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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明月雪时(二十九) 我们以后还会看很……


    明月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 在周阔的肯定声中用手背蹭了蹭眼泪,她敛下去看到烟花的那些惊喜,小声的问周阔:“你怎么来了?”


    明月住院的那几天一直都是周阔和许泽屿轮流在照顾她, 按理说周阔应该也落下来不少课,作业不说积攒数量, 但肯定也是有不少的,此刻应该和她一样在学校里埋头复习才对, 可是他却在今天出现在明月身边。


    还是在她独自面对无数揣测目光的时候从天而降。


    明月心想,就像是小孩子受委屈遇到了自己最为亲近的人, 不掉眼泪又怎么可能呢?


    周阔听着她声音里压着的委屈一阵心疼, 那只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不断轻拍试图缓解她的情绪。


    周阔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嗯——”


    他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明月红着眼睛看他:“你这是有备而来。”


    周阔说,“对。”


    明月见他这样不加掩饰,也不客气,四起的烟花里, 她对上周阔温和的眼睛说:“假话是什么?”


    周阔说:“假话是想你了,忍耐不了漫长的分别。”


    明月很早就有这样一种感觉, 虽说这个社会越来越开放,但近几年的人,却越来越含蓄, 情侣也好,亲朋好友也罢,让对方明确而又直白的表达出来自己的感情, 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会一笔带过, 取而代之的是举杯相敬, 又或相识一笑。


    可周阔不。


    明明平常的相处中他给人就是一种不善言辞的感觉,朋友相聚,他也总是淡淡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可是在他和明月的相处中,哪怕是一丁点细微的感受,他也会告诉明月。


    看到花盛开,会买下来告诉她说今天的花开的真好看。


    看见云怒放,会拍个视频让明月看那些她错过的自然奇迹。


    独自一人听见过耳风声,他也会给明月发一条空白语音,等明月问出来什么,他就会说,风都闻见周阔的思念了。


    在所有人都说周阔冷漠i,是不是情感缺失的时候,只有明月清楚周阔心里有着无数的暗流。


    就像现在,他会在烟花之下看着自己的眼睛,在她问出来为何而来的时候,他会逗她开心,故意问她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说,想你了,忍耐不了漫长的分别,所以来见你。


    真话一定会是,刚刚的那句话,其实是真的。


    明月原本忍住的泪水再次决堤,她伏在周阔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上静静的流泪。


    原本她觉得上天对她怎么那么不好,总是会让她遇见各种各样的难题,需要她绞尽脑汁拼尽全力才能破局度过难关,可在周阔怀里的这一秒钟她想,上天对她其实也特别特别好。


    因为上天让她遇见了周阔。


    上天让她遇见了她人生中的正确答案。


    周阔的心口上洇出一滩泪水,他轻轻拍拍明月的头问,“那我还要不要说真话?”


    明月不肯抬头,她闷闷道:“如果真话是刚刚那句话是真话,那你就不要说了。”


    周阔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失落,更没有说明月为什么不解风情,不配合他。


    相反,周阔开心的笑了两声,他把头靠在明月的肩膀上,耐心而温柔的问她说:“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明月听见这话后想了想,雪依旧在下,鹅毛大雪又一片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带起来明月一阵激灵,她就在这阵细密的颤抖中抬起头来,看着周阔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秦与岑告诉他的。


    如今他对周阔怀有无尽愧疚,对明月又有无数感恩,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心惊肉跳,生怕谁出了什么事,秦如梦再次坠入深渊。


    如今他自然是那惊弓之鸟,周阔想不知道消息都难。


    但这话不能对明月说。


    周阔见明月非常认真的神色心想,但凡他今天说出来秦与岑,靠着明月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紧接着就能想到所有的前因后果。


    她太过聪慧了,有些事情,一旦说了,就瞒不住的。


    周阔笑笑,看着明月好奇的眼睛,温声道:“进学校的时候,恰好听见有人为你说话。”


    这不是周阔为了糊弄明月编出来的假话。


    这是真的。


    今天傍晚下雪,他想明月一定没带伞,天冷路滑,明月又刚刚出院,万一摔跤了就不好了。担忧乍现,手边的作业却成了拦路虎——ddl明天截止,他的数据还出了问题,解决的话最快也要晚上,实在没有时间来找明月。


    周阔皱了皱眉,紧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于是他连晚饭也没吃,抱着电脑坐了三个小时,终于在大雪覆盖上北城的时候完成了手头的事情。


    下雪天停车困难,打车也困难,但这些困难对周阔来讲都是小事,或许也是因为他一刻也没有耽搁吧,好巧不巧,他出现在Z大门口的时候,恰巧碰见林攻玉一行人从外面回来。


    几个人好像是去聚餐,有好几个脸上都显示着喝多了的通红,大着舌头你一言我一语,偏偏林攻玉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周阔记得林攻玉,他出现在周阔和明月重逢的夜晚。


    那天晚上,小到一杯酒一阵风,大到一个人说了什么话,周阔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没打算对林攻玉说什么,垂下眼睛去继续向前走,偏偏林攻玉嘴里下一秒就出现了明月的名字。


    有人凑上前和他说话:“攻玉啊,你看,酒也喝了,赔礼道歉也有,你就原谅他们,不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就坏了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啊。”


    周阔亲眼看着林攻玉的表情变了,从敷衍变成不耐烦,再从不耐烦,变成愤怒,周阔清晰的听见他反驳道:“明月不是不相干的人。”


    这话之后,没有任何的解释。


    刚刚那个说话的人和周阔都愣住了。


    周阔垂下眼睛心想,如果他们是好朋友,那么林攻玉说完这话后会在后边补充说,这是我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接受。


    又或许是同学,也会解释道,这是我同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自然要多维护一些。


    再不济就是学妹,说这个人很好,自己真的把她当亲人看。


    吧啦吧啦解释一通,谁也不觉得突兀,还能为自己的生硬语气解围,让气氛更活络些。


    可他没有。


    可他偏偏没有。


    气氛就这么停在这儿,任凭尴尬在彼此之间流窜。


    周阔低下头笑笑,他想,这暗恋心思,原来能这么明显。


    但周阔也没有说什么,这是林攻玉的自由,他喜欢明月,是因为明月本身很好值得别人喜欢,只能说是林攻玉有眼光。


    周阔没打算出声,双手插兜继续向前走。


    他本身低调,可他的身高长相不允许他低调,路上的女生见到他之后频频回头,哪怕周阔没有回应,可引起的喧哗还是吸引了林攻玉的注意力。


    路灯之下,他对上林攻玉那双恍然大悟的眼睛,紧接着林攻玉上前,冒着大雪来到他身边,给了周阔一个回答明月问题的答案。


    你从何得知那些流言蜚语?


    路上。


    周阔隐去林攻玉的姓名,也隐去了那些未能诉诸于口的情谊,他温柔的回答说,恰好有人为你说话。


    对此,明月深信不疑。


    她很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和周阔一起离开,风大,两个人的脸都被吹的通红,走到操场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追逐打闹,高台之上,有人亲密相拥,底下的影子忍不住,接了一个缱绻的吻。


    明月突然停住了。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雪,又看着那些追逐打闹的人,声音闷闷地喊他的名字:“周阔。”


    明月鼻尖通红,不知道是冷风还是泪意所导致,还没等周阔分析出来,就见明月在这片大雪里抬起头来哽咽道:“这是我们,第二次看北城落雪了。”


    着实不能怪明月哽咽。


    这份哽咽不是矫情,不是刻意,是下意识的反应。


    只要看见这样盛大的雪,她就会想起来西琅。


    那场周阔没有看见的雪。


    那场下在他们生命里,下在他们十七岁,永远都不会融化的雪。


    周阔在明月的眼睛里看见了眼泪,虽然明月竭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不肯多说,可是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明月想说什么。


    她想说,周阔,你看,北城又下雪了,你是不是也在某一瞬间,通过这场大雪回到了西琅,想起来了属于我们的年少呢?


    周阔的眼角泛起来湿意。


    他太懂明月了,他太懂明月此刻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和别人心灵相通是怎样一件开心的事情,可这一刻,周阔为他能和明月心灵相通而由衷的想要落下泪来。


    能理解明月的眼泪,他感到庆幸。


    是深冬腊月,下在西琅的那场鹅毛大雪。


    那场雪后,是他们分别的两年,是当初西琅小分队的所有人各奔东西,散落天涯。


    是心里万千情绪只余眼泪和苦涩。


    是永远都融化不掉的积雪寒冰,此生都不会再来的春天。


    更是他们回不去的年少,不敢期盼的重逢。


    是每个人心里都苦不堪言。


    是分别。


    路灯之下,周阔大步上前,两个人的眼角不约而同的落下泪来,天地在这一刻彻底清净,他们之间有了一个亲密的吻。


    带着痛苦的,一个失而复得的吻。


    风雪交加,周阔捧着明月的脸为她擦去眼泪,他的眼睛在灯下格外明亮,明月听见周阔一字一句道:“我们以后还会一起看很多场雪。”


    我们以后还会看很多次北城落雪,彼此之间,再也不会有当初像西琅那样的分别。


    第132章 明月雪时(三十) 这是她一生都找不回……


    下了雪之后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的快, 明月再次接到秦如梦的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一两个星期了,。


    时间匆匆向前, 有些事情也按照他们预期一样不停的发展。


    晴朗阳光下,明月在咖啡馆里侧身, 玻璃上映出来她的倒影,往来人群各有各的忙碌。


    明月对着玻璃, 小声的接起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三年前秦如梦的年纪太小,已经属于刑事案件的范围了, 哪怕当初谭和畅凭借着背后所谓的荫蔽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警察局, 可是在所有人都咬死不放的情况下,他也还是逃脱不了被立案起诉的命运。


    这些时日,公安机关侦查结束,案件移送检察院审查, 最终由北城检察院对谭和畅提起公诉。


    根据刑事案件举证期限规定,一审普通程序案件, 人民法院确定的举证期限不得少于十五日,此期限从当事人收到案件受理通知书和应讼通知书的次日起计算。


    算算日子,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了。


    明月对着电话那头平静道:“喂?如梦——”


    秦如梦急剧的喘息通过电流声出现在明月的耳边, 明月原本放松的神色怔住,这一秒钟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对面出了喘息没有任何回应,明月的大脑空白一瞬之后, 焦急覆盖上了她的思绪, 明月两只手扶住手机, 不停道:“喂?如梦?”


    她从咖啡馆里起身,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如梦?”


    明月刚刚拉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那头就传来了秦如梦的声音。


    不知道秦如梦是不是在刚刚沉默的空隙里处理了自己的情绪, 那声音里的泪痕显然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这些天里最常出现在秦如梦身上的淡然。


    她说:“明月,我在。”


    这种淡然,不是一个人天生拥有的平淡,而是经历了命运种种磨难之后,对于未来的一种自处态度。


    那是旁人模仿不来的历尽千帆,说是心境衰老也不为过。


    现在秦如梦的状态常常会让人联想到一些荒诞画面。


    就像是命运化成人形后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说,明天你又要失败了,她也会淡淡的看着命运,轻轻回答一句知道了,然后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哪怕注定要失败,她也会一直在路上寻求成功的可能,直到这件事情彻底结束为止。


    秦如梦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活。


    秦如梦在秦家的别墅里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东西,对着电话那头说:“不要着急,我没事。”


    她轻声安慰明月,还未褪去稚嫩的声音说出来了大人才会说的话,明月随着这话放下心来,秦如梦在明月加重的喘气声里微微一笑,她的视线始终在前面的相机上,没有移动。


    秦如梦看着那片蓝色红了眼睛,里面的眼泪不多,此刻薄薄一层,亮晶晶的,像是满月时盖上月光的琉璃。


    她是有话要对明月说的,可是说出来这话并不简单,她会随着这话不停的回忆过去,她要下定此生从未有过的决心。


    弧形指甲掐进掌心,秦如梦垂下眼睛去,任凭眼泪落了下来。


    明月听见她轻声道:“举证期限开始了,除了之前已经提交过的证据,我这里,发现了之前疏忽遗漏的东西。”


    她的声音晦涩,像是暗无天日的工厂里角落里生满的青苔,又像是一旁废弃钢铁被人强行启动程序,试图维持正常运行的钝响。


    明月的动作停了停,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问出来是什么。


    她还太年轻,对于直面当事人,还没有太多的经验,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压下自己的私人情绪,客观公正的提起,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如何去面对当事人心里久久不散的创伤。


    她还是会被当事人的情绪所左右,哪怕之前预想了无数次,可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卡壳了。


    秦如梦就在这短暂的空隙里笑笑,她伸出手背擦拭掉眼泪,对着明月努力平静的开口道:“是我的相机。”


    明月听见她声音再度恢复温和,对着自己认真解释道:


    “十三岁那年我拿了国际大奖,我哥在台下替我拍照,有一说一,那个相机拍的我很漂亮,哥哥看我喜欢,干脆直接把相机送给我了——”


    秦如梦对着那个熟悉的相机陷入回忆,光洁明亮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二楼拐角处,有个倒影随着她轻飘飘的声音回到从前。


    秦与岑记得那是2015年,彼时秦如梦已经去了国外,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那阵子秦与岑迷上了摄影,各式各样的设备他都有,整天抱着相机不舍得松手,秦父见他这样也笑着调侃,说这心思啊,是全放在摄影上了,技术这么好,将来都可以去做摄影师了。


    秦与岑当时被夸得开心,因为秦如梦在,秦父秦母对他本就已经平常心了,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着说全面发展挺好的,恰好秦父又这样说,秦与岑当即说道:“爸,过两天妹妹的比赛也带上我行吗?我去给她拍照——”


    秦母旁边笑他:“只是去拍照吗?”


    少年人表达感情是很难的,让他承认自己想秦如梦了,无异于难于登天,年少的秦与岑嘴硬道:“只是去拍照啊。”


    秦父见秦母的眼神,也跟着笑,他


    维护着秦与岑的面子,也不拆穿他,点点头道:“好啊,多张机票的事,一起去吧。”


    后来就有了旧金山的那张照片,面容稚嫩的女生笑得开心,她伸出手接过奖杯举起的时候,灵动的眼里写满了张扬。


    秦如梦很喜欢这张照片,连续夸了他很久,秦与岑见她这么喜欢,就把那个新买的相机送给了秦如梦。


    当时他边教秦如梦怎么调参数边说:“你看,这个除了可以拍照,还可以录视频,你将来有什么想说但是不好当面说的话,就可以录下来,在这边想家了,或者是想我和哥哥姐姐了不好意思说的话,也可以拍下来告诉我们。”


    秦如梦在旁边眉眼弯弯,听到这里出声反驳道:“我才不会不好意思说。”


    秦与岑开心笑道:“那最好不过了。”


    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从来都不会拆穿她的嘴硬,“万一那一天你心血来潮,就拍下来,我们知道了,就来看你。”


    秦如梦见他眼里的神色认真,垂下眼睛来轻轻问道:


    “北城和LA距离一万公里,飞行时长要十几个小时,那么远的距离,你们真的会来吗”


    秦与岑不觉得这是问题,他看着秦如梦温和的笑,郑重道:


    “会啊,一定会的。”


    他揉揉秦如梦的头说,“谁让我们只有你一个妹妹呢?”


    秦如梦撇撇嘴,憋下去眼泪道:“那我相信了。”


    之后秦如梦拿着那个相机拍了很多的东西,有她在美国的生活,有她离开美国前的期待,有她偷偷转学遇见秦与岑他们的惊喜,有那段间平淡如流水的日常,更有无数张属于她的蓝调时分的照片。


    那个相机里,装着秦如梦急转直下的全过程。


    秦如梦看着那个相机回忆到这的时候心想,那个时候她太天真,总是会感到很幸福,潜在的危险被她找了一个个理由去解释,她总是在想世界美好。


    如今看来是自己愚蠢无救,人怎么会蠢到以为自己会获得幸福?


    秦如梦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她说出来心里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话:“明月,在此之前,我已经打电话给祁律了,她要你过来取。”


    明月愣住了。


    这一秒钟,她听见了自己缓慢而又清晰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明月点点头,又意识到秦如梦看不见她的动作,旋即停住。


    明月垂下眼睛出声问:“现在吗?”


