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太子?!!
余承知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抬头往霍行处望去,只见那犹如渊海川岳般的男子抬步上前,对着圣上与皇后躬身一拜,轻吐出几个字来:“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完了!
余承知脑中一片空白,止不住地颤栗发抖。
他竟指着当今太子说他通敌叛国?今日算是将自己的官途彻底断送了。
余承知怒极,转眸瞪向范清和。
都是这逐利小人坑害了他!
齐长青面色不善,盯着那满地的官兵冷笑:“敢情这些人都是来抓我皇儿的?多亏朕来了,否则我皇儿岂非要蒙受不白之冤!”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官兵们瑟瑟发抖,坚硬铠甲嚯嚯摩擦,声响杂乱不堪。
范清和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又急又悔,抖得上下牙磕得咯哒咯哒响。
齐长青负手立在那软成一摊之人的面前,提起眉毛道:“就是你说我皇儿通敌?”
他声音极缓,却是带着股令人胆颤的威严。
范清和哆哆嗦嗦地略直了直身子,却仍是吓得上牙打下牙,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楼内安静无声,静谧得让人心尖发颤。
也不知是谁忽然高喊了句“就是他”,旋即就像洪水冲毁了堤坝般,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就是那个姓范的眼红温小娘子生意蓄意污蔑!”
“就是他污蔑太子殿下!”
“就是他!”
“就是他!”
……
满屋高喊之声下,范清和与那余承知皆是低下身子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一众百姓围观之人见了方才嚣张妄为之人如今俨然成了滩烂泥,皆是觉得畅快不已。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无心朝政,一应大小国事都由太子殿下代为处理。说是太子,实则跟圣上无异,不过是差了个称呼。
要是太子想,圣上巴不得将皇位禅让出去,还用得着通敌谋反?
他们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承知眼见没了什么指望,索性心一横,拜倒将头磕得砰砰直响,指着一旁的范清和涕泗横流地哭求道:“圣上娘娘、太子殿下饶命啊!臣是受此小人蒙蔽,这才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还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啊!”
范清和一听余承知将屎盆子都扣在他头上,当即抬起头怒声呵斥:“余大人,当初可是你我二人一同派人跟踪查探的,你不是也认定了霍……太子殿下有通敌叛国之罪吗!”
“胡说!”余承知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那是你想将温小娘子拉下
水的幌子!”
他说罢,又朝着齐衍叩首:“殿下明察,臣是有昏庸失察之罪,但臣也是一心为着朝廷着想,罪不至死啊!”
齐衍闻言冷笑,转眸看向父皇。
齐长青会意,略一点头:“此事皇儿全程在场,最是知晓事情原委,就交由你亲自处置。”
齐衍躬身行礼:“是,父皇。”
他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承知冷声开口:“你仅仅只是昏庸失察?”
齐衍抬手,指向那满屋狼藉、指向那些被官兵们殴打捆绑的无辜百姓们,冷眸闪过丝丝寒光:“你身为京兆府尹,却视百姓如草芥。罪还未定,连惯例问询都不曾有便动手抓人,损毁百姓之物。你可曾想过抓错了人该当如何?”
余承知一愣,硬着脊背喃喃道:“定是将人放了,再还他一个公道……”
“公道?”齐衍嗤笑,“在你眼中,公道系于强权之上。你今日肯认罪无非是因为我是太子,若是换了普通百姓,你岂会还他公道?”
余承知梗了半晌,几次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齐衍抬手一挥,立时便有御林军鱼贯而入:“京兆府尹余承知无能昏聩,行事嚣张,纵容手下欺辱百姓,此等之人为官乃是我朝百姓之难。故罢官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回京,后嗣永不能科举入仕。”
他话音一落,立即就有人拍手叫好。
收拾完了余承知,齐衍转眸将目光落在范清和身上:“至于范清和……你身上究竟有多少案子,你自己想必比我清楚。范清和因一己之私污蔑我通敌叛国,另身负数案,着抄没其家,将其收押容后再审。族内男子判流放,女眷没为官奴。”
范清和身子瘫软,再无半点力气。
二人被提溜着押了出去,众人纷纷跪地高呼“圣上英明、太子英明”!
