗人的性子,他倒是学了十成十,而且还有过之无不及。
灼华骗她,至少有理有据,他肩负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他的欺骗不过是换取一本不周城的通行册,与她而言,其实细想来也不重要。
裴云初骗她不是灼华,却实实在在伤透了她的心,他完全否定了灼华这个人,也否定了灼华与小鹿妖的爱情?。
暮烟乐眼角酸涩:“灼华在你眼里,代表了什么?小鹿妖在你的心里,占据了什么地位?你这样迫不及待想要忘掉他们,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留念,你竟全然舍弃。”
裴云初见她情?绪激动,不由得拧了拧眉:“烟乐,你入戏太深了。”
暮烟乐胸口起伏。
裴云初继续道?:“灼华和小鹿妖都是假的,你是暮烟乐,凌云宗的小师妹,而我是裴云初,洞玄道?君的首席大弟子。”
他的语气?客观而平静,没有任何波动。
暮烟乐的眼眶有点红,她当?然知道?她是谁,可她更希望她是小鹿妖,那个自由自在受灼华喜爱的小鹿妖,她忍着哭腔说:“你明明记得,我等了八年,才等到你复活。那八年,我用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去支撑这段你不在的时光。那时我想念你,因为错过和误会?,我的想念让我感觉到深刻的痛楚,但那时我还拥有希望,执着地认为,你还有醒过来的希望。”
“……”裴云初沉默。
“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极其煎熬。可是,回到现?实我才明白,原来拥有希望的时刻,仍不是最煎熬的时候。”暮烟乐掉下眼泪,“失去希望,才是。”
裴云初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月光冷入水的夜色下,他的叹息声空落落地响在寂静的森林里。
都一样是森林,相似的地方,两人的身?份和关系却大相庭径,讽刺又悲哀。
“你明明说过,积雪全部融化的时候,你会?回来娶我。”
暮烟乐抬眼,“还作数吗?”
良久不答。
整个森林静得可怕,没有风的沙沙声,没有鸟的啼鸣声,裴云初声音很轻:
“只是一场梦。”
第三十六章
不久后, 凌云宗结束探宝,满载而归,而不久后, 裴云初也寻齐了一百种药草,带周静宁回太极宗。
暮烟乐回到宗门的第一个月, 将锦囊里的大部分宝贝都敬献给?宗门, 除了送给?大师兄和苏菀的灵宝,她只给自己留了一件飞行法宝。
她虽然已经进入炼气期, 但剑道只学了个皮毛, 尚未学会御剑飞行。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学习剑法,比平日更刻苦,别人都道小师妹开窍了, 以前在?修炼上缺乏热情, 现在终于开始用心了。
苏菀却比别人更了解她?,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 通过练剑转移注意力,花大量的时间和心?神将思?考的时间挤压。
苏菀去?看她?时,她?又在?广场练剑了, 忍不住问道:“你受什么刺激了?”
暮烟乐收剑,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陡然?冒出一句话?:“我失恋了。”
“谁?”苏菀吓了一跳、。
“裴云初。”暮烟乐挠了挠脸颊,补充道, “另一个意义上的裴云初。”
苏菀露出一种你在?说什么的迷惘表情, 她?搞不懂了, 裴云初就是裴云初, 哪里还?有第二个?
她?惊讶地说:“你跟他,在?一起过?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算是吧。”暮烟乐与?她?坐到一块,眼中出现一丝茫然?,“我是鹿溪,他是灼华,鹿溪和灼华在?一起,那不代表我曾与?他在?一起吗?”
苏菀未曾跟随大部队去?无峰遗迹,对?她?的经历毫不知情,只听只言片语,更加混乱了:“你完整跟我说一遍。”
暮烟乐轻声说:“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们不小心?掉入迷幻森林,森林编织了一场环境,让我们变成另外两个人,拥有一段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感情。在?不周森林里,我们偶遇,相爱,误会,分开,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当我误会他欺骗我,竭力忘记他,有个人告诉我,他为了保护我最?喜爱的森林而陨落。凝骨草是唯一能助他复活的法宝,我照顾凝骨草八年,期盼有一天等他苏醒,我们再也不分开。但当他复活后的第二天,梦醒了。”
苏菀静静听她?诉说,脸色逐渐认真起来。
这段故事,即使她?作为旁观者,依旧觉得唏嘘,何况当事人暮烟乐。
暮烟乐失恋的表现已经足够平静了,她?没有大哭大闹,亦没有沉溺于幻境不可?自拔,她?只是用汗水掩盖这段伤心?的经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连叙述这段故事的语气,都这样的平淡。
苏菀劝说:“既然?他都放下了,你也尽力放下吧。”
暮烟乐沉默。
“裴云初与?我们这些小修士不同,他经历过大风大浪,本质上是极为清醒的一类人,这类人理智克制,你还?在?原地恍惚的时候,他能立刻抽身离去?,哪怕是真实经历的幻境,但现实不曾发?生,他也会认为一切都是假的。”苏菀努力分析裴云初的想法,安抚说,“这个时候,你能做的不是继续装睡,而是像他一样,从那个世界苏醒过来。”
暮烟乐忽然?问:“小鹿妖的心?里有灼华,暮烟乐的心?里有裴云初。小鹿妖是假的,从梦里清醒,这段过去?慢慢就结束了,但暮烟乐对?裴云初的感情该怎么办?该如何苏醒过来呢?”
苏菀顿时哑然?。
“现实和梦,我已经分不清。”她?虽是淡淡的语气,却格外执着,“也不想分清了。”-
裴云初在?躲她?。
接下来两个月,暮烟乐发?现他很少发?传声令过来,而当她?主动发?传声令,等了半刻钟,他也不曾接起。
传声令是修真界用于通讯的工具,类似现代的手机,对?于发?送重要?情报和联络极为重要?,裴云初是州主的下任继承者,亦是年轻的大乘期修士,结交的朋友多而广,不可?能不带传声令。
他是故意不接。
意识到这点?,暮烟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握住传声令的手紧了紧。
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不好确定是不是真的。
宣卿平与?裴云初来往甚密,裴云初经常到凌云宗邀请他一起喝酒或者交流剑道,这段时间没听说太极宗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应当是有空的。
他现在?很少来凌云宗了,刻意把宣卿平邀请到外面,以免与?她?碰见。
猜测多半是真的。
暮烟乐开始格外注意宣卿平的日常行动。
他去?比试台切磋。
他外出一趟,回来时脸颊微醺,衣袖间隐约传出酒味。
有一次,暮烟乐忍不住在?殿门口拦住他:“师兄,这几日你怎么总出门?”
自从暮烟乐将金纸鹤送予他,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宣卿平一回来,她?就问东问西打听他的去?向,他听了心?里喜悦,笑了笑:“关心?我?”
暮烟乐给?他倒了一杯醒酒茶:“师尊说了,你有空外出喝酒,不如多跑几趟无峰遗迹,替凌云宗多赚点?灵石。”
宣卿平拿茶盏的手顿住,笑容僵在?嘴角:“这才刚回宗门没多久,师尊又让我去?遗迹?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这话?你对?师尊说,看他不打死你。”暮烟乐对?他有些同情,“总而言之,你别老往外跑,引人注意,他们还?以为你在?外边养了个情人。”
宗门内的确冒出这样的谣言,弟子们窃窃私语,宣师兄常常外出为哪般,莫非有了情人,即将接回宗门结契了?
凌云宗娱乐活动匮乏,那些弟子们成日修炼,觉得枯燥乏味。只要?人闲着,八卦传播的速度就变得极快,这才没多久,谣言就传到了暮烟乐的耳朵里。
没人敢在?宣卿平身边说闲话?,但暮烟乐敢。
宣卿平好似难以置信,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好气地说:“不过是邀裴云初的约,他们传的什么鬼玩意,难不成那个结契对?象还?能是裴云初?”