    秦如梦的声音飘渺在天上,但语气却是非常坚决:“现在。”


    旁边人流涌动,明月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她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微微加重声音道:“好。”


    “如梦你别急,我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明月就挂掉电话,急急忙忙走向咖啡馆内,拔了电脑线塞进包里后径直向外冲。


    外面停着的某个北A牌照的车在她的动作下滴滴响了两声,明月拉开车门,看了看后视镜后抬起眼来,她深呼吸一下,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秦如梦坐在沙发上,直直的看着相机里的显示屏——那上面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北城附中傍晚的蓝调时分,是她无数张类似照片中的其中一张。


    秦如梦对着这些照片泪如雨下。


    这是她一生都找不回来的蓝调十分,也是她此生都不会再有的喜悦心情。


    秦如梦挂掉电话,又把自己的手机关机,紧接着拿下来电话卡。


    秦与岑在二楼下来,看到那个相机的时候,他难得的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秦如梦知道他看出来了异常,现在家里安装在暗处的所有窃听装置都被拆除,此刻她的手机关机,窃听软件发挥不了任何的作用,不用有任何的掩藏了。


    秦如梦抬头,直直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秦与岑的脑海一片轰鸣,他看着那个相机,出声质问她说:“什么情况?如梦——”


    桌上的相机明显不是秦与岑当初送她的那个。


    秦如梦没什么情绪波动,她在这质问声中敛下眼睛,对着他淡淡回答道:“就是你看见的这样,哥哥。”


    一阵风掠过,携着室内僵持的气氛越走越远,再往前看,有人在晴光之下看了看后视镜,而后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留下一阵轰鸣。


    第133章 明月雪时(三十一) 往事如梦而来。……


    从Z大到秦如梦的家里, 不堵车的情况下,正常车速行驶怎么也要一个小时,可这一天, 明月仅用了半小时就赶到了。


    期间周阔数个来电,她都没来得及接。


    铃声回荡在这个密闭空间里, 明月听着那个熟悉的铃声,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现在万分紧急, 不是接电话的时候,等一会, 等两小时, 等她拿到证据交给祁好之后,明月会亲自去找周阔。


    她在周阔的电话铃声中咬紧牙关,踩了油门径直加速。


    明月加急赶路,同一片天空下的周阔却是眉头紧锁。


    从今天上午开始, 他的心就不停的慌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错轨, 下意识的预兆是不会出错的。


    毫无缘由的心慌让周阔失了平静,他打电话给盛津,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切安好, 盛婉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异常,周阔挂掉电话后松了口气。


    他想,或许是自己多心。


    半小时之前明月发来的照片还稳稳的停在聊天界面上, 自己发出去的那条信息, 她还没有回应。


    周阔下意识的拨了个电话, 却在打出去的第一秒掐断,他想,半小时的话, 也不算太久,或许是明月开始学习逐渐进入状态了,没来得及回,此刻贸然打电话,万一打断她就不好了。


    周阔看着屏幕犹豫了两秒,决定回到桌前去忙自己的事情。


    在这一秒钟,他觉得比起来那些讲不清楚的预兆,或许就是自己单纯的没有休息好。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自己的电脑旁边,把手机放在桌上。


    玻璃水杯立在一旁,周阔拿着杯子喝了两口水试图让自己恢复状态,秦与岑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周阔放下杯子去拿手机。


    他动作仔细,可那杯子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径直倒了下去,里面剩余的温水留了一桌面,而透明的玻璃杯也骨碌两下摔倒地下,“咔擦”一声,碎成数片。


    周阔伸出去那手机的那只手停在原地,这碎掉的玻璃声像是什么开关,周阔那颗放下的心又开始紧绷起来,他的眉心直跳。


    周阔无视那些玻璃,一把捞起来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秦与岑不知道说了什么,周阔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到最后,那上面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冷漠来形容了,应该要用冰山。


    他压着自己的情绪,对着秦与岑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秦与岑还没说完,对面啪的一声挂掉电话,等他在回拨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忙音了。


    他皱了皱眉头,给明月打,忙音。


    秦与岑深吸一口气,给盛婉打,忙音。


    “操。”他气的险些摔电话,今天怎么这么掉链子,这关键时刻他给谁带电话都打不通?


    周阔挂掉电话后一个电话给明月打了过去,一声,两声,直到电话挂断也没有人接。


    再打,也还是无人接听。


    周阔深吸一口气,抄起来手机打给盛津,对方接的很快,声音里还带着很多的疑惑:“喂?阿阔?”


    他不明所以,对着周阔问道:“怎么了?”


    周阔没有闲心回答他的话,刚刚秦与岑来电,说秦如梦发现了新的证据,明月去取,可是现在却失联了,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危险。


    他这话其实说的非常委婉,而关于危险,他们心里清楚,说的其实是谭和畅。


    命运确实是会给出预兆的,周阔终于知道自己的反常究竟是从何而来,此刻明月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整个人都联系不上,周阔都要急疯了,是以他对着盛津毫无寒暄的意识,开口就问他:“在哪?”


    那声音冷的就像是千年寒冰,冻的盛津一个哆嗦,他心道是谁又惹到这个祖宗了。


    还没等他嘀咕完,周阔就开门见山道:“明月失联了。”


    “什么?”


    原本懒散的盛津闻言立马坐起来,他面色严肃,对着电话道:“阿阔你不要心急,保持冷静——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周阔打断他道:“秦如梦发现了新的证据,她去取了——”


    这是他为数不多打断盛津,以往再怎么紧急的情况,他都会安安静静的听盛津把话说完,可现在周阔却一秒都等不了。


    在这个人祸横行的年代,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明月的安危。


    听到他说了什么后,盛津瞬间哑口无言。


    这一路漫长,风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盛津不敢多耽误一秒,晚一秒查出来明月的定位,她就有多一分危险的可能。


    明月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样的焦急,她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别墅门口,秦如梦听见车声,拿着装好的相机匆忙出来。


    明月甚至连门都没有进,秦如梦看见明月被风扬起的头发,还有她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发丝飞扬的瞬间在她脑海里定格,没等她反应过来,明月就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温暖的怀抱一触即离,秦如梦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耳语道:“一定要这样吗?”


    明月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秦如


    梦温和的笑笑,又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而后非常坚定的接过来那个盒子。


    明月打开看了看,又觉得不够,现场放了一下之前秦如梦录过的视频,十四岁的秦如梦笑靥如花,骤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生动扑面而来,明月就在这寒风中被吹红了眼睛。


    往事如梦而来。


    明月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轻轻哈出一口热气,又忍着泪,认真的把这个相机装好,她抱着那个盒子看着秦如梦的眼睛,对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走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可秦如梦却觉得此刻像是生死遗言,她在明月转身后下意识的追了她两步。


    明月听见秦如梦的脚步声后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步伐。


    她想,不要追。


    不要追,更不必追。


    往事如梦,而你秦如梦要抛掉往事多向前看。


    未来,会有更好的属于秦如梦的人生。


    秦如梦在原地看着明月离开再度泪如雨下。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现在坚定不移驶向律所的车,之前偷偷做的所有的约定。


    一切的一切,都是秦如梦晦暗生命里的拯救。


    明月的车子很快驶离,后视镜的秦如梦逐渐消失。


    她渐渐松了一口气。


    别墅区车子不多,所以那辆车跟上来的时候,明月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谭和畅。


    最近两个星期总是找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她冷脸,依旧会笑颜相迎,找各种理由和她搭话的潭和畅。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吗?


    怎么可能。


    那些照片是怎么来的?流言又是如何传出?暗中跟踪她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少?


    从她和周阔相遇的第一天起,从周阔带她和盛津盛婉等人相聚时起,谭和畅就盯上了她。


    云山大剧院的闹剧只是坐实他的猜想,事实就是,从那次咖啡店开始,她身旁就有人24小时跟踪。


    上次警局之后明月就知道了有人跟踪她,这件事情,在明月站上讲台澄清谣言时,得到了验证。


    她在人群中看清楚了谭和畅那张含笑的脸。


    而今天的她会遇到谭和畅,也不意外,咖啡厅的玻璃倒影上,她侧头过去,看见了谭和畅熟悉的眼神。


    那辆车子跟了她一路,到现在还在紧追不舍。


    明月在后视镜里看见那辆车加速,也随即踩了油门,两辆车子疾驰在北城宽阔的车道上,速度一个比一个更快,比的就是彼此的心跳。


    谭和畅开着跑车,见明月又加速了,暗骂一声,打死方向盘后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旁边的车子轰鸣不断,前面的车注意到不对,见这不要命的开法,纷纷让开。


    明月快,谭和畅也快,明月减速,谭和畅也慢下来,他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的缠住明月,只等一个截停车子的时机。


    上天不一定庇佑好人,但坏人大多数时候总是心想事成。


    明月最终被红灯拦下。


    换句话说,拦下她的应该是交警,黄灯转红的那一秒钟她完全有机会一脚踩下油门开过去,可站在旁边的交警见她想动,生生吹了口哨打着手势把她逼停。


    明月懊恼,她狠狠的的捶了一下方向盘,降下车窗来换气。


    她试图通过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旁边车道的跑车见状也降下车窗来,谭和畅心情很好的对着她笑了笑。


    等红灯的漫长时间里,明月听见他出声寒暄:“真巧啊明月,又见面了。”


    这一秒钟明月在谭和畅的寒暄里想起来了周知意,她想,如果周知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坐在副驾驶上翻个白眼,紧接着对明月吐槽他说,真巧什么啊真巧,怎么见面的,你他妈心里没一点数么?


    这一秒明月神游天外,她看着北城高升的太阳心想,溪州今天是否天晴呢?


    谭和畅见明月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他好脾气似的笑笑,对着明月继续开口道:“你驾照拿了多长时间?实习期没过吧?”


    明月在他密集的话语中按下按钮升起车窗,她不打算接谭和畅的话。


    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律所。


    谭和畅在她看过来的眼神里就知道明月要干什么,他当即对着明月道:“等等——”


    车窗升到一半,谭和畅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前方有一个咖啡店,你停车,我们谈一下。”


    明月望向他的眼眸里满是嘲讽,谭和畅在这嘲讽的眼神里说完他的后半句话:“你如果不停,我也会采取一些特殊手段让你停下来——”


    他笑笑,看着明月阴测测道:“比如说,紧急逼停?”


    他说到这的时候无奈的耸耸肩,“到时候万一伤到什么地方也不用怕,你的医药费,我谭和畅全权负责。”


    明月冷冷的看着他,不置一词,周阔的来电提示再次响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前方红灯变绿,交警吹了哨子打着指挥,是以她开车,谭和畅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开车先行。


    明月收回视线,挂挡起步。


    只身赴鸿门宴,她不去,谭和畅的大戏好像唱不成。


    那明月就去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第134章 明月雪时(三十二) 只有蠢货才会信这……


    明月停下车的时候, 天空恰好飘来一朵云,云层遮住太阳,投下来大片的阴影, 视线骤然灰暗,明月定定的坐在座位上, 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伸手在副驾上一捞。


    旁边的谭和畅率先下车, 大手一挥,甩上超跑的门。


    谭和畅伸手锁上车, 那车子也发出回应的响声, 他就在这响声里一步一步的往明月这边走来。


    脚步声逐渐迫近,明月伸手拆相机储存卡的动作也逐渐加快,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欣慰心里作用而出现了些许的颤抖,明月不发一言, 下意识的停住了呼吸。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指令——快一点。


    动作再快一点。


    北城的冬天很冷, 可谭和畅此刻却像是身处春天,脸上的笑容温和恰当,两辆车子里的很近, 他三两步就走到明月车旁。


    谭和畅伸出手来轻轻敲了敲车窗,指骨隔着皮肉敲击玻璃,发出来清脆又夹杂沉闷的“咚咚”声, 明月刚刚把拆好的卡放到手机壳背后, 这声音就突然而来。


    咚——咚——咚。


    那声音骤然响起, 就像天边炸了一个响雷,明月原本平稳的手被这突然二人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不知为何, 明月的心里,隐隐约约——


    出现了些许不安。


    她在周身围绕的不安里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窗外的那一秒她才发现,原来刚刚遮住太阳的那片云彩是乌云,而刚刚远在天边的阴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飘了过来。


    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阴天的,坏天气来势汹汹,等明月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到她的眼前了。


    这天说变就变。


    明月深吸一口气,企图保持镇定。她稳稳的扣上相机后,又慢条斯理的把相机装好,塞到副驾的座位底下。


    她刚把相机藏好直起身来,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明月坐在车上,在手机铃声里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她看着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不断的给自己加油鼓气。


    来电铃声一直在响,吵得人心烦。


    本以为是周阔的来电,可在她即将解开安全带拿起手机下车的那一秒才发现,来电人是许泽屿。


    好像人总是在紧张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不相关的事情,明月拿着震动的手机,满心就只有一个想法,她可真是昏了头,居然能搞混来电铃声。


    又想到周阔,自己这么长时间没回短信也没接电话,估计他已经开始发觉不对劲了。


    明月根本不敢想象周阔担忧的心情。


    她就这样怀着对周阔满心的歉疚抬起眼来看向窗外,这一秒钟丰沛复杂的情绪让她有些恍惚。


    明月在这恍惚中挂掉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熟练的拔下钥匙下车。谭和畅温和的在旁边等候,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见明月下车,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谭和畅朝咖啡厅的方向伸了伸手,他对明月说,走吧。


    明月点点头。


    两个人刚刚迈出没两步,许泽屿的电话再度打来,手机铃声在衣服口袋中不断震动,谭和畅笑着调侃:“你真的很忙啊。”


    明月不接他的话,她拿出手机想要挂掉电话,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手指居然不听指挥,上滑到了接听键。


    明月愣了一秒,抬眼看了看谭和畅。


    他也愣了一秒,随即表现的非常有礼貌,紧接着转过身去,轻声说先去咖啡馆等她。


    一言一行温文儒雅,让人挑不出来什么错处。


    明月见他在咖啡厅落座后才垂下眼睛,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喂?”


    许泽屿的咆哮随之而来,明月听见他咬牙切齿道:“明月——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十分钟前,周阔给他打了电话说明月失联,一开始许泽屿还安慰周阔让她不要心急,可等周阔说完接下来的话后,这些情绪全部等价转移到了许泽屿身上。


    他险些冲进祁好办公室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许泽屿气的一脚踹上了他办公室里的桌子,原本悉心养在上面的植物因为这突然起来的动作滚到地下哗啦一声摔成几半,新鲜泥土散落的到处都是,天空骤然炸起一声惊雷,紫色蜿蜒的闪电照亮了许泽屿满是怒火的背影。


    他对着明月道:“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立刻给我发定位——”


    对面传来了阵阵风声。


    明月在呼啸的风中直起来身子,手机里传来许泽屿暴怒的声音,明月在这强势的声音里抬头,精致的眉眼淡淡抬起,看向远方,她对着黑压压的天空轻声回答许泽屿:“舅舅,我只是来取证据,不会出什么事的。”


    在她应答的这一秒,秦影的车在北城街道上疾驰,高楼大厦里的盛津在电脑前高呼:“有了有了”


    连着通话的周阔闻言迅速反应,他猛地起身,急声追问:“在哪?”


    办公室的许泽屿嗤笑一声:“你不用和我解释,明月,你心里最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怒火,对着电话那头的明月苦口婆心:“明月,姐姐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舅舅——”


    话音未落,明月打断他:“没有那么严重。”


    她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谭和畅坐在窗边冲她淡淡一笑,明月和他四目相对,而后转过身去。


    她的视线移向了逐渐铺开的乌云,一朵又一朵密不透风,明月就在这紧密排列的云中看向天边,企图在那里面看到一丝光的缝隙。


    她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不觉得你小题大作,更不会说你夸大其词,但我想告诉你,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


    寒风过境,明月的发丝四处飞扬,她淡淡一笑,看着远方道:“我没有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我向你保证,我会平安健康的回到你身边。”


    许泽屿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解释,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道理要和明月讲,他只想知道明月的具体位置。


    电话那头明月的声音被风吹的断断续续,许泽屿听不真切,但他太了解明月了,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明月会给出一个怎么样的回答,许泽屿对着那边吼:“你不要向我说空话,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明月挂了他的电话。


    通话自动保存,明月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停住了,按下电源键的前一秒,她顺手打开了录音。


    许泽屿急的来回踱步,他越想越生气,可没等两秒,焦急不安就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抄起来手机再打过去的时候,明月已经不接了。


    胆大妄为,许泽屿的脑海中盘旋这四个字,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能用放肆来形容的程度了。


    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还是太高估人性了。


    拉开凳子在谭和畅面前落座的时候,明月清楚的看见了他眼睛里的笑意。


    兼职大学生拿着菜单上前温声的询问要点些什么,谭和畅点了一杯美式后抬起头来问明月:“要喝什么?”


    咖啡厅里温暖的灯光照在明月身上,她对着谭和畅冷声拒绝道:“不用了。”


    服务员见她态度不好,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谭和畅,谭和畅对着她笑笑,说:“给这位女士来杯热拿铁。”


    他们交谈的这个空隙,有人推门而进,两个女生坐到旁边,明月听见她们道:“怎么这么倒霉,一出门就碰上下雨。”


    另一个答:“是有点,但还好是小雨,不耽误的。”


    明月随着这话侧头向外看去,窗外的马路上果然湿了一层,远远望去像是地上大面积的长出来的苔藓。


    坏天气再次出现在明月眼前。


    她皱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谭和畅适时出声:“你下雨的时候开过车吗?”


    明月不答,她循着这个问题看向谭和畅,语气冷淡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旁边的客人注意到了这个僵持的氛围,开始低下头去窃窃私语,谭和畅见她戒备的模样,反倒露出来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像是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弯了眼睛,他笑了很久,就在明月不耐烦的前一秒,谭和畅噙着淡笑对着她说:


    “明月,和我聊天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把录音先关一下?”


    被发现了。


    明月淡淡的抬眼朝他看去,白皙修长的骨节有微微发抖的痕迹,在动作的前一秒,明月伸手似有若无的轻敲桌子,问道:“什么?”


