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云起显然也难以置信, 但跟谢与乔不同,他看向伏昭的眼神充满戒备,毕竟这四头魔兽, 当初可是要了不少仙门弟子性命。
大魔头来干什么啊?趁火打劫?那何必解决岩浆多此一举?谢与乔满脑袋问号, 但他此时失血过多眼前一阵一阵冒金星,也根本匀不出气力思考。
眼见着白眼一翻就要从芭蕉叶上栽下去,伏昭抬了抬下巴,魔兽伸出一爪,稳稳当当托住了他。
伏昭御风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幸灾乐祸:“医修都派来对抗岩浆,你们仙门的人果然是死绝了。”
“重华长老,重华长老, 你还好吗?”
甘云起扶着谢与乔忧心如焚, 谢与乔气若游丝颤颤巍巍:“我的,吊命丹。”
伏昭从他怀中摸出一瓶丹药,也不管到底是什么, 一股脑给他灌进去, 差点没把谢与乔活活噎死。
谢与乔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甘云起赶紧解下腰间水壶给他灌下两口, 才终于没有惨死魔头之手。
伏昭抬起头往后方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 秦缺呢?”
什么叫就我一个人我身边的甘掌教不是人啊!谢与乔躺在甘云起怀里怒目圆瞪敢怒不敢言。还是甘云起先回答道:“昨日东海海啸,晴光君受柳家之托, 前去相助了。”
伏昭仿佛现在才发现有他这个人似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到半死不活的谢与乔身上:“辛昼在哪?”
这句话带着寒意,谢与乔心里一咯噔,心说啊?不会是来找辛子竹报仇的吧?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三圈, 支吾道:“呃,那个,我又不是他媳妇儿,我管他一天到晚在哪的。还有那么多百姓等着我安置呢,今日出手相救谢谢了哈副将大人大恩大德来日再报!”说着便催动芭蕉叶想逃之夭夭。
但他怎么可能逃得出伏昭的掌心,伏昭长枪一挑,跟串小鸡儿似的串着他的裤腰带就挑了回来。载着甘云起一往无前的芭蕉叶“咻”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前方传来甘掌教大惊失色的大喊:“重华长老!”
伏昭眨巴眨巴眼睛同他四目相对。
“弟妹啊!!!!”片刻后谢与乔突然抱着伏昭的大腿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我是你男人的师兄,我替他抄过门规钻过狗洞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你一定不忍心杀了我吧!”
伏昭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但因为右腿被死死抱住一时失了平衡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你!”推也推不开,两个人撕扯成一团,“放开我!!!不然本将宰了你!!!”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斜后方忽然吹来一阵飓风,无比精准的将谢与乔从伏昭腿上撕了下来,秦弥远匆匆赶来,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你们俩干嘛呢?”
伏昭看着自己裤腿上糊成一团的眼泪鼻涕泥巴灰,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他!!!啊啊啊!!!”
“师弟你可算来了!”谢与乔三步并作两步躲到秦弥远背后,“你媳妇儿要宰了我!!我没惹!!”
秦弥远被他俩吵得头都要炸了,挡在中间张开双臂试图安抚:“好了好了别吵了,安静!”
小麒麟一脸愤怒,恨不得谢与乔爪子剁得稀巴烂。秦弥远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他视线:“你怎么来啦?”他看看周围凶神恶煞的四头魔兽,低头先帮他把衣服裤子擦干净,“这里很危险。”
“尊上让我帮忙。”伏昭用指腹拭去秦弥远后颈上一抹细细的血痕,眉头一皱,“你怎么受伤了?”
秦弥远自己都没注意:“应该是救人的时候被碎石块擦到了,不碍事。”
洧沅毗邻东海,一旦发生海啸便是灭顶之灾,这次海啸比上一回他们碰到的更要猛烈数倍,鲛人王与柳氏联手都差点没能抵挡得住,要不是秦弥远及时赶到,恐怕洧沅也同桦州都城一样,成了被洪水淹没的死城了。
“你们俩倒是浓情蜜意了,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谢与乔瘫在地上嘶嘶抽冷气,语气酸溜溜的,“本长老为了救人差点英勇捐躯!都没人嘘寒问暖一下我……”
秦弥远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半边袖子都被血染得鲜红,他过去仔细看了看伤口:“你这倒更像是自己割的,中了毒?”
白森森的骨头都能看见呐,谢与乔自个儿都不忍心看,闭着眼扭过头:“被我那染了疫毒的徒儿咬了,唉。”他重重叹口气,“也怪我,瘟疫蔓延之地,怎么就没留心会有疫鬼趁虚而入呢?”
秦弥远将他小心搀起来:“又要救灾又要治病又要调度,哪能面面俱到。疫毒要无根神水才能彻底消除,这里有我在,你先带你徒儿回蓬莱洲吧。”
“门中现在如何啊?”一听此话,谢与乔赶紧攥住秦弥远手臂,表情紧张,“你那天问起大师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段时日三界灾祸接连不断,哪怕所有仙门竭力援手,人间许多地方也已成一片炼狱。
灵脉暴动,虽对人间影响更大,可修道者到底是靠灵气修炼的,哪能独善其身?更何况,这些灾祸,已经越来越往修界蔓延了。
背后一直安静听他们对话的伏昭忽然插话:“你们的大师兄若是此时身在蛮荒,这灵脉之祸,倒还有救,如果不在。”
他略带讽刺的冷哼一声:“那就等着一起死吧。”
“重、华、长、老——”方才被芭蕉叶驮得“嗖”一下蹿得没影儿的甘云起终于费劲吧啦调转了方向,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群蓬莱弟子。
“师尊!!”
“谢长老——”
更有许多方才被岩浆吓破了胆忙着逃命的仙门中人调转回来,此刻都纷纷向他们这方赶。
“师尊师尊,您没事儿吧!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重华长老高义!我等方才只顾自己逃命,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重华长老……”甘云起略显尴尬,“你这法器也跑得太快了拦都拦不住……”
“原来晴光君也在啊,怪不得能制服这岩浆,您身后这位是——”
话音戛然而止,伏昭目光冰冷地扫视前方众人,气氛陡然僵凝。
四头魔兽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山峦,如今靠近了,才发现竟是镇守血海的四头上古凶兽。血海一战的恐怖阴影还笼罩在众人头顶,人群中有人偷偷咽了口唾沫,隐隐后退,开始召出本命兵器。
“是伏昭魔君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没想到竟是甘云起率先出声,显然他也没有完全对伏昭放下戒备,但仍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和重华长老原本敌不过这岩浆,差点就要被烧个形神俱灭,是伏昭魔君及时带魔兽赶到,才化解了这场灾祸。”
“对。”秦弥远也立马附和道,“阿、伏昭魔君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魔头会这么好心?”人群中传来质疑的声音,“这四头魔兽吃了多少我仙门同修,会特意赶来救我们?怕不是趁火打劫想……”
话未落伏昭就冷笑打断:“本将奉尊上之命,救的是那些凡人,又不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鼠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
不少人怒目而视,可又无法反驳,气得一个个脸涨得通红。跟这些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水,伏昭拍拍手,四头魔兽纷纷起身,霎时间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被震得站立不稳。
伏昭回头对秦弥远道:“我走啦。你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
怎么刚见面就要走,秦弥远下意识想挽留,伏昭又神色复杂地道:“至多不过这两日,三界浩劫是否能化解,看你大师兄如何选择了。”
什么意思?这话没头没尾的,秦弥远压根没听懂,他眉头微蹙,可这么多人围在旁边,又不好明目张胆多作纠缠。
魔君与魔兽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秦弥远与谢与乔对视二脸茫然,最终也只能道:“先送你回去吧。”
第62章 卷旗息鼓 灾祸消弭了
“师尊师尊师尊。”才回到营地坐下不久, 又有弟子着急忙慌掀帘而进,神色有些古怪的说道,“我们有药材了。”
谢与乔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阿勉那小子终于回来了!这是好事啊, 你哭丧个脸干嘛?”
