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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是三神许诺我能偷你钱的……


    凌时一直在提醒他的是什么, 他原先不明白的东西,萧淼清现在大约知道了。


    他们没法真正杀死薄叙,能做的只有将薄叙从这个世界驱离。


    豁然点破这颇叫人心惊的事, 同时心知自己下一步该完成什么, 然而萧淼清依旧不免心感迷茫与几丝惶然。


    “我们要即刻回去告诉师长们这件事,相商如何处理的法子。”萧淼清说着说着语气又低微起来, 他心知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只不知道师长们有哪个会信我们的话。”


    特别是此时张仪州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另师门傲然的大弟子, 而是一个似乎被根骨所困, 终于堕入魔道的邪魔。


    而萧淼清维护张仪州已然不与师门所容, 更不说点出薄叙是未消弭的邪神。恐怕到时候萧淼清胆敢开口便要被认作是被邪神所惑的逆徒吧。


    张仪州冷冷淡淡点出事实:“他们绝不会信你,邪神一事又叫薄叙声名大涨,仙门中人愈发遵从他, 怎么会因你三言两语就逆转想法?”


    正是这样, 萧淼清心中越发惨然。既有晓得师尊真面目后的痛心难过, 又有自己能力不足不可转圜现状的无可奈何。


    只是思来想去好一会儿, 萧淼清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坚定的:“无论如何我总要去说的。”


    此番下山历练萧淼清自觉无论是功法还是心态上都有诸多转变,从前隔雾看山的感觉已经渐渐消散, 然而要说他看得清清楚楚了却也不曾, 山与他之间总还是横亘着一条河流似的,宽窄虚虚实实, 有时好像他能一步跨过, 有时又好像飞也难过。


    张仪州说:“若我此时让你别回去, 你不会听吧。”


    萧淼清盯着他自然摇头:“我一定要回去的。”


    张仪州便不再说其他的, 只握紧了萧淼清的手掌似作安慰。


    不过回宗门之事虽然必要却急不得,一来薄叙暂还在闭关,即便他们明日就赶会宗门也没法立刻对峙, 二来萧淼清自觉心中关窍未全开,有个声音隐隐催着他再等等,再看看。


    几次下山的心情不同,几次返程的念想也不一。


    两人在山野空地上随便将就一夜,第二日一早晨雾未收便步行启程。萧淼清以化形的术法将自己的佩剑化作一匹马儿骑上,马儿信步在山野之间行走了约莫半日才又见村镇,村外的田地里零星有劳作的农人,看见模样光鲜的萧淼清和张仪州都纷纷侧目望来。


    有几个六七岁的稚童胆子大,虽见生人却敢凑近追着萧淼清的马屁股后头问东问西。


    “你们自哪里来,要去哪儿呢,是当官的吗?”


    萧淼清回答:“是修道的。”


    小孩之间瞬然咋呼,萧淼清怕马蹄碰撞,那便是剑气伤人了。适逢他也原想和孩童们说话,干脆停下来从马上跳下。


    只是术法不好在凡人面前现形,剑又不好乱丢,于是只能回身将马的缰绳放到了同样下马的张仪州的手中。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萧淼清均耐着性子温声回了,待孩童们一时想不出其他问题,萧淼清才说:“现下叫我问问你们吧。”


    孩子们见他丰神俊朗,自愿意和萧淼清说话,忙不迭点头。


    “你们家中平日里可烧香敬神么?敬的什么神?”


    有的孩子点头有的孩子摇头,脸上有些许迷惘。


    “从前拜的,”当中有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站出一步道,“我娘在家摆了尊小神仙,但近来不拜了,她说渐渐没用了。”


    有大人走过来听见他们在说的,也顺嘴道:“听说隔壁村旁要新修三神庙,从前我们便是拜那个,往后也还是回去拜那个吧。”


    “反正拜这个拜那个都是一样的拜。”村民说到这里哈哈笑做一团,开口又问萧淼清,“两位道长下山来是要收徒吗,看我这孩子怎么样,他平日里便聪慧机警,若是能跟着你们一道上山修个长身法术岂不极好。”


    萧淼清扯出一个笑摇头说:“寻徒的事不是我们办,年后该另有人下山来,你们到时候再看就好。”


    村人无所谓拜什么神,那个神不灵便拜这个神。凡人眼中的修道便是长生,也无其他超脱念头。但萧淼清已经知道这是人之常情,田间重担已经压人,何以能要求他们看破超脱?他也无自恃更高的立场。


    “那若是过两年我能给道长看上,到时候能在山上见着道长吗?”女童天真笑问。


    萧淼清本来想回说也许可以,然而心中又想到这次回宗门还不知结果如何,恐怕凶多吉少,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转而只温吞笑问:“再过几年你还能记得我吗?”


    “当然能!”女童道。


    萧淼清便只笑着不往下讲了。


    萧淼清和张仪州停留了半刻钟后再度起身上马,越在人间穿行他心中越是安定,在这骑马信步的徐行当中反而沉淀下来。


    萧淼清对功法的体悟全来自于自然万物,但这进步已经算神速的功法对比上师尊恐怕还是芝麻对上西瓜,很不够看。


    袖中的龙虫顾涌着想往外钻,萧淼清将它放到自己的肩头,眼见前方的道路中间落着几块山石,他指尖一弹间那几块山石便化作粉尘被风卷着吹到了一边,而萧淼清的手往回收时那山石又化作原本模样在旁侧的草丛中安稳落地。


    目之所及的一切死物他均可以轻松打散重造,并不消耗什么法力,只如呼吸一般简单。只是涉及到活物便差得很多,要么是无法做到重塑或者修复,要么便是勉力做到也十分疲惫。


    萧淼清晓得这就是自己的局限与症结所在,暗暗烦闷。


    只是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庙,想来就是前村里村民说的三神庙了。萧淼清扭头问张仪州:“师兄,你从前和三神的感应多吗?”


    张仪州原是默默陪伴着他,闻言才出声:“极少。”


    萧淼清有些失望但也并不意外。三神原本是凡人成仙,只是时日久远以几近远古之事,素日里极少降临当今人界。许多在闹市里香火旺盛的神庙也常常是空有神像缺少神佑,遑论这样乡野间的小庙了。


    哪知萧淼清带着这样的想法经过新落成的小庙时却感觉如有清风拂面般清爽,叫他不由自主下马进去上了柱香,又在蒲团上跪下诚心敬拜,心中将自己的失落困惑一股脑默默倾诉了,最后想着:“望神明给些点拨,解我愚钝之苦吧。”


    萧淼清站起身来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感觉腰间叫人碰了碰,他疑惑低头却见一个鬼头鬼脑,裹着不合身衣袍的瘦小男子已经将自己的荷包握在手里。


    “你做什么?”萧淼清抬手轻轻横在对方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不过并不疾言厉色,只是说,“你若是缺钱我可以给你一些,但不要将我的荷包整个拿去,我还有回程的路要赶。”


    萧淼清说话时就隐约闻见了一股怪味,起初以为是这人身上不净的缘故,所以没觉有他,然而很快反应过来这味道并非是身上脏污的味道,而是妖魔化形成人后法力低微无法掩藏而飘散的妖魔气。


    萧淼清这下觉得好笑,他用剑鞘的末端抵住那小妖的腰,“你是什么妖怪化的,胆子这样大,在神庙中竟然敢出手偷人钱财么?”


