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安惊惶回头。
因为疼痛, 江以臣拥着她的力道松了很多,但仍然一动不动地挡在她身前。
隔绝一切危险。
“你……”顾岁安抖着手去碰他的脸。
江以臣垂下眼,如她先前被踢倒在地时一样,唇角扯出弧度, “没事, 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那样的痛她曾亲身感受过,是不管隔了多久想起都会后怕的。
岳平已经带着一堆人?从外面冲进来, 江以焕被反剪着手压在?地上, 视线依然阴毒。
顾岁安的手已经摸到从伤口处流下来的血了。
危机彻底解除, 江以臣也脱力地靠在?她颈窝。
“我打、打120。”江以臣的手机屏保是顾岁安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光线很暗,她靠着枕头睡得香甜。
颈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
顾岁安也不敢推他, 只能吃力地抱着人?坐在?地上。
“你别睡。”她被打,被威胁,都强撑着没流一滴眼泪, 这会儿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 声音里也带着明显的哭腔,“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再?坚持一下。”
江以臣似乎很轻地笑了下。
失血过多,他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却?又?抬手,轻轻抚过顾岁安眼角,“怎么还?哭了。”
“那天晚上, 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顾岁安吸了吸鼻子, “你不是知道吗?”
没确认心意时?, 她什么腻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真的要坦白了,反而有点难以启齿了。
“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 想?再?听?你说一次。”
最后的心愿这五个字,好像真的在?说遗言一样。
顾岁安没绷住,呜地哭了一声,“我喜欢你。”
她抱着江以臣,抖得比他这个受重伤的人?还?厉害。
“我爱你。”
江以臣又?笑了,他在?拿捏顾岁安这一方面无师自通,又?或许有重伤debuff,说什么都会让人?心疼。
“这回没骗我吧?”
“没骗你。”眼泪最终还?是大颗大颗砸下,是滚烫的温度。
“以后都不骗你了。”-
江以臣被送进了急诊,顾岁安不放心想?跟着,直到被护士拦住,才想?起?自己也是伤者。
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护士走了,消毒时?疼得不行,一抬头,直直撞上了站在?门边,双眼通红的顾父顾母。
两个人?在?门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爸,妈。”
顾母手上还?打着点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顾岁安还?想?找借口搪塞过去,“就……路上遇到抢劫了。”
顾父重重“哼”了一声,“我们是老了,不是傻了!”
“因为江以臣那小子吧?”
顾岁安:“……”
她需要五分钟来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
“算了。”顾母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小江怎么样了?”
父母都在?身边,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哪怕上药时?很疼,顾岁安也忍着不发出大动静。
“还?在?还?在?急诊室没出来呢,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顾父又?不爽了,“一会给我好好休息去,他一个大男人?又?死不了。”
这话说得,顾母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她表达的也是相同的意思,“你也该好好休息下,他那儿有医生护士,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拗不过二老,顾岁安只能在?安排好的病房里躺下休息。
心里挂着事儿,她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晃悠到江以臣病房外时?,他还?在?睡着。
顾岁安没进去打扰,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
走廊上空旷安静,耳边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
心里慢慢涌上来尘埃落定后的空虚。
她点了两份早餐外卖,仰头看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忽然传出点声响。
扭过头去,就看到了一角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则呢么在?外面坐着?”
江以臣身上病号服的扣子并没完全扣好,微敞着的领口露出点绷带边缘。
顾岁安一下就站起?来了,“还?疼吗?医生给你打麻药没有?”