暮烟乐牵起唇角笑。
“若没事做,都给?我加重修习时间。”
他忍耐着,过了一会,像是忍不了,起身往主峰走:“不行,我现在?就去?安排。”-
下一次,宣卿平再去?见裴云初,无人再敢置喙了。
毕竟有了一次教训,他们可?不敢摸老虎须子了,凌云宗里,除了位高权重的元清道君,剩下一位他的大弟子宣卿平,都是弟子们不敢惹的人。
他们对?他怀揣敬重和畏怯,之所以有勇气偷偷八卦,是因为法不责重,即使宣卿平知道了,那又没什么关系,他总不能把所有谈论的弟子都送到雷火殿送刑吧?
仗着人多势众,弟子们形成一股爱讲私闻的风气,越刺激越好,即使不够刺激,他们也会用想象力编制出刺激。
然?而宣卿平知道这些事情后,虽没教训他们,却还?不如直接教训他们一次,他竟然?将修习时间提高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是什么概念,他们都能吃顿饭,睡个午觉,晚上泡个澡丰富丰富生活了,不知道哪个混蛋把传闻透露给?宣卿平听,这下子他们的娱乐时光泡汤了,一时间凌云宗哀声遍野。
宣卿平没管他们,过了几日,应裴云初的约,又去?了趟苍梧楼。
他见到裴云初,坐到他身边说:“你以前主动跑到我们凌云宗,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去?了,反而要?我来你的苍梧楼?”
裴云初转茶盏,不咸不淡回应:“以前是我主动跑过去?,该让你主动几趟。”
“我倒无所谓,御剑飞行眨眼就到了。”宣卿平换了个话?题,“裴华派出战刃军暗杀你,你现今有何对?策了。”
“不急,我如今回到太极宗,他不敢出手。”裴云初牵了牵唇角,“好戏,当然?要?在?最?佳的时间上场。”
宣卿平:“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提。”
“多谢。”裴云初抬起杯盏,与?他碰了碰杯。
两人喝了一会茶,近日已是初夏,苍梧楼的左侧有一处清雅荷塘,浮动片片荷叶。
空气涌动荷花的清香,裴云初坐在?窗前,支起下颌往荷塘看过去?,只听一声蛙响,跃入池水后泛起阵阵涟漪。
他看着细细碎碎的水面,眼前蓦然?浮现小鹿妖生动活泼的模样。
记得有一次,她?同他出去?摘松香草,她?跑步跑得很快,边摘边吃,玩了一整日,他不紧不慢跟在?她?的后面,觉得此刻惬意而快乐,是他这些年最?好的一天。
路过河流的时候,他看她?白皙的皮肤都被弄黑了,把她?拉到岸边,让她?洗洗脏兮兮的脸和手。
那天热,鹿溪直接噗通跳进河流,在?他怔愣的瞬间,又抬起脸,一张沾满水珠的笑脸,是他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她?的衣裳被水淋湿了,展现曼妙的曲线,她?却没有半分姑娘的娇羞,像一条灵活的鱼儿?在?水下摆动。
而那时,他坐在?岸边,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极快,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游水,若她?许久没冒头,他便情不自禁生出担忧。活了这么多年的灼华神君,什么场面没见过,却像个莽撞的小子,想跳下水去?把她?捉上岸。
裴云初看着荷塘出神,额头忽然?冒出刺刺的疼痛,由浅到深。
耳边响起宣卿平诧异的声音:“今日我到你们太极宗,殿门口与?往日不同,栽种了一片迎客松,还?有大批守卫守在?那里,有什么贵客吗?”
裴云初顷刻间回神,扶住额头,若无其事解释说:“周景棋拜访我宗,洞玄道君下令,在?门口布置迎接贵客的仪式。”
听到是青州州主,宣卿平不太感兴趣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有个面熟的师弟来喊他:“师兄,道君唤你去?一趟流云殿。”
裴云初本来计划与?宣卿平切磋,突然?被打断,他扭头看向师弟,神情诧异:“师尊迎客,为何唤我前去?叨扰?”
“师兄您怎么算叨扰呢?”那位师弟笑道,“周景棋跑到太极宗,专门找您的。”
裴云初挑了挑眉,一时猜不透周景棋的目的,他起身向宣卿平告辞:“师尊传唤,不得不去?,你等我片刻。”
宣卿平摆了摆手,表示理解:“行,你去?吧,我先四处逛逛。”-
来到流云殿,洞玄道君正与?周景棋相谈甚欢,裴云初跨入门槛,洞玄道君抬眼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入座。”
裴云初坐到与?周景棋并排的位置,两人一个是青州州主,另一个是睦州州主的长子,身份同样尊贵。
周景棋抱手,朝他寒暄:“云初,这些日子,我妹妹承蒙你的照顾了。”
他的语气既有礼,又带了几分敬重。
旁边的随从惊讶地看了一眼周景棋,他在?青州的地位,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一句话?可?以定无数人的生死。每个人对?他说话?都毕恭毕敬,但周景棋到了青州地界,到了太极宗,反而放低姿态。
可?是裴云初明明还?没成为睦州州主,他头顶还?有个父亲呢,也许继任者不是他,而是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其中之一。
周景棋如此谦逊,随从面带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她?是我的师妹,应当的。”裴云初笑了一声。
洞玄道君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看着他们说:“好了,你们如果私下有话?聊,等会下去?再聊。”
侍女前来上茶,周景棋喝了一口,淡淡说:“经青州一战,我与?云初的交情匪浅,倒惹道君说笑了。”
洞玄道君欣慰说:“你们两州和睦,再好不过。”
裴云初微微一笑,开口问:“不知师尊唤我来此,为了何事?”
洞玄道君专心?修炼,常年闭关,除非重大事务,否则不轻易见人。
这次,周景棋专门拜访太极宗,洞玄道君不止见了他,还?邀裴云初一起到流云殿,一定是有要?事商议。
果然?,洞玄道君说:“方才青州主提议,希望通过我,成全?两州的姻亲大计。”
裴云初惊讶抬眸,握住茶杯往上的手指,忽然?顿住:“结亲?”
他,和——
“舍妹周静宁。”周景棋观察他的表情,“我专程请道君牵线,只看裴兄同不同意了。”
裴云初垂下眸,神情难辨。
洞玄道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多,还?不外露,洞玄道君猜不透也懒得猜了,云淡风轻说了句:“你考虑考虑。”
他的立场倾向于青州与?睦州结亲,此事由周景棋提议,洞玄道君大力支持,若裴云初答应了,他们下一步便要?与?睦州州主裴修商议,进行婚事的筹备。
一般得到裴云初的同意,他的父亲裴修没有道理否决,结亲与?他而言,利大于弊。
结亲能让两州的利益关系绑定到一块,也能团结起来,维持一个和平的环境。两州团结是好事,青州经济强,军事弱,睦州经济偏弱,军事强,只要?结亲成功,两州主便可?以放开手脚合作,加强两州的农工商业交流,迅速提升国力。
但好归好,他们都必须经过裴云初的同意才行。
裴云初并非任人摆布的人,他若不答应,谁也搞不定他,谁也不能强迫他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流云殿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沉默。
听周静宁讲起裴云初对?她?的态度,周景棋来求亲之前,已经确定七八成了。如果一名男子不喜欢女子,根本不会费心?劳力替她?摆平各种新入门的麻烦,还?不辞辛劳从无峰遗迹寻找百草,裴云初这样一个显赫尊贵的人,竟然?为周静宁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
周景棋根据那些琐事判断,裴云初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他多多少少对?周静宁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长时间端着茶,胸有成竹等待他的答复。
良久,大殿传来裴云初放下茶杯的声音,他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可?。铱椛”
第三十七章
这一天, 暮烟乐的兴致都不是很高,她陪苏菀练了会剑,两人气喘如牛, 后?来没力?气了,便手拉手去风景优美的地方打坐。
凌云宗弟子喜欢打坐的地方, 是一处瀑布。
瀑布的水流上方, 拦水建造一处椭圆形的广场,四周种植桃花, 弟子们闻花香, 听水流潺潺声,可以尽快进入入定状态。
花了半天时间入定?,暮烟乐睁开眼睛的时候, 天色接近傍晚了。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宣卿平飘在半空, 发?丝如瀑, 在风中飞舞,比她高一截。
暮烟乐仰头看他,他外出与裴云初见面, 这么快回来了?
