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近十年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婚事, 无疑就是麟王府的麟王娶妻了。
麟王妃年仅十五授封王妃,十六岁入嫁麟王府。第三年考取女官,正式成为可监察百官的监察院御史。
这位可是正一品摄政王妃。哪怕在她成为王妃的第四年, 帝后册立三岁的皇长子为皇太子, 摄政王还政与皇, 卸了摄政王一爵, 也还是麟王, 超脱所有亲王之外的存在。
有这么一位年轻较真的王妃作为监察御史, 文武百官都过上了勒紧裤腰带路过花街都不敢抬头的日子。
尤其是礼部的兰静升职到礼部主事, 这两位主儿一合计,礼部隔三差五都要扒拢一堆名单出来,倒也不是直接上达天听,而是私下叫他们把左邻右舍的同僚盯紧了。
这般紧了两年,徐蜜缃在明玉泉的教授下学会了松一截。
她与薛陡莨谈过几次之后发现朝中百官见了她无不战战兢兢,不少人哪怕没有生事,都怕被人错误检举导致出事。她紧了两三年的工夫,成了全朝野无人敢提的一霸。
甚至有官员醉酒后哭诉,不知道自己家中妻妾爱打架, 自己是不是也得被弹劾。哭得差点给薛陡莨官服揪破了, 薛陡莨这才提了一壶酒来找徐蜜缃聊聊。
清风徐徐, 徐蜜缃难得休沐, 坐在垂钓亭中甩着一杆,一边听薛陡莨的话, 一边若有所思。
当天她就问了明玉泉,是不是自己太紧了。
“松弛有道,更好拿捏。”
明玉泉这两年也沉迷上了给妻子画体绘。夜中也点着几十盏烛火。还有十几颗夜明珠在床帏中。
徐蜜缃趴在床榻上,她的衣衫被褪下, 白皙的后背蝶骨明显,背脊中,男人的手指沾了颜色,顺着她的脊背往下画着蝴蝶。
徐蜜缃后背都在颤抖,她抱紧了枕头,闷着声问。
“松弛之下会不会让他们故态复萌?”
明玉泉手指落在她的骨节上,一寸一寸摸下去。
“怎么会,他们只会想这是不是御史大人的另一种监管方式。放松之下更容易抓他们把柄。”
明玉泉重新在手指沾上了花汁,耐心地顺着白玉一处一处添补漏色。
“等他们真正放松的时候,再收网。”
徐蜜缃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手握住了明玉泉的手腕。
她已经被弄得满脸通红,眼睛里浸透着一层水意。
“就像殿下这样?”
明玉泉嘴角翘起一抹笑,低下头去。
“对,就像这样……”
徐蜜缃上过的当数不胜数。其中一百次九十九次都来自明玉泉。
这一次,也不例外。
明玉泉提供过教学后,徐蜜缃学得很快。她在短暂时间放松了监管。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去地方巡查。上书后,皇帝也表示同意,允许了徐蜜缃的巡查地方官员。
而明玉泉自发将自己打包成家属,跟着御史大人前往各地秀美山川,巡查百官的同时游历大好河山。
一晃一年,徐蜜缃回京。
一来是兰静选了一个合适的夫君,准备成婚,二则是她有孕了。
帝后得知消息后,专门派来皇太子摸摸徐蜜缃的肚皮,问叔祖母肚子里的小姑姑小叔叔什么时候出来玩。
徐蜜缃发觉有孕也不过是十天半月的工夫,按照邓大夫的说法是怀胎十月,总得到了明年去。
皇太子还就和徐蜜缃约定,每个月都来看他小姑姑小叔叔。
明玉泉每三天会送徐蜜缃出王府,去和徐蜜缃的好姐妹们相聚。
自从边境太平,京中安定,明玉泉也不太上朝,几乎无所事事,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妻子身后的男人’。
每次他送徐蜜缃出来后,明知娇总是忍不住拉着徐蜜缃的手问她:“小叔叔这般粘人,看着总觉着怪怪的。”
徐蜜缃由着两个姐妹搀扶着她,扶着肚子坐在榻上,从西岭赶回来的闻恪主动给这位小祖宗奉上果子饮,伺候到位。
“有什么怪的……”徐蜜缃刚想说他真正粘人的时候,转念一想,也不能说啊。
明玉泉这个人就和禁书上划去的笔迹一样,私下里都说不出口的。
三个小姐妹如今都是京中女儿家向往的对象。