只见那弟子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 小声道:“不是阿勉师兄,是秋极崖送来的。”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表情都变得同样古怪,谢与乔看了看秦弥远,那意思分明就是:啥?你让他送的?
秦弥远摇了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
“呃……”犹豫半晌,谢与乔对那弟子开口道,“如今药材紧缺,他送, 那咱们就收下呗。如果想害我们, 刚刚在那就能一网打尽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那弟子原本踌躇,听他这么一说挠挠脑袋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师尊说的是啊。”
弟子领命退下之后谢与乔一边给自己换药一边啧啧称奇:“没想到关键时候, 竟靠秋极崖伸出援手, 嘶。”
皮肉已经跟布料黏在一起,撕一下痛得呲牙咧嘴, 秦弥远见状接过他手里的剪子:“我来吧, 你忍着点。”
“啊啊啊轻点轻点,痛死我了。”
秦弥远动作利落, 剪开衣服后手掌聚起一团温和的灵力,轻轻覆在上面。伤处疼痛减轻了不少,谢与乔扭曲的五官终于回归原位,有点酸酸的:“修为高就是好,比什么灵药都顶用。哎对了, 伏昭刚刚说那话到底啥意思啊?”
血差不多止住了,秦弥远回头拿过纱布,开口道:“我其实怀疑跟魔尊有关,但听阿昭的语气,又觉得不太像。”
谢与乔那么二百五都能想明白关窍:“要是温峫搞鬼他还派人来帮忙干什么?”
大师兄做选择,什么叫大师兄做选择?难道说引发这场浩劫的人,是大师兄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至亲之人?辛昼父母早逝,如今又有能力搅弄风云,又……
“啊!!!!”谢与乔突然杀猪一般惨叫,“秦弥远你要谋杀我篡位啊!”
一时不察,手上竟失了轻重。
谢与乔对他怒目而视。反正也包扎得差不多了,秦弥远站起来把东西一扔:“剩下的你自己弄吧。”
是夜,万籁俱寂,几处营地帐中的灯火都已经熄了,秦弥远一个人坐在土坡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传音玉瑷。
无论怎样念联系辛昼的咒语,玉瑷都没有半分反应,上次这般杳无音讯,还是因为他去了蛮荒。
秦弥远试过了,掌教也是同样的状况。
都在蛮荒么,这其实也不奇怪,之前哪次灵脉灾祸不是长旸在处理?这一回如此严重,他又怎么可能放弟子独自一人面对蛮荒里暴动的灵泉呢?
秦弥远同长旸接触不多,印象中掌教淡漠疏离,除却面对辛昼时生动一些,其他时候都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这么多年,身为仙门首尊蓬莱之主,长旸救苍生、铲奸恶,德高望重受万人敬仰,可秦弥远其实一直觉得在掌教身上有一种违和感。
那一年长旸带他和辛昼外出游历,途经一山村有疫鬼作恶,长旸在村中祠堂设了禁制让村民不要乱跑,可村民愚蛮,见他生得太过年轻俊美,不仅不信他,还斥他也是妖孽。
辛昼在祠堂内看着骂骂咧咧一哄而散的村民们又气又急,但长旸却无所谓的转了身。
“既然不信,那是死是活,就随他们去吧。”
除恶救世不假。
可长旸仙尊又是本性十分冷漠的一个人。
“仙君,仙君。”几声呼唤拉秦弥远回神,抬头一看,一名妇人正带着五六岁的小女孩有些腼腆地站在他面前。
“妾身本是名绣娘,之前见仙君鞋履破损,于是便想着为仙君做一双新的。
“阿囡,快。”她揉了揉小女孩的头,“拿给仙君。”
山上夜风寒凉,但小女孩和妇人都只着了薄薄单衣,连日受灾,孩子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的,抱着崭新的靴子怯怯伸出手。
秦弥远注意到,她袖子上有补丁。
自身尚且困窘,却为他这种修仙之人赶制新鞋。秦弥远接过那双靴子,摸了摸女孩的脸蛋:“谢谢。”
他又看向妇人:“你丈夫呢?”
女孩又缩回娘亲身后,紧紧抱着她的腰,妇人面上露出几分苦涩:“夫君他,没了。”眼角隐有泪光闪烁,女人逼了回去,冲秦弥远挤出一个笑,“不过有阿囡和我相依为命,日子还是好的。待仙长们将这洪涝退去,以我的手艺,仍旧能安身立命。”
秦弥远垂眼看着手里那双针脚精细的长靴,神色晦暗不清。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勾出一抹温和的笑。
“夜里凉,快带孩子回去吧。多谢。”
若真是长旸,秦弥远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可正如当初辛昼选择将那些不听劝阻的村民一个个想办法弄回祠堂免遭疫鬼毒手。
如今,他应当也仍旧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天刚破晓时,东边又袭来一波洪水。
多日抗灾不曾休息懈怠,此时望着滚滚巨浪,修士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疲色。
“没完没了的,这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听闻几位大宗门掌教接连传信长旸仙尊,可都没有收到回音,莫不是……连他都没办法了。”
“你瞎说八道什么!”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高声反驳,“长旸仙尊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没有回音,说不定正在殚精竭虑苦思解决之道……不会的,绝不会没有办法的……”
声音虽大,可分明从他话中听出了恐惧,恐慌顿时无声无息的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许多人开始面露迟疑,有些甚至撤下了按在结界上的手。
“要是真的遏制不了灵脉暴动,那在这里负隅顽抗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灾祸不断,今日是人间,明日就是修界,整个三界,迟早都会被席卷。”
“那岂不是谁都逃不了???”