    那小妖实在没什么见识,萧淼清又穿着常服,它只以为萧淼清是哪家有钱的小公子,这才敢来偷。这下叫萧淼清一句话就道破妖魔身份令它有些惊惶,不过还是强撑着说:“这,这不算我偷的,是我前面来拜神,希望三神接济,奈何这里没多少香火,三神才许诺我可向你拿的。”


    “三神告诉你可以向我拿?”萧淼清质疑问。


    那小妖三言两语间已经感觉出来萧淼清脾气不坏,便大着胆子强词夺理道:“我许愿说下一个来的是有钱人,望三神能助我得财,三神也没说不助啊。”


    萧淼清哭笑不得,懒得与他强辩,只将自己的荷包拿回掌中,想了想还是倒出几小块碎银子说,“这里给你,切不可再偷到他人那里,这里来往都是村民,他们平日也没几个钱赚。”


    在将银子递给小妖之前他又确认道,“你平常在这里没有害过人吧?”


    小妖连连摇头,“我就在这里长大的,哪有害自己家乡人的道理。”


    “外乡人也不能害。”萧淼清道。


    他虽这样问其实也只是叮嘱,这小妖身上只有妖气,没有其他害过人的气息,故而才愿意这样爽快接济。小妖小魔和凡人本质都是近似的。


    那小妖见萧淼清不仅不伤自己,还真给钱,立刻改口恩谢数声,而后一溜烟跑走,生怕萧淼清反悔似的。


    萧淼清也紧跟着他走出神庙,并不是为了追逐,而是怕这小妖出门遇见在外的张仪州会被打杀了。


    不过这小妖脚步快,转过墙根便钻进了不知哪个草堆里,而张仪州自懒得为难这样功法低微的小妖,只抬了抬眼皮并无其他表示。


    打发小妖几个钱不算什么,唯有一点,萧淼清回头看向三神像,能够叫小妖猫在庙里伺机窃取财物,三神应该没有真的降临于此吧。


    张仪州没有与他一通进去也是这个缘故,魔物妖物对神明总多些忌惮。可那小妖却在神庙里来去自如。


    后面十几日两人便如常行走,没出现其他什么事,只将人间百态又细细都看过去,直到两人一起停在云瑞宗的山门外。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这简直是命运的愚弄,叫……


    诸多心情都已经在来时路上平复了, 萧淼清现在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然而只是在山门外站定,他就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太平静了。这种平静的不寻常在萧淼清回程的后几天已经隐隐萦绕在他心头, 照理说他偷跑出师门的当天就该被发现, 加之他现在有与张仪州在一起,想来宗门长老们更不会放任自己游荡在外才是。可是这么些天以来, 云瑞宗静悄悄的, 一点声息也无。


    萧淼清与张仪州对望一眼。


    要么是师门已经对他失望, 要么是出了什么事么?


    思及此, 萧淼清不待犹豫, 加快脚步跨入门内。待进入门内,异样的感觉愈发明显。平素周遭萦绕的区别与俗世的淡淡灵气几乎消失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紧绷感让萧淼清心头一沉。


    萧淼清执剑欲飞身快速上山, 然而回头才发现张仪州面色难看地站在原地身形隐隐有些颤动。


    萧淼清停下动作疑问道:“师兄?”


    只是不等从张仪州那里听到回答, 他便看见对方周身的黑雾升腾, 模糊了身体轮廓, 好似张仪州整个人要化作烟雾散去一般,可见他当下如何地无法自控。


    萧淼清调转方向一把拥住张仪州, 使力拢住那要逃奔的黑雾, 同时转动心念催化了龙虫躯壳,这才不至叫这些黑雾溢出。


    但这片刻间已经有数道人影自旁侧跃出, 均是执剑而来的门派小弟子, 他们的脸色复杂又犹豫地看着萧淼清与张仪州, 似乎内心很动摇。


    萧淼清认出为首那个, 先开口道:“天逸,别动兵器。”


    赵天逸将剑尖对着张仪州,指尖隐约颤抖, 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这里早布拉法阵,邪魔外道不可侵入半步,萧师兄,”他准头看向萧淼清,“长老们说了,倘若你知错愿改,领了责罚他们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当下还执迷不悟便不好办了。”


    萧淼清却不答反问:“怎么是你们这群人在这儿,其他人呢?”


    以赵天逸为首的都是平时在外门不甚靠近主峰的地方修习的边缘弟子,这当口叫这些少年来做挡着实怪了些。


    萧淼清不妙的预感更甚。果然,赵天逸握紧了剑柄道:“难道师兄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魔物现世,如今受到影响的宗门无数,师兄却带着他再次踏足师门……”


    他无法对张仪州口出恶称,甚至转过头不敢多看对方,毕竟那是不久之前他们还认为最该尊崇与敬仰的大师兄。


    “什么影响,师兄师姐们出事了么?”萧淼清急声追问。


    “许多门派弟子都受魔气侵染,受到了心魔的影响,功法也大受折损,行动大为受限,这并非一个门派的个别弟子,而是所有门派的普遍情况,且受到影响的弟子大多都修为过人。”赵天逸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若不尽快诛灭魔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事发源何尚且没有板上钉钉的论断,但恰是因此才让人猜测纷纷,有更多遐想的余地。


    之前仅仅是听师长们说张仪州的变化,赵天逸等小弟子还并不完全相信,毕竟张仪州的仙风道骨他们都亲眼见过,也实打实敬佩过。然而方才法阵感应到魔气后他们匆匆赶来,由远及近看见张仪州被魔气环绕,面上冷峻无波的样子,这下不信也要信了。


    再想起这阵子师兄师姐们受到心魔影响不仅举止失控,连修习多年的法术也好似叫人抽取了似的,他们就更对魔物心存恐惧,只怕这样不可捉摸的命运某天也降临到自己身上。


    原来这阵子宗门外的安宁是这个缘故。萧淼清惊愕之余又立刻明白了缘由。这样的情况与当初人族魔界的情形大差不差,都是信仰之力被吸取后的直观表现。


    薄叙所谓的闭关大概也只是一个噱头,众人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操控之内,那么想来他们回宗门也在薄叙的意料之中了。


    萧淼清的视线看向了影响张仪州气息的源头,一处设置在山门内的小法阵,这样坚实又巧妙的法阵不会是这几个小弟子设下的,他目光一凛,随即出手以剑气击破那里。


    一阵冷光激撞,剑气穿透法阵由碰撞处荡开虹光。


    萧淼清没有开口,但态度却因此叫赵天逸他们看得透彻。


    法阵被废,受到影响的张仪州也逐渐恢复常态,只是方才他气息紊乱一时周身阴郁还未尽数消散。赵天逸他们见状心中更是害怕,但还是执剑相对:“师,师兄,若你一意孤行,我们也只能出手了。”


    萧淼清和张仪州无意为难他们几个小弟子,也知道三言两语同他们说不清楚。萧淼清转头与张仪州对视一眼,双方便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


    张仪州扬起衣袖带出一阵冷风,吹到赵天逸等人身上便叫他们动弹不得。


    萧淼清说:“是我要强闯,你们已经尽力阻拦了,有什么责任我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


    赵天逸等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睁大眼睛十分不甘。


    然而萧淼清和张仪州也未能如愿上山,他们才转身走了十几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说:“站住!再敢往里别怪我不客气。”


    萧淼清抬头,看见段西音不知何时站在了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负剑而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师姐。”萧淼清对她言辞间的敌意感到十分难过,开口又顿住。


    段西音的视线在萧淼清与张仪州之间来回看过,她快步走近又道:“识相的就赶紧离开,否则上了山有你们的苦头吃,”


    后半句话的声音轻了些,几乎只传入萧淼清的耳畔:“你以为不许你们上山,会只在山门那安排那几个小弟子么?”