    谭和畅见她这副镇定模样,笑容不变,他极其有耐心的对着明月道:“我说找你谈谈,是真的带了诚意来,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窗外响起来一声惊雷,照亮了明月平静的面庞,阴了半天的雨终于落下,世界霎那倾盆,窗外暴雨声在耳边响了很久,明月才伸出手来按掉手机。


    她似乎是对谭和畅的敏锐表示赞扬,又好像在为他这轻车熟路的行为打心底感到不屑。


    明月把手机“嘭”地一声扔到桌上,她抬起眼来看着谭和畅道:“现在可以说了?  ”


    谭和畅点点头,刚刚的服务员端了咖啡过来仔细的放好,谭和畅轻声道:“麻烦了。”


    服务员收了托盘露出来一个微笑,洋溢道:“不客气。您慢用~”


    待那服务员走远,谭和畅端起他的加冰美式喝了一口,下雨天,冰块在温暖的室内碰撞的清脆声让明月的后背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或许是冰水让他一直异常兴奋的情绪冷静了下来,谭和畅放下杯子后,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不笑的时候差别其实很大,那双眼里横亘着阴暗情绪,一眼看过去,再迟钝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不好惹,那副表情怎么都不是个善茬。


    温暖灯光下,他冷着脸,对明月开门见山道:“手里的证据,你开个价吧。”


    明月装作不懂,反问:“什么证据?”


    谭和畅看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他掰着手指头对明月细数:“流言,跟踪,包括我能知道你准确的行径,按照你的聪慧程度,不是早就反应过来了?”


    他阴测测的看着明月,“怎么,现在是要藏拙?和我玩装傻这一套?”


    明月在他的话里淡淡的笑了,她说:“谭和畅,你终于肯承认了。”


    谭和畅伸出手指,在明月的锐利视线里摇了摇,他说:“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玻璃吸管搅动冰块,谭和畅看着那咖啡杯内的漩涡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明月没出声,她只是淡淡的看向窗外。


    谭和畅的视线也跟着她移向窗外,倾盆暴雨,玻璃窗掩盖下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


    他笑笑,说:“现在下雨,赶时间也不应该是现在,不然的话,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怪到我身上,我可是说不清楚。”


    明月嗤笑一声,她毫不留情:“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想说服我,让我心甘情愿的把东西给你?”


    谭和畅无所谓的笑笑,他说:“或许吧,比起来说服,我更喜欢交易这个词。”


    他抬起眼来,在暴雨声里直视明月:“我只想和你达成一笔交易,至于故事讲不讲,其实并不重要。”


    明月丝毫不惧,她看着谭和畅的眼睛:“如果真的不重要,你根本不会开口提。”


    哪怕猜中了谭和畅的心思,明月脸上也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她就坐在明亮的灯光下,淡淡的看着谭和畅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说服我?”


    她对着谭和畅笑了,“就凭你添油加醋描绘出来自己的经历吗?”


    谭和畅这些年来不在意他人的言语,但明月的这话,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刺痛了他,原本和煦的笑容逐渐消失,谭和畅死死的盯着她,不知道回想起来什么。


    良久,他冷哼一声,唇角勾起来一个冷笑,“因为我不相信这世间正义——”


    他低声道,“偏见处处存在,人人心里自有地狱,什么公理,什么正义,”谭和畅充满讽刺的看她,笑得泪都快下来了,“呵,所谓这些公理正义,不过是你们的心理安慰。”


    谭和畅渐渐冷下脸,露出眼底最为真实的不屑,谭和畅看着明月那双平静的眼睛,对着她一字一句道:“只有蠢货才会信这命运一视同仁。”


    第135章 明月雪时(三十三) “交易,或死,你……


    讲故事其实是看明月的戒备状态临时起意, 真要谭和畅说,他反倒是先停息了言语,脑海内思绪混杂, 这些年他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走马灯似的拂过, 谭和畅反而不知道该从哪一件说起。


    事情要从什么地方说,而这个故事, 又要是怎样的一个开头,才不会显得太过刻意呢?


    谭和畅不知道。


    他垂下眼沉默很久之后, 才决定从他记事那年开始说。


    如果要谭和畅为自己的人生写自传的话, 那他的这本自传开头第一句话一定是,有些人并不是生来就是坏人,只是时间环境,耳濡目染之下, 他才变成了一个坏人。


    这话的可信程度真的没有多少,但如果要匹配上谭和畅的人生, 旁人看了,只能说一句合适。


    谭和畅生在千禧年伊始,和周阔他们同岁。


    富家子弟的人生路径大都相同, 学了什么课程,有了什么样的见识,大家都是你有的我也有, 都没什么差别, 如果非要说什么差别的话, 那应该是日子是随着家里人的升迁过的。


    和周阔盛津他们这样的天骄比起来,谭和畅的人生好像并没有那么的顺利。


    他并不生在北城,这座人人都向往的城市对于谭和畅来说, 其实是非常虚幻的。


    谭和畅生在西北,当年他父亲升到那里,与他新婚不久的母亲自然也随之前往。


    那样辽阔的地方,漫天风沙,一望无际的景色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剂,谭和畅就在那里降生。


    变化莫测的极端天气下,他们为他取名为和畅。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记得小的时候他经常和风赛跑,天地徜徉无拘无束,母亲会温声呼唤,让他注意脚下。


    后来潭和畅心想,他之所以从来都没有觉得西北是片荒漠,原因大抵是因为她的母亲温和如水,泽被万物。


    直到父母婚变,直到家庭出现变故,直到他再也不被允许过这样的日子。


    后来谭和畅对于西北唯一的回忆应该是哭声。


    他记不清楚了,好像那一年什么人因为感情去世,什么人又重新住进他的家庭,什么人带回来了一个比他大好多岁的姐姐,而什么人又开始表面温和,背地里嫌弃他的存在。


    他记不清楚了。


    西北开始大面积出现沙尘暴。


    他记不清楚是谁在暗地里和旁人讨论是怎样逼得原配离世,又是打算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养废什么人。


    他只记得他离开西北的时候是六七岁,父亲和继母为姐姐办了葬礼,离开之前继母看他的眼睛淬毒,他看着那阴毒眼神,躲到了爷爷身后,又扯扯爷爷的衣角,示意他向前看。


    爷爷顺利的望进那双眼睛后却没什么表示,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并没有说任何话,潭和畅也撇撇嘴,暗暗对继母比了一个手势。


    然后谭和畅转过身去笑了。


    因为他成功的看见了自己继母脸上的神色变为了惊恐。


    对,是笑着的。


    谭和畅在回


    忆里确认道,他当时,确实是笑着的。


    可是因为什么笑,又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很神奇,这一点回忆在他梦里反复回想,可他那个便宜姐姐是怎么死掉的,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孩子好奇心重,追问起来问题总是喋喋不休,如果有什么疑惑埋在他们心里的话,不问出来个所以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潭和畅离开西北了,北城的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他没有机会。在这遥远的北城,他只能等着在西北的人回来。


    有一年年夜饭,父亲带继母回北城过年,酒过三巡后一片欢声,室内张灯结彩,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些恍惚,他突然就想起来离开西北的那一年。


    脑海里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他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之间跑到继母面前试图追问原因,继母手里的玻璃杯摔在桌上,红酒流出,像是谁被从楼梯推下来流了满地的血色。


    满堂亲友都在霎那噤声,好多知道内情的女眷变了脸色。


    父亲揪住他打了一个巴掌,力度大到他的脸肿了好多天。


    后来他捂着脸出门,同龄人三两步上前追,却被自家家长拦住,揪着耳朵警告说离他远一点,最好是有多远躲多远。


    谭和畅停在原地,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才出门,他想,家里没有人肯喜欢他的话,那他就去外边看别人放烟花吧。


    大院里孩子是很多的,但是这么多的人,人人都视他为蛇蝎,避之不及的态度让谭和畅非常郁闷,他看着漫天的烟花,想起来充斥着风沙的西北,他想,荒凉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那里让他谭和畅心安。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的关爱,但有了谭家老爷子对于长孙的认可,谭和畅依旧是在北城落地生根。


    没有人会不尊重他的同时,也没有人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


    他确实是和同龄人一样的,家里举足轻重的长辈进行饭局的时候总会带着他,可是他确实又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周阔会跟着周父在饭局上讨论国际局势,盛婉盛津会跟着盛家小叔看国内经济,商业如何发展,沈鹤归赵遥会跟着爷爷一起讨论军政,可轮到谭和畅,却是大不相同。


    他被家里长辈拉出去看那些阴暗面,听他们天南海北,最后聊到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借刀杀人还要让别人死的心甘情愿。


    肮脏不堪浮现在他们的酒里,又见他们大笑举杯,心照不宣的交换人生秘籍。


    不会有人爱护他,顾念他是个小孩。


    后来的谭和畅心想,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走向地狱了。


    他也确实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大人总会问他的主意,他也发表自己的看法,就这样,利用谭家的荫蔽,他间接的做了很多不光彩的坏事。


    件件桩桩到最后眼也不眨,说不清楚是先天擅长还是后天培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谭和畅的人生基本上已经定型了,钱权成了他蔑视一切的底气,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毁掉别人的人生。


    就像他之前说给明月的那句话,只有蠢货才会相信这命运一视同仁。


    那不是他随口说的,那是这十几年来,他实践的出来的经验。


    这样的日子无聊,有的时候看着北城深蓝高远的天空,谭和畅会觉得有些束缚,他有些怀念之前在大西北的日子。


    天地之间辽阔无边,无拘无束自在徜徉。


    那样幸福,澄澈,却又一去不复返的的日子,他此生再也没有了。


    他就是在这样极度失落的情况下遇见秦如梦的。


    十几岁的女生,刚刚从国外回来,身上带着很多的开朗,选拔赛的时候她就坐在谭和畅的旁边,轻轻看着他笑,说,你好啊。


    看向秦如梦的第一眼,谭和畅就在那双眼睛里见到自己的倒影。


    彼时她的眼里有着西北的辽阔,有着无数的野心。


    后来她的笑容也出现过很多次。


    谭和畅心想,那样纯净美好的笑容,像极了西北的苦水玫瑰。


    西北特有的铿锵玫瑰。


    太像了,像到谭和畅看清楚的第一眼,眼眶里有种奇异的酸涩感,他在秦如梦的眼睛里再次想起来属于他回不去的故乡。


    后来的谭和畅和秦梦成为了朋友。


    好朋友,甚至可以说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而那段时光,也是谭和畅现在偶然会梦见的时光。


    太美好,太纯粹,太像是一场烟花半场梦了。


    太短暂了。


    时间又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又要记不清楚了。


    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动了恶念了,盛津的亲近,又或许是她的天资,这些年心里从未发泄过的压抑,又或者是对于秦如梦独特的占有欲,都有吧,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如梦已经从二楼跳下去了。


    大片的血铺了满地,像极了许久许久以前。


    他在这片血中彻底清醒,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后来秦如梦昏迷的时候他站在急救室外,有个声音问他说,为什么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待秦如梦?


    谭和畅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说因为觉得秦如梦会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敢反抗,这是他当初在那些饭桌上听来的,控制别人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他想,凭借这个社会,最看重的贞洁。


    那个声音笑他,说,可是秦如梦并不在乎贞洁,那你要怎么继续掩盖自己的恶行呢?


    谭和畅却摇摇头,他说,这样的话,我只能拿她在乎的东西下手了,况且,她是善良的。


    善良的人,往往容易受人钳制。


    后来他便和秦与岑成了好朋友,再后来流言漫天,而秦与岑也听信谗言,变成了他手中攻击周阔的利刃。


    你问谭和畅后悔吗?


    说实话,一开始是不后悔的,因为他清醒的做下了那些事情,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当他这些年三番两次听闻秦如梦自杀,他却有点迷茫。


    有些烦躁,又有些难过。


    苦水玫瑰一心求死,好像宣告着说,他现在身处遥远的北城,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西北了。


    其实从秦如梦醒来的那一天谭和畅就已经开始发觉了,但是路已经走到这里,他没有任何后悔的程度。


    他知道周阔家里权势滔天,他知道盛婉那一群人不好惹,他知道秦如梦没有任何错,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潭和畅心底曾有声音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内心发问,他也随之思考,然后很快得到一个答案。


    没有为什么。


    他做了,就是做了。


    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他不需要为恶找理由,即使是有,他也不想说。


    周阔回到北城后他就起来疑心,所以他找人查了他在西琅所有的事,又顺藤摸瓜的找到荆棘,发现她在云山大剧院有巡演。


    还没等潭和畅安排部署如何对付他们,上天就送来一阵东风。


    遇见暴徒确实出乎意料,可是买凶杀人他最擅长,本以为他们能全部死在那里,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秦影和安和,还把当年的事情彻底曝光出来。


    近些年自己父亲调回北城,所以方便第一时间操作,但这群人咬死不放,谭和畅其实也是有些恼怒,是以冲动下他去见了明月,又在警局吃瘪后,安排人爆出流言。


    他真的有很强的报复心,这一点无可否认,可是怪谁呢?


    他长成这个样子,藐视法律,无视正义的样子,是学了谁,又该怪谁呢?


    谭和畅垂下眼睛心想,走到今天,他全都是罪有应得,可是他不觉得自己错。


    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对的。


    那就不要有人来告诉他什么是错的。


    他只看结局,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就像现在,他非常坦然的装出来一副委屈的样子对着明月说谎,把自己描绘成一副被环境早就出来的受害者的样子,为的,也是和她做交易,顺利的拿到她手里的东西。


    所以哪怕是被推下楼梯的姐姐,也可以被描绘成是因为欺凌他不成失手跌下楼梯而死,而他本人,也会是家族染缸里的受害者,因着环境长成了一朵黑心莲。


    他不想,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就像他被迫来到北城,就像他此生再也回不去西北。


    都是命运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啊,只是一粒小小的浮萍,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昏暗。


    明月就这样淡淡的听他讲了十几分钟,她想,颠倒黑白这件事情,谭和畅可真是张口就来。


    明月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后悔,但凡他内心有一丁点后悔的话,他现在都不会出现在明月的身边。


    她掩盖下去眼睛里的嘲讽,谭和畅好像也说累了,很久没说一句话,服务员来收刚刚旁边的餐具,明月叫住她,轻声道:“给我一杯冷水。”


    谭和畅杯子里的冰已经化掉部分,他伸出手来轻轻搅动,却发现玻璃吸管碰撞冰块的声音早已不再清脆,反而是阵阵沉闷。


    他的眉头跳了两下,心里却突然出现一阵


    不好的直觉,果然,明月突然笑了一下,那神情,就像是她刚刚说了一个冷笑话。


    明月抬起眼睛来,直直的看着他:“谭和畅,”


    她说:“这个掺杂着无数虚构因素的卖惨故事,你也给秦如梦讲过,是吗?”


    谭和畅的眼神逐渐结冰,他看着明月,嘴角一点笑也扯不出来。


    这一瞬间他的思绪神游天外,谭和畅突然想起来十六岁初次遇到秦如梦那年,一起攻克WMO的时候,那个时候秦如梦会起很早,年轻人总是格外有活力,谭和畅总能听到她用清脆的嗓音在说英文,好像是台词,也好像是诗句,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某一天他来得早,秦如梦又在说,这次他听清楚了内容结尾部分,具体内容是,“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当时她见谭和畅来了,笑着和他打招呼聊天,他也笑,说大早上念博尔赫斯吗?


    秦如梦一脸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中文版翻译的太好了,她就去找了英文版来看,回头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去找原版。


    话说到这,她清脆一笑,对着谭和畅说,我真喜欢这首诗啊,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那个时候四目相对,她眼里有的,全是谭和畅渴望的。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谭和畅也开始和她讲西北,他说,离家前西北下了好大的雨,寒风暴雨,一片荒凉。


    也是那个时候谭和畅恍然惊觉,他好像成了诗文的主人公,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秦如梦,而现在,他故技重施,将这把戏用到了明月身上。


    回忆在谭和畅眼前闪过,这个空隙,服务员已经把那杯冷水端到了明月面前,明月淡笑着道谢。


    谭和畅在着交谈声中回神,看着她那温和的笑,问道:“所以,这个故事有没有说服你?”


    暴雨不停,明月看着他的眼睛,给出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吧。”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就看谭和畅怎么想。


    谭和畅听了,也知道自己白费力气,面对明月,他一无所获。他还真是没想到看着这样美丽娇弱的人,内心却是坚定不移。


    长久的回忆耗费心力,他此刻满心烦躁,是以对着明月也不复温和。


    天空中炸起来一个惊雷,谭和畅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电闪雷鸣,轻轻说了六个字:“交易,或死,你选。”


    明月笑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刚刚秦如梦的心情,而之前的竭力反对,也是因为秦如梦早就摸透了谭和畅这个人。


    许泽屿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明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与虎谋皮,随时都有葬身虎口的危险。


    明月微微低头,喝了一口冷水,她放下杯子,毫不畏惧的抬头看向谭和畅道:“努力掩盖真相,收买不成就威胁我——”


    天边又起闪电,明月在这狂风暴雨里微微一笑:“这是不是说明,你的内心非常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从她开口的那一秒起,谭和畅的眼睛始终死死放在明月身上,闻言,他讽刺一笑,笃定道:


    “这一天不会来的。”


    明月笑了,“是吗?”


    她眼神坚定,手里握着新上来的玻璃杯,以冷水做酒,明月对着谭和畅微微举杯,给出来自己的回答:


    “拭目以待。”


    第136章 明月雪时(三十四) (三合一)我愿意……


    北城暴雨如注, 室外的积水已经很深了,从咖啡馆到停车位短短几步,雨水已经沾湿了她的裤脚。


    咖啡厅的店员撑伞送明月走去车前, 狂风作用,那伞险些被翻个个头, 店员微微抬伞看向远方,恶劣天气让人心惊胆战, 犹豫一下,她还是咬咬牙说:“这雨下的太大了, 要不您在咖啡厅再待一会, 晚些走没关系的。”


    明月对着她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谢谢,但不用了。”


    她对着这位热心的店员果断拒绝道。


    说话期间她没有侧过头去看留在原地的谭和畅,哪怕她知道对方随时都在等她回去, 但她不会那样做。


    她不会回头踏出那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只要她被收买, 紧接着她就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变成一个像谭和畅这样的人,整日浑浑噩噩活着, 再也分不清楚世间的一切,或许还会为了一己私欲去威胁别人,彻底沦为谭和畅的同伙。


    她不想, 也不屑。


    明月垂下眼睛心想, 况且她也不怕这威胁, 比起来谭和畅刚刚发出的死亡威胁,明月更相信谭和畅下地狱。


    两个人步伐缓慢却又坚定的走在路上,明月随着她的视线也抬起头来, 大片阴翳汇聚上空,明月对着漫天乌云,轻声开口道:“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事情?”