那范清和素日行事果决狠辣,从不念一丝旧情。刚一被押出去,就有那些往日里受他压榨欺辱之人瞬时涌了过来对着他拳打脚踢,连官兵一时都是束手无策。
齐衍收回目光,看向那些方才护着他的百姓们,亲自走上前去一一将人扶起。
众人诚惶诚恐,但想到太子殿下往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渐渐生了几分亲近崇敬的爱戴之意。
之前在东市做活的工人们愣愣瞧着那尊贵的太子殿下,有些头脑灵活的已然想到了关窍。
先前那些贪了东市工人工钱的贪官污吏被抓起来游街,又给工人涨了工钱……这些事应当都是太子殿下暗中做的。
是殿下看见了他们的苦难和不易,出手整治了贪官!
众人想得明白,看着齐衍的目光都带着澄澈光亮,心中更是爱戴太子,将他视作神明。
温苒苒定定看着那如月华般的男子,恍惚间也想明白了许多事。
酒水新政为什么会那么快更改?是因为他身处市井,能看到许多从前未曾看过的东西。
他为什么劝着她多买些铺面?是因为那些政策本就是出自他手。
……
等等,所以当初温家一无所有,挤在那破瓦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也都是因为他雷厉风行查了账!
天杀的!我没日没夜的摆摊啊呜呜呜呜!
晚查几个月让我过过当伯府千金的瘾也成呀!
罢了罢了,我也让他给我干了不少活了。
他以后是不是就要回宫去了……
他应该不会再留下来了吧?
温苒苒想着,忽升起几分不舍之情。
往后没人给我拉磨磨米浆了呜呜呜……
周遭忙乱不已,齐衍却只能看见那清荷栀子般的小娘子。他静静地看着她,见她眸中闪烁的些许泪光缓步上前:“苒苒,我不是有意隐瞒……我以后处理完政务再来帮你干活好不好?”
温苒苒看着那双透着几分紧张期待的眼眸,忽地笑出声来,两个梨涡盛了几颗泪珠,晃得齐衍微微失神。
“好呀!那你要快些来!”
“好。”
温国公夫妇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转眸看向温逸良,温逸良怔忡间回过神来,既是为女儿高兴,却也为女儿担忧。
温荣怅然地盯着齐衍叹气,从前还想着让他入赘,多亏没说出口,不然他今晚也得跟着流放三千里。
温茹茹看着自家妹妹撇撇嘴:“阿晏,我就说吧!我家三妹妹人品贵重,可堪与太子殿下相配!”
容晏笑着哄道:“茹茹说的都对。”
温俊良拉拉温苒苒要问她现下酒楼这满地狼藉该怎么办,忽被孙氏提着耳朵拎走:“多大的人了连这些眼力见儿都没有,屁大点的小事还麻烦苒苒做什么?咱们帮着料理就是!”
“那你好好说便是!泼妇!泼妇!”温俊良叫嚷着,但眸子里却不见有多少怒意,反而乖顺地跟着走了。
“义兄!”齐长青瞧见那被夫人拎着耳朵的男子忽然出声,还不忘朝着霍皇后摇摇头,“还是靖舒对我好,从来不扯我耳朵。”
霍皇后丝毫未注意齐长青与她说了什么,倒是满心欢喜地看着那温小娘子。这样爱笑好看的小娘子别说是皇儿,就是她见了都觉得喜欢,瞧着就喜庆舒心!
孙氏闻声一愣,回眸就看着圣上提了衣摆跑来。她转眸瞧瞧自家那不成器的夫君不由得一愣:他当日说的与圣上拜把子的事难不成是真的?!
她想了片刻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温俊良那日好像堵了圣上的嘴!!!
“义兄!自那晚一别,你我二人再也没见过了,想不到今日在这见着了,当真是有缘!”齐长青乐乐呵呵,眼中还蓄着汪泪水。
温俊良见圣上当众喊他义兄,也是支棱了起来,先是睨了眼孙氏。
孙氏赶忙松了手,温俊良更是得意,拉着齐长青叙起旧来。
将人统共认识不过一晚,来来回回翻着说了好几遍。霍皇后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去轻咳了一声:“咱们今日还有正事没做呢。”
齐长青恍然想起今日是皇儿特意央了他们前来,旋即撒开温俊良转眸去找皇儿。
温俊良:“……”
孙氏忍不住笑,幸灾乐祸地看了他几眼,随即帮着收拾酒楼,安抚客人。
温苒苒呲个大牙还没乐上一会,就被齐衍拉着行至帝后跟前:“苒苒,这是我父皇和母后,我还有几个皇弟皇妹在宫中未能出来,下次再带你见他们。”
温苒苒陡然被拉着见家长心里有些慌,但还是笑吟吟地朝两人一拜:“臣女温苒苒拜见圣上、娘娘。”
她这礼还是照着方才国夫人行礼时现学的。
也不知对也不对……
霍皇后笑眯眯地拉着温苒苒左右瞧了瞧,再想起是她救了皇儿更是感激,就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她摸摸苒苒乌黑的发髻笑道:“好孩子,我家阿衍多亏你照料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你于我们,于朝廷都有恩情。”
照料?