    她语气带着敌意,但内容却更似提醒。


    萧淼清也明白过来,他只想找机会陈明一切,可向谁陈明?此时此刻,薄叙是才助弟子们诛灭邪魔孤身负伤之人,而张仪州是根骨显露的魔徒,而他萧淼清更是为了魔徒违逆师门之人。


    权衡下来,他们对薄叙的任何指控都软弱无力,没人会信。现在上山与自投罗网无异。


    段西音抬高声音:“师尊已经提前出关准备主导诛魔之事,倒是联合各宗门会布下天罗地网,到时候自会诛尽一切妖邪!”


    这又是另一句提醒。


    他们未言明是冲着张仪州而来,是因为张仪州现在并未做出常理不容之事,但这矛头真正指向的恐怕还是张仪州。


    一旦薄叙出手,以诛魔为由头,张仪州就会成为板上钉钉的魔物,现在一切异变的引线也会被安在张仪州身上。届时没有任何人会将已经诛灭的邪神与薄叙联系起来。况且如此一来,即便是萧淼清还有寸许犹豫,薄叙却也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不得不处于对立面一战的剧本。


    如果薄叙在诛魔中死去,他便真正脱离了最后一尊躯壳,真正成神而去。甚至因他的“圣举”,修仙界会更崇奉薄叙,为他立像膜拜,传颂他的故事,那么即便薄叙脱离这个世界也可以随时降临回归,成了真正意义上,与邪字好不沾边的神明。


    一切在他的手腕与经营下逝去的人族魔族和修真者也将永远在混沌中蒙尘。


    要阻止薄叙只能杀了他,可杀了他又恰好正如他意。


    这简直是命运的愚弄,叫萧淼清感到茫然。难不成所有事情真的在发生之前便已经确定了结果,无论重启与否都改变不了结局么?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薄叙继续往下道:“难道……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真正的结局没有定下之前,一切都应该还有转机。有一丝灵识在萧淼清的脑海里跃动,只是距离突破最后的禁锢总差一点点, 叫他无法完全看透。


    可萧淼清隐隐晓得答案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一点透则玄机破。此时他要做的是直面薄叙,而非再次逃避远离他。


    也许那一点待破的玄机便在薄叙身上。


    因此萧淼清没有选择听懂段西音的劝解而转身离开, 他犹豫了片刻后侧身对张仪州道:“师兄, 你在山下等我, 我上去看看便下来。”


    此话一出, 段西音和张仪州的表情都变了。


    张仪州果断拒绝:“我不会放你一个人上去。”


    段西音急道:“难道你非要做飞蛾扑火之举吗?”


    赵天逸等人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已经费力冲破张仪州的袖风, 他们虽不能动但耳朵还能听,却是已经听出一些不对劲,他们质疑段西音阻拦的用意:“师姐, 魔物既然已经现身, 何不通报上去, 免得叫他逃了。”


    萧淼清抬手化出一圈结界, 以龙虫躯壳将赵天逸几人甚至段西音也一起圈在其中,立时叫他们密密实实地被困在当中, 一时无法做出其他举动。


    萧淼清坚定地对张仪州说:“我要上去见师尊, 你现在和我一起上去反而引起大乱,我只上去半日, 若半日里我没下来, 你再来寻我。”


    他难得以如此不容商议的口吻说话。


    两人四目相对, 须臾之后张仪州退了一步, 执剑轻轻点头:“好,我只等半日。”


    话音落下,张仪州腾空而起, 飘然化风而去。


    萧淼清收回追望的视线,回头对段西音和赵天逸等人道:“是我将你们困在此处继而强闯入内,后头有什么事与你们不相干,这结界半柱香后会自行解开,到时候你们即可自由了。”


    说完他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只腾空御剑往与张仪州相反的方向上山去了。


    云瑞宗冷冷萧萧,山间景物未有大改,生机不变,但孤寂索然之感尤盛,只见院墙少见人,一直待萧淼清进入主峰后才见着几个小弟子。


    小弟子们见萧淼清飞来反应各异,有站在原地惊异的,有立刻跑开报信去的。萧淼清也不管他们,径直往薄叙那里去。


    殿门前的空地上聚集着许多弟子,敞开的殿门中还依稀可见几位长老的身影。萧淼清还未落地便已经被众人的目光聚焦。


    “是萧师兄。”


    他们看向萧淼清的视线带着几分防备,又越过萧淼清看他身后,仿佛怕萧淼清后头就跟着张仪州一般。


    萧淼清才落地,不待他往前两步便有人拦住他,皱眉不说缘由。


    “让开,我要见师尊。”萧淼清说。


    邵润扬从人群后钻出来,目带关切:“小师弟,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萧淼清点头,重复道:“我想见师尊。”


    “你和魔物同来同往,现在还想在这里来去自由随心所欲么?”人群里有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萧淼清回头看去,虽然不知道话是谁说的,但看众人脸色便可知道与说话人存着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也似乎是有人做了出头鸟,剩下的人里就有大胆些了的,“不如将他扣下引出魔物。”


    不过自然也有站在萧淼清这边的:“师尊都未开口说什么,你们要越过师尊处置他的弟子,哪儿来的胆子。”


    邵润扬也是一手拦在萧淼清面前,肃然回头,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


    正在外头闹烘烘时,殿内走出一位长老终于打断了这吵嚷:“安静。”


    他看向人群中心的萧淼清:“你进来吧。”


    萧淼清快步踏上台阶走近殿内,却未看见薄叙的身影,长老们虽看向他却并未主动开口说话。萧淼清看向内殿,他已经能感受到薄叙的气息了。


    萧淼清往里走去,鼻端闻见的依旧是熟悉的淡淡熏香,叫人忍不住平心静气,一脚踏入四方小院,里头更是鸟语花香阳光和煦,与外界的喧嚣全无关系一般。


    薄叙背对着萧淼清,头发未完全束起,周身透着尽在掌握的闲散气。


    萧淼清却未被感染,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不知自己是想立刻拔剑还是想要按捺住佩剑夺鞘而出的念想。


    “师尊。”萧淼清轻唤了一声,开口方感自己后头不知何时有些干哑。


    薄叙没有回头,只半蹲下来看着面前的一盆剔透荧白的小花,“你答应过我这次回来以后便在山上好好修炼,再不乱跑,可还记得吗?”


    说话间薄叙终于回头,依旧是仙人之姿。


    “我记得。”萧淼清平静地回答,“不过眼下乱局,弟子无法静心修炼。”


    “这乱局与你何干?”薄叙说。


    他眼中微微带笑,似乎尚存着对萧淼清的纵容,“我早就说过你要做的只是待在我身边,像从前那样。”


    “从前我修炼得并不得法。”萧淼清回答,他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大师兄他并不是造成现在局面的关键,师尊你知道的。”


    薄叙并未否认,他含笑反问:“他的根骨生来便伴着灭世的暗欲,倘若他都不是关键,那谁才是关键?”


    “你与他不一样,你的根骨先天纯净剔透,”薄叙的指尖在小花上轻抚,“是罕有珍物,为何放任自己与他沉沦?”


    他的语气带着诱哄:“这人间该是你的人间,不是他的。”


    萧淼清却摇头,同时后知后觉道:“你若早晓得他的根骨如此……你却一路助他修行,你……”


    如果薄叙当真认为张仪州的根骨该除便该早早出手,他一路放任,甚至助张仪州修炼得到盛名,不过是为了此时此刻叫张仪州承担恶名罢了。


    倘若一切都是薄叙早有安排……


    萧淼清的眼中闪烁着痛苦:“那我呢,你想让我承担哪一部分?”