宣卿平感觉到她的视线,闭着眼睛说:“你没其他事做了?盯着我干什么?”
暮烟乐咕哝:“我还想问师兄呢, 为?什么有闲情?逸致跑到瀑布这里入定?。”
宣卿平乐衷比武,一年之中大概只有两月闭关修炼, 但也是在后?山的山洞里闭关, 不会跑到人多的地方。
第一次在瀑布看到他。
“这话问得没道理, 我是凌云宗的大师兄, 凌云宗哪里不能去?”
宣卿平语气轻讽,恶声恶气, 听着还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见呢,其实他心里的话与表面违背,他其实想告诉她,希望跟她待在一起,才会跑到这里,但这话说不出口。
暮烟乐哦了一声,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丝毫不感兴趣,转头往外走,身后?一道脚步声如影随形,她扭头瞪他:“为?什么跟着我?”
宣卿平心情?不错,闲闲道:“凌云宗我想去哪就去哪。”
暮烟乐一开始觉得自己?多虑了,瀑布这里只有一个路口,他碰巧顺路,碰巧离开的时间与她一样,所以跟在她的后?面。
她又去了一趟藏书阁,法器库,最后?来到食舍吃晚饭,宣卿平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缕幽魂似的,粘住她不放。
她炸毛了:“你别跟我了,我吃完饭回卧房了,你再跟,我就与师尊告状。”
“什么理由?”宣卿平还有兴致笑。
“跟踪狂!”暮烟乐气鼓鼓地说。
宣卿平扯了扯唇:“我陪你还不乐意,真让师兄失望。”
暮烟乐对宣卿平很无言,一路上没说话,但她也知道师兄想与她多待一会儿?,至于为?什么她心里有数,他没有明说,她不好太?直接明了地拒绝。
凌云宗入夜后?,出于节省灵石的目的,室外的灯笼屈指可数,她借月色,走过一段漆黑的夜路,身边有个人,多了几?分安全?感。
眼看离她的涌泉殿越来越近了,暮烟乐随口问:“今天你这么早从苍梧楼回来了?比武结束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离?我没跟你讲过啊。”宣卿平偏了偏头。
每次他出门,她可以根据他穿的衣服,判断他去哪里,他当然不清楚她内心的小九九。
他人缘淡薄,外宗的朋友只有裴云初,若他穿了一身常服,一定?是去找裴云初。若他穿浅蓝色门服,则是依据师尊的要求出门办事。
暮烟乐舔了舔嘴皮,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敷衍他:“你每次一出门,十次有七八次,去苍梧楼。”
宣卿平点了点头,似乎当成她的关心,不由自主掀起唇角:“你观察我,倒挺仔细。”
暮烟乐短暂沉默。
宣卿平解释:“今天本来计划与裴兄切磋,但他去了一趟洞玄道君的流云殿之后?,头疾便发?作了,我只好提前回宗。”
“头疾?”暮烟乐的心紧了紧,“怎么无缘无故有头疾了?”
“裴兄说,大概在迷幻森林待的时间久了,惹上的毛病。”宣卿平沉吟,“说起来也奇怪,你没什么事,反倒他整日头疾发?作,连医修也诊不出具体的毛病,给他开了几?颗安神定?心的丸子,他们打算继续观察一段时间后?,再根据病情?来判断哪里出了问题。”
“太?极宗第一宗门,那里的医修都是凤毛菱角的人物,治疗水平高超,药到病除,他们都没办法治,恐怕相当严重了。”
暮烟乐抿了抿唇,突然想见见他。
宣卿平:“你别担心,医修的态度寻常,没太?心急如焚,若真出了大问题,他们早就禀告道君,邀请天下奇才异能的人为?他治病了。”
暮烟乐点了点头,仍然有些疑虑,路走到尽头,再走几?步便是涌泉殿的入口,她正?要与宣卿平告别。
他忽然说:“除了这条坏消息外,其实还有一件好消息。”
暮烟乐解开系在腰间的铜钥匙,闻言扭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道:“裴云初即将与周静宁定?婚,今日下午刚定?下日期,他告诉我的时候,虽然躺在床上忍受头疾的痛苦,却?是笑容满面。娶一个喜欢的女子,他心里高兴,兴许病很快就会好了。”
天边响过一声惊雷,铜钥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暮烟乐的身体忽然僵直-
这几?天,暮烟乐翻来覆去没睡好觉,脑子里总是盘旋那句话,裴云初即将与周静宁订婚。
可是,周静宁喜欢的是宣卿平。
怎么突然愿意嫁给裴云初了?
暮烟乐想不通道理,也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尽管裴云初在无峰遗迹说得明明白白,他不是灼华,他只把不周森林当成一场虚假的梦境。
梦醒了,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可是裴云初怎么能离开得这么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说忘记就忘记。
积雪融化的时候,他承诺,会回来娶她。
在她挂念灼华,惦记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时,他却?说不作数了。
怎么可以不作数。
就差一天,他们再也不会分开,只差一场婚礼,小鹿妖与灼华将迎来幸福的结局。
暮烟乐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在灼华的世?界里,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来得太?快,亦结束得太?快,与她完全?不一致。
他只待了几?个月,而她在不周森林生活了十一年,前三年不知他的死亡,后?面的八年,她为?他浇水,替他搬动到阳光充足的地方,每日晚上又辛苦搬回屋子,成天像个傻子似的与一颗草聊天说话,分享她的欢喜,诉说她的难过。
这八年,时间没有让她的思念淡忘,反而加深了她的执迷不悟。
黍离说过,凝骨草可以复活他,虽然只是一缕希望,但希望没破灭的时刻,她亦不会轻言放弃。
若她放弃了,他这辈子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这八年,她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始终坚持,又一次次重新燃起他复活的希望。
这个缓慢又煎熬的过程,让她不可能像他一样,轻轻松松放下过去,把不周森林当成一场虚假的梦。
暮烟乐坐在涌泉殿的门槛上,周围没有一个人,面前是空空荡荡的广场。
滴答,滴答,滴答,传声令的声音几?次三番响起,木牌反复明亮,熄灭,再次明亮。
不断向裴云初传达消息,但裴云初始终不回复。
她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天黑,陆续有弟子回涌泉殿,她才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走进屋里。
过了两天,听说睦州州主答应他们在苍梧楼完婚的消息,定?下具体的婚期,暮烟乐半天没说话,没什么食欲,没什么精神,待在屋里睡了一早上。
后?来出门散心,她偶然碰见宣卿平,他看了她半天:“你的眼圈这么红?谁欺负你了?”
暮烟乐低声说:“没人欺负我。”
是她想不通。
是她跟自己?过不去。
宣卿平瞅了她半天,小心翼翼递过来一篮红柿子:“慧德堂后?院的柿子熟了,你心情?不好,多吃些甜的。”
他听说柿子熟了后?,想起小时候她冒雨送柿子给他,这段回忆是他一直珍藏的过去,他想到她,便摘了一篮给她送过去,刚好,就在涌泉殿的外门看见她了。
暮烟乐没什么胃口,但宣卿平期待地看着她,她不好浇灭他的热情?,接过去,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喷溅。
“甜不?”宣卿平笑着问。
暮烟乐点了点头:“甜。”
宣卿平凑近,两眼弯弯,捏了一把她颊侧:“甜就好,多笑笑,以前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去哪里了?”
她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努力?笑了笑,然后?把手伸进篮子里给了他两个,两人坐在花坛附近吃柿子,吃得满嘴红汁,她心情?好了不少,宣卿平离开前,她以自己?的传声令故障为?借口,向他要了他的传声令。
暮烟乐施咒时,内心极度复杂,既希望裴云初接起,又希望他不要接。他不接的话,这样说明他这些天事务繁华,没空处理别人的联络。
等待几?秒钟,他却?回应了:“宣弟,何事?”
