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老远。
深秋的风吹过来， 很快吹得人脸上的热度消退了。宋朝桐看起来缓解了很多，快步追上并肩走着，又愿意让许骏行看到他的脸了。时不时还要偷看一眼， 看看许骏行有没有在注意。
真是灵活的眼珠。
许骏行想想觉得有点可爱，就没有拆穿。他一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
贴心地另起了个话题， 关于剧情。
“其实有一点我没看懂，最后一幕里叫住铃儿的男人，是他的丈夫对吧。”
宋朝桐沉着脸点点头。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观众再看得仔细一点，会发现铃儿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怀孕了， 已经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即将变成孩子的母亲。她和唐生就是彻底的BE。
“那， 她丈夫是唐生的哥哥？”
许骏行是以逻辑推断的。俄国作家契诃夫曾说，如果故事里出现一把手枪， 那他就非发射不可。
电影的名字叫“双生”，片中屡次强调唐生有一个从小在外打拼的哥哥， 又屡次强调铃儿爱的也是他哥哥。
片尾中出现的丈夫， 除了唐生哥哥还能有谁呢。或许铃儿出了这片囹圄， 终于找到她的幸福了吧。
念安导演是一向喜欢在片尾搞点“细思极恐”的悬念的。许骏行推断到这里，已经替唐生感到悲哀。
看似是一部刻画大男主成长历程的纪录片，实际上唐生苦苦的坚持换来了什么呢？事业？爱人？
好像都被那个陌生的哥哥比了下去。
宋朝桐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眼神逐渐飘向了远方。
“我不知道导演有没有给它确定一个结局。我也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他深吸一口气， 慎重道，“或许， 唐生的哥哥更像一个抽象的概念，而不是一个人。”
“概念？”
“嗯。代表一种选择，或者说可能性。如果唐生当年选择了早早离开， 去外面的世界打拼。或许他就会成为这个“哥哥”。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不管选择了哪条路，都不能再回头了。”宋朝桐说。
醍醐灌顶。许骏行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又觉得合情合理，不由怀疑这就是导演原本的用意。
“走第一条路，会赚到很多钱，会得到铃儿的爱，变成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而走第二条路，虽然坚持了他最爱的事业，结果好像并不是很好。唐生是一个非常执拗的人，所以结果无法改变。这就是他身上悲剧的底色。”
这么长一段话，宋朝桐却说得极为流畅。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直在酝酿。
许骏行有点动容，想安慰安慰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能够坚持自己的热爱，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就像许骏行自己，即使暗地里也会抱怨全年无休被当做牛马使唤，心里却很清楚：还能继续站在舞台上他就是最幸运的那一批。
不幸运的老早就放弃梦想，回去搬砖了。
“也是。”宋朝桐笑了笑。电话却响了。他接起来叫了声邱总，又嗯嗯应了几声。
你在哪儿呢？邱总说，有个好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能让邱总亲自送来的东西，这可不得了。宋朝桐表示尊敬：
“人在郊区，需要我现在回来吗？”
“那倒不用。”邱欣考虑了一会指示，“开一下摄像头。”
许骏行并不是故意要偷听，但听见了就是听见了，连忙后撤一步——省得被秋梨娱乐的老总发现不对劲。
宋朝桐与他对了一个眼神，点开摄像头。
邱欣正站在一个空旷的室内，摄像头被固定在办公桌上，他的背后是一套假人模特展示的礼服，漂亮奢华。有点怪，天龙人邱总和这个场景有点不搭，看起来就像某个卖货直播间的整活。送一个礼物就可以让霸道总裁来一段社会摇的那种。
邱欣丝毫不知被人在蛐蛐，伸出某只手给他展示。假人模特的脖子上印着金色拉丁文，好熟悉的品牌。
白月光？这位大人又有何贵干？
宋朝桐眉心跳了跳。
邱总僵硬地端起镜头，全方位展示了这套完美无缺的成衣，越来越像卖货的了。手指还恋恋不舍地搭在上面。一板一眼地复述：
“谢留……他叫我转告你，说他回去查了查，明明开会的时候不是这么安排的，是工作人员和你们沟通的时候出了岔子，做出失礼的事情他很抱歉。这件事他早先不知情，现在就想着要补偿一下。”
“他说不知为什么联系不到你——”
听到这里宋朝桐嘴角抖了抖，差点没绷住。为什么联系不到他？这其中的缘由，眼前面色如丧考妣的邱总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邱总假装什么也没察觉，继续干巴巴地念他的圣旨：