    是如父亲一般的师尊竟是幕后黑手的打击,还是大师兄堕入魔道后身负恶名的不甘。


    薄叙看向萧淼清,无声的凝视间,萧淼清便踉跄几步不由自主地站在了薄叙身前,一把被薄叙擒住下颌,脸被托起。


    “你本可以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薄叙冷声说,“自你幼时我便不断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你要做的只是乖乖待在我身边,是你自己偏要钟意那生来肮脏的劣种。”


    萧淼清用力想挣脱却不得其法,只能听薄叙继续往下道:“难道你不明白,能与你相配的只有我么?”


    薄叙居高临下的视线中充满支配与占有欲,是突破了假面之后的肆无忌惮。


    萧淼清心中大震,他全未想过薄叙对他竟然存着这样的感情。但怎么会呢?萧淼清仰头惊望着薄叙的眸子,心中又有一个角落完全坍塌下去,与其他支离破碎一起叫他的心房感到钝痛。


    但萧淼清还是费力地摇头。


    薄叙看向萧淼清的视线只有高高在上,所有的纵容与其说是爱意不如说是宠物般的支配,他可以放任自己的小狗偶尔撒欢,却不会允许自己的小宠真正越过他界定的藩篱。


    薄叙松手,改做轻轻抚过萧淼清的后脑,如他幼年时一般将萧淼清的脑袋压入怀中:“这世间污浊肮脏,愚昧蠢恶都是你亲眼所见,你何苦执迷于此,恶便当除。”


    萧淼清的身体木然不由自己掌控,恍惚间他仿佛回到自己某个梦中,化为了由薄叙掌控的痴傻皮囊,不过此刻他口尚能言。


    “既然恶当除,那邪神留在仙界的分身最该当先除去。”


    薄叙的掌心动作一顿,他低笑着在萧淼清的额前落下一吻:“自然是了,我当身先士卒,诸恶除邪。”


    语毕,薄叙松开萧淼清往外走去。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躯壳当中是另一重小世界……


    萧淼清抚额去擦那处被亲吻的地方, 心中震动又厌恶,一股复杂情感无以言表,耳边便听见薄叙的声音自外界悠悠传来。


    “我既已出关, 又逢魔物霍乱人间, 加之师长身份无从推责,我自当尽我所能除魔诛邪。”


    薄叙的声音是号召也是定海神针, 外头原本略显哄闹无序的场面霎时间安静下来, 随后响起轰然回应声, 如排山倒海般涌进萧淼清的耳畔。


    即便早知是这样的结果, 然而求得这个果后他却依旧心冷难止, 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佩剑。


    又听门外有人说:“扣住小师弟,既能防备他受魔物蛊惑,也能以他为诱引魔物现身。”


    随即便有应和声:“正是!”


    薄叙未出言阻止, 杂乱的脚步声便当他默许般纷至沓来。只不过当他们将殿们推开时, 原本应该站在殿内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萧淼清穿过地宫的暗道, 一路往前走, 每走一步原本如微尘般消散的记忆就回来一分。


    这条路他从前走过的,极幼时在薄叙的臂弯中。


    他狠狠地晃了晃脑袋, 将从前父子般亲和的种种从脑海中扫去。大约走了两刻钟的时间, 面前的黑暗终于拨云见日般开始消散,他已经穿过了那层结节出现在了皇城地宫当中。


    怕耽搁时间会让张仪州贸然上云瑞宗, 萧淼清在离开地宫的一瞬间便操纵玉笛给张仪州传去了信号。


    等玉笛隐约发烫似乎传来感应, 萧淼清的心才慢慢放松一些。


    清冷的荒废宫殿中没有旁人, 萧淼清暂时坐在宫殿的台阶上抬头看着虚空的天幕, 慢慢抬起手在孔中蜷了蜷指尖,半空中随着他心念转动,一道琉璃光芒出现, 正是前面被他留在云瑞宗山门外的龙虫躯壳。


    怀中乾坤袋里的龙虫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躯壳的回归,在乾坤袋里动了动。


    萧淼清感应到了,将龙虫拿出来放在掌心与它小小的黑色眸子对视,“都说你会说话口吐人言,什么时候才能修到那天……我不知还看不看得见那天呢。”


    当下已经不是他决定何时出手,而已经毫无退路了。如此孤单下,他竟然有和龙虫对话的兴致。


    “我现在和你当初似乎也差不多啊,无法突破。”萧淼清低声对龙虫说。


    他有体悟,能够操控目之所及的东西,创生重组他们,可这层体悟还远远不够,这种能力依旧和水中看月一般朦胧不清晰,萧淼清也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看不透的事物中。


    火烧眉毛了,他还是被困在局中。


    许多细节好像就在眼前,磕偏偏无法被利用被看清。


    龙虫在他掌心稍稍扭动了肥肥的身体,愣愣看着萧淼清一会儿,即将叫萧淼清生出它即将开口错觉的时候,龙虫的脑袋啪嗒一下落了下去,呼呼大睡起来。


    萧淼清自嘲的笑了一声,正打算把龙虫放回乾坤袋里时,龙虫又睁开了眼睛。


    “也不太一样吧。”一道软绵绵的,雌雄不明的幼童声音响起。


    萧淼清惊愕地看向龙虫,确定了声音是它发出的以后追问道:“你说什么不一样?”


    “你无法突破很不舒服,其实我在躯壳里的时候有另一重天地,并不觉得多不舒服呀。”龙虫道,“在躯壳中时其实我还挺快活的,一出来我反而要加紧修炼啦。”


    “另一重世界?”萧淼清抓住关键,“但如果你不被解放出来,不是迟早会受困于躯壳而死吗?”


    “是这样没错,可躯壳当中并非无趣的世界,那里有为我所设的,我所喜欢的一切,所以即便是受困而死,我也是开心死去的。”龙虫慢吞吞说。


    “不过我也不怪你。”龙虫打着哈欠补充,“你依旧是助我修为,助我打破了小世界的限制,让我脱离了一叶障目的环境。”


    龙虫说完这句话便再次闭上眼睛,无论萧淼清追问什么再也不说话了。


    神思流转间时间流逝,当萧淼清被张仪州拉到身边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全黑。


    “其实,”萧淼清忽然开口,“这是我活的第二世,上一次我死的很早。”


    张仪州不明白他的经历,只是听见“死”字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这一次,”萧淼清笑了笑,“也许我还赚了,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处吧。”


    张仪州皱起的眉头又缓缓松开,也微微笑了一下。


    萧淼清被魔物所迷惑,与张仪州一同逃离云瑞宗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各大门派在云瑞宗的联合下很快对他们展开搜捕。


    魔界同时放出消息,叫萧淼清和张仪州尽管往魔界跑,大不了便再和仙门来上一架。


    萧淼清和张仪州一开始虽然并没有去魔界的打算,只是寻了山头潜心修炼,可仙门的搜寻很快还是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往魔界领域。


    虽然逃避无法将事情解决,但萧淼清清楚自己未能突破眼前桎梏之前压根没有任何胜算。


    只是为了不牵连旁人,萧淼清和张仪州也并未深入魔界,只在魔界边缘的一个山头上停留了下来。


    小半个月的时间里,萧淼清不断尝试运动自己体内的法力,将之运用成熟,龙虫也在这段时间里在他身边努力修炼。


    身边的花草树木,甚至蛇虫鸟儿,萧淼清都已经能够轻巧化用重塑或者拟变他们的形态。只是他还是对自己的能力不够有把握,总似乎像还缺了点什么。


    这段时间里张仪州一直在他身旁未曾远离,萧淼清习惯了睁开眼睛或者自己沉思打坐的时候有魔气萦绕在身旁。


    又一股魔气缠绕上来,萧淼清的视线转去,一股生气凭空涌出,与魔气一黑一白缠绕在一起后一起在空中化作了无形的气体。


    这场面重复过很多次,只是这一次萧淼清的脑海里响起了薄叙的声音,“这世间污浊肮脏,愚昧蠢恶都是你亲眼所见,你何苦执迷于此?”