恐慌显露在脸上,越来越多人开始露出惊疑绝望的表情,原本以为只是人间之祸,仗义援手替凡人捱过这一劫就好了,可若是是牵连整个三界的浩劫……
谁都逃不了。
人心一旦被击垮,表面立即溃不成军,结界摇摇欲坠,有人望着吞天噬地的洪水一时心慌,竟开始狼狈弃阵奔逃。
一个人跑了,剩下的人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跟着逃跑。洪水咆哮着冲垮结界,树木、房屋、营地片刻就被摧毁殆尽。
山上凡人尖叫着四散,可他们又哪能跑得过洪水。秦弥远正御剑前往灵脉之眼,此时掉头根本来不及,眼见着弱小的凡人全数要被洪水吞噬,忽然从天而降一口紫金鼎,牢牢将人们倒扣在了鼎中。
“哇哦,跑得真是一个比一个快啊。”
有点嘲笑讽刺的语气,是对那些御剑逃命的修士说的。来人紫裘墨带玉树临风,肩上覆着一小片银色的鳞甲。
秦弥远动作一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苏厄吗?
紫金鼎只能暂时护住那些百姓,苏厄望着面前洪水,勾起唇角,手指微微一挥:“去,今日一役后,本殿看仙门还敢不敢再厚颜自诩救世祖。”
魔修黑压压飞身上前,因人数众多,此刻结印起阵,竟生生将洪水逼出了十丈之外。苏厄眼风一扫,看到远处的秦弥远,颇有兴致的打了个招呼。
“晴光君别来无恙呀?”
除却障境他二人从未见过,秦弥远面对飞身前来的紫衣魔君下意识提剑戒备,苏厄有些埋怨似的蹙眉:“这么生分干什么,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秦弥远:“……?”
秦弥远注意到他肩上那片鳞甲,苏厄见状低头看了看,笑道:“哦,这是我一个……”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苏厄道,“一个傻子留给我的。”
“你应当知道是哪里的灵脉之眼又发疯了吧,带我一起去。放心,我小时候不仅抱过你,还抱过我家副将,怎么会害你呢。”
他居然知道自己跟伏昭的关系。
秦弥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多谢殿主相助,不过灵脉之眼……”
话还没说完,前方滔天洪水忽然卷旗息鼓乖乖退回了海河。苏厄“嗯?”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有人先我们一步去解决了?”
秦弥远却看着那些乖乖退下仿佛从未成灾的洪水若有所思。
洪灾自爆发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人能这么快找到暴动的灵脉之眼并将其镇压。消退得如此突然,只有一个可能。
他缓缓看向蓬莱洲的方向。
第63章 尘埃落定 魔尊之怒
长旸身殒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谢与乔手中的汤药砸落地面摔了个稀巴烂,眼眶通红地摇头:“不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那可是掌教啊, 三界第一的强者,他怎么可能会死?”
“掌教于蛮荒以身镇泉,为救天下万民,殉道而亡。”传信的蓬莱弟子强忍眼泪,“是大师兄亲口所说。”
帐中传来弟子们不愿相信的哭喊,有人扑上去抓住他衣襟声音沙哑:“那掌教的灵体呢?”
传信之人闭上眼,语气沉痛:“形神俱灭,已无尸骨可收殓。”
帐外喧哗, 是得知此消息的修士们纷纷赶来, 没有人愿意相信仙门首尊身死道消的消息,都想来求证真伪。
谢与乔茫然的向后跌进座椅,对内外一切喧哗仿佛都听不见了:“掌教, 都是我们没用, 若我们能帮你一二,也不至于……”话至末尾, 已是泣不成声。
帐外众修士一见帐中如此情景, 已无需再问。甘云起露出悲痛之色,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长旸仙尊大义!”他悲声长叹, “晚辈拜谢仙尊,救世之恩。”
“晚辈拜谢仙尊救世之恩!”群声齐呼,震耳欲聋,所有人都跟随甘云起面向蓬莱洲的方向跪地叩首,满堂泣音。
秦弥远原本还在想这其中蹊跷之处, 忽然左右呼啦啦跪了一片,他原本伸手想拉,但看众人都悲痛欲绝,也只好袍子一撩,跟着跪了下去。
到底真相如何呢?是大师兄大义灭亲却不忍恩师死后背负骂名,所以编造了善意的谎言?还是掌教事到临头悬崖勒马,选择以命抵错?
还是,另有他不清楚的内情?
耳畔都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只有秦弥远觉得事有古怪,但无论何种真相都不重要了。
逝者已逝,休养生息重修家园,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哀悼完毕,仍有那么多灾民等着他们处理。秦弥远伸手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与乔拽起来,在他耳边低语:“别哭了,还有那么多受伤的百姓等你去救,你哭,你座下弟子全都跟着哭,谁去救人?”
谢与乔抽抽着擦了擦眼泪,看他一副平静过头的样子,有点不可置信:“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啊?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秦弥远对他的道德谴责波澜不惊:“眼泪能将掌教救活吗?为救万民舍身取义,掌教死得其所。”他声音拔高,是说给众人听,“与其在这里伤心欲绝,不如多去救助受灾的百姓,否则,岂非辜负了掌教救苍生之心?”
“晴光君说得对。”甘云起擦去眼泪朝秦弥远一拱手,“仙尊因不忍苍生受煎熬甘愿奉出性命,我等晚辈又怎可不遵其志?真如教的弟子们,都随我去安顿灾民,绝不能辜负仙尊的期许!”
“咱们蓬莱弟子,更不能丢掌教的脸了,别哭了,都别哭了!”
赵隐青峯逼回眼中热泪朝秦弥远谢与乔二人道:“师尊,晴光君放心,不助百姓建好新屋新舍,弟子们绝不回蓬莱!”
一眨眼帐中众人便都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秦弥远和谢与乔。
“还没哭够?”秦弥远嫌弃地踢开脚边他擤鼻涕的巾帕,“差不多得了,你再伤心,能有大师兄伤心吗?”
谢与乔鼻子被他撸得通红,低着头,神情低落:“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而且你说得对。”他盯着地面喃喃道,“辛子竹和掌教情同父子,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呢,要不是我这里走不开,真该回去看看他。”
“我替你回去看望大师兄吧。”秦弥远又递给他一张手巾,“如今灵脉不再暴动,我一个武夫,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我回去。”
谢与乔接过手巾,还是想哭,上回他师尊渡劫失败身殒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伤心欲绝。那会辛昼跟秦弥远还能一人一个拥抱安慰他,现在。
他看了一眼秦弥远,又悲伤的低下头。
现在人俩都是有夫之夫。
娘的,怎么感觉更难受了呜哇哇哇哇哇啊。
午时三刻,秦弥远启程。但他并没有先回蓬莱洲,而是去了洧沅。之前因供灵阵法不好移动,麟兽还一直留在柳家,如今北冥城外万事皆备,该把他接过来和孩子团聚才是。
…
伏昭没想到再次见到温峫,居然有辛昼在旁边。
温峫入蛮荒之后他一直提心吊胆,长旸待辛昼如亲子,辛昼又刚和温峫反目成仇。他害怕魔尊此行一去不返,直到见各地灾祸同时平息,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你家小麒麟真紧张你。”桃花眼弯弯的仙君冲他挑眉一笑,“别担心啦,瞧,完璧归赵。”
伏昭没理他,几步上前仔细打量魔尊上下:“尊上,没受伤吧?长旸……”目光投向身后的仙君,伏昭道,“那老鬼真的死了吗?他怎么感觉一点不伤心的样子。”
长旸还替他挡天劫呢?这般薄情寡义,怎么配得上尊上啊?