暮烟乐的心沉了沉,浑身冰凉,像大冬天被冷水浇到头顶,她说:“是我。”
裴云初霎那间安静。
距离上一次见面,是刚出迷幻森林的那天夜晚。现下已经多月没见面了,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忍着心底涌动的酸涩,尽量平静说:“恭喜你了。”
恭喜你得偿所愿。
这句话谈不上多么真心实意,暮烟乐紧紧握住木牌,牙齿用力?咬唇,明眼人都会看出她深受打击,但裴云初不在她身边,她的伪装非常成功,从传音的语气上听,她似乎不在乎他成婚了。
听到这里,凝固的空气终于缓慢流动起来,裴云初的呼吸声顿了顿:“你也知道了。”
“嗯,师兄跟我讲了。”暮烟乐走出屋外,声音轻轻的,“你们成婚那天,我能来吗?”
“当然,欢迎你。”
暮烟乐不吭声。
裴云初:“烟乐,我一直想跟你谈谈。灼华他不是我,迷幻森林编造的一个人,任何人进入森林,都可能成为?灼华。”
“……”
他笑了两声,语气放松了些:“你能放下他,太?好了。”
嗓音经过传音,失去他原本清雅的音质,显得低沉微哑。
暮烟乐站到屋外,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皮肤微微感到刺痛,过了好一会,她才适应外面的天气,将目光放在远处:“最近你有没有空出来,与我见上一面?我有话对你说。”
“你传音给我,也是一样的。”裴云初委婉拒绝。
难堪的情?绪持续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很为?难,”暮烟乐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你以前答应过我,每年陪我去一次枫林夜市,还记得吗?”
突然提起多年前的事,裴云初愣了愣:“记得。”
“我十岁后?,你一次都没陪我去过了。你定?婚前,再陪我去一次夜市,”暮烟乐做出保证,“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裴云初的确将这件事忘记了,而她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让他重新履行小时候的约定?。
果然,他挣扎几?秒之后?,说了声好。
第三十八章
暮烟乐按照约定的时间, 来?到枫林夜市的入口。
天?已经?黑了,不远处的灯火依次亮起,约定的时辰是酉时, 早来?了一刻钟,她站在夜市的牌匾下等候。
附近不少人等在这里, 零零散散站着, 有人等到了他的同?伴,两人笑呵呵地往夜市里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入口等待的人越来?越少了, 夜风甚大,她站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目光无神地看着天空的月亮。
裴云初以前是一个很准时的人, 从来?没有放她的鸽子, 他可能?遇到别的事?耽搁了, 她这样想, 继续耐心地等下去。
夜市最边缘有一个卖符纸的老婆婆,她注意暮烟乐很久了,一个穿绿裙子的漂亮姑娘, 戴金蝶花形簪,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看着修为也不高,身体在寒风中冻得?都发抖了。
还?没有客人上门, 她上前攀谈:“姑娘, 你在等人吗?”
暮烟乐看着她, 眉眼弯弯:“是呀, 我跟人约好了。”
老婆婆打量她:“你以前逛过夜市吗?看你有点?眼熟。”
暮烟乐微睁大眼睛,仔细观察老婆婆的脸, 但想不起来?有没有与她见过面:
“来?过一次,但那年我才?十岁。”
老婆婆聊天?的兴致来?了,仔细端详她的脸,“别看我年纪大,其实记性很好。”
暮烟乐指了指自己:“我以前在夜市的中心买过一张魔煞面具,那时候有个哥哥戴面具,牵我的手,逛到半夜。”
老婆婆嘴边咕哝着魔煞面具,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两眼放光:“我记起来?了,那个男人长相特别俊,穿白衣,到我的摊位前挑拣东西的女修们都在谈他,婆子我至今还?有印象,是他对不对?”
隔了这么多年,竟然有人记得?他们,暮烟乐高兴地点?了点?头:“是我们。”
“他怎么不来?陪你了?”
暮烟乐慢慢垂下眸子,似乎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掩饰着说:“他快来?了,可能?宗门里临时有事?处理。”
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
符纸摊前站了两个客人,那些人喊道:“老板去哪里了?老板人呢?”
暮烟乐看着前面:“老婆婆,生意上门了。”
“那我走?了。”离开前,她扭头说了句,“这天?冷的人都冻木了,你等的人可能?不来?了,别再等下去了。”
暮烟乐朝她招了招手,并未附声。
寒天?里,远处是吵闹的夜市,入口冷清,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
风中飘浮一股冷梅花的香气,她的脑海浮现出不周森林的场景,木屋附近也有一片梅林,到了寒天?,梅花绽放,香味蓬散开,像今天?闻到的味道。
她记得?灼华复活的那个夜晚,屋外冰天?雪地,传来?滴答滴答的融雪声,而屋内温暖如春,轻纱帐帘下,她与灼华在床上接吻。
记得?他离开前,抱她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制作同?心结,温热的吐息附在耳畔,她似乎还?能?闻到空气淡淡梅花香气与他周身甘松香融合的味道。
这些回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感觉手都被?冻疼了,寒气一点?一点?钻入心肺,明明她里面穿了夹袄,身体却感到彻骨酸心。无论她双手如何摩擦,手指始终暖和不起来?。
等了一个时辰。
远处有个人跑过来?,高大且挺拔,步伐急促,她的胸口忽然胀热,往前小?跑了几步,眼角冒出委屈的泪意,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白衣的陌生男子。
那名男子停在她身边,问:“你是暮烟乐?”
暮烟乐浑身僵硬,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感觉喉咙被?冻哑了,隔了半晌,才?嘶哑地嗯了声。
男子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师妹不小?心从高楼摔了下来?,摔断骨头了,师兄一直忙到现在都脱不开身,让我来?跟你讲一声,你先回去不要再等他了。”
暮烟乐愣愣地应了一声,那个男子很快走?了,消失在夜色下,牌匾下方的灯笼随风摇晃,她的衣摆也开始摇晃起来?。
她低头看着形单影只的影子,感觉天?上下起了小?雨,脸颊冰凉一片-
夜市的人群往屋檐下钻,其中不乏一些修士无视寒天?的密雨,无动于衷走?在路上。
暮烟乐也在这些人之中,她漫无目的走?着,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一家面具摊上。
摊前支起大雨伞,小?贩戴了一顶灰色的帽子,大概二?十岁的样子,但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暮烟乐的目光在面具上扫了几圈,样式比以前丰富,但质量稍微下降了一些,小?贩问:“客人,你喜欢哪个?我给你取下来?。”
“八年前,这里也有家面具摊。”暮烟乐问,“原来?小?贩去哪里了?”
眼前二?十岁的年轻小?贩挠了挠头:“那是我师傅,他已经?没了。”
暮烟乐愣了愣,重复了一遍:“没了?”
“唉,两年前,他摆摊回家的路上,被?人抢走?了平生积累的所有钱财,那些强盗抢完东西离开前,还?捅了他一刀。”年轻小?贩谈起这件事?,神色愤怒,“他拼死拼活卖了半生面具,却落到这下场,我真恨自己修为不够,等我实力强大的一天?,我一定为师傅报仇。”
细雨仍在下,她恍惚间离开小?摊。
看到周围匆忙行走?的路人,抱怨的小?摊贩,她慢慢地走?,只觉得?物是人非。
才?八年的时间,重回故地,许多人都不见了。
走?走?停停,冒雨来?到地下夜市的入口,枫林夜市分上下两层,上层大多是日常修炼用品和娱乐用品,而下层则是秘密交易的黑市,卖什么都有,大多都见不得?光。
她掂起衣角,小?心避开雨水的污泥,沿台阶走?进黑市。
相比夜市的简陋,地下的黑市更豪华,每家都有百尺的面积,灯火辉煌,那些行人大多来?到黑市避雨,她也一样,一言不发地走?走?看看,1其中一家奇丹秘药的招牌吸引到她的目光。
那是一间略显复古的商铺,商品琳琅满目,客人大多是年轻女子,聚集在一起挑挑看看。
暮烟乐跨入门槛,掌柜正与其他客人交谈,一时顾不上她。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商品,耳边捕捉到掌柜与女客们的谈话。
掌柜问:“客人想要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有,如果是冷门的,还?可以专门为客人定制。”
一位女客问:“有没有能?让人移情的药啊?”