    “你本可以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是你自己偏要钟意那生来肮脏的劣种。”


    即便是算计了这一切的薄叙也有曾想改变却重蹈覆辙的事,薄叙设计叫他经历,想让他看透,却依导向了经过不同结果相似的局面。


    毁灭的力量依附与化生,痴缠并渴求它是本能,那反过来呢?创生是否完全摒弃了黑暗的毁灭欲?


    如果照薄叙一直以来告诉萧淼清的,黑白如此分明,生死如此隔阂,为什么他再次重生依旧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张仪州。


    萧淼清的脑海一阵恍惚,忽的想起那一天他在三神庙里遇见的小贼。


    他求三神指点,三神却纵容小妖贼进入庙里,彼时看上去像是三神不在神位故而小庙无威慑,此时回想起来却叫萧淼清慢慢睁大了眼睛。


    世人所认为不容任何污秽,不容任何不虔诚的神庙,神却可以放小妖入内,在神的眼中没有仙魔之分,好坏更不分明。


    追求任何纯粹不受外物所染的力量本身就是钻了牛角尖?


    萧淼清看向张仪州,他的掌心涌出一团白光,白光飞跃到半空中,缓缓散开与一些黑雾融合在一起,两者缠绕转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一团透明雾气。


    只是这次萧淼清没有叫那雾气弥散,而是将其吸纳回掌心,闭眼存想了一瞬间后,那团透明光中竟然飞出一群猛禽,它们经过萧淼清的头顶飞向山林。


    了悟只在一瞬间。


    这世界本来就不是被纯粹的善或者恶所组成的,越是复杂脱离本能的生物越是如此。


    “我明白了。”萧淼清起身走到张仪州身边。


    “什么?”张仪州开口只说出两个字,萧淼清已经低头吻住他,顺势扯开了他的衣领。


    魔气一下炸了开来,不过随即被生气所缠住,山林周遭的树木花草一瞬间腾空消失,又在下一瞬间化作雕梁画栋,又一息是猛虎啸动山林,风雨雷电自然百态不断演变。


    待一切休止,树木花草还是树木花草,刚才的一切好似幻象又好似是某种被操控的飞速演变。


    那一层困住萧淼清的琉璃罩子轰然碎裂。


    仙门之人在魔界之外虎视眈眈,魔界众人也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两边人马呈现着相持的态势。


    “仙师,不该再拖延下去,即便是强闯也应该将师门叛徒带出来了。”


    仙门弟子蠢蠢欲动,魔族却也并不怵。


    栾凤在半空中缓缓扇着翅膀,羽翼当中闪着金红的光芒,“我看谁敢上前来。”


    斩星虽不发一言,但也抱臂立在旁侧。


    倒是闻淳念着自己也当过几日仙门弟子,总想调停,劝道:“别急,都别急,有的商量的呀,这样吧,不如你们就把小清和张仪州让给我们魔族,也算是交个朋友。”


    闻柯没出声,算是默认。什么仙门弟子堕魔,多难听啊,在他们魔族看来这完全是好事来的,何故这样大动干戈。


    “胡言乱语什么!”仙门各派云集,听闻这话不仅不觉得有的商量,反而觉得辱没了仙门,越发火气上头。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哪边看上去更有道理不言……


    萧淼清和张仪州在山顶也能隐约感觉到山下的情势,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往山下飞去。


    “你们沆瀣一气与仙门为敌,便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仙门为首的年轻弟子拔出自己的佩剑, 剑光寒芒在肃杀的空气中闪动。


    魔族与仙门本也是表面和平, 如今大有蠢蠢欲动借机撕破脸的意思,因此半点不退却, 也各自掏出自己的武器。


    无须辨明是谁先出手, 转瞬间金石碰撞声便杂乱响起, 法光与魔焰更是交融难分。


    仙门中人满心除魔卫道, 去除内鬼之念, 他们已认定张仪洲与萧淼清一个是天生魔种,一个已被魔物所惑,恰逢堕星剑现世, 更可作证天道欲灭魔之心, 因此仙门上下无不奋勇。


    魔族虽对仙门多有不忿之心, 然而先前在对抗魔神时已经有不小折损, 且往常便被仙门压着一头。当下不到两三回合已经有被压制之状。


    从前这样的大小冲突也不是没有,但相互都有不伤性命的默契, 手上大多都留了一招。可今天显然不再像从前。


    闻淳被一掌击退, 感觉胸前一热,张口竟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他握紧拳头正要再上前, 却忽然被一阵风往后送, 硬是落在了人群之外。


    闻淳回头望去, 见是萧淼清与张仪洲。


    “你们快来帮我, 他们是动了杀念了!”


    放眼望去,已经有许多魔族与一些仙门弟子受伤倒地。


    萧淼清的手在闻淳后背一抚,闻淳便觉背上一阵酥麻, 好似内部受损之处得到了疗愈重组,唇齿间的血腥味道都淡去许多。


    斩星与栾凤也分出视线望向萧淼清,只是很快又被卷入刀光剑影之中。


    “这件事不该牵连你们。”萧淼清说着,自他掌心飞出一道虹光,将那些躺在地上重伤了的弟子包裹住。


    众人也注意到了他和张仪洲的到来,立即有人喊话道:“萧淼清,张仪洲,还不速速伏诛,免得叫旁人为你们送命。”


    如今前来围剿他们两人的,无不是萧淼清与张仪洲曾经的熟人,各门派的师长,同辈。


    萧淼清认出说话之人,轻轻笑道:“五师叔,我也以为这事与旁人无关,大家还是各自收了兵器,我和师兄自会跟你一起回去面见师尊。”


    “师门叛徒,何来颜面提起师尊!”


    他们只当萧淼清的话是挑衅,“杀你们两个无须师尊出手。”


    风吹过叶片的低声在萧淼清的耳畔都清晰可闻,自然也能听清不远处人群当中的低声窃语。


    “只要诛杀他们便可拿到堕星剑。”


    “正是如此,除魔卫道乃仙门本职,便是因此殉道有又何妨?”