温峫瞥他一眼:“我以为你在外界早已听闻消息。”
北冥冰原外依附着许多小城,妖魔混居,十分热闹。灵脉异动尚未祸及此处,城中仍一派生动祥和。大片大片月令花簇在墙头,走过时,擦落一头雪白的花瓣。
再过两条街,是秦弥远之前寻的居所。他在周围设了魇阵,外人不得而见,冥绮月这段时日在里边帮忙照料伏珩。
伏昭目光往那边送了送。
“行了,蓬莱洲还有一堆事务亟等着我处理,你们主仆俩慢慢聊,我就先走一步了。”
辛昼说完便要走,温峫顿时有些急了:“怎么刚来就要走?你们蓬莱洲那么多人,就没一个能帮你处理片刻事务吗?”
辛昼一脸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表情,叹了口气:“你当人人都有你这么能干的副将啊,师尊……”
他顿了顿,神色有点复杂:“我总得去安抚门中弟子一二,再说人间受灾严重,百废待兴,我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至少同我吃一顿饭吧。”温峫很坚持,“我。”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掸花的伏昭,又面带顾忌,放低了声音,“我不求你别的,小竹,你就留下来陪我吃一顿饭也不可以吗?”
长旸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被囚禁在了蛮荒。最后温峫是要杀他的,但是因为辛昼哀求,最终还是放下了剑。
弑父杀母之仇,他为自己让步至此,如今又用这种卑微的语气乞求,辛昼本来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顿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好吧。”他只能妥协,“但是吃完我就走啊。”
温峫露出喜色,然而刚走了两步,却发现伏昭原地不动。
“明夜。”
“啊?”伏昭还在惦记孩子跟秦弥远,他俩刚说了什么根本没听,温峫皱起眉,“你看什么呢,跟上。”
是间二层的小食肆,门外一条小溪,水中飘着月令花瓣。儿时温鸮和苏饮香常带两个孩子来,伏昭还记得那会他爱伸手去捞溪中落花,小兽初化人形走路都费劲,老是一头栽进水里哇哇大哭。温峫后来就冷着一张小脸在岸边等,他捞花,温峫捞他。
老板是只膀大腰圆的豹子精,这么多年也不潜心修炼,只沉迷钻研菜谱。长大以后温峫其实就很少来了,只有伏昭还时不时光顾。
不知道又推出了什么新菜式,要不下次带秦缺也来尝尝吧。
伏昭想。
大堂食客满座,显然生意兴隆。临进门温峫忽然说有东西要给辛昼,转身回去取了。伏昭和辛昼等在大柳树下,望着门前小溪心里忽然发痒。他好久没玩小时候的游戏,只是现在长大了,指尖微微一动,别说花瓣。
就连这整条溪流,都能轻而易举掀动。
“你们这妖魔开的馆子,不会卖的都是什么生煎人脑清炖眼珠之类的东西吧。”
辛昼忽然看着食肆上的招牌若有所思。
伏昭回头道:“没有那么重口味好不好?尊上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吃过这些东西吗?”
辛昼一笑:“那倒没有,不过都是我做饭,哪里由他挑三拣四。”
伏昭看到他就想起他捅了温峫,来气,不是很想搭理他。可辛昼脸色忽然有点古怪:“你怎么了?”嘴里依旧没个正经,“昨晚春宫图看多啦?”
什么玩意儿?好下流的登徒子!伏昭刚瞪起眼,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出来,痒痒的。
地上忽地溅落几滴血迹,他有些茫然地抬手一擦,抹了一手背的血。
奇怪。
没有受伤啊?
鼻腔耳道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根本擦不干净,伏昭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方倒去。
辛昼吓了一跳,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你可别吓我,你这样倒我怀里我可说不清啊。”轻佻散漫的神色收敛,辛昼抬头望向温峫离开的方向面色变得沉重。
“走得也太是时候了,温临崖!!”
…
温峫立于大殿内面色阴寒。
阶下冥绮月跪伏于地肩膀不断发抖:“尊上,属下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小少主还在北冥外的小檀城……”
“轰——!”
龙骨巨门被巨力强行轰开,声音震得人毛骨悚然。辛昼看着一身骇人杀气提剑而出的温峫惊愕不已:“临崖你要去哪?”
刚刚醒转的伏昭听到动静赶紧追出来,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没有办法阻拦,只能拉住辛昼哀求:“拦住他,快拦住他,他会杀了秦缺的!”
第64章 勃然大怒 可以说是把魔尊气得两眼一黑……
柳家别院一片狼藉。
四处都是伤者, 几位当家长老都焦头烂额。柳玹额上裹着纱布,万般愧疚地道:“对不起,那日你离开不久, 海啸山崩卷土重来, 我原以为结界坚不可摧,便先去救百姓……”
秦弥远脸色苍白,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供灵阵被毁,麟兽生命迅速流失,口鼻浸出的鲜血已经将皮毛染得鲜红。
“没事的。”片刻僵愣后,他低声安慰自己,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的, 上次见阿昭他还好好的, 想是没什么影响,我在北冥外新设的供灵阵已经好了,我这就带他过去。”
秦弥远弯腰抱起麟兽:“阿昭, 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 院外结界忽然粉碎,恐怖威压从天而降, 如同死亡阴影笼罩在众人头顶。
天地变色, 魔尊携滔天怒意降临洧沅,森寒嗓音传遍全城:“秦弥远, 给本座出来受死!”
柳玹脸色遽变:“温峫,他怎么会来?”
秦弥远心里陡然升上不好的预感。
“他是来找我的,与你们无关。”秦弥远保持冷静,安抚道,“你待在这里, 不要出来。”
“可!”柳玹还欲再言,秦弥远已经御剑而起,浅青道袍迎风猎猎,秦弥远于翻卷阴云下与温峫对峙。
“阿昭呢?”
哪怕面容再平静,语气中仍旧透出了几丝焦急。
魔尊眉眼冷戾:“当初婚宴之上,你利用他混入其中,与辛子竹联手演了一出好戏,让本座承受剖心之辱,在秋极崖休养整整三月有余。”
“你明知本座可能会杀伏昭泄愤,却毫不在意。薄情寡义,奸诈虚伪之徒,还敢问他?”
秦弥远语气很笃定:“你不会杀他。”
温峫不会杀伏昭,因为伏昭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珍,是自小相伴的手足。这一点,秦弥远早就清楚了。
“所以你有恃无恐?”魔尊便笑了,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薄唇微启,平静中透着威压。
“本座是不会杀他,但本座,可以杀你!”