掌柜连连点?头:“有啊有啊。”
“拿给我。”
跟在女客后面的友人抓住她,震惊说:“你还?没忘记他啊?我以为你来?买忘情药,没想到是移情药。”
女客固执说:“他说他爱的是别人,可分明是我先认识他的,为什么他会喜欢上别人?我那么爱他,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凭什么,凭什么他不选择我?”
友人劝说:“他喜欢谁,就让他喜欢谁,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即使给他用药,他对你的喜欢亦不是真情实意,感情的事?强求不来?的。”
暮烟乐背对她们,手停在一个精美的盒子上,纹丝不动。
空气仿若凝固,良久,那名女客的回答传到她耳畔,沿着耳畔重重敲击到最深处的心脏。
“我偏要强求。”-
她回去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一整晚没睡,后脑勺像被?针扎了几下,浮上刺痛的感觉,眼眶干涩,喉咙吞咽时觉得?肿痛,可能?受寒了,她脱掉衣裳,意识模糊地躺到床上,连续睡了一整日。
苏菀来?找她时,她正昏天?黑地睡着。
屋子没点?灯,里面没人应,苏菀本来?想走?,却听几声呢喃,隔着门板听不清,但她意识到不妙,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暮烟乐对推门声丝毫没有反应,苏菀看她脸颊发红,摸了摸额头,烫得?像着火了一样。
苏菀的眼睛瞬间红了,看她难受的样子,她也很不好受。
“你等等,我给你喊医修。”脚步声匆匆离去。
杨怀山赶到涌泉殿时,身后还?跟着宣卿平和苏菀,三?个人凑在床前。
“给她喝些退热的药,一晚上应该能?恢复正常体温。”杨怀山收回把脉的手,“你们如果不放心,守在她床前,她渴了,用干净的棉花沾水,湿润嘴唇,挤一点?水润润口腔。”
苏菀自告奋勇:“我来?吧。”
宣卿平也想说话,她一个胳膊肘戳过去,正经?肃然道:“你一个男子,还?想孤守她床前?传出去多不好听。”
他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能?把话咽进肚子。
苏菀守了她一晚上,清晨的时候,暮烟乐的烧终于退了。
她睁开眼睛,喝了几口热水,似乎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苏菀笑笑:“真觉得?麻烦,下次陪我下山逛街。”
暮烟乐弯起眼睛应了一声,恰好这时,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苏菀起身往外走?:“正好我也饿了,我给你打包一份米粥回来?。”
没多久,苏菀带着食物回来?了,小?米粥被?木碗盛满,暮烟乐斜靠在叠起来?的枕头上,房间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喝粥声。全部喝完后,她咳嗽了两声,感觉活过来?了,昨晚发烧后,浑身力气被?抽干,现在通过食物补充能?量和水分,身体正以明显的速度恢复过来?。
苏菀问起昨晚的事?:“你为何突然发烧?”
“我去了一趟枫林夜市,买了点?东西。”暮烟乐边解释,边伸了下懒腰,长发散落在肩膀处,“没带伞,不小?心淋了雨。”
“下次出门记得?带伞。”苏菀将木碗叠在一块。
暮烟乐看着她的动作,无意识捏住指腹,心里像有什么心事?,但当?苏菀看向她时,她垂下眸,假装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被?角。
苏菀没发觉她的异样,给她拿梳头发的梳篦。
暮烟乐盯着被?褥的大红花发了一会呆,然后抬起头说:“阿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苏菀坐到她身边:“什么忙,只要不是让我做违背原则的事?,你说什么都行。”
“帮我喊裴云初过来?一趟。”暮烟乐眼珠漆黑,歪着脑袋笑,找了个理由,“就说,我等他等了很长时间,淋雨发烧了。”
他一定会过来?。
第三十九章
裴云初来的时候, 是下午了。
杨怀山给她配的药非常强大,吃了两颗,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正靠在枕头上看?书?。
有人敲了敲门,她应了一声, 推开门的是多月不见的裴云初。
自无峰遗迹之后, 两人始终没见面。
他换了风格,可能是成婚前不适合穿太素的衣裳, 如今一身紫色的宽衣大袖, 长发被玉冠束起,像一名气质矜贵且沉稳的公?子。
因为常年习剑,仪态挺拔, 身材富有力量感, 走近时, 独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暮烟乐张了张嘴, 却再也喊不住从前经常唤的哥哥了,裴云初倒是没什么变化,唤了一声烟乐便站到床前。
暮烟乐轻声问道:“周静宁的病好多了吗?”
“好多了。”裴云初顿了顿, 许久后,语气带了丝歉意, “抱歉,昨晚没有履行约定, 害你?生病了。”
都不知听他说了几次抱歉, 暮烟乐笑起来:“你?若真觉得抱歉, 就在这陪我打发打发时间吧。”
裴云初颔首, 搬了个椅子坐到她身边。
暮烟乐看?了他一会儿?,把书?递给他:“我病还没好全, 看?书?看?得眼?睛很累,你?帮我读,我听着?。”
可能是觉得愧疚,裴云初毫不犹豫地接过书?本,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他的音调慢而清晰,暮烟乐听了几句,困意逐渐升腾,但她还不能睡,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与苏菀叮嘱过了,涌泉殿不要再让任何人进屋,她想与裴云初独处片刻。
屋里屋外比寻常时候寂静,唯有裴云初读故事的声音。
静听片刻,她打了个哈欠,适时将准备好的茶递过去?:“读了这么长时间,渴了吧,喝些茶润润嗓子。”
裴云初道了一声谢,客气而疏远,他接过茶杯,眼?睛仍放在书?籍上,仰头便往喉咙里灌。
味道有些奇怪,但他不怎么在意,可能是茶叶放久了,他记得鹿溪也这样,茶叶放久了仍要坚持喝,喝了好几年的过期茶叶,幸亏她是妖怪身体强健,所以才?不碍事。
裴云初盯着?书?籍的页面,脑海里短暂划过鹿溪的脸,额头感到微微的刺痛,但他始终不说话,良久,才?接起上一段继续读。
暮烟乐一直注视他,从进屋到现在,他很少正大光明地看?她,只?微微垂眸,注意力在书?本上,不知他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她。
她耐心等待裴云初出现反应。
据奇丹妙药的掌柜宣传,移情药喝入后,约半刻钟时间起效,不管喝药者对别人有没有感情,都会将感情移到第一眼?看?到的人身上。
裴云初喜欢周静宁,她要他的感情转移,她执着?地想要得到他。
她故意喊他过来读书?,目的是让他口渴,她递茶,他一定会喝一口。
只?要喝了,他就会爱上她。
她的胸口发烫,从心底生出执妄和疯狂的热意,脸颊也热了起来,是激动?还是恐惧,她自己也不明白。
尽管她心里明白,他的爱只?是药的作用,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她的了,他不会再喜欢别人,也不会与别人成婚。
她心上生出执迷不悟的魔,即使做的不是好事,也依旧一意孤行。
暮烟乐垂着?眼?眸,听到书?本掉落的声音,她立刻抬眼?,裴云初似乎感觉到痛苦,捂住额头,半张脸掩在宽大的手掌下。
“烟乐,你?……”
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眼?角染上一点绯红,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她。
暮烟乐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没事的,快要结束了。”
裴云初眼?角的红迅速蔓延到耳后,一种可耻的渴望自内心升起,他发出难以抑制的沉重呼吸声,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暮烟乐。
暮烟乐的眼?睛大而明亮,皮肤白皙,嘴唇薄薄的,呈现红润而有光泽的样子,看?着?很好亲,此刻她因为心虚而移开眼?睛,没有看?到他异样的变化。
他的眼?睛在她的唇瓣挪不开,喉咙剧烈滚动?,像要将她吞吃入腹。
但他还存在一些理智,他不能这么做,这是他从小到大看?顾长大的小姑娘,他对她只?有兄妹之?间的情谊。
裴云初反复告诫自己,克制冲动?,试图甩掉她的手,可过了片刻,药力效果愈发强大,他的手难耐地推了几下,下一秒,竟主动?反手握住她。
暮烟乐将他的反应当成移情药产生作用了,也许,下一刻,他能像灼华一样喜欢她了。
然而,他蓦然将她压到身上,滚烫的唇瓣正好落到她的唇角。
她瞪大眼?睛,猛地看?向他,他的神情恍惚而迷离,眼?神漆黑而深沉,手正迫不及待地解开她的腰带。
暮烟乐终于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像中了媚药?