    “休得听他们多言,直接杀了就是。”


    萧淼清和张仪洲一出现,犹有余力的仙门弟子便立刻转换了目标,抛下魔族向他们冲杀而来。


    张仪洲在萧淼清身边抱臂而立,双手未动而佩剑已经出鞘,分明满身杀气随时失控,却因为站在萧淼清身边而维持住了清醒与克制。


    萧淼清与他一道踏剑而立,瞬移到半空,躲过了朝他们来的攻击。


    杀欲本身便是根治于张仪洲骨血中的邪念,此时叫他只是闪躲便叫他不爽得感觉血液都在沸腾抗议。


    萧淼清虽未回头,但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他只分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张仪洲的手,十指相扣,张仪洲身上氤氲的黑气以两人相握的手为起点,慢慢纠缠着往萧淼清体内钻,像是停留又像是引诱。


    “五师叔,你们打不过我们,”萧淼清说,“带我们去见师尊。”


    当下仙门众人大多也不过如同被邪神所迷惑的人族与魔族百姓一般,越是高傲越是看不清自己的执迷。


    而萧淼清知道,这些人不过是薄叙的棋子,他和张仪洲也是。只是这似乎已经命定了结果的棋局总叫萧淼清不甘心。


    云瑞宗的人是最能体会到萧淼清与张仪洲的功法精进速度之快的,因此更不敢置信,更又觉得萧淼清果然在张仪洲的感染下修了邪法。


    然而修道一时本就讲究机缘与天赋,有人一念成仙一念成神,有人被困于凡尘百年而无法打破肉身桎梏最后只能抱憾离世,本无公平可言。


    萧淼清虽然说了实话,对仙门来说却像是火上浇油,越发不肯退却,杀心愈重。


    无数飞光与兵刃在同一时间自在四面八方裹着冷冽的戾气袭向萧淼清与张仪洲,压根不给他们任何逃生的余地。


    然而刀光剑影在距离萧淼清还有丈余远的地方便被硬生生停住,任由远处之人如何施法也没能向前一寸。


    剑光当中的萧淼清不见为难,在他眼中这些攻势由无数微芒组合,心随意动,不过是他垂眸一瞬,兵刃与飞光便由停滞在半空中化作簌簌下落之态。


    原本冲天的杀气在触地的那瞬竟在乱石横立,飞沙遍地的山间化成了花草树木与飞鸟蝶影,其生动鲜活令人惊叹,随风而来的花香更昭示着这并非什么幻境。


    而等众人反应过来时,这绵延的美景已经触及他们的脚下。本来嘈杂的刀剑相击,法术相撞的声音渐渐停下,凡是花草所到之地,人身皆被草木缠住,动弹不得,浑身如同脱力一般。


    当下一时像是绿意红花间长出来许多草木之人般。


    萧淼清知道无法用言语劝服他们,此时的仙门弟子肯定是满心满脑要杀了他们。这也是薄叙逼迫他们出手的手段。


    无论他们出手与否,现在的对峙都已经坐实了萧淼清和张仪洲与仙门对立的事实。


    “师尊,你在这儿吧。”萧淼清扬声道。


    那蔓延的绿意在一人脚边停下,正是薄叙。


    薄叙却没有停在原地,他抬步走向萧淼清和张仪洲,扬起手时将那些困住仙魔两边的绿植化作了尘烟。


    其姿态看上去比萧淼清还要轻巧。


    而薄叙每往前一步,他脚下的绿意便像晨雾一般散开,步步破法,将生气消弭。


    “你二人皆为我入门弟子,我一来未能压制仪洲根骨,使其回归魔性,与人间惹出诸多祸事,这是我的错处,其二,我未能约束淼清,使他被邪魔所惑,这也是我的错处。”薄叙说着说着,掌心慢慢显露出一把宝剑的模样,“今日我便为云瑞宗清理门户。”


    魔界与人界因邪神而起的祸乱均被名正言顺地转移到了张仪洲身上。


    所以从前萧淼清每每担心张仪洲时,薄叙总似无所察觉。如果说到现在有什么是脱离薄叙预料的唯有一件,那边是张仪洲竟然只是回归魔性,却未迸发杀意。


    不过这只是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意外。


    今日薄叙注定为诛魔而死,这是他早就为自己计划好的命数,无论是萧淼清还是张仪洲都没得选。


    以薄叙在仙门的名声,放任他便会叫仙门也重蹈人界与魔界的覆辙,让诸多无辜被迷惑者成为供他吸取法力的容器,不杀他便是放任。


    杀了薄叙,便是彻底帮他脱离这具肉身躯壳,离开这个世界成神。


    无论萧淼清怎么想,薄叙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下去,他深沉的眸光中闪动着掌控全局的沉冷笑意。


    “淼清,我不想杀你,你真的不愿认错么?”薄叙的声音不疾不徐。


    “是师尊执迷成神,不惜牺牲三界,以他者的信仰与生命为养料充足自身,我何错之有?”萧淼清道。


    众人闻言先是一惊,不太清楚萧淼清说的执迷成神是什么意思,但看着薄叙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心中的惊异又转瞬消弭。


    一边是与魔物为伍的年轻弟子,一面是德高望重的仙门师长,哪边看上去更有道理不言而喻。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你用此等邪法残害同门……


    薄叙的掌心向上, 他淡淡的说:“来吧。”


    原本躁动的仙门子弟因他这句反而安定下来,不再蠢蠢欲动,只拿憎恶的目光看向已经被薄叙三言两语定性的萧淼清和张仪洲。


    萧淼清和张仪洲互相对视一眼, 手中也各自执剑, 站在了与薄叙相对的位置。


    随着薄叙抬剑的动作,周围的草木山石逐渐震颤起来, 荡开一阵使许多人差点无法站稳的余波。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师徒你我会执剑相对。”薄叙声音凉薄, 但剑芒之中的双目里浅含着笑意, 他的视线越过萧淼清落在张仪洲脸上, “是你误了他。”


    “师尊, ”萧淼清打断薄叙的言语,“为免其他人牵连在内,还请你设一道结界, 也防有其他人插手。”


    他目带防备地环视四周, 此话一出随机叫本就欲行正道的仙门子弟有些愤愤不贫。


    而萧淼清也有些紧张地紧了紧拳头, 并不像有十足把握的模样。


    薄叙也不想叫旁人过来插手扰乱场面, 因此没管外人阻拦,指尖抬至身前, 凝起一团蓝色光团, 光团瞬间跃至半空,以常人无法分辨的速度在半空之中化作一张半圆形的结界笼罩下来, 将他们三人隔绝在内, 叫外界众人无法逾越一步。


    “助我结阵, 莫叫这二人逃脱, 也莫要伤到外头的一草一木。”


    薄叙已经开口并付诸行动,旁人尽管不完全赞同,却也都陆续出手, 许多道颜色不同的法芒从四面八方凝聚二来,将结界加固许多。


    等牢固的结界形成的一瞬,张仪洲的眸色冷淡不喜不怒,抬手催发出剑中灵气,化作一道锐利冷光朝着薄叙的面门飞去。薄叙抬手回击出一道灵光,两者在半空中碰撞出金石撞击之声。


    萧淼清也不再和薄叙费无谓的口舌,及至今日这一步,并非开口能争出高下,对错在输赢里而非口中。


    他的视线扫过结界外怒目而视的众人,心情却颇为平静。这世间满是身在局中而一无所知之人,萧淼清自己也重来一遭才看清许多。


    萧淼清的深思不过是一瞬转动,张仪洲已经和薄叙过了几招,两人身跃到了半空之中,法光相击所碰撞出的声音重重回响在结界当中,光芒炙热得叫外界人几乎无法看清内部的动向。


    张仪洲的魔气拥有霸道的摧毁之力,一旦发泄出来便难以受控,他出手如电接连相击。薄叙虽然处于守势,但闪避的动作却不见狼狈。


    萧淼清在混乱中握住张仪洲的手臂,同时抬眸看向薄叙,未出一言,只用自身的灵力稳住张仪洲身周可能暴走而在结界上不住冲撞的魔气。


    他的灵力与张仪洲的魔气在触碰的瞬间便自然交融,好似本就身为一体。


    萧淼清没有着急向薄叙发出攻击,而是顺着张仪洲飞散至结界处的魔气散出灵力,抬手在心口飞快比出一串法决,在一串蓝黑的冷光当中迸发出一片接连如闪电的虹光,向着结界四面散去,将魔气的威压尽数融进了自己的灵力当中。