千仞剑斩断虚空,直取秦弥远元神而去,这一剑若中,秦弥远必死无疑。然远处忽然飞来一柄长剑,猛地挑开了魔尊的剑势,辛昼堪堪在他俩大打出手之前赶到,声色俱厉:“温临崖,你杀我蓬莱洲的人,也要先过问我的意思吧?”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辛昼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若是记恨他搅乱婚宴,他不过是听我命令,要打要杀,你他妈冲我来啊!欺负孩子算什么?”
温峫勉强维持面上平静:“我若是记恨他婚宴搞鬼,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何必等到今天辛子竹,你一门心思维护你的好师弟,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处心积虑诱.奸害得伏昭为他产子命在旦夕,难道我还不能杀他吗!”
辛昼被说得直接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看秦弥远,又看看温峫。
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
“不是,小远,这是真的吗?”
秦弥远表情有些奇怪,定定地盯着温峫:“你说什么,什么命在旦夕?”
“事到如今还敢装蒜,本座今天不杀了你,对不起母亲将他托付给我!”
杀气暴涨,温峫再次拔剑劈来,辛昼愣在那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千钧一刻恐怖剑势忽然止住,长枪架在剑下,迟了一步赶来的伏昭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尊上,别杀他,求你了,别杀他。”
温峫不可置信地看着阻他那个人,握剑的手气得发抖,可又不能再往前一步。
伏昭眼眶蓄起泪水:“他没有诱.奸我,我什么都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知道个屁,你个蠢货!!”温峫遽然暴怒,“我养你百年,难道还不知道你?就你这脑子,不用两句话就能把你哄得团团转!”
魔尊胸膛不断起伏,连辛昼都很少见他如此失态:“你知道你才多大,就敢为他生下那个孽种,若非你是母亲捡回来的,我今天就连你这蠢东西一起一剑杀了了事!”
温峫说话惯来难听,但此话一出,伏昭脸色还是变了变。辛昼听不下去了,刚想说两句打打圆场,一直站在伏昭背后沉默不语的秦弥远忽然道。
“你要杀我,我任你处置。”
他抬头,看似平静的眼底翻涌着惊心动魄的巨浪:“但你要救他。你不是在乎你母亲吗?他是你母亲珍爱的幼子,所以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秦弥远眼尾猩红,颈侧青筋暴突。辛昼看他状态不太对劲,皱眉道:“弥远?”
温峫定定看了他半晌,最后愤然移开剑锋,用力甩袖:“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座做事。”
他转身欲走,伏昭回头看向秦弥远:“秦缺……”
“伏明夜!”温峫一声暴喝,吓得伏昭肩膀猛地一抖。
魔尊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还不给我滚过来!”
辛昼跟他也算是相爱相杀恨海情天里都滚过一遭,还从来没见他生过这么大气,连他都不敢多劝。只好先把伏昭往那边推:“快去快去,他气头上呢,别惹他了,听话。”
麟兽和伏昭一齐被温峫带走了。
辛昼见秦弥远状态不对,也想带他先回蓬莱洲,但秦弥远摇头:“我留在小檀城外等他,孩子还在那里。”
辛昼:“温峫肯定早派人把孩子接回去了。”
秦弥远还是摇头:“大师兄,不用操心我,你回去吧。”
长旸刚刚身殒,人间百废待兴,各地仙门这段时间为救灾损失惨重,仙门需要新的主心骨。而经此一役无人再敢对辛昼接任仙门首座提出质疑,谁若攻讦蓬莱洲,所有被长旸仙尊拯救的人都不会答应。
身担重任,无暇他顾。辛昼见劝不动,也只能妥协。
数日后。
满地清白,将夜窗映得恍如白昼。温峫低头拿起九殿殿主今日呈上的奏报,殿中长明灯忽地尽数熄灭。
殿内暗了些许,唯有窗边透出皎白雪光。
辛昼影子般出现在他身侧,偏着头去看那些墨笺:“难得啊,见你案牍劳形。”
温峫伸手捉住他不老实的手腕:“这可是我魔门机密。”
辛昼哼笑一声,抬脸看他:“怎么,怕我知道了你们魔门的秘密,寻机发难?”
温峫用力一拉将人拽进怀里,目光自上而下,带着压迫感:“你今天怎么有心情来了,不是要跟我分道扬镳吗?”
什么事都逃不过魔尊的眼睛:“我把伏昭关在炼魂冰窟,你那个好师弟别想进去。”
辛昼睁着那双桃花眼同他对视半晌,然后移开脸笑了笑:“你啊。”
他端起桌上魔尊用过的酒樽喝了一口:“为什么不让他们见面?”
温峫好像听到什么很奇妙的话:“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秦弥远做的好事,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辛昼诚实地摇头,“我只知道他二人两情相悦你情我愿,你干嘛非要棒打鸳鸯?”
“什么两情相悦。”魔尊冷笑一声,“都是那个秦弥远哄骗在先,你是觉得你那师弟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辛昼放下酒樽:“退一万步讲,秦弥远骗了伏昭。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品头论足的?你不是也骗了我结同心契吗?现在这么痛恨了那你给我把同心契解了来,来。”
温峫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生气。”辛昼重新倒了杯酒,递到他嘴边,“秦弥远把伏昭肚子搞大了,他是混蛋。可是木已成舟,孩子都生了,你再生气又有什么用?”
温峫不情不愿的就着辛昼的手浅啜一口,辛昼又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而且归根究底算不得秦弥远的错。要是当时你在秋极崖,伏昭也不用一个人承担那么多,他这么做有一半也是为了你啊。”
温峫沉着脸不说话。
辛昼其实也有几分愧疚:“算了,怪我。要不是我那会脑子发抽非要证明自己把你弄进蛮荒,也不至于连累了他们。你要实在有气,冲我撒好了。”
魔尊的想法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扭转的,辛昼说了这么一大堆,温峫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寒声道:“你就知道为他开脱,你别告诉我他不知道麒麟生产凶多吉少,未成年幼兽更是极有可能难产而亡。他如果当真心疼伏昭,他能管不住自己那根东西吗?我那天就该把他骟了!”
这段时间温峫跟在他屁股后面死缠烂打做小伏低,倒是忘了魔尊原本是多独断专行的性格,哪有几句话就消气的道理。
只是此刻辛昼愣了愣,先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未成年幼兽啊?你说伏昭?”
“那还能有谁?”温峫没好气道,“麒麟寿命长,外表心智都比普通人发育得缓慢,你别看他活了这么多年,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你们人类中的垂髫幼子。”
“啊?”
辛昼这还真不知道:“那他、现在多大啊?”
好好的麒麟崽,离开不过一年,回来被人骗得生了孩子,还差点把自己小命丢掉。温峫越想越气,越想越气,阴阳怪气道:“你说呢?他头上的角都还没长全!”