见江以臣要往病房里走,顾岁安连忙挽住他的手,抬起?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不疼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回去。
江以臣:“挺疼的。”
“那你赶快上床躺好。”顾岁安更着急了,“还?疼你出什么门啊。”
“想?去看看你。”
相比起?他身上那极深的一刀,顾岁安的伤算轻的了。
消完毒后护士给她上了药膏,怕蹭到还?在?外面贴了一层纱布。
只有手上的划痕看着狰狞些。
但一晚上过去,也结了层浅浅的疤。
男人?温热的指腹从上到下抚过,“我会帮你讨回来的。”
说这话时?他声音放得很轻,顾岁安就坐在?旁边都没听?清。
恰好外卖小哥来了电话,顾岁安报了病房号,让他帮忙送到门口。
“我点了粥,你也喝点吧。”
江以臣住的当然是单人?vip病房,屋子布置得像单身公寓,有专门的餐桌。
顾岁安几乎是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埋头舀了一大口,咀嚼时?,突然听?到对面“嘶”了一声。
江以臣捏着商家送的塑料外卖勺,动作凝滞,眉毛微微蹙起?。
“怎么了?”
“没事。”江以臣摇头。
话是这么说,他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反而还?随着动作越来越紧。
“是不是扯到背上的伤口了?”顾岁安直接坐到了他身边,“你别动了。”
说着,她端起?碗,“我来喂你。”
江以臣唇角上扬了一瞬,在?顾岁安发现前又?迅速压下。
“你先吃,我还?不是很饿。”
但顾岁安哪儿能让这病号干等着,勺子不容拒绝地抵到唇边,“快喝。”颇有种家长教训不听?话小朋友的意思。
本来也只是故意装惨,江以臣只喝了几口就说自己饱了。
顾岁安再?三确认后,抽了纸巾来替他擦嘴。
附身的动作,她凑得很近。
两人?身上都是同款病号服,版型宽松,领口随着动作往下坠。
“那你要用到手的地方,就叫我来。”
明明讲的是正事,江以臣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到顾岁安透着自然浅粉的唇上。
抬手替她把?衣领摆正,“那上厕所……你也帮我?”
于?是他就看到那唇惊讶地张开了。
江以臣轻笑了声,他趁着顾岁安没反应过来,迅速在?那唇上轻啄了一下。
不带任何□□谷欠望,只是觉得开心。
“操。”房门处,忽然传过来一声。
“老子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一回头,岳平站在?两米外。
顾岁安的脸“噌”一下爆红。
亲亲被人?撞见,无异于?公开处刑。
她当下脑子空白,埋头就冲出去了。
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顾岁安伤的不算太严重,第二天就被安排出院了。
她又?住进了江以臣那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来医院探望。
顾母那边有顾父陪着,顾岁安每天打卡似的露个脸就行。
江以臣……才是真的难缠。
他在?卖惨上面天赋点直接拉满,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气,一个微微敛起?的目光……
瞬间?就能让顾岁安妥协。
不是喂饭,就是帮忙擦药。
期间?还?无数次被占便宜。
上一秒还?在?皱着眉说痛,下一秒就能就能掐着她的手腕亲上来。
顾岁安:“……薛定谔的疼是吧?”
要真只是这样顾岁安也就忍了,偏偏十次里有六七次会被人?撞到。
从岳平,到查房的医生护士。
……再?到好心来探望的顾父顾母。
所以顾岁安这次学乖了。
她提前准备了个口罩。
但万事俱备,‘东风’不见了。
江以臣还?远没到能出院的程度,可?病房里空无一人?,显然是出去了很久。
顾岁安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
江以臣确实是出去了。
他虽在?医院养伤,但这些天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
除了处理公司的必要事务外,他还?托人?在?郊外购置了处房产。
偏僻、隐蔽。
专门用来处置一些人?。
简陋的水泥房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那天参与绑架的所有人?都被困住手脚,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江以臣径直走到江以焕面前。
后者身上除了血味,还?有尿散发出的难闻腥臊味。
为了保持住他们基本的生命体征,这几天虽没有给东西吃,但一直有给灌水。
没有厕所,人?又?被绑着,可?不就只能就地解决了。
江以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半晌,发出道轻蔑的嗤笑。
他嘴里还?咬着烟,一脚就把?靠在?墙边的江以焕踢倒在?地。
粗糙坚硬的鞋底踩在?脸上,狠厉碾压。
“你当时?打她了,是吧?”