不等她找出问题的原因,他灵活地挤入她的牙关,吮吸她的齿贝。他的学习能力极强,做什么事都能快速举一反三,只?经历一场幻境,竟锻炼出超高的吻技,暮烟乐仿佛回?到那个积雪融化的夜晚,继续做他们未做完的事,被他灼热的吻,吻得身体发软,像一滩水融化在他的身下。
裴云初没有任何神智,任凭心中的欲望作祟,将她嵌入骨血,疯狂地占有她。
房间内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直等到夜深人静,这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仍在持续。
差不多过了两天,暮烟乐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酸痛难忍,房间里分?外的安静,她向旁边的床单摸了摸,只?摸到一片冰凉。
内心忽然窒了一下,她赶紧起身向床外看?过去?,裴云初还没走,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侧脸,即使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将她当作不存在,他微微低头,神情难辨,画面像静止了一样。
暮烟乐的心提了起来。
前两日的种种表现,都已证明他中的不是什么移情药,而是强力的媚药。
现在他醒了,她做的那些不堪的事完全暴露,他已经明白她给他下了药,还不知会如何对待她。
她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却无任何悔意。
彼此都知道对方?清醒了,可没有人打破这种微妙的沉默。
过了片刻,裴云初哑声道:“既然我们已发生夫妻之?实——”
暮烟乐抬眼?。
他顿了顿,继续下一句:“我会负责到底。”-
裴云初答应她会娶她,他果然说到做到,过了一天后,关于他退婚的消息传遍所有仙门。
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都将同情的目光转向周静宁,没过几日,他正式向凌云宗提亲,婚期在一月后举行。
这场婚礼办得格外仓促,暮烟乐没有一点真实感,从裴云初走出涌泉殿的那天,她再也没见过他,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娶她,也不敢多想,高兴的情绪涌上来的同时,心里还有些茫然。
但这样的茫然,只?延续了几日,很快便消失了,可能藏到了内心深处,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管怎么样,她的目的达到了。
嫁给他的那一天,天空阴云密布,似在酝酿风暴,树木被凄厉的狂风吹得压倒,她起了一个大早,听到屋外大风呜咽的声音,觉得有些扫兴,昨晚天气还挺不错,今天却要下雨了,估计是场暴雨。
那些年纪大的婆子喊醒她后,便匆匆忙忙,里里外外为她化妆穿嫁衣。
盖上红盖头的一刹那,视线被遮住,从很多年开始,她就一直想嫁给他,现在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前方?有人走,她牵住玉如意,一步一步走进灵轿。
轿帘被掀起,她弯腰进去?前,听到宣卿平低哑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真那么喜欢他?”
用玉如意牵她的是宣卿平。
暮烟乐顿住步伐,开口说:“师兄,我爱他。”
宣卿平的气息乱了几秒,许久后,压制情绪道:“他原本娶的人是周静宁,他爱的也是周静宁,烟乐,凡事不可强求,你?勉强他,也不一定能和他永远在一起。裴云初是个很清醒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占有他的身体,也占不了他的心。”
暮烟乐沉默片刻,固执道:“师兄,我不信他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感情。”
“这话你?自己信吗?”宣卿平轻声说。
暮烟乐沉默了片刻,紧紧抓住玉如意:“不管如何,我都回?不了头。”
话已至此,宣卿平已无话可说,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只?摸到红盖头,但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如果太极宗那边待的不舒服,凌云宗随时欢迎你?回?家。”
暮烟乐的眼?睛忽然湿润,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我也随时在家里等你?。”他将她送入灵轿,最后一句声音越来越轻,被风吹散在空中。
第四十章
凌云宗离太极宗不远, 暮烟乐下灵轿的时候,视线被红盖头遮住,但她通过神识察觉到周围站了许多人, 这也?正常,裴云初是顶尖的人物, 参与他?婚宴的人, 自然扎堆的来。
走到大殿的里头,坐在最里面的都是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
裴云初的师尊和父母, 还有一干亲属和同门弟子, 都在看着?这对?新人。
第一次成婚,面对?这么多裴云初的亲朋好友,暮烟乐紧张地牵住红绸, 一步一步走到前?面的台阶前?。
所有人都在观礼, 看着?他?们行拜堂礼, 接受祝福。
太极宗作为第一仙门规矩多, 裴云初家族又是睦州大族,形式更繁杂,既要行拜堂礼, 又得向?所有长辈们行尊礼,顶着?一头沉重的饰品听?誓词, 最后?才写下婚契,过程相当多。
像她这样从小待在凌云宗的弟子, 从小无拘无束不受束缚, 不太适应这些?形式, 但在别人屋檐, 就只能听?别人的规矩。
目前?看不到他?们的长相,以后?还有机会相处, 她觉得自己?必须给他?们带来一个好印象,一个累字都没吭声。
举行完仪式后?,脑袋像顶了?沉重的石头,她感觉十?分的吃力。
当洞玄道君命人送她回喜房,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被婆子们牵着?走出大殿,来到苍梧楼的主楼,陆续有人走出房门。
“夫人再等一会,等您夫君过来为您掀起盖头,喝合卺酒。”婆子临走前?,细心叮嘱,“千万不要自己?掀开,这样不吉利。”
暮烟乐乖巧点头,听?到关上门的声音,她的腰一下子放松了?,调整成舒适的坐姿,坐在床上等裴云初。
谁也?没发现,从仪式开始到结束,她的手心紧紧握着?一块鲜红的同心结。
当他?掀起她的盖头时,她要将这份精细制作的礼物,送给他?。
在那个灯火辉煌的酒楼,灼华曾亲自教她做同心结,她学了?很长时间才学到点皮毛,她记得那时灼华故作淡定?,提起他?只会一种结法。
她信了?他?的话,真以为事实如此,那时她还不清楚,灼华惯会骗人,亦会逗弄人,他?假装自己?不会其?他?的,转头又凝视她,把同心结放到她的手心,温柔地解释:“因为今夜,我只希望会这么一种。”
他?一直都希望与她永结同心。
冰凉的夜色里,皓月当空,烛火哔剥一声响,暮烟乐的唇牵起愉快的笑?容,脑海里又浮现另一幅画面。
幽冥火焚烧森林,面对?妖王的紧追猛打,灼华可以选择立刻撤退,回到仙界等待下一次攻打的机会,他?不必与妖王硬碰硬,一定?能再次找到剿灭他?的最佳时机。
火势越来越凶猛,他?竟待在原地不动。
她亲眼看到,他?漆黑的瞳孔映出火光,穿着?冰凉的铠甲,不顾一切使用神力浇灭幽冥火,即便他?会被妖王偷袭,死在不周森林,可他?依然这么做了?。
身体化为灰烬之前?,他?的低声喃喃,透过留影扇,传到她的耳畔。
“我的小鹿妖,我要保护她最热爱的森林。”
我的小鹿妖。
她是暮烟乐,但她亦是他?的小鹿妖。
即使他?不承认自己?是灼华,即使他?把不周森林当成一场虚幻的梦境,可暮烟乐仍然将同心结,当成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回忆。
他?说过积雪融化的时候,他?会回来娶她。
幻境结束的一刻,小鹿妖与灼华的故事已经结束。
世上再没有灼华,他?最终没有回来娶他?最爱的小鹿妖。
可裴云初代表灼华,娶了?暮烟乐。
小鹿妖最后?的愿望,某种意义上,成功实现了?-
过了?一刻钟,裴云初接待完友人,这会儿正从大殿走向?苍梧楼的喜房。
明月挂在枝头之上,经过棠梨阁的时候,周静宁突然喊住他?:“师兄。”
她一直都住在苍梧楼,今日没去参加婚礼,这时却突然冒了?出来。
裴云初顿住脚步,抬眼看向?大门口的周静宁。
淡淡的月色笼罩,周静宁柔软的胳膊靠在门廊上,眼角染上绮丽红晕,像吃醉了?酒,鼻子也?发了?红,不知是哭过,还是真喝酒了?。
她就这么无声看着?他?,一句话没再说,可千回百转的言辞都从眼睛里哀哀戚戚地诉说出来。
裴云初温声说:“还不睡吗?”