    你有没有遇见过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你都要去做的事情?


    那店员明显一愣,她觉得这一秒钟明月身上散发出来一种气质,那感觉说不清楚,好像是淡淡的悲伤,又好像是即将结束一切的喜悦,她明明身形挺直的站在这里,面上也含着礼貌的笑意,可是当店员随着这句话看向她的时候,却觉得她身上有太多的情绪。


    她语言表达能力在同龄人里面算是很不错的,但是看向明月的这一秒,她却找不出来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只能笼统的概括为四个字——复杂情绪。


    复杂情绪她说不清楚,但和明月同龄的那个小店员知道,这情绪一定不是开心。


    “有的。”


    她下意识的回答明月,又在明月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微笑重复道:“有的。”


    行走的脚步踩上积水,洁白的鞋子搅乱这一汪小小的湖,四溅的水珠里,明月伸出手解锁,她说:“那真的很好。”


    话落,明月在她的伞下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店员躲到一旁,车子随即启动,雨刷左右摇摆,店员撑着伞,在车前窗的瀑布里,再次看见明月那双明亮的眼睛。


    车子很快顺利的驶出停车位,车前的灯光亮起,店员等了很久,却没见明月启动车子,反倒是车窗降了下来。


    明月隔着雨幕和她对望。


    脚步踩上积水,小店员匆匆的撑伞跑过去,风吹的雨丝刮到了她的棉衣上,小店员看着明月脸上沾上的细雨,附身大声问道:“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明月摇摇头,她认真的看着小店员,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后悔吗?”


    小店员没听清,她撑着伞的身影又靠过来一点,伞面护住两个人,狂风暴雨里,她搭建出来一方小天地来听明月讲话,明月看着她那双干净的眼睛,重复道:“你有没有为那件不肯放弃的事情后悔过?”


    她说:“哪怕一秒钟。”


    小店员没想到她大费周折是想问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或许漂亮的人脑回路都这么与众不同,但她还是耐心的回答了明月:“没有。”


    小店员弯下腰来看向明月的那双眼睛含笑,寒冬冷雨里,她笑盈盈的回答说:“从来都没有。”


    明月在这个回答里笑了,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像是波纹涟漪一层层荡开,那笑意最后扩散道眼睛里,明月对着她大声道:“谢谢。”


    她说:“等下次来的时候,我请你喝咖啡。”


    小店员连忙摆手拒绝,明月却笑了,她说,“外面风雨大,快回去温暖明亮的咖啡厅吧。”


    话音落下,她缓缓的升上了车窗,踩下离合,逐渐向外开去。


    明月是有过在雨里开车的经历的,但那只是小雨,天气可见度也比现在好不知道多少倍,现在暴雨如注,每个人都打着车灯放慢速度,生怕出什么意外。


    暴雨之下北城难免堵车,她打开手机的时候,


    时间已经过去十二点,接近下午了。


    关了静音的手机现在又出现来电,豆大的雨滴砸在车身上继而落下模糊车窗,前面的玻璃起雾,加上雨水作乱,自然只看得见一片光晕,世界在眼前逐渐模糊,明月打开来电铃声,在那声音里等车的时候,她莫名的觉得她喝周阔分别了已经有一万年。


    这一上午恍若隔世,她真的,太想念周阔了。


    铃声继续响彻在这个密闭空间里,车窗外鸣笛四起,此起彼伏惹人心乱,雨水,车鸣和周阔心急如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明月骤然回想起来刚刚她离开咖啡馆的时候。


    谭和畅的阴郁遮掩不住,她放下那水杯,起身要走。


    谭和畅冷声叫住她:“明月——”


    他抬起头来,眼睛紧紧注视着她,两人呈一个非常错落的占位,谭和畅一字一句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么?”


    明月没有回答。


    她只是在谭和畅的目光下平静的拿起自己的手机,然后无视他的话,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明月听见他再次搅动冰块的声音。


    店员为他呈上来新点的苹果派,他笑着拿起来叉子,狠狠的对着那派扎下去。


    “真可惜。”


    他笑着说。


    精致铁叉和瓷器底盘摩擦发出来刺耳声响,明月的后背缓缓的爬上来一层鸡皮疙瘩,上完点心的小店员手拿托盘来到她的身边,小店员看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又侧身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她以为明月受这暴雨所困,下意识的开口道:“我送您出去吧?”


    而当明月惊讶的眼神看过来后,她害羞笑笑,解释道:“我看您没有拿伞。”


    手边连个伞也没有,要真是淋了雨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明月没有拒绝,她侧过身去看外面的暴雨心想,这雨是在是太大了,虽说短短一程,但如果没有人送她的话,那她一定会淋成落汤鸡的。


    她并不想在谭和畅面前那么狼狈,尤其还是现在这副情况,她不想落了下风。


    今日风大雨大,两个人在伞下走的艰难,明月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谭和畅那句阴毒的话语,他说,真可惜。


    背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完全消退,裤脚上就沾上了冷雨,布料沾水开始变得沉重,连鞋子也进水,冷风一吹,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攥住了脚踝,使劲往下拽一样。


    湿哒哒的非常难受,就连她现在,也觉得脚底生寒。


    明月顺着回忆看向自己的裤脚,铃声已经到了尾声,就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明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字,真可惜。


    阴测测的语气,瘆人的声音,加上阴魂不散的行为,谭和畅这人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一言一行死死缠绕在明月的周围。  ,车子在这里堵塞太久,内部温度逐渐升高,明月的脑海里开始缺氧,她想,不要再挂周阔的电话了。


    万一真如谭和畅所说半路上出来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她,最起码有机会对周阔说出来自己的遗言。


    明月闭上眼睛按下了接通。


    电流刺啦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明月还没做好心里准备的时候,就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明月?”


    向来沉稳的声音里夹杂了很多的情绪,仔细听一听,那里面出了后怕担忧之外,还有一些似有若无的哽咽。


    明月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她听着周阔熟悉的声音,眼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层水雾,明月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情绪发散出来,她忍住眼泪,佯装无事淡淡的应:“嗯。”


    她知道这么久没回信息,周阔一定急死了,明月做好了周阔谴责她的准备,她想,自己确实是不让他省心,也确实是不听话乱跑,等会他万一真的为此激动从而情绪失控的话,那自己也不能没耐心,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电话那头的周阔明显松了一口气,前方绿灯,泠泠雨声里,她听见周阔温声询问道:“你现在在哪?”


    他说:“今天下暴雨,你一个人开车不安全,我去接你好不好?”


    明月愣住了。


    没有生气,没有谴责,没有情绪失控,在她被困在北城的暴雨,并且遭遇到谭和畅的死亡威胁之后,她的爱人,在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不是谴责她为什么失联,而是对着电话温声询问,说,我去接你好不好?


    大颗眼泪如珠坠落,比起外面的暴雨也惶不多让,她捂着嘴,在车里静静的哭。


    离开之前她问小店员说会不会后悔,小店员说不会。


    现在明月也认同她的答案,不会,并且永远不会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


    是这么好的周阔啊,她是为了这么好的周阔啊,又怎么会后悔,怎么会害怕,怎么去退缩呢?


    明月想,这个暴雨天让她再次见到了周阔沉默的爱,为她的信仰再次注入强心针,这雨来的太过及时了。


    明月在这边默默流泪,久久没有应声,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情感里却忘了回答,周阔见她沉默,以为她心有顾虑,于是他在那边毫不犹豫的,对着电话轻声道:


    “去哪里我都送你。”


    明月在他这句纵容的话里伸出手来擦掉眼泪,刚要回答,手机却收到秦影发来的短信,那是一个简单却又清晰明了的手势,祁好的信息接踵而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到。


    成了。


    明月的嘴角扬起来笑容,她想,北城的暴雨很快就要停了。


    明月划掉短信,她在电话里轻轻开口道:“周阔。”


    她说:“我现在在去律所的路上,如果你想接我回去的话,就在律所等我吧。”


    周阔一直紧绷的面上终于有了笑意,他说:“明月,我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了——”


    盛津定位到明月的第一瞬间,周阔伸手摸了辆车钥匙就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半道上许泽屿打电话给他同步信息,周阔的码数加到了最快,与此同时,他一直在给明月打电话。


    盛津在高楼里实时操控信息,北城路线错综复杂,为了防止意外,除了盛婉,周阔几乎把人都叫了出来。


    几辆车子疾驰在北城的宽阔车道上,在没有得到平安的信息前争分夺秒,生怕这个暴雨天出现什么无可挽回的意外。


    周阔笑笑,心里终于安稳一些,他对着明月说:“还好——”


    话音未落,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车鸣,巨大的碰撞声袭击周阔的耳膜,刹车声混合着尖叫一起,周阔的瞳孔瞬间放大,周阔的声音下意识的喊道:“明月?明月?”


    明月的回应很快回来,她说:“我在,周阔,我在。”


    明月听着


    那声音里的惊恐,又看着前方的惨状,深呼吸一口,对着周阔安慰道:“别害怕周阔,我没事,是前面撞了车——”


    话音未落,有人上前来敲了敲窗户,明月把手机稍稍撤下,她降下车窗向外看去,穿着橙黄马褂的交警伸手摸了一把雨水,对着她道:“您好,前方出事了,道路也出了点问题,大面积的积水造成些许沉降,不能过车——”


    前方的车打着灯转了弯,向别处驶去,那交警指了指那车,对着她建议道:“要不是必经之路的话,您绕道吧,这里不能过了。”


    明月伸出头开一看,撞车情况确实严重,她点点头应:“好,谢谢您——”


    “哎不客气,应该的。”


    话音落下,那人又淌着水去敲后面的车,他短暂的和司机说了什么,很快司机开始鸣笛,明月在后视镜看着交警继续向后没有要停的意思,她的戒备心微微放下,后车鸣笛不断,明月看了看前路,咬牙在地图导航上切了别的路线。


    雨天拥堵事故多发,明月选了一条微微有点绕路的线,但好在车道宽敞,往来车辆也不多。


    确定好导航之后明月打了转向灯,她在鸣笛声里捡起来手机,对着周阔道:“喂?阿阔?”


    明月在红绿灯的指挥下打了油门,驶向新路线,雨刷来回摆动,她看着前路,对着周阔轻声道:“刚刚前面出了车祸,交警同志说路段上些许沉降,不能过车。”


    她开着那辆奥迪转向右方,她一动,后面的车辆反而不着急了,那交警的余光瞥见车子离开后,微微抬起身,直直的看过去。


    那理想车主正听的起劲儿,刚刚打算切换导航,就听见一声愉悦的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一脸纳闷的看向交警,眼里闪着不解,交警一抹脸上的雨水,对着他笑了两声。


    察觉到他的视线,交警低眼过来,不同于刚刚的腼腆,现在他给人一种阴翳的感觉,理想车主心里一紧,那交警道:“不好意思兄弟,局里的人搞错了,前方只是车祸,路没什么问题。”


    理想车主懵了,他问:“那我这是换还是不换啊?”


    “都随你。”那交警直起身来大步向前,边走边脱他的衣服,三两下团在一起,打开前车车门扔了进去,紧接着人上了副驾,车门一关,前车扬长而去。


    “卧槽,冒充交警啊?”


    明月和周阔说完后,往后视镜淡淡的看了一眼,刚刚后面的车辆居然也跟着她转了,还能顺路吗?


    她想,偌大个北城,还真是有缘分。


    她说:“哎你别说,我后面的那辆车也一转弯了,看来我们两个,又暂时顺路了。”


    周阔轻轻笑了一声,秦如梦的电话恰好打来,明月看了一眼,对周阔道:“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先挂了,一会打给你。”


    “好。”


    挂断电话后,周阔狠狠的松了口气,前方红灯,他的迈巴赫在刹车的作用下逐渐慢了下来,周阔降下车窗,反手给盛津拨了一个电话:“嘟——嘟——”


    那头很快接起:“喂阿阔?你找到明月了吗?”


    周阔揉揉眉心,沉声道:“还没,电话通了。”


    盛津在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劫后余生,他也跟着松了口气说:“好,上频道吧,和大家同步一下信息。”


    “好。”


    周阔果断的按掉了电话,拿起来旁边的军用对讲机——这是赵遥和沈鹤归之前在他们家老爷子手里弄来的,这几个人人手一个,平日里有什么急事不方便用手机说了,都会在频道里喊人。


    话音刚落,频道里就响起来沈鹤归的声音:“喂喂——阿阔?”


    赵遥那边的车声嘈杂,他单手开车,巡视周边的环境:“找着了?”


    前方车祸,红绿灯在这里暂时失去了作用,数辆车子鸣笛,有人撑伞站在雨里,看着前方一脸疑惑。


    “到底有没有沉降啊,这也不敢走啊?”


    旁边的车纷纷掉头,赵遥逐渐踩了刹车,皱起来眉头。


    周阔对于远方的人声听不真切,他眉心紧了紧,对着赵遥道:“嗯,刚刚电话通了。”


    赵遥点了点头,他顺手打了转向灯,打算原路返回,这里堵车可不是一时半会,他才不打算在这里耗下去。


    周阔还在继续说:“现在在往律所去,说是前方出了车祸,交警说前方路段沉降,她换了条路——旁人正给她打电话呢。”


    赵遥刚刚打了方向盘的手停住了,他的视线骤然看向前方:“什么?”


    赵遥盯着前面相撞的车问:“车祸?”


    刚刚雨里那声沉降虽然周阔听不真切,可赵遥却真真儿的捕捉到了,他随着周阔的话反问:“沉降?”


    赵遥一脚踩了刹车,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问周阔,你确定么?


    与此同时,周阔的心骤然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察觉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太巧合了。


    赵遥抓起来副驾的伞匆匆向外冲,他三两步走到那个打伞的男人身边,沉声问道:“您好大哥,您刚刚说的沉降是?”


    交警!


    周阔的心急剧的颤抖两下,事故发生的时候,交警不第一时间处理车祸,怎么想着去疏通车流,还要求路人更换路线?


    北城的路面向来无事,怎么偏偏今天出了大问题?


    还有那顺路的车——


    “嗐,爷们儿您不知道,刚刚有个交警跟我说路面沉降,让我换路线,话没说完呢,人一脱衣服走了——嘿您猜怎么着?


    假冒的!”


    理想车主正苦闷呢,赵遥就从天而降,他真是好大的苦水,对着赵遥开始喋喋不休:“那咱们也不知道前方路况,也不敢走啊—— ”


    完了!


    “盛津——”周阔和赵遥同时对着频道高声呼唤盛津的名字。


    周阔道:“立刻查明月的定位——”


    盛津不明所以,但听这几人的语气都知道,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好在刚刚他没有立刻退出,只是自己歪倒在旁边偷懒,两声爆喝下,他立刻正了脸色,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


    窗外炸起一个惊雷,那雨声越来越大。


    盛津带上了所有人的定位,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喂,我查到了——”


    周阔和沈鹤归同时掉头,赵遥扔下伞上车一脚油门急速右转,三辆车子瞬间起来轰鸣,盛津拿着对讲机道:


    “明月现在在321路前往北城市区方向移动,阿遥离她最近五公里,阿阔距离明月五直线距离公里,鹤归最远,十公里,算法得出,阿阔在前方右拐汇入交叉路线并沿高架直行三公里后左转,左转后直一两公里可直接在道路右侧汇入321路——”


    周阔第一时间给明月打电话,可那边却迟迟无人接听,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秦如梦的电话打到了周阔的手机上来——


    这一秒钟,周阔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喂?”


    秦如梦惊恐的哭喊声在霎那传入周阔的耳膜:“周阔,你快去找明月——有人开车在追踪她——”


    远方的阴云坠落的更加厉害,上天在周阔耳边再次劈了一个雷。


    明月接起来秦如梦电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她在这条路上顺利的上了高架桥,顺着导航的指挥左拐,“怎么了?”


    她在雨里温声问秦如梦。


    秦如梦笑笑,声音轻轻道:“明月,窗外暴雨,我和哥哥都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哥哥开车去追你了,你现在在哪里呢?”


    明月闻言失笑:“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


    她说:“放心啦,我正在往祁律的律所走,之前的路有些小问题,现在已经上来高架桥了——”


    暴雨砸在车窗上,明月跟着高架小心翼翼的转弯:“让你哥回去吧,就这一小段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条路较为偏僻,可能是刚修好没有多久的缘故,前方几乎没有车辆,明月说完,跟着这话看向了后视镜,她后面远远的跟着一辆车,看那个熟悉颜色,还是刚刚跟在她身后的那一辆。


    明月骤然皱起眉


    头,她的心脏在这一刻扑通扑通猛跳两下,一股巨大的不安围绕着她,正当她以为自己多想的时候,后车那一闪而过的荧光黄晃了明月的眼睛一下。


    秦如梦不肯:“雨太大了,我怕你心急——”


    明月完全没有听进去秦如梦在说什么,驶入主路前,她顺着后视镜利用角度差向后看去,雨幕模糊玻璃,可面容还依稀可见,驾驶座的人她不认识,可副驾的人,她却非常熟悉——


    那是刚刚对她说前方路面沉降,让她换道路的交警!