温峫跟伏昭年纪其实差不多,可是伏昭长得慢,温峫很长一段时间内看他就像看小孩,如今出了这事,差点气疯了。
辛昼这下真是有点尴尬,小声道:“秦弥远那你这就真是有点畜生了吧。”
酒喝光了,魔尊倒了个空的,将酒壶用力往案上一磕,睨向辛昼:“还为你的好师弟有什么话要辩吗?”
辛昼:“……”
夜风凛冽,吹进狂乱碎雪,短暂寂静后辛昼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最后抬起眼,那双轻佻的桃花眼难得认真:“可是你我已经如此为难,还要将他们也拆散吗?”
温峫眼神似有所触。
辛昼又道:“人间受灾之时,你让魔门前去相助。如今还想要拟定东海之盟,让仙魔休战,你做这些不就是想要和我光明正大在一起吗?既然你清楚两族对立相爱有多难,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们?”
温峫冷硬:“那不一样,秦弥远不值得托付。”
怎么油盐不进啊,辛昼也有点怒了:“那你做过那些事又比他强多少?难道在他人眼中,你就值得托付了?可老子不还是坐在这里!值不值得,要伏昭自己决定,你说了算个屁!”
“而且当务之急。”见温峫还想反驳,辛昼直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劝你还是先想办法救伏昭吧。”
第65章 父母爱情 没错,还是风水宝地莫烟城……
风饕雪虐, 寒意砭骨。炼魂冰窟外魔尊亲自设下的禁制神鬼莫近,秦弥远没有硬闯,也闯不进去, 就只静静地站在那。
眼下隐有青黑, 这段时日又开始做那个噩梦。梦中眉眼阴鸷的少年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重复:“他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秦弥远倚着冰冷的岩壁缓缓坐下。
其实他能够理解温峫为何不让伏昭与他相见,小麒麟跟了他,落了个什么下场?如果温峫杀了他能换伏昭安然无恙,那他甘之如饴,绝不会有任何反抗。
可惜没有这么简单的事。
怨障,乃经年不散的执念所汇,要障主境界高深, 又怨气难消。
百年难寻。
短短时日内, 上哪里找?
辛昼来的时候第一眼差点没有看见秦弥远,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身,他坐在那里无甚表情, 雪白道袍与周遭冰雪几乎融为一体。
辛昼叹了口气, 几步上前替他掸落雪花:“这样可怜巴巴坐在这,待会伏昭出来见了, 岂不心疼?”
结了冰霜的睫毛微微一颤, 秦弥远抬眼看向他。
“你也别怪温峫把他关在这,他状态不稳, 不能再到处乱跑了。有温峫看着,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倒是你……”
秦弥远快速打断他:“我没事,温峫他有办法了吗?”
辛昼便道:“刚刚我与他商议了一下,现今三界的确寻不出三处怨障, 没有办法集齐心火替伏昭点燃命灯。但也不是就无计可施了,现在没有,往后几十几百年不可能一直没有吧?”
秦弥远一点就通:“所以?你们是打算找未来的人帮忙?”
辛昼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绕着圈拍干净身上的碎雪:“没错,他母亲不是神女么?给他留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样叫作天命梭,可以以托梦的形式,将话带给未来的人。”
虽有解决之法,可秦弥远眉间愁绪仍难舒展:“十年、百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你与魔尊百年内十有八九飞升上界,我又……障境凶险,谁会如此慷慨无私。事关阿昭性命,要我托付给谁才放心?”
“这还用想吗?”辛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伏昭拼死拼活生下他,难道他不该为了母亲也拼命一回?”
秦弥远愣了:“你是说?”
冰窟周围的禁制忽然解除,辛昼朝入口偏了偏头:“天命梭和另外一处怨障交给我们,现在你要带着伏昭,去一个地方。”
伏昭早就在冰窟内感受到秦弥远的气息,此刻喜出望外的奔出来:“秦缺!”小麒麟一把扑到秦弥远怀里,担忧道,“我在里面好担心你硬闯,会被尊上的禁制撕成碎片的。”
多日不见,伏昭看着倒是比上次在洧沅气色好了很多。秦弥远面色陡然生动了起来,小心地搂住他的腰:“怎么会。”
他转头看向辛昼:“大师兄,我们现在需要去哪?”
辛昼双手抱胸,吐出三个字。
“莫、烟、城。”
风声凛凛,秦弥远与伏昭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辛昼看着他二人离开的方向开口道:“你担心他们吗?”
在他身边显露身形的魔尊冷哼一声:“你这个师弟也没这么废物吧。”
话虽如此,可魔尊看向前方的眼神目不转睛。辛昼用手肘戳了戳他:“你为什么不去莫烟城?”
温峫并没有立即回答,几息静默后,魔尊淡淡收回目光,转身离去:“若再见母亲,定会责怪我没有看顾好他。”
上一次在莫烟城解了谢悯的怨障,却没想到这小小城池中竟还有一重。
“为什么连母亲给我的铜铃都没有感应到?”伏昭满腹疑问,可他又从不怀疑温峫,“难道是我用法不对?”
秦弥远拉过他捏着铜铃翻来覆去的手:“入障便知道了。”
仍是笙歌连昼繁华绮丽的心上秋,只不过这次进的是幽深曲折的地下深穴。甬道狭窄湿冷,蜿蜒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跟上方简直是天壤之别。
“上次来去匆匆,没发现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地方。”伏昭嘟囔道,“真是奇怪。”
已经数不清向下走了多久,周遭景象似乎没有半点变化,秦弥远抬手抹了一把壁上石灰:“鬼打墙?”
前方忽然隐隐传来光亮。
伏昭秦弥远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明明是通往地下的阶梯,可出口却是在地面。旁边有人灰头土脸地爬出来,边拍身上尘土边骂骂咧咧。
“好男不跟女斗,温楚仪你给我等着,你看我下次……”
声音戛然而止,男人一脸震惊的扫视周遭。红烛摇曳,灯火旖旎,这分明是一间大婚新房。
正前方红被喜床上端坐着盖头遮面的新嫁娘。那男子怔愣须臾,忽地邪气一笑,拿过桌上的喜秤朝新娘子走去。
“娘子啊,娘子,你我可真是天定的姻缘。”他伸手挑起新娘的盖头,原本嬉皮笑脸的神色一下子定住了。盖头下少女容貌绝世惊为天人,伏昭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母亲?”
少女苏饮香见来人不对,惊愕的往后一退。身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醉七扭八跌入新房,吃吃淫.笑:“美人娘子,我来——”
见血封喉,男人身首分离,躯体“扑通”一声砸向地面。
温鸮五指回拢,回头看向苏饮香,英俊邪佞的脸上勾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意:“是我先挑开你的盖头,所以我才是你夫君,他有点太没眼力见儿了,是吧?”