“我在喝酒,”周静宁柔嫩的手指试探性地伸出,拉住他?的袖子,“师兄陪我喝几杯。”
裴云初任由她拉着?,声音带了?几分叹息,似在提醒:“今日是我的新婚夜。”
周静宁的眼中?划过几分难堪,她哽咽道:“可是,原本是我俩的婚礼。你还不知,旁人都说了?什么难听?话。师兄,我心里不好受,你陪陪我说会儿话。”
她的声音半是撒娇半是委屈,一阵风掠过,酒香与她身上合欢花的香气一蓬蓬散开,浓郁得像进?入一座春色满园的花园。
他?的眼神不禁柔化了?,似乎无法直言拒绝,但脚步依然站在原地。
周静宁温热且暖融融的指腹下移,小心翼翼碰到他?的手掌,虽然力道轻,但仿佛拼尽了?全力,将他?捕获在手心。
裴云初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只静静地看着?她,后?来她侧着?脸,露出秀丽的脸庞线条,款款迈出步伐,一步又一步往前?走,同时手指拽住他?不放,他?便微微笑?了?笑?,一步又一步走进?棠梨阁。
阁楼灯火通明,他?关上了?大门。
屋外明月高悬,冷冷清清的月色被烛火照出几分旖旎的气氛,暮烟乐独自坐在床前?。
她穿着?盛大而隆重的喜服,眼前?红艳艳的一片喜色,漫无目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在想,等他?掀开盖头的时候,她该用什么表情来迎接他?。
尽管两人认识了?好多年,这一刻,她却像第一次与他?见面似的,内心充满忐忑的期待与不安。
他?那么好的性子,即使对?她有些?生气,大概也?气不了?多长时间。
她今天化了?半个时辰的妆,格外妍丽,与以前?的不施粉黛截然相反,他?会不会被她的打扮惊艳。
新婚夜,他?们喝完合卺酒后?,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漫漫长夜。
……
胡思乱想间,她的脸不受控制泛起红晕,那些?曾经在床上痴/缠的细节,像电影般一帧一帧地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裴云初还未出现,整个世界冷冷清清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渐渐地,她两只交叉放在腰前?的手,直挺挺地垂落,脑袋歪着?,斜斜倚靠冰凉的床架子,婆子说自己?掀开红盖头,这样不吉利。她的姿势再没有改过,也?没有动盖子。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裴云初始终没走进?喜房的大门。
她感觉身体发冷发颤,夜晚的凉气渗透进?肌肤,终于等不下去了?,自己?掀开红盖头。
红烛垂泪,即将燃烧到尽头,满腔热情的心也?像是走到了?尽头。
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蜡泪滚落,屋外的月亮落到西边,天快亮了?。
翌日一早上,苍梧楼的仆役准时过来伺候她洗漱。
两个仆役看见她妆容整齐,喜服还穿在身上,头发也?是挽起的,似乎不觉得惊讶,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的几分同情和怜悯格外刺目,当对?上暮烟乐的视线,她们立刻垂下眸子,老?老?实实替她梳头发。
暮烟乐捕捉到她们奇怪的眼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裴云初昨夜去了?哪里?”
“回禀夫人,昨晚主人宿在棠梨阁。”仆役细心地提醒了?一句,“棠梨阁住着?主人的师妹,周静宁。”
暮烟乐平静地哦了?一声。
一开始,她并没有立刻去找裴云初,向?他?问个说法。譬如问他?娶了?她为何?又置她于不顾,为何?成日与周静宁混迹在一块,为何?陪她饮酒作乐,又带她去书画阁,为她写诗作画。
她知道原因,且没有资格。
周静宁一开始便是他?的心上人,她早就知道的,自己?始终不是他?的选择。
但经历一场幻境之后?,她执着?地认定?,他?的心里也?有自己?。
她顽固执着?,非要与他?在一起。
她给他?下了?媚药,强行与他?发生关系。
经历他?洞房花烛夜的冷待后?,暮烟乐觉得自己?早该认清现实的,但下一次,听?到裴云初夜晚进?了?棠梨阁,她终于发觉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即使装作冷静,以为自己?能平心静气装作看不见,努力接受他?不爱她的事实,可脑子却那么的不理智,仍为了?他?伤心。
喜房的布置已经被仆役拆下,大片的红色消退,恢复成从前?冷冰冰的模样,这几日下起了?夜雨,雨打窗棂,她孤零零躺在床上,总觉得被子是湿的,像浸透了?泪水般。
暮色深重,她没什么睡意,那张苍白的小脸,露出被褥,毫无生气地盯着?床帘顶部。
头发凌乱四散在枕头周围,她没管它,感觉自己?像一颗闷在土壤里的种子,铺天盖地的水汽,几乎让她窒息。
四周浸染他?淡淡的气息,这是他?常住的卧房,他?的床褥,他?的屏风和家具,但他?三天没回来了?,那股甘松香渐渐淡去,而这里淡去的独属于他?的味道,在棠梨阁渐渐浓郁,浓得像化不开的胶质。
人都是贪婪的,让她失去理智。
某天,夜深人静,暮烟乐夜闯棠梨阁,敲开大门。
周静宁给她开的门,看见她的时候,带笑?的脸忽然僵硬,神情变得冷漠。
暮烟乐没管她是什么心情,透过她的肩膀往里看,屋子摆了?一张檀木方案,黑白子的棋盘,似乎才下到一半,后?方是落地的锦绣云鹤屏风,裴云初这会儿正坐在方案前?,专注地凝视棋盘的局势,也?没看屋外是谁,握住酒盏往喉咙里灌,眸色浅淡,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暮烟乐再次用手指敲了?敲门。
裴云初这才挪开视线,余光瞥见暮烟乐时,他?愣了?愣,酒水从他?唇边滑落,一个不慎似乎被呛到了?:“你怎么来了??”
暮烟乐走进?棠梨阁:“我为何?不能来?”
“你先回去。”裴云初摇了?摇头,似乎不想看见她,“以后?不要再来棠梨阁。”
暮烟乐站在原地不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提醒:“裴云初,你难道忘记,我才是你的妻子?”
听?到这话,裴云初的脸色冷了?下来,暮烟乐第一次看到他?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她,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耐心,可是,现在的他?失去了?这份耐心,像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虽是笑?的,眼神却是冷淡:“你是不是忘了?,谁毁掉了?我与静宁的婚礼?”
