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向来偏寒, 今日却少见地风和日丽。
南鹊在这处山壁旁坐了很久,无人上前来打扰。
苏兀卿在刚刚说完那话之后,不等南鹊挣开他, 就先松了手。
南鹊一时没找到反驳的话,他却借故要去凝晖堂一趟。
数千年还从未有过飞升被修道者拒绝的事例,苏兀卿今日开了个先例,他需出面处理。
于是乎,只留南鹊一个人待在这儿。
就连飞云也走了。似乎并不担心南鹊再次走掉, 又或者,如苏兀卿所说那样,不会勉强他,主导权在南鹊自己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小童子才过来提醒南鹊, 南鹊才恍惚落日余晖,腹中饥肠。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辰。
南鹊无意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跟着小童去了屋舍内,一打眼就被晃了眼。
这里的房屋布置跟他在凡间的那个小院落竟一模一样。
引路小童备好了饭菜, 皆飘着香软的热气。
南鹊尝了口, 轻撇了下嘴。
小童倒不多话, 只问合不合胃口。
南鹊轻摇了下头, 随后在小童上前打算去另做时,又无意折腾人似的点头。
饭菜下肚了大半。
小童麻利地收拾完东西, 就消失在了南鹊的视线。
熟悉的环境,倒没有让南鹊觉得不安,夜晚来袭, 南鹊独自睡了个好觉。
料峭春寒的人便是这样,除了第一天提醒南鹊吃饭, 以及必要的时刻,其余时间都避免主动出现在南鹊眼前。
不过南鹊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仙界如今的资讯。比如前两年羽阙仙阁是如何引出叛徒的,涂罗山以及另外跟随的门派又是如何落入陷阱……
现今仙界欣欣向荣,就连魔道自从焱火被重创后,都消停了不少。
天天在看似熟悉的陈设,实际上却不是的地方生活,也会有一点闷。
出了料峭春寒,也没人拦着。南鹊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走着走着却发现不对。
走错路了?
以往是种着各类常用灵草的山壁,现在长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长草……也不是奇怪,甚至还有点眼熟,像是凡间的稻子。
南鹊走近了一看,没看错,绝对是稻子。
但仙界的土壤,怎么可能种出稻子,还熟了这么多稻穗?
大概是他脸上的惊愕太明显,一旁在给稻子除草的几名弟子搭话。
“一般的土壤自然不行,这是从东海那边带过来的,就连种子也是由仙首亲自培育的,当作灵草养护。”
“就是不知道这种稻子能不能达到灵草的功效,我们还没尝过呢。”
“仙首也没说我们可以尝试,怎么用途还不知呢,对了,你看着好眼生,是哪座仙峰的弟子?”
南鹊还有点愣怔,回神后说了个峰名。
那几名弟子也不曾狐疑,能大摇大摆在仙阁内走动的,也不是寻常人,只是难免与他多攀谈了几句。
南鹊从最初的惊愣早反应了过来,应付完也走远了。
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最后被他归拢:倘若他不想留,仙界的稻米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
他会为了几株稻米就改变想法么?
南鹊转头就走,没走几步却听到一声有点响亮明朗的呼喊,有点耳熟。
抬目一看,果然是萧起鹤不假!
若说羽阙仙阁内南鹊跟谁有些交情的,那除了萧起鹤就没别人了!
当初萧起鹤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就连南鹊后来随身携带用来保命的流苏扇,都是萧起鹤赠给他的。
“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可料峭春寒谁也不准上,一直没见上面。”
萧起鹤一摊手,还是那般恣意,打量着南鹊的同时又透着亲切,“你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单薄,在凡间没受欺负吧?”
南鹊笑呵呵地道:“怎么会,这不有你赠给我的法宝?”
“法宝?”
萧起鹤笑着说,“开什么玩笑,我时候送你了?”
等南鹊掏出来给他看,他也还是摇头,狐疑,“你记错了吧?”
南鹊也是一愣。
摇光不是萧起鹤送的,是谁?
“你是不是练了什么功法,记忆出现了问题?”
萧起鹤大胆猜测,如今南鹊身上可跟两年前不同,他靠近了都能隐隐感觉到一股蓬勃旺盛的灵力。
再一看南鹊的神色,“你别不信,修行一事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像仙首吧,几年前进入忘我之境,就连记忆都慢慢忘却了,若不是时刻待在身旁的人,就都想不起来。”
“唔,这件事是我师父偷偷告诉我的,整个仙界没几个人知道,我只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啊!”
“对了,当初我们一起去试炼的同门你还记得吧,如今都已经摸到了仙境,走走走,我带你去一道玩儿,我们约好了喝醉仙酿。”
羽阙仙阁原先是没有醉仙酿的,仙门规矩多,也不准许喝这种东西,然而最近几年掌门涂孤洵管制得松范了许多,只要不误正事,不误修行,偶尔小酌几杯也无妨。
醉仙酿也是当初从东海回来开始效仿的,味美,饮来飘飘仙然。
“桃花酿其实也好,唇齿留香……”南鹊脸颊升起两团酡红,声调也拉长。
有人调笑:“那是什么酒?能比这醉仙酿还好喝?”