她们一个执掌女官考核,一个是监察百官,还有一个则是广开女塾,名下有不少的女学生,足以和太学生媲美。
这样三个名声在外的人物,聚在一起甚至还会因为分果子不均匀吵嘴,每当这个时候,闻恪只能化身和平者一口一个,将多余的统统吞掉,不给她们留任何分赃不匀的借口。
临分别前,明知娇小声告诉徐蜜缃。
“你那个妹妹,在你成婚那年不是被陆家老太太收养了送到陆家旁支去了么,听闻这几年读书还算上进,在当地成了女塾先生,教学挺好的,名字报到我这儿来了。”
徐蜜缃一愣,起初还在想哪个妹妹,忽然想起来原来是她啊。徐夕薇。
当年继母带走了徐夕薇,却因为改嫁不能带着她,只能将徐夕薇抛下,徐夕薇在外祖家生活了两年,又一次被抛弃。却是被抛弃在徐蜜缃婚礼的那天。送到了陆家去。
当日徐蜜缃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过后几个月老太太才说的。到底是徐蜜缃心脉相连的妹妹不好真的不管,索性就送到陆家一个清廉家中去做了养女,叫管教严一些,别生出事端。
一晃过去了四五年,徐夕薇若是算起来也该二十岁了。
居然是做了女塾的先生,如此……也好。
“挺好的。以后的日子在她自己手中,端看她怎么过了。”
陆家老太太心善,徐蜜缃也不会将长辈之间的事情记在她的头上。顶多就是知道徐夕薇小时候会自私。但转念一想,一个才十一二岁千娇万宠的小姑娘,骤然性命受到威胁,比起自己肯定是更愿意让一个不熟悉的姐姐离开。
她没办法去恨一个小小的妹妹,但是也
不会敞开胸怀去迎接她。
就这样不再相见,彼此过好自己的人生,就足够了。
次年晚春,徐蜜缃生下一女,取名明知陌。小字窃窃。
窃窃三岁那年,选为皇次女的伴读,两个小姑娘天天去皇太子的东宫拉着哥哥玩。甚至隔三差五兄妹俩都跟着窃窃出宫来,往麟王府去。
徐蜜缃可忙了。她如今学会了明玉泉那套张弛有度的监管,手下的御史们也学着她的模样,总是笑里藏刀。文武百官见了徐蜜缃,老鼠见了猫似的,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但因为她笑脸相迎,又是温柔体贴,总会请各位夫人们一起品茶,闹得所有人在明面上,都还是一副你好我也好的和气劲儿。
只背过去了,谁都要在求神拜佛时,求着麟王殿下发发神功,让麟王妃多怀孕。
明玉泉才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堂堂兵马大元帅,大都督,麟王殿下,见天儿抱着自己的小闺女去监察院接媳妇下职。一个在战场多年的大将军,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广袖,发髻上玉冠还簪着花,甚至纵容自己女儿在他脸上用口脂画了两笔,就这么骄傲地挺着胸膛,抱着女儿下了马车,往监察院门外的柳树上一靠,美眸盼兮,笑吟吟哄着女儿去叫阿娘下职。
战事平定后,明玉泉和徐蜜缃的关系几乎对调过来。徐蜜缃整日忙碌,而明玉泉无所事事,除了抱闺女搂媳妇,这几年干过最大的事情,居然是上朝时将顶撞皇帝,顺便挤兑徐蜜缃的一个自以为是的朝臣,一脚从殿中踢到殿外。
徐蜜缃在殿中拍着巴掌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家夫君,明玉泉得意地抬起下巴,往媳妇肩膀一靠。
朝中文武百官纷纷扭头追着空气看个不停。
“麟王殿下,麟王妃殿下,二位不知何时……为小郡主添弟弟妹妹呢?”
朝中有人怕这对夫妻把精力放在朝廷上,不由得颤巍巍提出。
徐蜜缃眼睛一眯,笑容中多少学到了明玉泉的精髓。
“麟王府的家事,也要劳烦大人费心吗?那大人的家事……”
“不不不没没有!”
“我什么都没说!”
文武百官静默如哑巴,默默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这几年没少看乐子,尤其是在自己小婶婶面前,那可谓是一个配合。甚至还故意配合小婶婶吓唬朝臣。
“诸位爱卿不妨都将家中有多少妻妾子嗣都写下来,看看以谁定个标准,谁超了谁少了,互相借调一下儿女?”