    上当了。


    明月垂下眼睛,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掌心。


    什么顺路,什么缘分。


    都是假的。


    他们想要自己的命才是真的。


    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他们究竟怎么敢?


    一股巨大的愤怒在明月心间爆发,这股气让明月霎那间抬起头来,她看着前方宽阔平坦的路面心想,她倒是要看看是谭和畅找人弄死她,还是她先让谭和畅这一行人进地狱。


    “如梦——”


    明月看了看后视镜,伸手把速度挂高两档,她一一踩油门,车子瞬间疾驰:“我被跟踪了——报警,321路市区方向,有人买凶杀人——”


    秦如梦的呼吸骤然停住,她下意识大声道:“车牌,车牌是什么?!”


    “北A11……07S”


    明月继续道:“我知道你父母在政府工作,我要求你实名向**举报谭和畅的父亲贪污受贿——”


    后车两人见那辆奥迪在瓢泼大雨中不要命一般径直加速:“操——她发现了——”


    “明月——”秦如梦骤然扑到家里的座机旁,拿起电话来毫不犹豫的按下去110报警,明月听她准确的报出来地点之后第一时间要求特警介入,她非常聪明,把那群人宣布成为恐怖分子,以此来提高警方重视。


    明月在这边居然有种非常欣慰的感觉,限速60公里每小时,可她却一脚踩上了油门,开到了八十迈,风声被她抛掷脑后,她对着秦如梦道:“今天谭和畅找我买证据,我全程录音了,我的手机自动同步,账号在我舅舅那里——如果今天我出了任何意外,你去找他帮你完成后面的事情。”


    “告诉他,这是我的遗愿。”


    “明月!!”


    秦如梦哭着打断她:“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明月听见这话笑了,她说:“我很开心自己能认识你,秦如梦。”


    那辆车子加速,想要撞向明月的车尾,明月向左猛打方向盘,汽车轮胎和地面产生高速摩擦,她在巨大的惯性中稳住身子继续踩进油门,“往后的日子,要大胆一些——”


    “我会,我会——我都听你的!——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要乱说——”


    秦如梦在这一刻握着电话跪在地上,虔诚的回应道:“我都会做到的明月,你再坚持一下,我,我给警察打电话,他们马上去了——”


    前方无意开来一辆车,明月一时没察觉,就这样直直的向前开去,对面司机猛打方向盘,两辆车子相距太近,再近五厘米就要撞在一起,电话顺着惯性砸到她身上误触挂断,秦如梦的声音骤然消失——


    明月此刻肾上腺素飙升,她手腕上的电子表一亮再亮,那上面显示的心率已经到达每分钟142次,她在这剧烈的心跳里移动方向盘紧急变道——


    真是疯了,她此刻完全没想暴雨天刹不住车是什么后果。


    是真的被逼到极限了,明月别无他法,从接到秦如梦的电话到现在,短短几分钟,她开出好几公里,超了数辆车。


    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死时分什么时候结束,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说遗言,在这危急关头,明月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


    凭什么?


    凭什么谭和畅操纵权势自己却要下地狱


    明月不服。


    那双眼睛里含了一簇野火,她伸手打开了雾灯,又开了挡风玻璃除雾,而后不顾暴雨,强行挂了最高档。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她坚毅的面庞,明月咬着牙,死死盯着前方——她要在危险中求得一线生机——她要活着见到周阔。


    “他妈的——”


    后座司机见明月这不要命的开法也一阵恼火:“这娘们完全不要命,照这样下去,没等咱俩,她自己就撞死在路上了——”


    副驾的假交警冷哼:“那可不行。”


    他看着前方模糊不清的车道:“她要是自己死了,咱们两个一分钱也拿不到——二公子说了,他要这个小丫头片子,变成植物人——”


    又是一道闪电撞在了周阔的眼里,明月的电话如何都打不通,盛津在频道里实时分享定位。


    他们几个距离明月越来越近,尤其是赵遥和周阔,如果盛津的算法准确的话,不需五分钟就能顺利见到明月的车。


    这五分钟,在周阔的心里,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他突然就不给明月打电话了,耳边暴雨哗啦啦的下,他想起来小时候慎思陪他在家里看画,那个时候看画弹琴周阔都不喜欢,但他想让慎思陪他,于是也耐下心来看慎思一言一行。


    “嘟——嘟——嘟”


    周阔给慎思打了一个电话,大雨依旧下不停,周阔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他过了很漫长的十几秒后果断挂掉,转到语音邮箱:


    “妈,我是阿阔——”


    他在暴雨里看着模糊不清的前路逐渐开口道:“刚刚打您电话您没接,那儿子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来和您说了——”


    他沉声道:“我现在在321开往市区方向的高架桥上,明月遭人追杀,我在去找她的路上,或许再过一会儿,我就会命丧黄泉。”


    “三年前谭和畅对秦如梦下手,那件事情您和爸爸都知道,如今明月为了我们两个翻案却遭此劫难,无论是身为她的爱人还是案件当事人,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频道里的人听到这里,纷纷暗中加速,几辆车不要命似的向前开,“阿阔——”


    三个人纷纷叫他,周阔看着对讲机淡淡一笑,他继续道:“妈妈,我从来都没有为了我的选择后悔过,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三年前的事情我没有完成,我选择了隐瞒,所以这件事情再次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我身边,让我们再次付出代价。”


    他说;:“这一次,我不能逃避了。”


    “妈妈,我会拼尽全力回来和你们团圆,但如果我真的回不来,请您代替我照顾好明月,要用心去爱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更不能让她掉眼泪。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愿意为你们付出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周阔悄无声息的红了眼眶,他想对慎思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但他明白,慎思一定会知道的。


    妈妈,谭和畅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的底线,我要让谭和畅下地狱。


    远方遥遥响起警铃,周阔就在这雨里从右侧驶入321路,盛津在对讲机里高呼:“阿阔,右拐后直走,三分钟后,明月会和你对立相会——”


    “阿遥继续向前,很近了——”


    “鹤归左拐追上阿遥,保持这个速度——我来联系明月——”


    “不。”


    周阔拿起对讲机轻声道:“我来。”


    在放下对讲机之前,他把那对讲机贴近胸口轻轻道:“如果我出什么事的话,不要去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你闭嘴。”赵遥怒斥他:“三个人截不住一辆车吗?少他妈在这里废话——”


    沈鹤归气急:“但凡你出什么事,老子第一个把你媳妇介绍给别人,你不信你就试试,看看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你他妈今天没话了啊?——”盛津拍桌,对着他想要好好训斥一通,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周阔紧接着道:


    “我也很爱你们。”


    话音落下,明月的电话打来,她声音含泪,听着却像是笑着的:“周阔——”


    周阔笑了,他透过窗外,隐隐看见了明月的车,她开的很快,可后面的人还是马上要追上她,那车甚至已经要别停她,制造一场人为车祸了。


    “谭和畅买凶杀人,我好像要死了。”


    她笑笑,面上流下泪来:“我很害怕——万一下辈子遇不见你,那怎么办啊?”


    周阔的脚下紧紧踩下油门,迈巴赫在一瞬间轰鸣加速,明月在这一秒抬起头来对着前方道:“如果有来生,我还要成为明月和你相爱——”


    她说:“替秦如梦翻案,这是我最后的遗言。”


    周阔也笑:“不要害怕明月,我向你保证,你会平安无事的。”


    电话那头传来明月微弱的笑声,她似乎并不相信,却还是非常配合的说了一句,好。


    周阔温柔的叫她的名字:“明月——”


    他说:“来生会相爱,今生也会相守。”


    前方的车逐渐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明月觉得自己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她突然降下车窗。


    如果要死,那她不要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让她死在这场暴雨里,给她的人生增加一些悲壮的结局。


    而后她降下车窗,看见了周阔含笑的眼睛。


    明月听见周阔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嘱托道:“明月,明天要开心。不要等待。”


    他红着眼眶流下泪来,看着她笑。


    要勇敢的离开,不要无谓的等待。用这些时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变成更好的明月。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慢动作,明月眼睛里的笑意凝注,一点一滴的变成惊恐——


    不要——


    她眼睁睁的看着周阔开着那辆迈巴赫撞向她身后的车——不要——


    周阔——


    “嘭——”


    明月发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猛地向左打方向盘靠边急刹车,赵遥和沈鹤归刚刚赶到,就见到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迈巴赫打了方向盘,等那奥迪完全过去之后加速冲向了桑塔纳,他只想截停车辆,无意伤人,因此车头撞进了后座,撞得车子转了几个弯。、


    “——阿阔”


    而那迈巴赫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掉了一个弯,视线刚刚好可以看得见前方的奥迪,周阔满头是血的挣开眼睛,天地暴雨,他看着前方的人影推开车门不顾一些的向他跑来。


    “不要……急,慢……一点……明……月”


    警察眼见到了跟前,假交警和司机缓过劲来,一踩油门,就要发动着报废的车辆逃之夭夭,明月眼睁睁的见他们大摇大摆的离开,但此刻她什么都顾不得,跌跌撞撞的跑向周阔。


    她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滴下,这一瞬间明月绝望的想,谁能帮帮她和周阔,谁能来救救他们。


    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膝盖和手掌全部磨破,下一秒奔驰大G和rs7在她身边叫嚣而过,大G一脚开出去二里后猛地向左打方向盘死死的踩下刹车,rs7在那车撞向大G前侧边加速,再次向那车撞过去。


    赵遥和沈鹤归红着眼睛咬牙死踩着车门把那辆车逼停。


    他们八拜之交,所以赵遥和沈鹤归不顾一切也要逼停那肇事逃逸的人。


    周阔意识残存,听着不远处传来车辆撞击的声音淡淡的笑了,他眼角有泪,却又很快消失。


    明月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在暴雨里跌跌撞撞的朝他奔来,周阔看着她淋雨的样子,心都要碎了,他对着明月遥遥伸手,想要替他遮挡风雨,可意识却逐渐模糊,旁边一直在响的电话因着长时间无人接听,自动转成了对面的流言,他听见许泽屿亲切的问候:“你小子怎么学那丫头一样不接电话啊,算了下暴雨,你注意安全,不要让舅舅也担心你啊周阔。”


    周阔听着这关心的话,淡淡的笑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却恍然想起来之前初遇明月的时候,许泽屿那凶悍的眼神,着实不怪他,都怪他周阔有那么一个坏名声,如果自己是明月的家长,拿自己一定会做出和许泽屿相同的选择。


    久远记忆浮上心头,周阔都有点怀念,但他突然想起来了被许泽屿接纳之前。


    那个时候许泽屿还是一脸冷漠,他问周阔,凭什么来给明月一个好的生活呢?


    凭他的花言巧语么?还是三两句没有用的安慰?又或者是持续不了多久的爱情?


    数十辆警车围绕事故现场展开救援,周阔被医生抬上救护车抢救,赵遥和沈鹤归拉开崩溃痛哭的明月,周阔躺在车里,在合上的门中,最后望向他们——


    那个时候,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十九岁的少年满脸郑重,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对着那诘难无比诚挚的回答道:“用我的品格。”


    他说,“我的一切。”


    秋天落叶缓缓落下,他就站在深蓝高远的天空下,看着刚刚升起来的那轮明月一字一句道:“我愿意用生命换她喜乐平安。”


    救护车的门彻底合上,周阔看着明月痛哭的样子,艰难的抬起手。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供她绽放。”


    第137章 明月雪时(三十五) 【三合一】原来很……


    盛婉接到盛津的电话时刚刚和秦影分别, 她坐在车里拉好安全带,暴雨如注,她伸手按下除雾灯, 准备启动车子的时候,天边一道落下一道惊雷, 盛婉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她一个哆嗦,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亮了起来, 盛婉的心开始突突的跳。


    第六感告诉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然的话,她现在不会有这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盛婉缓慢的转过头去看向她放在副驾的手机,铃声催命一般响个不停,盛婉在这一秒钟心跳失衡, 她骤然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来, “喂?怎么了哥?”


    下一秒,天边的闪电照亮了雨幕后放大的瞳孔,盛婉脸上淡定的表情僵住, 她握着电话的手寸寸收紧,呼吸停住,仔细看, 那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得知噩耗的不仅只有她一人, 偌大的北城, 数只手同时脱力,手机掉在地上无暇顾及,脑海还未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发动机就已经起来轰鸣,车轮溅起三尺积水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救护车和大G一前一后抵达医院,赵遥车来不及停,一脚急刹直直的停在急救中心门口,明月和沈鹤归不等车停稳拉开车门直直往外冲。


    救护车停稳后打开车门,医院早早准备好了急救,医生把周阔从救护车上转移下来,大片的血色在他脑袋里,身上不断的流出。


    急诊科护士见周阔伤势如此严重,对着小跑过来的医生大喊:“宋医生—宋医生—”


    宋知放快步冲过来扒开周阔的眼皮,见状心下一紧,又看脑袋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心道完了,他着急的对着后面堵塞的人群大叫:“让开——都让开——”


    宋知放探了探周阔的呼吸,紧接着他翻身上了急诊平车,二话不说开始给周阔做心肺复苏。


    数个医护人员推着转运车迅速奔往急救室,明月的手搭在平车上,她和沈鹤归一起拼劲全力推着周阔往急救室的方向走,周阔苍白的躺在床上,随着宋知放按下去的手掌微微弹起,又在失去力的时候重重落下。


    前边举着水的小护士跑的一个踉跄,赵遥三两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瓶高举,“让开——”他失态的冲着前面高喊道。


    短短的路程,明月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她的眼泪随着奔跑不断落下,看着周阔生死未卜,她崩溃到整个人近乎缺氧,几人奋力朝着抢救室冲去,转运车很快被推进抢救室,护士抢救室的门关上之前,明月对着医生哭着大喊道:“他是O型血——抗——”


    剧烈呼吸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月额头青筋暴起,对着即将合上的大门拼劲全力道:“抗生素——”


    沈鹤归和赵遥听见这话也猛然意识到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道:


    “病人抗生素过敏——”


    “他对抗生素过敏——”


    急危重抢救室的大门嘭一声合上,红色的灯霎那亮起,把明月,赵遥还有沈鹤归拦在门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是对于他们来说,从大门匆忙合上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是提心吊胆,趋近折磨。


    几人的手机不断的接受来电,可当下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心情接,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明月从周阔开始抢救那一刻就死死的盯着抢救室的门,那全神贯注的样子,生怕错过任何消息。


    说不清楚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后,医院突然传来广播,赵遥的心狠狠一跳,稍微离得近的沈鹤归循着声音抬头,努力的辨别那广播内容: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骨外科,医务部,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广播播完的第一遍,各科室迅速涌入。


    原本在科室正在问诊的医生瞬间沉了脸色,他下意识的站起来向外冲去,后边的病人不明所以,对着他伸手:“医生?医生——”


    赵遥听到某个词的时候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广播,又猛地看向抢救室内,那声音还在他耳边不停重复: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骨外科,医务部,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再往上一个楼层,一个医生奔出来的时候速度太快,地板太滑,今日暴雨,地面潮湿,他一下没刹住车,直直的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没等护士反应过来,又匆匆起身,一瘸一拐的向下奔去。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骨外科,医务部  ,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赵遥终于确定那广播的内容,来不及平稳情绪,赵遥紧接着起身出去打电话——


    明月一开始心存侥幸,她想数个科室联合会诊,那一定是到了非常危急的情况了,周阔车祸,应该不会这么严重的。


    直到数位医生陆陆续续的朝着他们面前的急救室奔来,明月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上。


    眼泪混着雨水晕开她手上已经干涸了的属于周阔的血迹,朵朵血花绽放,明月终于发觉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一步——周阔现在,命悬一线。


    他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这个认知让明月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世界在她面前突然静音,一切开始变得虚幻,甚至连抢救室三个字都在不断变虚幻,明月的呼吸逐渐停住,她在一片眩晕中看向那片洁白,却突然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明月——”


    下一秒,含笑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周阔在远方朝她走来,轻轻问道:“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明月的声音哽住。


    下一秒,她听见自己说:“看这栋楼。”


    她说:“这里面含了太多生死,这个地方,我以后都不想再回来了。”


    这个对话太过熟悉,熟悉到明月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在她之前出院的时候,她站在阳光下,逆光看向这座大楼的时候。


    脑海的回忆不停播放,明月听见周阔淡淡的笑了,他说:“你日后都会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的。”


    当时明月靠在她的怀里没有发觉,现在急救室面前回想,明月才意识到他这声音里含着非常非常多的笃定。


    就好像是有很多的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让明月平安无事。


    他愿意去替明月历灾渡劫,他愿意让这些灾难应验到自己的身上,他愿意为了明月面对人祸,他肯付出一切代价只为明月平安。


    明月在霎那间泪如雨下。


    那声音还在继续问:“真的吗?”


    周阔没有任何不耐烦,他非常郑重的的回答她,说,“真的。”


    明月的手紧紧撑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


    她流着眼泪,一字一句回答着过去的自己,“真的。”


    她小声说:“是真的。”


    她真的如周阔所言,平安健康,心想事成,周阔也真的如他所想,替明月挡了所有的灾祸,哪怕如今重回这个生死场,也是因为周阔命悬一线。


    她被人追杀,他却命悬一线。多么荒唐。


    明月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在这一秒钟她怨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是她明月的鬼门关,可这生死劫却应验在周阔的身上?