南鹊笑说:“好喝。不过不在这儿,你们喝不到?”
萧起鹤靠过来,搭着他肩膀:“不够朋友啊,有好酒都不拿出来,下次记得给我带几壶。”
南鹊不扫他兴,跟他碰一下:“……好。”
醉仙酿口感比较轻,但后劲比桃花酿大。
南鹊喝了不到半壶,整个人就腰软脚软,眼前景象不断转悠,趴在桌上休憩。
后来,没过多久,感觉有人轻轻扶起他。
南鹊没有睁眼,也没什么力气,就任由被抱着。
思绪晃晃悠悠,无端回忆起了当年他们成婚的时候,也这样抱过。
那时候两人都很生疏,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师父的催促下匆匆完成这个动作。
后来入了房间就松开了,不算很刻意,但似乎总是各有各忙的事。
洞房自然是没成。
一来总感觉他们之间的进度像是拉了加快条,二来南鹊也有点羞耻心,认为两人就这样抱抱也挺好,其他的顺其自然,也挺高兴。
后来才想起来,连亲一亲都没有过的人,居然做了好几年的道侣,委实是离谱。
南鹊推了推他,想下来。
如愿被松开,坐在了一张木凳旁。
南鹊趴在一张木头做的桌上,胳膊靠着脸,他还是没睁开眼,只问:“……当初,你是想过回来找我的吗?”
沉寂一瞬。
苏兀卿有些意外他突然问这个,垂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
纵使是他本意,但还是没做到。
“对不起。”他又说。
没有得到回复。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南鹊没有说话,月光落在他侧脸,漏进耳朵下颈窝,清浅洁白。
只有眼睫半垂着,又好似闭了闭。
起了一阵风,入夜的料峭春寒比白日要冷得多。
骤变的温差会引起南鹊身上仙骨的不适,尤其本不属于他,又不习仙术压制的情况下。
苏兀卿刚要开口,就听见他问:
“以我现在的情况,用你的资质,大概要多久才能达到你这样的境界?”
苏兀卿愣了一下,随后估算了一番:“约莫百年左右。”
“百年?”南鹊惊得酒醒了不少。
苏兀卿反应过来了,更不想将人吓退:“……也有方式能提前。”
“什么方式?”
微熏状态眼眸含着一汪水,带着几分求知欲,苏兀卿注视着他没移开眼,声音却变得更轻了。
“双修。”
“这是唯一一种方法,可以将我身上多余增长的修为渡给你,如此……”
“停停——”
南鹊酒要完全醒完了,但脸上渲染的红色更深。
“真有双修这种修炼方式?该不会是要两个人……彻底……嗯?”
苏兀卿不说话了,但看着他的眼神告诉了他答案。
南鹊刚要抬起袖子遮眼,又听见对方道:“你若是不想,不过是慢一点而已,我说过,会一直等你。”
南鹊拉开了一点衣袖。
“我已将羽阙仙阁内的一些种植改革,日后你想待在仙界就待在仙界,想去凡间就去凡间,修行起来,也便不需要飞云的协助。”
苏兀卿说着,南鹊不知不觉睁开眼,看见他一直深思,又时刻留意着南鹊的眼里好似也盈着一点笑。
“虽然是和从前我无法想象的日子,但这半年以来,和你住在凡间小院子,我竟也觉得无比平静和满足。”
“一想到接下来我们还能继续在这世间几十年,我一点也不觉得枯燥难熬,反而祈盼能无限漫长。”
“自然,前提是我们在一起。”
“我还没答应你。”
“我知道。”
苏兀卿低声,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心中所想。”
南鹊眨眨眼:“那如果我还是不留下来,你是不是也能承诺从此不再找我?”
“不会。”斩钉截铁的语气。
“……”
“喃喃,”
苏兀卿略一垂眸,“你身上有我的仙骨,没有我的压制你会很难受。”
“…………”
所以说了大半天,他有第二种选择吗?
南鹊心中腹谤不已,干脆装睡不说话了。
他不打算就这么告诉对方答案,最起码也要让对方急几天。
其他几桩事暂且不提,但偷偷往他身上放仙骨这个,他得表示态度。
顺便出个气。
等到南鹊从装睡即将变成真睡时,隐隐感觉到苏兀卿的靠近。
……
动作很轻,南鹊也不想睁眼,他困了,却再次从这个动作回忆起了什么。
“那个时候,你……”
“喜欢。”
苏兀卿指腹覆在他眼睫上,低声在他唇边说,“我一直没意识到,直到我想起你,才懂了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