苏饮香原本以自己为诱饵和长旸设局打算联手诛杀这名魔修,可没想到却忽然冒出这么一个煞星打乱计划。
但她还算镇定,见对方实力恐怖自己不是对手,便打算先拖延时间等长旸赶来。
“这位魔君。”苏饮香冲他盈盈一笑,“还不知——”
“咚。”温鸮一掌将她劈晕,把人扛到自己肩头,“要了解跟本座回秋极崖再慢慢了解。”
转身大步流星跨过无头尸体推开房门,竟直接将人强行扛走了。
秦弥远被震住,缓缓看向伏昭:“所以温峫喜欢强取豪夺是祖传的吗?”
伏昭记事时温鸮与苏饮香已经如胶似漆恩爱非常了,完全没想到二人初见堪称抢劫。他愣了半天不知如何解释,没过多久又有人冲进房间,看到地上魔修尸体再猛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床榻。
长旸焦急地环视四周:“阿香!”
温鸮今天很高兴。
虽然因为用坏他妹法器被追打十八里不得不挖地洞逃生,但阴差阳错抢了个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老婆回来,不亏不亏,因祸得福!
年轻的魔尊一边走一边哼歌儿,苏饮香悠悠醒转,被这头朝下的姿势晃得想吐,有气无力的说道:“魔君,大人,大哥,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我要吐了。”
温鸮脚步一顿,将她放到地上,然后倏地靠近:“小神女,别费力气了,我不解开这咒链,你别想调动一丝灵力,乖乖跟我回家做魔尊夫人吧。”
苏饮香愣住:“你知道我是谁?”
“唔。”温鸮眼珠转了转,然后猛地龇牙做了个鬼脸,把苏饮香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魔尊看着少女被吓到的样子捧腹大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啊,你身上的神木气息普天之下独一份。”
既然都知道了,那也没必要虚与委蛇。苏饮香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这个恶名昭彰喜怒无常的魔尊:“你要是捉了我,蓬莱洲不会善罢甘休的!”
秋极崖跟蓬莱洲斗了那么多年,这可吓唬不了他。温鸮笑嘻嘻地道:“我就是要他们不甘休啊,气死他们气死他们。”
那一年蓬莱洲的掌教还是云遥仙尊,长旸则是他的关门弟子。神女被掳后仙门上下震怒,但长旸几次奏请云遥攻上秋极崖救出神女,都被云遥驳回。
“秋极崖易守难攻,你可知为救她一人,会让多少性命葬送?”
温鸮在时,北冥内外防守比现在更加严密,但长旸不甘心,数次想要潜入,只可惜都受伤而归。
不知不觉便是半年,秋极崖漫山遍野开满了紫藤。温鸮在紫藤下为苏饮香搭秋千,侍女匆匆来报:“尊上,夫人又跑了。”
魔尊习以为常,手拿木条对着阳光比了比,将最后一块木头嵌进去后,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知道了。”
苏饮香自然是出不去的,灵力被缚,她如今跟个凡人无异。这半年内无数次尝试逃跑,可连内城都出不去。
今日倒是难得,竟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小檀城。路过饮食摊子时飘来一股肉香,苏饮香忽然一阵反胃,捂着嘴到街边吐了个干净。
拍着胸口起身时,有人自旁边递来手帕,苏饮香目光落在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上,沉默了一会儿,愤愤抢过来:“你故意的!”
温鸮双手抱胸,不以为意地靠在旁边柳树上:“我怕你憋坏了嘛。”
“今日恶阻还严重吗?”
苏饮香美目一瞪:“你看不到我刚刚在干什么啊?”
温鸮就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肚子:“崽子,不乖。”
春日晴朗,温鸮陪苏饮香漫步在河堤旁,时不时看看那些玩具零嘴:“你说好我改邪归正就嫁给我的,我已经整整半年没杀过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名分呢?”
“才半年?”苏饮香乜他一眼,“你算过你之前残害过多少无辜性命吗,才半年也好意思讲?”
“我现在可是尊老爱幼,都快成观音菩萨了!”温鸮把挑好的步摇插进苏饮香发髻,“嗯,好看。你不许说话不算话!”
“好看吗?”苏饮香对着镜子左右照照,“还不错。再考察半年。”
温鸮顿时拉下脸:“再半年你都要临盆了,还怎么穿嫁衣?要不要干脆等儿子生出来给我们当媒人啊?”
“这个,这个,都包起来。”苏饮香指指柜上几样首饰,然后看向温鸮冷冰冰的侧脸,“可是。”
她欲言又止。
温鸮便会意,随后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还想着你师门,你被我抢来秋极崖后,他们可曾来要人过一回?”
除了那个长旸,跟苍蝇似的阴魂不散。
一开始也想着抵死不从,可温鸮除了把她抢回秋极崖,也并没有再强迫她。反倒是盼师门来救盼着盼着逐渐死心。
从前她初初化形懵懂无知时曾问过长旸,魔是否皆无恶不赦?长旸给了肯定的回答。可这半年来留在魔门,却发现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无论是仙是魔,都有善有恶。就好像温鸮,他也可以改邪归正不再滥杀无辜。
苏饮香沉思片刻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好吧,都听你的。”
第66章 背后真相 幼崽时期的魔尊与阿昭
温鸮给了苏饮香一场三界最盛大的婚礼。
云遥是温和派, 向来以和为贵。他统领仙门那些年,仙魔虽也两相对立,但至少面子上还过得去。
魔尊与神女的婚礼宴请三界, 蓬莱洲并没有派人参加, 但也送了贺礼,表了态度。大喜之日,万众同乐,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只有长旸一人一剑杀进婚礼现场,要救苏饮香离开。
喜殿之内,苏饮香一把掀开大红盖头,扑过去扶住遍体鳞伤的长旸:“师兄!”来不及多说第二句话, 温鸮将她拉至自己身后。
“送贺礼啊?你师尊云遥已经送过, 就不劳你再送一次了。来人!”
魔尊眉眼冷戾:“带长旸仙君入座喝喜酒!”
“滚!!!”长旸嘶声大吼,周身灵力激荡,猛地击退围上来的魔使。
他奋力朝温鸮劈出一剑, 趁此机会拉住苏饮香的手:“阿香,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带你走!”