“他说，首先恭喜你票房大卖，再预祝你站上领奖台。要是不介意的话，他可以为你提供当天的礼服妆造。这里是他自己最满意的一套，剩下的在他工作室，你也可以自己来挑。一切都是最好的，保证让你满意。代言的事情，也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邱欣讲起这段话来就像机器人吐墨，干瘪得很。然而内容倒是一字不漏，甚至能透过他冷冰冰脑补出谢留眉飞色舞的微笑。
然而宋朝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领奖台？”
邱欣顿了顿。
“哦，念安不是帮你报奖了吗？我打听过了。入围肯定是入围了。剩下的看天意。”他面无表情，平静地好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再看。总之你可以先准备一下获奖感言。”
作为娱乐公司的龙头，邱总不知道见过多少圈内叫得上名字的影帝。平淡点也很正常。然而当事人宋朝桐和偷听的许骏行却是狠狠瞳孔地震。
那可是最佳男主角……
宋朝桐平复了一会儿，也对着镜头微笑：“那好，我接受了。回来就试穿，替我和谢老师说声感谢。”
沉默，对面邱总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沉默了。
“噗。”宋朝桐借着嘲笑邱总来掩饰内心的激荡。
倘若他真的有机会拿奖，那品牌想要提前预定他当晚的服饰，是非常正常的。但不知道为何，谢留竟真的让邱欣来做这个中间人，而邱欣也照做。工具人得太光明正大，简直分不清这两位哪个更缺心眼些。
邱欣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年捂住了嘴，一边笑得抽气一边说“抱歉”。宋朝桐笑够了，状似无意地问：“谢老师这么做，他那位小情人不会生气吗？不是说要定他做代言人？”
张斐然和他较劲的决心这么强，哪怕谢留确实只是处于商业考虑，应该也接受不了吧。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邱总您生不生气”。但还是选择了含蓄。
邱欣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画面一下子靠近，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屏幕。
“张斐然。他们现在没有关系。”
说完这句，视频结束了。
宋朝桐和许骏行面面相觑。
——张斐然和谁？许骏行想。
——最后那句，邱欣为什么笑得这么变态？他俩指定有点什么。宋朝桐想。
各自消化着劲爆的消息，两人默契地将走回去的路程拉长了一倍。
“对了！还没恭喜你！”走着走着许骏行突然回神。
宋朝桐要拿奖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真不敢想，凭借荧幕首秀就能拿下大奖，甚至跳过了最佳新人奖，即使是在整个电影史上也属于少见的一批。
会是最年轻的几个吗？这点许骏行还没考证过。
只觉得幸福快得让人眩晕。虽然这件事跟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宋朝桐呢？他应该更加兴奋吧？许骏行想从他的脸上找到“喜出望外”和“难以置信”，却失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宋朝桐甚至比刚才更凝重了些。
可能有压力。他拿胳膊肘怼了怼人，想让对方开心点。“回家庆祝庆祝，如何？”
……
“点不了火，”许骏行拧着钥匙，“再试一下，不急。”
发动机再次痛苦地一哆嗦，再次去世。
确实是不急，天色已经黑，唯一的交通工具坏在了半路，拖车一时半会也到不了。两个人只能预备着先在这里过一夜，倒是暗合了宋朝桐的意。
临时住进去的宾馆还算整洁，只是房间不大。经理很贴心地安排了风景最好的一间大床房给两位客人。背靠着安静的公路，窗前头望得见遥远的海岸。
浴室里有人。宋朝桐拉开阳台移门，搬了把小摇椅子，坐着。
这里晚上的灯光都很少，倒是对岸的岛上看起来很热闹。灯火通明。
背后一空，脖颈上长出一只冰凉的手。宋朝桐脖子猛地一缩，要去把那双作乱的手抓住。
他一拉一拽，两个人就前胸贴后背地靠在一起，坐在同一把椅子上了。
倒是挺舒服，挺暖和。
谁也没有动。
“怎么？你很喜欢这儿吗？”许骏行问。
竟然被他看出了，不知是观察力出众还是惊人的直觉。宋朝桐无奈地轻笑，咬了咬对方的肩膀权当磨牙。
“这是俺老家嘞。”他说。
被咬的那一下许骏行没什么反抗的意思，这回倒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老家？”他竟然结巴了一下，“怎，怎么不早说。”
身份证上的祖籍竟然也会出错，他还以为宋朝桐是个东北人。那么，难道这里是他姥姥那辈的家，后来举家搬迁了？
宋朝桐感觉与他相贴的身躯莫名紧绷了一下，乐了。
“放心，不会突然叫你见家长。”他笑吟吟。
真正的家长在另一个世界思密达。
这话一出，许骏行果然不那么紧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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