文武百官一个个顶着苦瓜脸,第一百次后悔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徐蜜缃成婚的第十年,她还是选择生下了第二胎。没想到是一对龙凤胎,一下子得到了两个小宝贝。
这下可给陆七郎稀罕的够呛。天天从学堂里放学了别的什么都不干,牵上妹妹一溜烟跑来麟王府,就要抱抱自己的小外甥。
“小外甥,小舅舅抱抱。”
“小姨也要抱抱。”
陆七妹才六岁大的小姑娘,抱起自己的小侄女像模像样地,还问徐蜜缃:“大姐姐,窃窃呢?”
“窃窃在宫中,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难得的休沐日,徐蜜缃坐在窗边看着书,在她身侧的躺椅上,明玉泉侧靠着摇着酒杯,笑吟吟看着自己妻子儿女,还有两个小过头的小舅子小姨子。
夏日正好,徐蜜缃打了个哈欠合上书,侧眸和明玉泉商量。
“再过三个月,我就回监察院可好?”
她出了月子已经两个月了,可明玉泉怎么也要叫她多休息,监察院里徐蜜缃带出来的徒弟也能抵挡一面,不急一时。
“身体好些了再回去。给你徒弟一点历练时间。”
明玉泉懒洋洋伸手去抓徐蜜缃的手指。
“徐大人,要学会分点时间给自己的家人。”
徐蜜缃小脸一红。
“还没分给你?”
明玉泉恬不知耻地嗯了一声。
“不够。为夫在徐大人眼中,还没有一份折子重要,真是让人上心呐。”
徐蜜缃盯着他,见男人还真是这么想的一脸坦然,反而是她语塞了。
遇上这种厚脸皮的夫君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表了态。
“知道了,分给你。”
风吹热浪,窃窃踩着哒哒的脚步声欢快地扑进房中,身后折柳急忙给她摘下书包,阿彤和燕仰扶着窃窃叫她慢点跑,等窃窃跑进屋去,折柳三人被盼莹叫出去了。
“主子们说话呢,来,出来吃瓜。”
“阿娘!爹爹!窃窃回来了!”
“舅舅小姨!”
“窃窃!”
“窃窃也要抱妹妹!”
“阿娘我给你说有趣的事情!舟哥哥家的小侄儿太沉默了,让堂嫂挂在树杈上学大声求救,给堂兄气哭了。我回来的时候堂嫂还在哄人呢。”
“我爹也在哄我娘,不过是因为我娘……唔!”
“阿慢,窃窃是小辈,不能说长辈的话给小辈听。”
三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交换着各自的小故事,而后小心翼翼趴在婴儿床前轮流逗着呼呼大睡的小宝贝们,偶尔抬头争夺一下徐蜜缃的注意。
徐蜜缃看着他们,眼中尽是笑意。
她忽然察觉到手心被拽了拽。
“嗯?”
她顺势低眸看去,明玉泉牵着她的手,表情与刚刚有些不同,似乎有些怀念,又有些出神。
明玉泉看着她。
时间在别人身上不知是如何流淌。但在徐蜜缃的身上,是他亲眼目睹的成长。
从命悬一线被人拿捏生死的无助少女,一步步跌跌撞撞在他身边飞速成长。以弱于旁人的学习基础,到拼命读书考取功名的那几年,二十岁考取女官,二十二岁孕育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再到如今,二十六岁的她,正是明媚盛开的最灿烂之时。她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家中,都光灿夺目。
他看见十二年前从他舍弃一切准备赴死之时,箱笼里徐蜜缃睁开眼后的那一束光。
春意复苏,万物生。
“阿缃。”
徐蜜缃茫然地眨了眨眼。
“嗯?”
“阿缃。”
明玉泉嘴角噙着笑,又一次喊着她。
徐蜜缃没觉着烦,只笑眯眯的又一次耐心回复了他。
“嗯?”
“阿缃。”
这种你唤我应的无聊游戏,两个人玩得停不下来。
知道明玉泉牵着她的手递到嘴边,轻轻碰了碰。
徐蜜缃脸颊飞上一抹粉霞,小心瞥了眼孩子们,发现他们都在争执是吃云团子还是吃酥山没注意到他们,才小心弯下腰,主动在明玉泉的唇上碰了碰。
“我在哦。”
“一直都在。”
徐蜜缃与明玉泉摇着十指交握的手,在夏日的暖风中,迎着窗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两人相视一笑。
第十二年夏,一切都照旧。
第二十年春。
花开大地万物生,他们依旧深爱着彼此。
直到永久——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