温苒苒听见这两个字很是心虚。
所谓照料就是让他砍柴烧火、拉磨赶车……早当牛晚当马,有时夜里还得当狗看家……
温苒苒讪笑着看向齐衍:你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霍皇后拉着温苒苒舍不得放手,抬眸看向偷偷往这边瞧的温家人:“我们今日是为着两个孩子的事来的,可否寻个僻静处?”
温逸良想了想,躬身行了一礼,抬手朝楼上示意:“娘娘请随臣上去坐吧。”
霍皇后点头,看着一众温家人以及卫国公一家笑道:“都是一家人,同去吧。”
“是。”
十来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雅间坐下,却是面面相觑起来。
孙氏与女儿梁氏对视几眼,温俊良却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家二哥。
当日茹茹出嫁时他哭得稀里哗啦,二哥还劝他莫哭,如今可算是轮到他了!
霍皇后看看四周,对着卫国公夫妇两人道:“卫国公乃是几朝元老,国夫人更是受人敬重。正巧你们今日在,便请二老做个见证。”
老两口对视一眼,忙说不敢。
霍皇后笑笑,一手拉着齐衍,一手拉着温苒苒:“苒苒,我皇儿倾慕你已久,今日特来让我与他父皇来向你说几句话。”
“苒苒,我知晓你是有见识有本事之人,你的天地辽阔,把你拘于皇宫宅院是对你不公。我与圣上今日当着苒苒你爹爹以及各位长辈的面许诺,若是苒苒你也心悦阿衍,日后结为连理,我们也不会插手你的生意大事,将你困在那四方天地里不得展翅。”
霍皇后看向温苒苒,满面欣赏慈爱:“往后你想如何皆由你自己做主,我们做父母的只会支持,不会阻拦。”
齐长青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只会支持,不会阻拦!阿衍与我们说了多遍,就怕你因为他是太子而望而生却不理他了,这才……”
“父皇……”齐衍听见自己的心思被这样当众说出来,清冷面容立刻红了个彻底。
众人见此,都不由得笑了出来。
温苒苒怔怔地看着帝后,又转眸看向齐衍,感动得不禁红了眼眶。
他知晓她会有顾虑,却在还未提及前就着手解决。
圣上与皇后也十分体贴开明,句句都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温逸良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先是满面笑意,而后又掩面而泣。
齐衍垂眸看向身侧的温苒苒,注视着那双蕴着湿漉漉泪意的杏眸,声音缓缓:“苒苒,你可愿意与我相伴?”
清冷声音此刻柔和的像水、像月亮,带着些许不确定和忐忑。
他紧张地盯着她,不过一息的功夫,紧张得喉结滚动了数次。
“愿意!”温苒苒斩钉截铁,十分爽快地点了头。
这样的阿衍,她很喜欢!
听得苒苒答应,齐衍绽开唇角,黑白分明的眼眸迸发出喜悦之意,闪烁着点点璀璨华彩。
一屋子人满面笑意,唯有温逸良与温荣掩面哭泣。一个舍不得女儿,一个舍不得妹妹。
齐长青与霍皇后乐得拍手,那头孙氏边忙着派人去家里送信,边张罗着查黄历。
温苒苒抬头,恰对上那双月晖般的眼眸。
她不禁想起自己与他初见那日,正是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眸子吸引了全部注意。
两人听着屋内哭哭笑笑的热闹声对视而笑,眼中皆是彼此的小小倒影,再也挪不开,分不离。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日,宜破土,宜动工,宜办乔迁宴!