暮烟乐咬紧牙关:“你对?我不满,那为何?要娶我?你大可以不管不顾,为何?给我一个希望。”
当着?周静宁的面质问他?,让她感觉到难堪,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撕开胸腔,暴露出她脆弱跳动的心脏。
可是她必须得到一个回答,一开始她只是想他?娶她,到后?来,她希望他?爱她,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
裴云初放下酒盏,垂眸看着?棋盘,轻声叹:“我给你名分,却不会做实际上的夫妻。你可以享受太极宗的资源修炼,这是我给你的补偿。”
听?到这么绝情的话,暮烟乐却没哭。
以前?那么爱哭的小哭包,成天要师兄和裴云初哄,可如今,她的眼泪落不下来,原来心痛到极点,悲伤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她平静说:“谁稀罕你的补偿。”
暮烟乐掂起裙摆,飞快跑出门槛,周静宁看着?她的背影,挑起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转过身时,语气却是愧疚不安:“云初师兄,你去追她吧,我这边没事的,天黑了?她一个人在苍梧楼走,不安全。”
裴云初冷声回答:“不必。”
暮烟乐还没有跑远,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好像一把刀子,再往她心脏的伤口划上深刻的一刀,原来内心的疼痛也?会清晰的实质化。
他?们彼此感情深厚,而她横插进?来,像一个笑?话。
出了?棠梨阁之后?,她没有回到主楼,漫无目的在庭院里走走停停,如同一座丢弃在码头被人遗忘的小舟,只剩下茫然的情绪。
她犯了?一个错误,可是世界上能回头的机会很少,她没有回头的勇气,只能继续延续这个错误。
又过了?两日,裴云初回到主楼,回到他?们的新房,但她已经搬出去了?。
凌云宗带到太极宗的东西,只有几件常穿的衣物,一些?纸笔,她练习剑法的长剑等等,不多,打包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佩玉替她收拾的时候,其?实不太赞同她搬出主楼,小声提醒:“夫人,您搬走了?,鸠占鹊巢的人,等会儿占走你的位置了?。”
暮烟乐静静地坐在门槛边发呆,尚未开口,采葑直言道:“这不正好让棠梨阁的那人得意吗?”
采葑和佩玉劝了?半天,但暮烟乐决意搬到主楼隔壁的弄月轩,她们并不知道,鸠占鹊巢的人是她,而非周静宁。
弄月轩地方不大,常年无人居住,灰尘堆积厚厚的一层,采葑和佩玉不会术法,手忙脚乱地清扫。
她们都是普通的凡人,原本太极宗不该存在凡人,裴云初将她们从州主府挖到苍梧楼,替他?接待来访客人。
后?来暮烟乐嫁给他?,他?看她什么都不太懂,照顾不好自己?,拨出两名仆役,负责暮烟乐的起居。
而今,她们打扫弄月轩,累得满头大汗。
弄月轩即便小巧玲珑,打扫的地方太多了?,按照凡人的正常速度,清扫起码两天才能完成。
暮烟乐说:“你们到门口来。”
她们听?罢,一手拿着?扫把和簸箕,一手拿拖把,不解地走到暮烟乐跟前?:“夫人有何?吩咐?”
暮烟乐笑?了?笑?,手腕翻转,单手结出几个漂亮的法印,带着?金色荧光的光束从指间溢出,整座弄月轩都被光束笼罩,片刻时间,光束消失,弄月轩竟然明窗净几,像刚造好的崭新摸样。
费时费力的清扫工作,是她们的职责,而今暮烟乐体会她们的辛劳,又迫不及待住进?新的房子,主动用清洁术解决。
采葑和佩玉既艳羡又感动。
裴云初搬回主楼,得知暮烟乐搬走的消息,他?并没说什么,吩咐仆役们继续照顾她,别的,也?不太关注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僵冷得像冰块,谁也?不肯主动见谁。
整座苍梧楼目前?只住了?三个人,另有寥寥几名仆役。
暮烟乐的弄月轩靠近主楼,而棠梨阁偏远荒僻,只要有心,彼此的一举一动都在双方的眼下。
自从暮烟乐为仆役使了?个清洁术,采葑佩玉的态度更亲近了?,平时照顾尽责,吃喝上面极为的用心,仿佛把她当成了?受人欺负的小可怜,而周静宁是那个鸠占鹊巢的恶人。
她们经常打听?周静宁的一举一动,将她的日常告诉暮烟乐。
周静宁邀请裴云初一起练剑。
周静宁陪裴云初观赏春花。
周静宁向?裴云初讨了?一件木鸢。
……诸如此类。
暮烟乐对?木鸢有些?印象,小时候她在凌云宗后?山迷路,裴云初在这片浩瀚的密林,靠木鸢寻找她。
木鸢是他?调查的机关术之一,珍贵而少见,他?倒是大方,周静宁向?他?要,他?便给了?。
谈起这些?琐碎事情,采葑和裴云忿忿不平,暮烟乐却平静地笑?了?笑?,脸色像死水一样的毫无波澜。
哪怕他?把整座楼都送给周静宁,她亦觉得自己?无所谓了?。
周静宁有的东西,她没有,周静宁没有的东西,她也?没有。这是她入住弄月轩以来,已经搞清楚的事实了?。
一个男人,爱谁就对?谁好。
大抵在周静宁的眼里,裴云初是个对?她极其?深情的男子。即便不小心中?了?暮烟乐的招,被迫娶不喜欢的女子,可他?的心始终放在周静宁的身上,再也?没碰过暮烟乐。
暮烟乐最近变得愈发清闲,每日晒太阳打坐,练习入门的剑法,偶尔得了?空,甚至还能平心静气地思索周静宁的心思,短短的时间内,她对?宣卿平的爱慕,为何?突然转移到裴云初这里了??
邀请裴云初去她的棠梨阁,又陪他?喝酒作画,一个人这么快便会移情别恋吗?
最初想不明白,可后?来,暮烟乐终于明白了?,大抵世界上像她这样执迷不误的人,只有少数人罢了?。
大部分的感情,遇到障碍,都能轻松放下的。
她却给自己?画了?一个牢,锁在里面走不出来了?。
时间匆匆流逝,一月过去。
暮烟乐平日作息规律,入夜后?两个时辰便要睡觉,这天,她像往常一样,泡了?个澡,穿上柔软舒适的睡衣躺到床榻。
屋内寂静昏暗,她的呼吸声缓慢起伏,正当沉入梦境,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
大门被蛮力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头皮发麻,不等起身拔剑,那个高大的男人瞬移到床前?,不由分说搂住她的腰。
一股熟悉的甘松香沁入鼻间。
暮烟乐沉重的剑从手中?掉落,用尽全力从他?怀里挣脱:“你干什么?”
裴云初堵住她的唇,将她的质问一口吞没。
她用力推了?推,哪怕用了?她最大的力气,他?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像座小山似的,沉沉压住她不放。
暮烟乐挣扎起来,唇瓣躲开他?雨点似的吻,挤出一句话:“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我不来也?得来。”裴云初难掩痛楚,“你给我下的什么?”
灵光一闪,暮烟乐挣扎的动作微微停滞。
她给他?下过一次药,离上次已经过了?一月,大抵药力持久,是每月发作一次的奇药。
掌柜宣传移情药,倒也?不假,再冰冷的男人,一来一回进?行身体交流,感情可能会培养起来。
但他?是裴云初。
他?有喜欢的女子,而那名女子就在他?的棠梨阁,暮烟乐略带讽刺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周静宁?”
裴云初并未吭声,不知是不是失去了?神智。
上次过了?两天,他?才清醒,而这次只过了?一天,他?泛红的双眸,渐渐恢复沉静的黑。
……(省略一大段)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恍惚地停住,怔怔看着?她出神。
暮烟乐脸颊绯红,似乎并没发觉他?已清醒。
她小时候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今长大了?,圆润可爱的脸庞还能看出那几分初见时的神态,这一刻,强烈的罪恶感袭来,裴云初闭上眼,不再看她。
他?告诉自己?停下来,别再重蹈覆辙,半晌,动作却违背了?他?的意志。
烛火无声熄灭。
她呼吸均匀,脑袋靠在他?胸膛睡着?了?,而裴云初一声不吭地躺在她的身边,睁着?眼睛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