    做完这一步,萧淼清才眸色坚定地看向薄叙,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淼清虽然带着必须阻止薄叙的准备而来,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成功,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萧淼清将一抹灵力抹在剑刃上,对薄叙念出剑诀,横剑于身前,让剑身幻化出无数到虚虚实实的影子,在他的意念之下飞跃到半空向薄叙追击而去。


    薄叙转念间便召唤出相同的剑招,二者碰撞的瞬间,一股反噬的灵力顺着萧淼清击出的剑势回流,转瞬已经快要灼烧到萧淼清的指尖。


    萧淼清飞快凝聚神思,在灼烧的灵力将要触碰到自己的瞬间,把它化作了一阵飞尘,而等萧淼清再抬眸,薄叙轻笑着已经飞跃到了他的身侧,在波动的灵光当中发丝几乎擦过萧淼清的侧脸。


    薄叙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阿淼,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亲自教导的,如今看你用得这般好,为师也略感欣慰。”


    萧淼清的脑海里闪回过一些从前记忆,幼年时候的他被薄叙半抱着时,便跟着他的指点比划小木剑,时光好似在刹那间移转,记忆中小木剑挥舞出的剑花被凌厉的剑势所替代,而身后的师父已经成了身前执剑相向的人。


    萧淼清握剑的手未松懈半分,剑尖刺向薄叙的眉心。金属的冷光在触碰到薄叙之前,便被一道无形的威压挡住,剑尖好似刺入了山石中,金光迸发,却不能深入一分。


    薄叙的眼里笑意不减,看向萧淼清时就像是放纵着顽劣的孩童。然而他抬手的瞬间,萧淼清手中的剑却是嗡鸣大作,就想要被薄叙的指尖轻松捏碎。


    “阿淼的剑术还当精进,只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死在为师手中,好过死在外头那些人手里。”


    薄叙并非玩笑,即便萧淼清未如他所计划那般由他拿捏掌控,也并不代表着他对萧淼清会如此轻易放手。


    即便是一具躯壳,他也要掌握萧淼清的生,那么即便是亲手杀了,他也要掌握萧淼清的死。


    萧淼清虽有所预料,然而听见这句话也是微愣。


    这话同时也愈发激怒张仪洲,在薄叙说出下一句扰乱萧淼清心神的话语之前,萧淼清和薄叙之间便被一道劲风冲击开,薄叙向上跳跃躲开,而萧淼清则被一条臂膀扯到身后,余光中看见一道飞芒从眼侧飞过,毫不留情打向薄叙。


    张仪洲身边萦绕的魔气猛地陡增,在他周深升腾,模糊了他人形的轮廓,魔气的威压仅仅在萧淼清的不察中泄露了一丝。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都是先天原初之力,霎时之间天空中乌云密布,黑沉沉如倾覆之势。


    一息之间,两人又是接过数招,场面比前一刻更加激烈数倍,无数爆裂的声音在半空响起,与结界外的电闪雷鸣一道撼动人心神,叫外界助力维持结界的仙门中人都目露忧虑。


    有人想要靠近,在施法之后被薄叙和张仪洲招式的余波反弹打回,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来。


    其余人见状便知道不好随意上前,即便心中有担心,却也不得不继续专心维持法阵,以免受伤反而拖了后腿。


    只是众人心中也不由地感慨万千。


    结界内的三人,除了萧淼清从前一直没有特别出挑,薄叙和张仪洲却都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甚至张仪洲比薄叙还要出挑。


    修仙一事便是如此,有人几步悟出大道成仙,有人终其一生垂垂老矣方得入门,更多的人即便轮回几世也不得其法,从无公平二字可说。


    萧淼清看着面前曾经的师徒二人的疾招剑式,手中的剑已经因为刚才的交击而隐隐发颤,显出颓势。他将佩剑收回,目光坚定赤手掐诀。


    结界之中的花草树木霎时一齐悬浮起来,在众人面前化作光芒四射的点点尘芒,失去了原本形貌,又在转瞬间结合成一张金色的巨网朝薄叙罩去。


    网格在靠近薄叙时迅速贴合他的身形收束,被又被一层无形的力道抵住,无法完全束缚薄叙的行动,僵持几息,这张网终究是骤然碎裂回尘芒,落地成了尘土。


    萧淼清目露焦急,他扭头扫视结界,却发现结界内再无东西可以取用。薄叙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掌袭来,险险擦过萧淼清的肩膀,却也还是将他伤到,萧淼清肩头略往下沉了几寸,面色愈发难看。


    结界外的人看他们过招也许觉得有来有回可以互相抗衡,但薄叙不仅本身灵力雄厚,更在人界和魔界吸纳了无数信仰之力,同时面对萧淼清和张仪洲,薄叙依旧游刃有余。


    到此时此刻,一切都依旧按照薄叙的计划在进行,他尽可以得意一些,一招一式慢慢将张仪洲的魔态激发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着他被两个逆徒诛杀索命。


    再又一次和薄叙掌心相抵而被震开数米后,萧淼清抬手擦去嘴角不知何时溢出的血丝,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与张仪洲对视一眼后对薄叙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你得逞,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语毕,萧淼清抬起双手在半空中画了一圈,法决虽在指尖成型,却被张开的双臂扩大,跃升至半空中脱离结界的范围,而后飞快笼罩了他们所处之地的大半天空。


    外头的雨滴都被法决光华挡住,雷电更是与它交相辉映,完全罩在了众人头顶,而后飞快向地面压去。


    结界之外无论是仙门之人还是魔族均对这突如其来的法阵措手不及,有人慌忙相抗,有人仓皇想从法阵的范围内离开。


    魔族便罢了,倒还能逃,仙门诸人却好似被法阵选中,不仅动弹不得,更是像被一股吸力控制,挣扎着向法阵中心飘去。


    一些法力精深的长老还有力脱逃,许多仙门弟子却是在惊慌中被法阵中心的光阵吸走,在长老们出手相救之前便于半空中化作了一阵稀碎的光,然后再向法阵聚拢。


    “这法阵在用弟子们的性命加强自身!”


    “萧淼清!你用此等邪法残害同门,今日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以涤罪!”


    闻淳等人看着此景虽是愕然也惊惧,心底却还存着一丝不信萧淼清会如此行事的笃定。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以身殉道”


    可事实就在眼前, 纵使不愿相信,闻淳也叫其他魔族拉拽着往旁夺取,怕自己的族人便是被波及的下一个。


    薄叙也未曾料到这一幕, 想出招打断, 却被持剑横刺过来的张仪洲打断。


    萧淼清吸纳的动作不停,口中坚定道:“诛邪除恶本就是有牺牲的, 只要能拨乱反正, 这点代价又何妨。”


    他的瞳仁隐约发红, 嘴角的笑容更带上了一丝邪气, “你们不死, 以后更多人会因他而死。”


    萧淼清心念流转,指尖发力,光芒间, 人形碎裂化作微光或是尘沫, 被吸纳入内的人竟无反抗之力。


    狂风大作, 呼啸卷着悲鸣而来, 在结界周围搅动天地般引雷聚雨。


    薄叙不过朝那云雨分了一眼,本来站在他眼前的张仪洲就消失不见, 无处可寻。云雾涌来, 一道无形的光芒忽然划破薄叙的脸色,血珠从伤口滚落, 横在脸上打破了他的端方, 视之惊人触目。


    薄叙抬手轻轻擦去那滴血, 伤口在他的指尖离开时已经愈合。杂声四起, 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张仪洲的位置。