    他说要替自己渡劫,那就真的让他去吗?


    可她此刻更恨自己愚蠢,为什么当时明明有那么一刻起来了疑心,却在旁人的催促下,在那无端的道德束缚感里切换了路线,为什么那么蠢的轻信他人,为什么不能在开快一点——


    比起这些,她更恨的是,为什么没有早点和后面追踪的车辆鱼死网破。


    为什么她没有抛下这烂命一条的决心?


    血液自明月苍白的唇角缓缓溢出,窗外的阴沉天气愈发严重,白炽灯下,明月的眼球通红,她像是刚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失心厉鬼,身上的血迹像是历尽十方炼狱。


    沈鹤归焦急的踱步,他刚挂下盛津打来的电话,转过身来就看见明月惨烈的样子——


    明月跪坐在地下,靠着手掌强撑着身体,她的裤腿全湿了,膝盖上和手上布满了擦伤,周阔的血迹散落的布在她身上,脸色苍白的像是下一秒能昏过去,嘴角又渗出一股血流——


    沈鹤归的心又停了,“明月——”他一下从刚刚的噩耗里挣出,接着跃进去另一个噩耗,沈鹤归三两步冲过去半跪在她面前:“你怎么了?别吓我明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阔已经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了,她真的不能再出事了。


    盛婉和盛津先后在这个昏暗混乱的午后开车冲进医院,两个人嘭的一声甩下车门,不顾路面积水,直直的朝抢救室跑去,暴雨淋湿了这二人的衣服,按照平时这两个人无论是去做什么,一定是第一时间掉头去换一身行头,可这一秒,他们的至交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和死神赛跑,周阔需要他们,天塌下来都没有这件事情重要。


    去往抢救室的路途短暂,可奔向那的过程却格外漫长,盛婉就在满心煎熬里见到前方一个身影跑的踉跄,隐隐有要摔倒的趋势,可奇怪的是,就算这样,那个奔跑的身影看着也并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意味。


    盛婉咬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扯,秦如梦在即将重重摔下去的前一刻被盛婉牢牢抱住,两个人身形剧烈的摇晃两下,盛津自后赶来扶住盛婉的背,他看清楚秦如梦的脸后眉心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秦如梦和他四目相对,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在盛婉松开她的第一时间再次抬脚向急救室跑去,盛婉跟着她追问:“为什么乱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


    秦如梦边跑边擦眼泪,她看着前方的光亮,一字一句道:“明月命悬一线,不亲眼来医院看看,我不放心。”


    紧紧跟在她后面的盛津急了:“谁和你说明月命悬一线?她平安无事,现在正好好的,你快回你家去——”


    秦如梦愣了,她在那一秒钟微微侧头看向盛婉的眼睛,企图在她眼里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可盛婉这一次却沉默了,她看着盛津喊道:


    “哥!”


    抢救室几个大字出现在道路尽头,盛婉逐渐停下来奔跑的脚步,看着前方喘息道:“让她去看看吧。”


    让秦如梦看看吧。


    看看他们这一行人为之付出的这些惨烈代价,看看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看看人心究竟会有多难测,而追求正义的路上,又有多少牺牲。


    让她看清楚老天究竟有多么的不开眼,而他们一行人,又如何与这命运抗争到底。


    盛婉哽咽的声音明显,盛津也随着这哽咽憋不住眼泪,秦如梦的步伐也慢了下来,每离抢救室进一寸,她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秦如梦的心脏剧烈跳动,在看清楚明月现下情形的那一秒钟,她脚下一软,险些跪下。


    盛婉时刻关注秦如梦的反应,见状当即伸手去扶,她随着秦如梦放大的瞳孔朝前看去,沈鹤归急促的呼唤也终于随着距离缩短而传进她们的脑海里:


    “明月——明月—你怎么了?医生——”


    看清楚面前的情形后,盛婉扶着秦如梦的手一个脱力,二人一个踉跄,险些跪在地上。


    赵遥在一旁不停的打电话,盛津停在他的面前望向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原本盯着抢救室的门的那双眼睛转了过来,看见盛津后,赵遥竭力维持平稳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哽咽,“多发伤会诊,阿阔性命危重——”


    他攥着电话争分夺秒,盛津听见他死死哀求:“爷爷,阿阔的性命不是儿戏,他需要立刻转移到军区医院——”


    盛津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事情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命运即将走向至暗时刻。


    他眼前一黑,却猛然转过身去看向抢救室,秦如梦和盛婉相互搀扶一步一步走到了在明月的面前,明月喉头一动,咽下去口水,红着眼睛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


    秦如梦人未到声音先行,她看着明月唇角溢出的血迹,当即惊叫:“明月——?”


    她扑上前去,毫不犹豫的学着沈鹤归的样子半跪下,秦如梦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哭道:“幸好你没事——”


    话音未落,秦如梦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彼时她恍然惊觉刚刚盛津真的没有在骗她,明月平安的逃过了那场追杀,现在正安稳的在她面前,可让人不敢细想的事情也正在这里,她平安无事,而他们却一起齐聚在抢救室前,明月泪如雨下,赵遥在角落红着眼睛打电话,而沈鹤归焦急的跪坐在明月面前,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企图让她回神,众人皆是狼狈不堪。


    问题来了,躺在抢救室里的人,是谁?


    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再度被高高吊起,然后狠狠坠下,劈里啪啦碎成无数半。


    秦如梦僵住了,她缓缓的转过头去,透过身后盛婉投下来的阴影,看向那扇紧闭的生死门。


    明月就在沈鹤归的急声呼唤和秦如梦戛然而止的话里拼劲全力抬起头来看向盛婉那双带有慈悲的眼睛。


    赵遥和盛津一前一后回来:“明月——”


    “明月!”


    几个人在这一霎那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的要伸手前来扶她,明月费劲的抬起一个手来:“别——”


    她狠狠的喘了两口气,然后缓缓的靠到了墙上,白炽灯清晰的照亮她眼里的绝望,急雨惊雷里,明月抬起头来问:“周阔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率先看向沈鹤归,可沈鹤归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看向盛津,可盛津的眼睛垂下去看着半跪的秦如梦咬紧牙关。


    明月不解,又看向赵遥,如她所想赵遥没有逃避她的视线,可是他也没有回答,赵遥只给了明月一个复杂的眼神,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了他对周阔的承诺。


    明月苍白的笑了,她微微侧过眼睛看向盛婉。


    对方的眼神仍旧悲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盛婉看向其它几人,见他们闭口不言后笑了一声,然后对着明月点点头,无声的给出来了她答案。


    是。


    明月的


    掌心死死的掐住手心,她忍住反上来的那口血,强撑着追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是从什么时候露馅的?


    在这个医院的住院部,她和许泽屿单独聊天寻求帮助的时候?


    还是争着要出院去律所?在那个他来律所接自己回医院的那个深夜?


    亦或者是Z大流言传播,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那个时候?


    再不济,是她平日打电话处理文件不小心露出来蛛丝马迹令他有所察觉?


    明月的脑海里放电影一般回映,这一秒她脑海产出来巨大的风暴,头痛欲裂,可她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阔发现了这件事情,他的难言之隐不再是她的秘密的?


    明月的额头刹那间布满冷汗,她想不出来。


    几人看着明月如此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赵遥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拍了拍盛津的肩膀,盛津随着这个动作转过头去看他,眼里写满了无数的犹疑。


    赵遥点点头说:“事到如今,她有权知道全部的事情。”


    盛津会意,他转过头来看向明月,一字一句道:“是在云山大剧院,他不顾暴徒持枪,冲进去看见你的第一眼。”


    窗边炸响一个惊雷,明月的指甲掐进肉里,她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睛来。


    盛婉深呼吸一口,接着补充道:“那天你昏迷急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盛婉脸色苍白,声音也不复往日那般张扬,她此刻声音低低,窗外的雨声在她这一刻奇妙的为她的话做应和,“阿月,我之前也曾想过是什么地方让他察觉,直到那天晚上我们赶过去,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手术室外——就像你现在这样,当时阿阔的神情和你一模一样。”


    如果现在不是在抢救室前剖开真相,如果周阔没有生死一线,那么盛婉低声说话的这一个瞬间,一定是一个非常让人着迷的电影片段。


    最可惜的就是没有如果。


    回忆起当时,盛婉恍惚一笑,她说:“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原话——那句话是这样说的——”


    “明月是一个非常坚韧的人,可她看我的视线,让我觉得那一刻她痛不欲生,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心意相通的话,那我想一定就是这一秒,一定是因为知道了那些陈年真相。”


    明月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在最开始,周阔就已经猜到了一切。


    在她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周阔就凭借自己当时的反应猜到了。


    从相遇那一天起他就对明月倾心,三年的时间里他始终挚爱深爱钟爱,分别的那些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脑海里放映过无数遍,她日益成长,人生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轻而易举的击溃她,恰好他自己就算一件,周阔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时光在这一刻发生回溯,过去所有的一切,逐渐变得有迹可循。


    是醒来的第一天,她和许泽屿谈话,而周阔和荆棘他们站在病房门口,推开门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眼神。


    是她和祁律打电话相约时,他在外看夕阳,而后转身回来停在门前的高大身影。


    是他在推演到自己可能会有今天时,怕她日后孤立无援,费劲心机的介绍她和慎思兰玉相识。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碰见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人生难关,记得要向慎思女士求助。”


    是她执拗出门时他无奈放行,只好叫盛婉前来陪同,临行前那句句恳切的嘱托。


    “盛婉——”


    “从小到大,我最信任你——”


    “照顾好明月,不要让她受伤。”


    是她在去为他和秦如梦奔忙的那些时光,他也和盛津赵遥他们一起,在暗处布局为她做后盾。


    是他在接到自己后带她去私人餐馆,在听见古老时钟后,眼里那掺杂着喜悦的悲伤。


    是她在住院部大楼前说她此生都不想回来这个地方时,他毫无敷衍的应允。


    “这里面含了太多生死,这个地方,我以后都不想再回来了。”


    “你日后都会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的。”


    “真的吗?”


    “真的。”


    是她在Z大遭受流言攻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赶来她的面前。


    “没事了。”


    “他们胡言乱语,我都知道的。”


    “交给我来解决,好吗?”


    “你已经很好了。”


    “你看,上天都在为你喝彩。”


    是她今天上午接到秦如梦的电话毫不犹豫的去取证据时,他不停打来的电话。


    更是他接通后的温和妥协,两行清泪在她的压抑痛哭声中急速落下,周阔温和含笑的声音跨越时光再次出现在了明月的耳边:


    “你现在在哪?”


    他说:“今天下暴雨,你一个人开车不安全,我去接你好不好?”


    “去哪里我都送你。”


    无论你想去警局,律所,还是想要去提交证据,都可以。去哪里,我都送你。


    回忆浮现,周阔的音容又在耳畔,字字句句的深意当时不懂,现在回想才知,原来这些,全都是对自己的爱和支持。


    他的心里有一片深海,里面装着海水和漂浮冰川,海水是对明月的明目张胆的偏爱,而漂浮冰川,是爱化成的无言支持深埋海下。


    那些爱没有说出口,那些爱全都化成了行动。


    他一言不发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在她孤立无援命悬一线的时候,身体力行的给出来自己的支持。


    明月看看他们,又看看抢救室里亮起来的灯,下一秒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喷出来一口血。


    “明月——”


    “明月!!!”


    “医生,快去叫医生——”秦如梦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惊叫着要起身,可明月却一把拽住她的衣服,秦如梦回过头来,看向她心如死灰的眼神。


    “所以——” 明月看着面前数个焦急伸出手来搀扶手心想,所以盛婉这些天来寸步不离,所以盛津关键时刻伸出援手不停相助,所以赵遥和沈鹤归终日不见人影,所以周阔这些天,永远沉默寡言。


    所以数辆车子不顾一切也要逼停那肇事逃逸的人。


    明月崩溃的笑了出来,她红着眼睛努力的抬起头来,拼劲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那些……秘密……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她强撑着不肯就医,只想


    要一个真相,面前的几人面面相觑,盛婉看着她,轻轻道:“阿月,涉及到我们和阿阔的,我们已经全部告知你了——”


    这话说的非常有水平,明月跟在许泽屿身边见识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得知了后半段,涉及到我们的,我们已经全部告知你了,但是周阔和旁人的秘密,我们却无权转告。


    明月朝左上方仰头,费劲的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不断降雨,数道闪电划进她的眼睛,她想,周阔还会和谁有着共同的,不能言说的,和她相关的秘密呢?


    水流声在室外不断汇聚,渐渐的,有脚步声自远方而来。


    那声音匆忙,似乎急不可耐的想要见到什么人。


    盛婉随着声音转过身去,对着狂奔而来的荆棘不断的招手,赵遥见状伸手扯起来沈鹤归让她让开明月面前的位置。


    荆棘穿过众人,见到明月的第一瞬间,她直直的半跪在明月跟前,骨头和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听的盛津一阵呲牙咧嘴,可荆棘却面色不变,对着虚弱的明月出声唤道:“明月?”


    她出来的匆忙,接到盛婉的电话后连伞也没来得及拿,拿起手机就向医院赶了过来。


    明月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荆棘,眼里有很多的不解,她看着荆棘张张嘴,试图叫她的名字:“荆棘……?”


    她的眼里落下泪来:“荆棘?”


    荆棘点点头,她伸手去擦明月的眼泪,对着她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哭明月,我来了,我陪着你一起。”


    盛婉在旁边开口道:“既然荆棘来了,那她和周阔的秘密,就让她亲口告诉你吧。”


    赵遥在旁边轻声呵斥:“盛婉——明月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要继续?她接受的了吗?”


    盛婉转过身去,仰头看着赵遥道:“她接受的了。”


    周阔做得了,她就接受的了。


    因为她是明月,因为她是周阔的爱人。


    因为她为周阔,周阔为她,从来都不肯对命运认输。


    盛婉的话不亚于一道闪电再次劈到明月的身上,“什么秘密?”


    明月看着荆棘,苍白的面上浮现出来巨大的疑惑,又看看和赵遥低声交谈的盛婉,而后对着荆棘轻声问道:“你和周阔,你们两个瞒了我什么?”


    那声音里有着无数的颤抖,明月的心急剧波动,这一秒,她埋在灵魂深处,装着她此生最大秘密的瓶子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荆棘看着明月的眼神里含了世间所有的温柔,她伸出手来轻轻擦干明月的眼泪,又把她耳边的碎发向后别去,做完这些,荆棘轻轻的拉住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温柔抚摸,有泪珠落在了明月被冻的红肿的骨节上。


    暴雨如注,寒风直吹,一道闪电劈进了明月的心里。


    她听见荆棘轻声说:“当年你转学后,我第一时间和周阔解释了你的迫不得已。”


    明月摇摇头,她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


    荆棘笑,她对着明月温柔重复道:“我在天台,告知了周阔关于西琅的那场暴雪,讲清楚了你救下来我的全过程。”


    明月的心不跳了。


    她看着眼前温柔笑着的荆棘,失声问道:“为什么?”


    她问:“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自揭伤疤?——”


    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为什么不对你自己好一点?


    荆棘看着她情绪失控,明月眼见着又要喷出一口血来,荆棘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明月的脸,那双温柔的眼睛,对上了明月眼里悲伤的河流。


    流水倒映出来荆棘温柔的倒影,她听见那个倒影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我在西琅一中最好的朋友。”


    “因为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荆棘流着眼泪笑道:“因为你值得我这样做。”


    荆棘为明月擦去面上的眼泪,她一边擦,一边对着明月哭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周阔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一天都没有。”


    旁边的盛婉出声道:“他所有和你分别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在期待着与你重逢。”


    赵遥和盛津点了点头,赵遥说:“你站上舞台,为宋淼帮唱,他就拉着我们所有人反复观看。”


    盛津继续:“你选自媒体发视频,他就当你的忠实粉丝,每一天都把你的视频看一遍。”


    沈鹤归也道:“Z大举办校歌赛,他和你第一次见面闹得不欢而散,他来南城不是躲你,是赵遥他们出馊主意,说我恋爱经验多,他来请教我要怎么做才能和你和好如初。”


    沈鹤归说道这里停了,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雨,回忆道:“排球俱乐部前你哭着离开,他知道后不顾一切冲进雨里——这行为或许常常出现,但是阿阔一生循规蹈矩——”


    明月在窗外暴雨的感召里回到南城那个阴雨天,再次相见,她抽着烟,周阔循着她的身影上前,两个人站在那个狭小的窗口,坏掉的路灯前,他接过明月手里的烟抽了一口,而后给了她一个辛辣混合着苦涩的吻。


    路灯挣扎着亮起来,金雨细细,风吹着雨丝到他们身边,周阔捧着她的脸,问了两个问题。


    他低声问明月冷不冷,累不累,当时明月以为是他指风吹的冷不冷,从北城到南城的这一路累不累,于是摇摇头说不冷不累。


    如今骤然得知当年隐情,才发现他话里究竟有多少深意。


    冷不冷?


    那年西琅下了那么大的雪,你脱了鞋子,赤手空拳的砸门,当时冷不冷?


    累不累?


    为了一个秘密守口如瓶远走他乡,坚持复读来北城的这一年,生活累不累?