江以焕艰难地偏移视线。
他从小就骄傲,这几天刻意的羞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可?最让人?崩溃的,还?是江以臣这从小就被他看不起?的野种。
——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爬到他头上!
“你只是侥幸而已。”江以焕仍然抱有幻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你还?会有机会?”江以臣半蹲下身。
“我没你那么蠢。手下败将,我不会给他爬起?来的机会。”
他把?燃到一半的烟从嘴里抽出来,烟头朝下,慢条斯理地摁在?了江以焕眼角。
惨叫声响彻整个空间?。
江以臣仍然面不改色,“这就疼了?”
他甚至很愉悦地笑出了声,“那你以前按在?我身上的那么多个,要怎么算?”
“杀了我!”江以焕嘶吼着,“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江以臣眉眼沉沉压着,肩背挺得很直。
阴沉的气息笼罩了全身。
“我不会为你这种东西背上人?命。”
他和顾岁安,未来还?有温暖灿烂的几十年。
守在?外面的人?很有眼色的进来把?这群罪犯拖走送去警局。
房间?内,只剩下了他……和徐惠。
正要迈步过去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来电显示上闪烁跳跃着【岁岁】两个字。
江以臣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变了。
到手机挨上耳朵这短短几秒钟内,他话声里都有了笑意。
“嗯,怎么了?”
“公司临时?有事必须要回来一趟。”
“好,再?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电话挂断,他身上的唯一温柔也被抽离干净。
徐惠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看着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头发散乱,瞳孔失焦,嘴里反反复复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她原本就是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花,这几天和江以焕那群人?一起?关在?这儿,亲眼目睹了他们是如何被殴打,被折磨。
余光瞥见江以臣靠近,徐惠尖叫一声,整个人?抖如筛糠。
“别打我!别、别打我!”
江以臣看着她,心里只剩下冷漠和悲哀。
“你的精神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
“徐惠。”
“你的下半辈子就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吧。”
说完,他毫不犹豫转身。
窗外阳光洒了一缕进来,正好将两人?分隔开。
一面是暖阳,一面是黑暗。
江以臣步履匆匆,抛弃掉曾扎根在?他身上的残枝烂叶。
然后,大步奔向?他的太阳-
江以臣出院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顾岁安没有策划什么惊喜。
她只是买了蛋糕,然后亲手给江以臣煮了碗长寿面。
加两个鸡蛋的那种。
面的味道一如既往的不好吃,两个鸡蛋反而火候正好。
是金黄流心的溏心蛋。
江以臣:“为什么有两个。”
顾岁安支着下巴看他,“我妈说,生日当天吃的鸡蛋叫太平蛋。”
“吃了以后,一整年内都会万事顺遂,喜乐安康。”
“我想?要你拥有双倍的幸福。”
江以臣没说话,他低下头,把?这碗长寿面连汤带面都吃了个干净。
然后就是吃蛋糕许愿环节。
顾岁安往上插蜡烛时?,江以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还?是没说话,但眼里的不舍疯狂流露。
顾岁安订的明天的机票回A国。
再?不舍,他们也得过上一段分离的日子。
橙黄色的烛光在?眼前晃动。
顾岁安催促他,“快许愿吧。”
江以臣双手交握着闭上眼。
这是他20年来过的第一个生日,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却?又?珍贵地能在?记忆中永藏。
睁开眼时?,顾岁安扑过来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第一个,想?以后每年都能和你一起?过生日。”
“第二个,早点结束异地。”
“这算什么愿望啊。”顾岁安不满地拍他,“百分百会实现的好吧!”
“那第三个呢?”
江以臣掐她的脸,“第三个不告诉你。”
虔诚许下的愿望有概率被神听?到。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失去,将近而立,才终于?握紧了一些东西。
可?跟顾岁安比起?来,那些东西又?好像不值一提。
指尖轻抚着她脖颈上还?未消退的疤,江以臣想?:
他不贪心,他只想?要他的岁岁。
岁岁平安。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