    薄叙擦血的手指往外挡去,却精准无误在虚空中敲出金石相碰般的声响。他瞬间抬剑,剑尖与另一个剑尖相对, 互不得前进,相抵处炸出火光,光亮起的刹那,薄叙的剑身上映出了张仪洲寒霜般的眸子。


    而萧淼清也因为吸纳了他人的精华之力而威势大增,几道法决纷至击来,叫薄叙不得不另起应对的招式,足尖寸寸后退。


    虽远未有颓败势,但也没了最开始的游刃有余。


    “真不公平啊。”薄叙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计划之外的波澜,却不是因为战局的改变,而是萧淼清和张仪洲,两个在他眼皮下长成的半大小子,却因命定根骨能用远远短于他的时间获得如此精进。


    这句不公平,说的是天道不公。


    薄叙的叹息后,嘴角还是微微扬起。天道如何,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控当中。


    天边传来一声巨雷,将大地都一起撼动,闪电落在结界上,绕着结界的球形向四周蔓延。


    薄叙的剑尖用力,张仪洲被震得往后退了半步,被迎上来的萧淼清抵住后背:“师兄,我来帮你。”


    黑云缠绕的结界之外,众人看不见结界内的任何场景,连声音都被雷声吞没。但这引雷聚气的威压却让四散远眺,侥幸逃脱的仙门与魔族都无瑕顾及瓢泼落在自己脸上的雨水,只紧紧盯着结界方向。


    结界中金光四起,几欲震碎结界。云遮雾绕也逐渐被金芒打散,叫结界中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薄叙与萧淼清和张仪洲打得不可开交,萧淼清和张仪洲的身影却不似实体,即便偶被薄叙的剑尖穿过也会迅速完成聚散,连血光也不得见。


    天明天灭,不知几朝。


    结界终于支撑不住,在一阵水波般的涟漪后猝然炸裂,尘烟四散,飞沙走石扫平了几里之遥。


    薄叙的不再似从前肃然,有几缕发丝从额前垂落,然风姿不减。只是他的肩头刚被一把剑捅了个对穿,身形往下一顿。


    萧淼清与张仪洲的样子则更狼狈几分,萧淼清的发冠不知何时碎了,垂坠的发带也断裂不知去向,素色的外衣上有不知是谁的血迹,也有好几处破损与脏污。


    张仪洲的外表则更叫人觉得骇然惊悚,他的瞳仁当中的人气全消,已经成了个仿佛全供萧淼清驱使的杀人工具。只剩上身还能看出人形,腰腹以下已全由一团聚散来回的黑雾构成。


    刺入薄叙肩头的剑由萧淼清握着,剑身在刺入的瞬间凝结出寒霜,将伤口冻得出现碎裂之声。仿佛只要萧淼清再多用一寸力气,薄叙的肩膀就会被生生裂下一块血肉。


    遥遥围看的人群当中有人见状发出哀鸣:“仙师!”


    又要几道人影不再观望,从远处御剑飞射过来。


    萧淼清却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只是意念一动罢了,本来助他与薄叙相持的张仪洲便化作一阵黑雾腾闪而来,将那几道身影团团裹住,


    不过一息之间,黑气中掉落出几把佩剑与法器,人却好似被黑雾分食般尸骨无存。


    “师姐!”


    “师兄!”


    前来增援的仙门众人赶到时恰见到这一幕,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悲愤之意更浓,四下飞起的剑芒更是倍数增长,朝着萧淼清和张仪洲射出的俱是杀招。


    张仪洲不为所动,黑雾在众人的招式当中穿梭,也并不留情。


    薄叙并不理会自己肩头的伤口,任由它炸裂破损,露出一个巨大的,几乎可以看见心脏的窟窿。


    “还差一点。”薄叙说,“下一剑要看准些。”


    他反手一掌打在萧淼清的胸口,萧淼清生生挨下,剑也顺势掉在地上,直直插进地里。萧淼清口中瞬间涌出一口压不住的黑血,衬得他尚有少年气的眉眼更卷着惨烈。


    萧淼清抬袖拭去,他的瞳仁时而清明时而透出黑气,仿佛俩个人格正在一具躯体里挣扎。同时间张仪洲也时明时灭,黑雾当中显然有一道淡光来回穿梭。


    “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萧淼清落地,手重新执剑,看上去却像是不得不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形。


    他下定了决心,眸中的色彩转变也停了下来。


    掌心的佩剑是萧淼清最熟悉亲近之物,却在刺中薄叙后有了裂痕。萧淼清微微松开掌心,让那剑在自己手中化为金水,从指尖融入了自己体内。


    “各位尊长,各位师兄师姐,昔日好友,”萧淼清抬高声音,从所站立的地方辐射到方圆数里地,“诛邪乃你我份内之事,我愿以身殉道,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


    “不好!”


    有人已经响起萧淼清用过的吞噬招数,然则已经来不及。萧淼清声音所到之处无论是自然之景,还是走兽飞禽,都瞬间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


    便连闻淳,斩星,栾凤


    连未曾远离,紧张观望的魔族竟都被纳入这风波当中。各形各物,在半空中化为水化为风化为土化为木化为牲畜,化为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在化形之间飞快旋转着,稍落后些被波及其中的人在看见这一幕后无不呆立当场。


    邵润扬双目赤红,已无法发声,似陷入了醒不来的噩梦里。


    毁灭与创生,一体两面,相互依存,无法分割,参透它便参透这世界。


    就连薄叙也被这力量波及,身形轮廓也出现了变化。


    他念决定在当场:“这就想杀了我么?”


    萧淼清的身影再度慢慢腾空:“当然不止于此,以身殉道,我说过的。”


    他的眼中仿佛已被执念所困,一派走火入魔之姿。


    萧淼清的身影也被万物自然所覆盖,直到最后旋转停止,连张仪洲也不见踪影。


    被吸纳的万物化作一把巨剑,于空中分为无数把,从四面八方朝着薄叙而去。薄叙挡去大半,相击却发现眼前的是幻象。直到他的胸前骤然被洞穿,薄叙低头去看,血肉在他眼前化作灰烟。


    下一瞬间,穿胸而过的那把剑与薄叙同时炸开。


    肉身陨灭,最后一尊神像被打破,薄叙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自由,他已无实体,无形无状自在游弋。


    心念一转,意识就腾飞到宇宙当中,站在时间长河里俯瞰一切,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穿梭进某个特定的节点。


    而除了他以外的一切,萧淼清,张仪洲,仙门,魔族,千千万万无数人都化作了不再复生的尘埃。


    薄叙慢慢显形,某种冰冷地扫过周遭,再望向半空中的虚无终于能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天道不过如此,何曾困住了我,从此以后我已成神,千万世间任我遨游驱使。”


    只有一点薄叙没有察觉,他随心所欲的空间其实很有限,有限到如龙虫躯壳般叫人掌握在咫尺之间。


    那些本该被利用而死去的人,在尘埃落定后,站在最开始的结界之外安然无恙。


    在最初的那层结界形成之时,萧淼清已经驱使龙虫的结界形成一层新的包裹,一切不过是半真半假的执念下所形成的幻想。


    水晶色的球体缓缓落地,迷障全消,仙门中人也不再受到薄叙的影响,再看水晶球当中薄叙,渐渐恍然,再便是后怕与庆幸。


    一切都一如最开始,连树木之间的叶片都未曾少了一张。


    然而众人举目四望,唯独不见了萧淼清和张仪洲的身影,唯有两人的佩剑孤零零躺在地上,似乎印证了“以身殉道”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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