    明月在沈鹤归的尾音里闭上眼睛。


    数行清泪再次砸了下来。


    原来。


    原来。


    原来很久之前,他们之间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了。


    明月喉头一阵腥甜,她深呼吸一下,对着面前的众人开口道:“所以,那些秘密——”


    盛婉应下来了她的话:“所以那些秘密,从来都不是秘密,只不过因为你的坚持,他选择守护罢了。”


    明月在抢救室前对着亮起的急救灯沉默不言,她的心在这一刻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泪水和血迹侵占了她的视线,明月在众人担忧的目光里想,如果周阔有任何意外,那她永远都会活在今天。


    赵遥看着她变化的眼神,察觉到了什么,手机里传来简讯,赵遥匆匆抬起头来叫她:“明月!”


    明月死寂的眼神朝他看过去,赵遥对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16岁那年秋天,在西琅天台上,周阔和你说了什么吗?”


    16岁那年秋天,西琅天台,阴雨放晴。


    周阔站在天台上,含笑道:“不要哭明月,命运打击你,你也要学着站起来反抗命运才对。”


    站起来。


    反抗。


    明月的眼神逐渐在面前的人脸上划过。


    赵遥,盛津,盛婉,沈鹤归。


    秦如梦,荆棘。


    她的视线看向远方,抢救室的等还在亮着。


    赵遥的车尾部被撞烂,沈鹤归的车副驾驶凹陷。


    几个人都险些因为谭和畅的恶行付出生命。


    他们被逼到绝路,可现在谭和畅指不定开怀大笑,看他们重伤得意洋洋。


    这怎么行?


    她不允许。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谭和畅伤了她最爱的人,她要让谭和畅付出代价。


    qj幼女,买凶杀人,这桩桩件件,她要让谭和畅把牢底坐穿!


    明月在眼泪里回神,她在众人的视线里,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雨天地滑,她有一瞬间的踉跄,秦如梦和荆棘第一时间伸手去扶,盛津和沈鹤归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明月一手撑着墙面,慢慢的稳下来身去。


    赵遥和盛婉从始至终都那样淡淡的看着,二人在她站定之后相视一笑,这才是明月。


    这才是真正的她。


    二人心下松了口气,盛婉默默的对着赵遥比了个大拇指。


    她的心气不能灭。


    盛婉对着明月轻声开口,那双眼睛依旧盛满慈悲,她说:“阿阔用他的生命支持你,赵遥和鹤归也为你理想的正义而赌上了性命,我和盛津自然也会——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后盾——”


    她淡淡的笑了,看着明月道:“所以明月,你现在应该干什么?”


    明月缓缓的拿出手机,她不顾满手擦伤带来的疼痛,轻轻打开手机壳,拿出来那张储存卡,看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做我应该去做的事情,而非伤神痛哭——”


    盛婉的笑容越发明媚,盛津点点头,沈鹤归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拉着他走向一边:“你妹和赵二真残忍,咱们阿阔还在抢救,他们两个就一唱一和的,逼着明月继续,完全没有考虑过明月的心情——”


    说到这,沈鹤归转过身去看向明月的眼睛,他小声道:“我觉得,明月在阿阔醒来之前,都不会再开心了。”


    盛津摇摇头,他的脸色瞬间正经,对着沈鹤归不赞同道:“我不觉得我妹和阿遥有什么错——她今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大了,得让她先有个精神支撑——”


    话说到这,盛津看向抢救室:“谁也不知道阿阔能不能活着出来。”


    话音落下没多久,赵遥的电话径直响了起来,他一瞬间正了脸色,匆匆接起后说了两三句后,很快挂断。


    盛津和沈鹤归三两步冲回去:“怎么样?”


    赵遥抬头看着的一众面孔,而后对着明月缓缓开口道:“都安排好了,军部


    派人对阿阔进行转接。”


    十分钟后,抢救室大门打开,周阔在一众医生和亲友的护送下上了军部的直升机,明月看着紧急转移车上周阔苍白的面容泪如雨下。


    为首的人对他们敬了一个军礼后径直上了飞机。


    狂风暴雨里,明月看着那辆飞机带着周阔驶向远方,直至再也不见。


    风吹散了她的眼泪和脆弱,她直起腰来,随着众人再度走向命运赠与他们的这场暴雨里。


    此刻的她不会想到,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她都是在失去周阔音讯的煎熬中度过的。


    不知道伤势如何,不知道恢复的如何,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就连慎思也是这样。


    他似乎在一夕之间成了最高的机密,半点消息都透露不出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周阔有没有顺利的活下来。


    第138章 明月雪时(三十六) “我希望她求仁得……


    北城的这场暴雨下了整整一个下午, 闪电数次乍破天空,积水打着旋向低处流,疾风似孩哭, 扰的人心慌慌,直到晚上都未停歇。


    谭和畅开着车回家, 风雨正盛,玻璃起雾, 路遇堵车,无数鸣笛搅的他心烦, 等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停了车后没有立即下车, 反而在那上面静坐了一会,平视前方,满脸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那眼神却让人心慌,原本的阴天随着时间一点点暗下去, 谭和畅的脸色也逐渐暗下去。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刚回到自己的卧室,挂衣服的手一顿, 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甚至动作愈发的温吞,像是世家公子闲来无聊的意趣。


    他对那铃声置若罔闻。


    只见他慢悠悠的坐到卧室的落地窗前, 慢条斯理的喝茶, 而后放下茶盏听雨, 玻璃反射出来他的影子,那上面温和的面容难掩阴郁,眼底的情绪如墨,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期间来电数次,他一个也没有接,窗外的敲门声被暴雨掩盖,谭和畅就这样在窗前,看了一整个下午的暴雨。


    直到晚上有人拿着钥匙开门,这样的悠闲时光才算结束。


    家里的管家拿着钥匙打开谭和畅的房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前亮了一盏落地灯,管家看了看谭书峰,刚想上前开灯,谭书峰就摆摆手,说不用了。


    那管家也极有眼力见,见状颔首,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门,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这父子二人。


    门轻轻的关上,微弱的动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谭书峰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黑暗里,远远的看着谭和畅的背影。


    那是一个清瘦,孤寂,又落寞的背影。


    他坏事做尽,可皮相身形,依旧是芝兰玉树。


    一明一暗,雨声流淌在这静谧天地里,谁也没有率先讲话,父子二人,就这样听了十几分钟的雨,直到天边劈下一道惊雷,谭和畅终于沉不住气一般,率先笑了起来。


    玻璃倒影里的人唇角微勾,他对着身后的一片黑暗轻声开口道:“谭市长,您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谭书峰抬起脚步走了出来,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身居高位的人走路沉稳,谭书峰不疾不徐的走到他的身边站定,他非常有耐心的开口问:“和畅,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谭和畅先是垂下眼睛,复又抬眼看向玻璃中那个严厉的人,暴雨声里,他对着镜子淡淡一笑,“没有。”


    “没有?”反问的声音沉了不止一个度,谭书峰闭了眼睛,“那我再问一遍,谭和畅,你有没有事情,要对我坦白?”


    谭和畅侧过脸去,直直的看着谭书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有。”


    “——啪——”


    话音未落,谭书峰反手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谭书峰下手毫不留情,打的谭和畅一下偏过头去,脸上迅速浮起一片通红。


    原本的冷静逐渐褪去,谭书峰指着他道:“你如今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你买凶杀人——”


    他的手在颤抖:“谭和畅,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谭和畅不说话,窗边的树枝被风吹的挂上玻璃,两相接触,树枝划过玻璃的奇异声响听的人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谭和畅抬起头来,见到谭书峰这副愤怒的神色,非但毫无惧怕和悔意,反而低低的笑了。


    谭书峰的怒火在他冥顽不灵的笑声里达到了顶峰,他又反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


    谭和畅再次被打的偏过头去。


    气氛剑拔弩张,但实际上,只有谭书峰一人在生气,因为谭和畅此时表现出来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在乎。


    谭书峰被这反应气到,他上前揪起来谭和畅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谭书峰咬牙切齿的问:“你知不知道今天在抢救室里的人是谁?”


    谭和畅看着他满眼怒火平静道:“知道。”


    他轻描淡写的说:“不就是周阔吗?”


    谭书峰怒极反笑:“你说的轻巧!!那可是周家独孙——三年前也就算了——”


    他揪着谭和畅的衣领不放,气到失声:“但是现在,你看看他位高权重的父母,再观望一下他周遭的人,哪一个你惹得起?”


    谭书峰暴怒:“哪一个你我惹得起!!!!”


    “你怎么敢对他下手的?还置人于死地?”


    谭和畅说:“不止。”


    他好像还嫌谭书峰不够生气一样,看着谭书峰的眼睛,对着谭书峰一字一句道:“还有赵家独子和沈家独子,今天也差点死在我手里。”


    “你!!”


    谭和畅见状终于笑了,他说:“怎么?后悔当年没有在我生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掐死我?”


    谭书峰又一巴掌扇了过去,把那笑容打的烟消云散:“孽障——”


    他指着谭和畅急声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好了,赵家,盛家,沈家,本来全都坐山观虎斗,可你凭一己之力拉他们入局参与对我谭家的围剿,谭和畅,你还嫌我如今处境不够艰难吗?”


    谭和畅缓慢的转过身去,微弱灯光照亮了这小小一方角落,也让他们父子看见对方眼里的阴郁,谭和畅看着谭书峰声音轻轻道:“赵沈从军,盛家主商,周家政坛如日中天,你宦海沉浮多年,还不明白吗,父亲?”


    谭书峰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摇摇头,踉跄着后退两步。


    窗外


    风雨更盛,好似世界即将走到尽头。


    秦如梦坐在窗前,对着窗外下个不停的暴雨发呆,秦与岑站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抚她。


    秦如梦垂下眼睛,对着旁边的秦与岑轻声开口道:“哥哥——”


    她说:“我是不是,当初就不应该回国?”


    今天的录像视频让她想起来自己当初在LA的时光,而下午那场惨绝人寰的车祸却让她再度跌入地狱,情绪大起大落,秦如梦在这变换无常的世界里再次惊醒。


    她看着窗前说:“如果我没有回国,就不会遇见谭和畅,更不用害大家到这般地步——”


    如果没有回国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还是那个天才少女秦如梦,而明月不会被追杀,周阔也不会命悬一线。


    秦与岑的眼泪在这悲凉的语气不自觉的溢出,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不断自责的秦如梦,最后收起来眼泪,看向窗外漫天风雨。


    他对着秦如梦揭开事实道:“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


    秦如梦的眼泪逐渐干涸,让她难过的事情也正是如此。


    就算不是她秦如梦,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这样本该可以避免的恶劣行为因着社会纵容,变成了一个无可避免的事情。


    只要有人呼救,周阔就会做出来那个正义的选择,只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明月永远都会义无反顾,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永动机,而善意,是他们心底永远也不会破开的棋局。


    她等正义,他们维护正义,不死不休。


    秦如梦看着落雨道:“我知道你今天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秦如梦低头笑笑:“那个相机不是你送我的那一个,你以为我背叛明月,临时反悔退缩。”


    秦与岑也不辩白:“毕竟当时我也被蒙在鼓里,而她和周阔为你付出那么多——”


    “不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的话,怎么顺利的调虎离山呢?”


    秦如梦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向秦与岑的眼睛:“毕竟,我恨了谭和畅这么多年,而他又毁了我为之骄傲的一切,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身边的人。”


    秦与岑见她在暴雨下又哭又笑。


    哭的,是他们为之付出的代价。


    笑的,是调虎离山的顺利,那证据早早的被秦影送到了祁好的手中成功提交。


    从头到尾,明月手里的储存卡都是假的。


    她只是一个诱饵,早在他们从警察局出来的第一天,祁好就背着他们暗暗商量好了对策。


    谭和畅阴毒,这些年他们几个无人不知,祁好早早料到了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于是早早交代秦如梦发现关键证据的第一时间不要声张,让秦影去取。


    而后秦如梦交代家里被安装了窃听装置,而明月也适时跳出来,说有人跟踪。


    祁好眉头深皱,明月之后看了看几人,忽然灵机一动。


    她对她们轻轻的招了招手,几人附耳去听,而后纷纷摇头,祁好一拍桌子怒斥她荒唐,可明月却笑意盈盈,凭一己之力说服众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于是有了这场演了十几天的大戏,为的,就是让明月顺利吸引住谭和畅的注意力而后拖延时间,让秦影把关键证据送到祁好手中一并提交。


    一真一假,混淆视听以达到顺利调虎离山的目的。


    事实确实也如他们所愿,如果不计伤亡的话,这计划非常非常的成功——


    千算百算,唯独忘记人性本恶。


    谁也没有想过谭和畅会当下动手,毫无遮掩的意图。


    秦与岑没有说话。


    他随着秦如梦的话看向窗外的恶劣天气,心想,军部的直升机已经降落在某个地方了,周阔他,如今平安无事吗?


    他是否得救?又是否逃离了鬼门关呢?


    愧疚和担忧一同而来,压得秦与岑霎那间低下头去,眼泪落在秦如梦的肩膀上,他伸手覆盖住,而后对着秦如梦轻声问道:“得知明月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去医院,如梦,为什么今天这么勇敢?”


    “勇敢么?”


    秦如梦抬起来那双哭红的眼睛看向秦与岑道:“可是我觉得并没有。”


    她说:“我既没有明月孤身赴宴的勇气,更没有周阔毫不犹豫撞上匪徒的那种决心,甚至就连荆棘说出真相的勇气我都没有——”


    秦与岑不愿意看到她这么悲观,出言肯定她道:“但你今天在得知明月可能命悬一线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秦如梦笑了。


    她说:“哥哥,明月遭人追杀的时候,我刚好打电话给她,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秦与岑非常配合的轻声问道:“什么?”


    秦如梦红着眼睛转过去看窗外的暴雨,她佯装平静的声音掩不住下意识的哽咽。


    “往后的日子,要大胆一些——”


    秦如梦满心苦涩的笑了,“如果真的有意外,那这就是她的遗言,而她留在世界上最后的话,是想要我大胆一些。”


    秦如梦的眼泪决堤,随着窗外的暴雨一同落下,“我希望她求仁得仁,更想找回从前的那个秦如梦。”


    秦与岑含着泪笑了。


    他知道,秦如梦在众人的拯救里得以重生。


    第139章 明月雪时(三十七) “我赌你这辈子,……


    暴雨雷霆, 周阔上飞机转移后,明月终于支撑不住,被众人押去看医生。


    赵遥和沈鹤归被勒令全身检查, 明月并无大碍,在医院挂水。


    许泽屿得知消息后匆匆向医院赶, 律所距离医院路途不算遥远,可是恶劣天气加上晚高峰, 生生把这个时间延长了三五倍。


    原本昏暗的天气逐渐转为漆黑,窗外模糊一片, 乍一看去仿若视觉失灵, 刺鼻的消毒水沁润着每一个感官,风雨如晦,明月就在这个时间里,等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高跟鞋的声音规律的响起, 两个人影自远方缓步而来,有双极具力量的手掌拉开门, 来人微微弯下腰,对着前方比出来一个请的手势。


    那是一个,非常恭敬的姿态。


    慎思却毫无任何表示, 自若上前,携着满身风雨带来的寒气走入病房里。


    高跟鞋依旧发出来沉稳的声响,可是却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站在门口的人垂下眼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 她的步伐逐渐加快,就连刚刚的背影,也透露出来一股焦急忧心。


    慎思进来的第一时间, 明月正在对着窗外出神,所有的事情在她脑海里重复播放,像是一个无法结束的清晰梦魇,是以她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慎思。


    还是盛婉,以为是检查结束的沈鹤归和赵遥回来了,听见声音后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然后对上了慎思那双雷厉风行的眼睛。


    “慎姨?”


    慎思点点头,明月随着这声呼唤抬起头来,见到了一身西装的慎思。


    盛婉满脸意外的在病床前站起来,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言语未至,眼泪先行。


    慎思看着盛婉迅速红了眼睛,心下对她的年龄再次有了实感,哪怕平日里再怎么镇定自若,再怎么沉稳,可毕竟还是个小孩。


    面对人性,面对意外和生死,她还是经历的太少了。


    慎思对着盛婉温和笑笑,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抚:“哭什么?”


    温柔语气里带有无限的力量,仿若一切事情在她眼里都是小事一桩。


    盛婉摇摇头,又看看明月,也知道这次的主角不是自己,她在慎思的安抚中平静下来,然后极有眼力见的说:“阿遥和鹤归出去了,我去看看。”


    慎思略微点头,温声道:“去吧。”


    目送盛婉出了病房后,慎思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灯光下,她看向面色苍白的明月微微一笑:“明月——还好吗?”


    明月怔怔的看着她,轻声道  :“阿姨。”


    她眼睛里写了很多的不可置信:“你怎么来了?”


    北城下了这么大的暴雨,周阔现在命悬一线,她怎么,这个时间会来自己这里呢?


    慎思听见明月声音里隐秘的哽咽上前两步,把公文包放在地上,而后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周阔父亲去看他了,我来看看你。”


    明月被这个回答惊到,原本被压下去的眼泪再次浮上来,电闪雷鸣,慎思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又看着她满是受伤的手掌,心里有着无数的心疼,她抬起眼睛来,对着明月道:“疼吗?”