温家宅院门前车马亲友络绎不绝,走动来往间的恭贺之声交叠起伏,热闹一片。
温家人喜气洋洋地在门口迎客,这边把于述一家送进去,那头东叔带着柱子等人又乌央乌央地赶来,手中提着的鸡鸭扑腾着翅膀嘎嘎乱叫,硕大的鱼儿有力地甩着尾巴。
人刚进去,程老板常掌柜一行人又都热热闹闹地下了马车。轻食小队们偶然碰在一块便一同来了,围着苒苒说说笑笑。东市上的街坊邻居们结着伴儿过来,有抱着匹布的,有拎了筐鸡蛋的,还有带着各色时蔬果子,人人手里的花红礼物都不重样,一看便知是提前商量过的。
温苒苒看向身侧活像个吉祥物的齐衍忍不住笑。
也是难为他刚下了朝便赶过来帮自己做活迎客,刚还穿着朝服替她拉磨磨米浆。
温俊良瞧了他两眼,忍不住嘟哝两句:“也不笑笑,客人瞧着都打怵。”
孙氏被他这大逆不道之言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大家紧张地瞧瞧齐衍,只见他缓慢地扯起唇角,露出些许笑意来。
温苒苒捏捏齐衍的手掌心,朝他弯弯眼睛。
冷脸阿衍,被迫营业。
门前人声喧闹,人人面上都挂着喜色。
陈老汉带着一家老小紧赶慢赶地赶了来,如今陈家几口人都能穿得起新衣新鞋,陈娘子耳垂上还坠着对银耳环,就连花儿也戴了一圈清新可爱的绢花。
一家人看着这副场面呆愣片刻,又紧忙整理整理衣摆裤脚,尽管他们今日穿的是干净体面新衣裳,但仍是有些忐忑。
陈直见那群密密麻麻的随从往里抬箱子,回头看看自家车上的菜蔬山货觉得寒酸了些:“爹,咱拿这么些东西能行吗?”
陈娘子温声温语地道:“温小娘子世家贵女出身,如今身份更是贵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要是在意这些,岂会请咱们一家过来?快快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陈老汉也赞同地点点头:“温小娘子是好人,不会嫌弃这些。况且咱们拿来的可都是顶好的东西!”
温苒苒正与秦二说着话,转眼一瞥瞧见了陈老汉自家,连忙笑眯眯地迎了过去:“陈阿公怎么在这站着?快快进去喝茶!”
她说着,就让小厮带路将人请了进去。
康平下了马车,瞧见那偌大一座府邸不禁一乐:“嗬!这新宅子比从前的气派多了!”
永嘉郡王妃也是满面笑意:“还是苒苒能干,这才几年,新宅子比从前的陵阳伯府好像还要大些。”
康平扶着母亲的手笑道:“母亲还没见过苒苒一家从前住过的那两间破瓦房呢!那可真是往里一站都觉得人生没了指望。”
温苒苒瞧见康平来了,忙着上前向郡王妃行礼,旋即拉着康平嗔怪道:“怎的这个时辰才来?我等你许久了!今日做了你爱吃的剁椒,待会可要带回去些!”
“好好好!”康平忙不迭地点头,“你这阵子忙着开那个什么连锁店,已经许久没做剁椒了,我这回定要多带些回去!”
郡王妃瞧了瞧不远处立在门前的齐衍,笑着拉过温苒苒:“准备何时叫我一声堂婶婶?”
康平闻言也道:“就是,你这亲事都板上钉钉了,也该快快过门,我也好叫你声堂嫂嫂!”
“不急不急。”温苒苒笑道,“且先让我忙过这段日子。”
说话的功夫,几位王爷簇拥着帝后前来,众人见了忙跪了一地。
齐长青抬抬手道:“快快请起,今日是家宴,诸位都是苒苒的亲眷好友,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后,又稀里哗啦地站起身来,瞧着很是热闹。
霍皇后拉着苒苒乐得合不拢嘴:“有什么活就去支使阿衍,他能干!”
齐长青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温俊良跟前,眼睛都放光:“许久不见义兄,义兄身体可都好?”
“都好都好!”温俊良斜着睨了眼孙氏,挺直了腰杆。
齐长青很是亲热地与温俊良站在一块:“义兄上回送来的蝈蝈甚得我心,不知……”
温俊良听见这话立时手忙脚乱,又是朝他使眼色,又是拉着人往里走,慌得眼珠子提溜转,再不敢往孙氏那头看。
孙氏听得一清二楚,拎着温俊良的耳朵斥道:“温俊良!你竟敢把你那些市井玩意儿送进宫去?!你可真是胆肥了!”
齐长青见状赶忙从中劝和拉架,众人瞧了都笑,闹成一团。
齐衍朝温苒苒走过去,同她一起看着人们欢笑着往里走。
温苒苒仰头笑笑,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师父师兄师姐们。
如今我这也是热热闹闹的啦!
齐衍见她满面笑容,仿佛是在思念远方的什么人。
“苒苒方才在想什么?”
温苒苒抬眸看向齐衍,拉住他的手笑道:“在想往后山高水长,努力赚钱!”
“好。”齐衍回握住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往后山高水长,我陪你努力赚钱。”
彼时春风拂面,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抬了步子同行着往里迈去。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