    明月摇摇头,看着她道:“不疼。”


    疼痛被愧疚压了下去,明月在这一刻失语,周阔因为她命悬一线,面对慎思,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湿润浮现在这片空间里,湿润浮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慎思见她欲言又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把人拉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明月在她的怀里感受到了属于母亲的爱,她听见慎思一字一句道:“阿月,你不要心怀愧疚。”


    明月的情绪终于绷不住,可是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眼泪落下来,明月从她的怀抱里微微抬头看向慎思,轻声问道:“阿姨,我害周阔命悬一线,你不怪我吗?”


    慎思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


    窗外雨声泠泠,慎思就在这凄风苦雨里看向明月的眼睛,对着她认真道:“不。”


    她反而笑了。


    慎思直视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让我看到了周阔的铁血本色,你让我更加清晰的认识到,我的儿子是一个怎样正直勇敢的人,你让我见识到了他的底线不容践踏,你让我知道,他此生除了有情有义,更有爱和追寻。”


    明月的手一片冰凉,慎思擦去她落下来的眼泪后,伸手握住她的,“我不怪你,更不会迁怒你,我要感谢你。”


    她说:“ 明月,生死一线,是你给周阔的爱,让他做出来这么勇敢的选择。”


    慎思说到这里,伸手摩挲明月的指尖,如今她的手残破的不成样子,上边的纱布渗出来隐隐血迹,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慎思就在这一阵心疼里抬眼,她看着明月道:“我为他骄傲,也为你的勇敢,感到骄傲。”


    明月哭了,她倾身上前,抱住慎思无声流泪。


    她想,为什么一切的惨案悲剧都是因她而起,可事到如今,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责怪她。


    她以为周阔的好友会责怪她,可是没有,赵遥和盛婉一唱一和刺激她的求生本能,盛津和沈鹤归担忧她的状态,出言淡淡安慰。


    她以为慎思会恨她责怪她,却也没有。她温柔的倾身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她说自己让她看见了周阔身上无数的闪光点,她说她为周阔和自己骄傲。


    什么是爱屋及乌,明月此前从来都没有概念,可是这一刻她懂了。


    无论是周阔的朋友还是他的家人,因为周阔爱她,所以他们也倾尽一切的爱她包容她,无条件的支持她。


    明月在慎思的怀里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慎思漆黑挺阔的西装,在肩头晕开一片眼泪,慎思就在肩膀上传来的温度中伸手,轻轻的抚摸明月的头发,就像许久之前,她抚摸周阔一样。


    窗外的天依旧漆黑,可雨却小了起来,慎思在这细雨里对着明月说:“好孩子,不要哭。”


    她轻轻捧起来明月的脸,对着她哭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就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灯光之下,慎思擦去明月的眼泪,对着她承诺道:“周阔命悬一线,那就由我来保护你。”


    明月对着慎思重重的点头,而后和她一起转头,看向窗外晦暗的暴雨。


    她想,既然命运已经走到了这样令人绝望时刻,那么未来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人生路上,她得到了她在乎的所有人的爱和支持,她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那就和谭和畅不死不休的走下去吧,哪怕拼个鱼死网破,哪怕倾其所有,她也一定送谭和畅下地狱。


    她此生都与谭和畅不共戴天。


    当天晚上,明月出院。


    雨已经逐渐停了。


    寒冬腊月,她在黑暗里再次回首看着眼前这栋高楼,周阔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荆棘见她路走到一半停住,轻声问她怎么了?明月摇摇头,忍住眼泪,看着之前的回忆,轻声说没事。


    她打着伞走在这条昏暗的路上,许泽屿的车灯远远过来,细雨如幕,明月微微举起伞面,灯光下,她掩盖下去眼里的高涨的恨意,毫不犹豫的向许泽屿走来。


    次日一早,明月带着行车记录仪,在赵遥和沈鹤归的陪同下去了北城警察局。


    那办案警察是上次拉开秦与岑的那个,他似乎对明月有着很深的记忆,见到她的时候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是你?”


    他翻翻报警记录,又看看明月,原本平静的声音高了一度:“是你遭到了追杀?”


    明月抬眼却没说话,她坐在这里,事实也已经摆在了这里,那警察在她冷漠的回应里沉默下来,而后回想起来什么一般,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明月看着他那愤怒而又灰败的脸色心想,此刻,他是不是也在后悔当初因为证据不足而放谭和畅出去,让他一手促成了这么惨重的伤亡。他心里,是否也有对正义的愧疚,是否也觉得自己愧对身上的这身衣服?


    明月在问询结束后淡淡的移开了眼睛。


    当日,对她进行追杀的两个人立案拘留,警察依法继续审理,明月以谋杀未遂的罪名对二人进行起诉。


    审讯结束后她推门出去,暴雨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明月站在警察局前,在阳光下抬起头来,天空湛蓝一片,偶尔点缀着两片云。


    一阵冷风吹向明月,扬起来了她的头发,她就在飞舞的发丝中回忆从前,以往这样的好天气,她总是会和周阔在一起。


    赵遥和沈鹤归见状也不催她,就在她后面淡淡的等,本来以为她要看很长时间,没想到她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她在光下微微回头,出声询问周阔是否安好。


    赵遥和沈鹤归面面相觑,而后纷纷沉默。


    明月心下一沉,她的呼吸重了几分,对着二人又问是否还活着。


    问题降到了最低底线,可是依旧没有回答。


    赵遥和沈鹤归垂下眼睛,前面冒出来源源不断的热气,粗重的呼吸里有着细微的滴水声。


    良久,前方的人淡淡说:“知道了。”


    她想,这一生,大概是不会再有重逢的时候了。


    明月擦干眼泪,头也不回的走向风里。


    十二月中旬,北城警方大换血,数人因舞弊徇私开除公安系统,谭和畅再次被刑拘。


    同年十二月底,北城人民法院开庭,依法对谭和畅进行审理,开庭当天,法官在庭上问了秦如梦无数的问题,可对于谭和畅,却寥寥数言。


    祁好的心不断下坠,明月坐在观众席,谭和畅对她投来微微一笑。


    他无声道:“你不可能赢。”


    盛婉在旁边微微侧头,轻声附耳道:“他的父亲提前打点好了,这次不会判的,祁律要准备继续上诉。”


    明月点点头,转过头去,看见秦如梦心如死灰。


    今年的寒冬格外严寒,吹的人心里发苦。


    走出法庭时,谭和畅就在外面,他看见明月后眼神一动,对着她遥遥道:“你看,就算周阔因为秦如梦付出生命,她也绝对不可能赢得。”


    谭和畅看着面如死灰的秦如梦笑得猖狂,明月抬起眼睛来冷冷的看他,这一瞬间,她脑海内一片轰鸣。


    明月反手抽了他一巴掌,谭和畅被打的侧过脸去,他阴狠着脸,直直的看着她。


    冷风再次扬起来她的头发,美丽的面容一片冷漠,明月那双眼睛更甚寒冰。


    明月对着他微微一笑:“那加上我呢?”


    天边炸起来一个惊雷,明月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谭和畅,我和你赌上我的性命——”


    她说:“我赌你这辈子,一定下地狱。”


    第140章 明月雪时(三十八) “今天天气很差劲……


    明月的巴掌落得太过突然, 以至于周遭的人全部愣住了,谭和畅在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死死的看着她,她却不惧, 背影依旧挺直,落后的盛津和沈鹤归见状快步上前站在她的身后, 赵遥距离更近,见这方昏暗的走廊起来喧闹, 想也没想的上前:“没事吧?”


    明月摇摇头,收了言语, 直接转身离开。


    这行为非常熟悉, 熟悉到几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秒。


    昏暗光线里,沈鹤归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她像极了一个人。


    也是这一秒, 沈鹤归注意到了她当下的状态。


    明月的眼睛里没有波澜。


    她既不为这个结果生气,更不为秦如梦感到愤怒, 沈鹤归低头的那一秒,他只清晰的看见了一种笃定。


    那是一种非常执着的信念,现在没有情绪, 就好像是因为她早早的预料到了这件事情发展过程的曲折,但同时她也知道,无论怎样的曲折都没有关系, 无论中间走了多少的弯路, 最后, 她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因而面对这个难言的结果,她忍住了失落,压下情绪恢复了镇定。


    旁人因


    着她的状态失言, 只是沉默而又无可奈何的看向她的背影,透过背影,窥见她愈发强大的内核,可当事人对他们的想法一无所知。


    明月转过身去的时候心里没有那么复杂,她情绪最复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下的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和谭和畅已经说完了此生全部的话,面对现状,她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她只等着谭和畅伏法的那一天到来。


    秦如梦苍白着面容出来,明月拉过她的手去,轻轻摩挲,这个过程中她没有说一句话。


    为秦如梦暖手,也不过是因为秦如梦的手冷的发颤——或许是被这个结果气的,但明月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自己,让自己陷入无边的内耗情绪里,因此她姑且认为秦如梦的手抖,是被冻的的。


    明月觉得北城太冷了,冷到失去所有的希望,但是自己身上还有一点热,还有一点信念,所以她想秦如梦不要那么冷就好了。


    这个过程其实非常沉默,明月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她最近总是这样面无表情。


    原来的笑意和温暖在周阔出事的那一秒钟就已经消失了,悲伤眼泪在中间过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已经是这副淡漠沉稳的样子了。


    不多说任何一句话,不多见任何一个人。


    心还是热的,但与此同时,心已经没有那么热了。


    明月就这样淡淡的摩挲着秦如梦的手,她没出声,可秦如梦却率先抬起眼睛来,看着明月道:“我不服。”


    原本温润的人此刻尽显执拗,秦如梦对着明月那双冷淡的眼睛,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句话:“我要上诉。”


    明月对着她道:“可是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强权面前,我们的努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是明月第一次,对着秦如梦说了丧气话。


    以往都是明月安慰她鼓励她,在她耳边三令五申,说她绝对不能认输,秦如梦被她逐渐激起来了希望和血气,如今令人意外的是,原来执拗的人,却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秦如梦抬起眼来静静的看着她,四目相对,秦如梦抿了抿唇,随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明月见她面含倔强道:


    “那怎么了?就算是两败俱伤,我也认。大不了就学李白铁杵磨针,我和他耗一辈子——”


    十四岁的倔强隔了山海再度浮现,秦如梦咬牙看着明月,眼里有了泪光,尽管声音哽咽,可是秦如梦对着明月,始终不肯后退一步。


    秦如梦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不能退。


    她不要无谓的牺牲,她讨厌这样。


    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她就绝对不可能退。


    良久,明月嘴角扬起来一抹苦涩的笑,她伸手拍拍秦如梦的头发,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丧气话是假的,犹豫也是假的,想让秦如梦面对现实才是真的。


    有些话在她嘴里重复千次,不如秦如梦自己说一次。


    祁好出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去,明月在法庭的高台上,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来人一袭黑色笔挺西装,,面色严肃,站的很直,仿佛在等什么人。


    天空阴沉下来,云仿佛也即将坠落,眼前的场景莫名的让人联想到了世界尽头。


    跟在明月身后的盛氏兄妹见到那人后眼眸闪现一丝惊讶,盛津侧过头去对着盛婉小声道:“他怎么来了?”


    盛婉看了看台下等待的人,轻声说:“大概是慎姨提前听到了风声,怕明月受不了打击吧。”


    来人正是慎思的助理。


    说话的间隙,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目标,他走路快,可步伐却很稳,只见他三两步停在明月面前,对着她简洁道:“明月小姐,慎书记有请——”


    语气温和但又不容拒绝,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办事利落干脆,明月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人的职位绝对不低。


    她知道请她过去的人绝对是慎思,毕竟这个姓氏少见而她近期又非常挂念自己的安危,时常来讯,可当下,在她刚刚亲身经历了以权谋私的事情之后,她对这个身份,产生了一定的好奇——


    是。


    明月承认,那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探究。


    她知道周阔家庭特殊,但那只是她猜测的冰山一角。


    具体是怎样一种职位,又有多大的权势,她真的一无所知。


    可现在,她想知道。


    万不得已,更需要知道。


    蜉蚍撼树,她们无法抗衡潭和畅及其背后的势力,她需要有更多的人来入局助她稳住局面,扳倒潭和畅身后的大山。


    所以当下,她对着来人抬眼,轻声反问道:“慎书记?”


    对方点点头,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可却没有说话。


    ——反常。


    明月心道确实难搞,这个时候她想,是不是自己好奇的时间出了差错呢?


    紧接着她就否定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慎思的一种敬畏——这个时间绝对没错。


    可要是时间没错的话,那就代表对方的身份不能提,是敏感到一定程度了,生怕会出任何意外。


    什么情况下,连提都不行?


    要么犯了错,要么对方位置极高。


    二选一的话,是哪一种?


    明月心下有了判断——种种迹象昭示着,对方已经到达了某种权力的巅峰。


    明月敛下了眼睛,就在她准备点头的时候,盛婉三两步上前,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中/纪委副书记、国家监/委会主任——慎思。”


    明月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看向盛婉。


    这一瞬间,明月脑海里闪过了她和慎思的初见,她当时和善伸手,满面柔和的说,“我是慎思,是周阔的母亲——”


    盛婉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惊讶。


    位高权重,但也是周阔的母亲。


    盛婉抬起头来对上了慎思助理的眼睛,对方微微一笑,“盛小姐。”


    盛婉淡定的点了点头,非常客气的道了句辛苦。


    “请吧。”对方寒暄完后,再次转过身来对着明月道:“慎书记已经等您很久了。”


    明月见到慎思的时候,她正在工作,请她过来的那个人敲敲慎思的门,对她恭敬道:“慎书记,明月小姐到了——”


    慎思


    随即放下手头的事情,抬起头来,“进——”


    她的办公室养了几株植物,但明月一眼注意到了那支横在玻璃前的梅花,那人在慎思的示意下出去,明月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办公室,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含笑看着她的慎思身上。


    明月对着她开口道:“阿姨——”


    慎思点点头,起身走到明月面前,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看着明月的眼睛,轻声关切道:“今天累不累?”


    明月摇摇头,想说什么,但这一秒钟慎思的语气太过温柔,温柔到让明月眼睛里冒出来一股酸涩,无数的委屈争着冲上前来。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慎思今天失败了这件事情,眼泪流出的前一刻钟,明月咬着唇忍住喉头呜咽,无奈的侧过头去。


    她不想在慎思面前流眼泪,一滴也不想。


    明月不想当一个脆弱的人。


    慎思见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明月就在这温柔的抚摸下忍住眼泪,她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慎思的眼睛,慢慢道:“阿姨——”


    她说:“我们失败了。”


    话语佯装平静,可是慎思却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的伤心,又有多少的痛苦和眼泪。


    窗外的冷风不停在吹,慎思心里早就知道,可她还是对着明月问道:“对于这个结果,你怎么想?”


    明月沉默。


    她似乎想起来什么人。


    指甲掐进手心留下些许血痕,许久,她在风声中垂下眼睛,咬牙道:“我不服。”


    明月说:“当事人提出上诉。”


    窗外一片静默,风声似乎在这一瞬间暂停。


    慎思点点头。


    她带着答案,直视明月的眼睛,问出来她心中的问题:“你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对吗?”


    明月咬唇,说:“是。”


    昏暗的走廊再度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谭和畅那近乎张狂的笑在她脑海里不断循环,明月的脊背紧绷,心下的恨几乎达到顶峰。


    她不输于人心,输于强权。


    慎思显然也知道这些博弈,根本没打算卖关子。


    她接着又说:“强权之下,你依然不改初心吗?”


    明月对着她摇摇头,说:“不改。”


    “并且永远都不会改。”


    她说:“阿姨,我知道这条路难走,但是总要有人来把这条路走完。”


    “我愿意走上这条未知的路,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我不怕……也不悔。”


    那语气低低,听的慎思为之动容。


    千帆磨难不改初心,是明月。


    人生晦暗,好在月光会照亮黑暗的路。


    慎思看了她许久,笑了:“好孩子。”


    她说:“勇敢的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这语气太过骄傲自豪,里面的纵容让明月有些不太确定。


    明月抬起眼睛来,问:“什么都可以吗?”


    慎思摸摸她的头,说:“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明月愿意做那个照亮别人的人,那慎思自然不能阻碍她的青云志,非但不会,她反而愿意去博弈。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会做一阵风供明月借力,好让明月早登青云。


    这场对话其实短暂,慎思工作非常繁忙,就连对话的节奏,都是很快。


    明月被助理送离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不知为何,慎思最近总是很忙。


    是为什么呢?


    明月回头看看慎思办公室紧紧闭上的门,心里逐渐有了一个猜测。


    北城又要落雨,今年是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年份。


    临下车前接她的那位助理看向后视镜,他出声叫住她:“明月小姐——”


    明月停了,她应声转过头去,疑惑的看他。


    他意有所指:“不知道您是否看新闻联播,但我想这是一个好习惯,您觉得呢?”


    明月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又抬起眼睛来朝他看去。


    他在明月探究防备的眼神里笑了:“今天天气很差劲,但明天,天气预报显示是个晴天。”


    他说:“再见。”


    云里雾里的话让明月觉得莫名其妙,可直觉告诉她,以对方的身份,不会说任何一句没有用的话,唯一的一种可能是他的话有隐喻,但她没懂。


    新闻联播,还有那含有暗示的好天气,对方究竟想说什么呢?


    当天晚上七点,明月得到了她的答案。


    【据北城市纪委监委消息:北城市政府原党组成员、副市长谭书峰涉嫌严重违法危机,现正接受北城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督调查】


    明月对着那条新闻良久无言。  ”


    端坐失神许久,她对着电视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


    对方真的没有骗她,明天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个晴天。


    与此同时,旁边的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在室内荡漾出来层层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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