好好的婚礼被搅得乱七八糟, 温鸮看着他二人交握的手掌, 眼中杀机四现。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座无情。”手中魔刀应声而现, 苏饮香却一把按住了他。
她抽出被长旸紧握的手,带着一分羞涩对他说道:“他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坏,我愿意嫁给他的。”
殿内安静下来。
长旸眼睫茫然地眨了眨,似乎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苏饮香眉眼间都是丝丝缕缕勾缠缭绕的爱意,她满怀柔情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师兄, 我怀孕了,你就要有小师侄啦。”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长旸喜欢苏饮香,苏饮香自己也清楚。但苏饮香更清楚长旸天生便缺了情窍,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喜欢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她刚化形时不懂人类情感,阴差阳错让他误以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秦弥远似有所悟:“怪不得掌教接任仙门首座后仙魔关系愈发恶劣,原来还有这等前情。”
“哼。”伏昭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母亲从来都没喜欢过他,自己自作多情怀恨在心,真是个狭隘小人。你知不知道这次灵脉浩劫也是他一手策划,他想杀了所有人。”
秦弥远倒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猜到了。”
面前景象还在继续,长旸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从身上滴落的鲜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时间飞速流转,神女腹中胎儿呱呱坠地。那孩子从小就生得极像她,受尽温鸮宠爱。
温峫三四岁时,苏饮香从外面抱回来一只小兽,毛绒绒,白白软软的一团,看了便叫人心生怜爱。
那时候的温峫还是只萌萌的糯米团子,不像后来那样冷漠寡情,小小孩童好奇地踮着脚去看母亲怀中小兽。
“这是什么呀?”他伸手去碰幼兽软软的角,苏饮香笑道,“是一只小麒麟,等他化形,以后就能陪你玩啦。”
温峫很高兴,这秋极崖内并没有与他同龄的孩子,所以他有点孤独:“真的吗,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化形呀?”
苏饮香给小兽起名“昭”。
金甲麒麟,光华灿烂。
温峫会常常趴在摇篮旁,学母亲喊他:“阿昭阿昭,快些变成人形和我一起玩吧。”
温鸮与苏饮香恩爱眷侣的声名逐渐传遍三界,仙魔也度过了千年来最和谐的一段时期。
有了妻儿,温鸮不再喜欢杀人取乐,每天都乐滋滋地陪老婆孩子玩。苏饮香亲近人间,他就把人间的节庆都原模原样搬到北冥,每到过年,还会像模像样的给孩子们发压岁钱。
食肆里的豹子精老板常接待魔尊一家四口,凭借一手好厨艺甚至成了魔尊身边的红人,羡煞旁人。
小麒麟又不自量力去捞溪中的花瓣了,果不其然,摔进水中嚎啕大哭。温鸮倚在窗边哈哈大笑,温峫撅着屁股奋力把他捞起来:“你要喜欢落花,我帮你捞。”
小麒麟摇摇头。
他不要花,他就喜欢这么玩。
苏饮香端着酒杯直摇头:“阿昭这么傻乎乎的,真担心他以后被人骗。”
温鸮不以为然道:“有我们在,怕什么,任他天真千年万年都无所谓。”
外界妖魔近日人心惶惶,因为长旸联合六大仙门建立了蛮荒,那是处专为收押妖魔所开辟的世外牢狱,其间凶恶,有进无出。
不知为何,苏饮香右眼皮总是隐隐跳动。
温峫长到八岁,苏厄自莫烟城带回来一条银蛟,他被抽了妖骨,几近灯尽油枯。
风流薄情的三生殿主从未带人回过秋极崖,苏饮香觉得好奇,但人被看得太严,连她都无法接近。
直到有一天她带着两个孩子在殿外晒太阳,那位形销骨立的妖君披着厚厚的大氅走到她旁边。
“我也有一个孩子。”
失了妖骨,他活不长了,没说两句便捂着嘴咳起来,苏饮香连忙起身让座,妖君看着跳起来扒石榴的伏昭笑道:“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大了就叛逆啦。”
他身上显然有很多故事,但也显然不愿提及。苏饮香没有多问,只是请他吃石榴:“若是怀念,便多来看看我家这两个孩子吧,暂时还长不大呢。”
妖君只是笑。
苏饮香没有见过他几次,最后一次相见,他拜托自己:“若莫烟城出现怨障,请夫人帮忙解脱障主被困的魂魄,照安拜谢。”
江照安死的那天下了雨,秋极崖常日晴朗,其实很少有这样压抑的雨天,有个风尘仆仆满目血丝的男人赶来想要见他最后一面,可是来晚了。
他走时伤心欲绝,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副躯壳行走在这天地间。
温鸮揽着苏饮香,好奇地问苏厄:“干嘛不让他进来?人都死了,送送最后一程也好嘛。”
苏厄冷笑:“他也配。”
直觉告诉苏饮香,江照安向她拜托的就是这个人。
仙魔近年来原本和平共处,可长旸忽然大肆捕捉妖魔,魔修们担惊受怕怨声载道,告到温鸮面前。
温鸮下令九殿十二宫看好两位少主,严禁他们偷溜出去玩。
莫烟城果然起了怨障,短短时日吞噬了无数无辜路人。长旸来信,说自己束手无策,请苏饮香相助。江照安的嘱托言犹在耳,苏饮香不疑有他,即刻便去了。
可没想到竟是一个局。
很多年以前,长旸带苏饮香下山除魔,途径凡间乡野,在村舍落脚。
那时的小神女尚且天真,她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喜欢凶神恶煞的魔修。于是躺在青绿的田野中同长旸轻叹:“要是能想个办法让魔族都改邪归正就好了,这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罪孽了。”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尚未全然开智的小神女说过就忘了,但少年长旸却记在了心里。
甚至在婚宴之上离开的时候,长旸都神神叨叨地想,是不是因为我没能让魔族改邪归正让她失望了,所以才说出这番话?
阿香,你等我。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谢悯的怨障是真的,但长旸告诉苏饮香的怨障却是假的,不过是用来骗她的手段罢了。她是饵,温鸮是猎物,等魔尊为救妻子匆匆赶到时,不惜赔上全城性命设下的阵法终于开始运转。
长旸要在苏饮香的面前废了温鸮,将他投入蛮荒“改邪归正”。
如果不是温鸮甘心就死,长旸杀不了他。他大可以抛下全城人拼死逃出此阵,最后却选择打破阵眼救下了所有人。
只因妻子从来都不忍生灵涂炭。
温鸮死了,苏饮香悲痛欲绝,自毁元神而亡。她赴死之心如此决绝,连长旸都无法阻止,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心爱的神女消散天地,哪怕拼尽全力,也只留下她半分神魂。
自此仙魔难得维持的和平终被打破,蓬莱洲与秋极崖再成死敌。
不死不休。
第67章 又见心魔 “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这座怨障, 竟是温鸮夫妇二人的。但因为神女心慈,哪怕是怨障,也深埋地底, 不愿伤人, 连带着将谢悯那层怨障也压制住了。
障中记忆结束,伏昭低头不语,反正现在长旸也没了,咬牙切齿或是雷霆大怒都没有意义。
“长旸借压制灵脉异动之名在三界各地设阵,想要倾三界灵气,复活母亲,但母亲不愿意。”
“尊上没有杀长旸,把他囚禁在了他自己建造出来的牢狱中, 就让他听蛮荒妖魔歌颂我父母爱情听一辈子吧。”
秦弥远噗嗤一笑:“温峫放过他, 或许是因为大师兄,你不怪他徇私情吗?”
伏昭摇头:“他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我,但我自己猜到了。其实我不会不高兴, 归根究底那是他的爹娘, 他有选择如何处置杀父仇人的权利。”
苏饮香和温鸮的执念,或许并不是怨恨长旸抑或任何人, 而是死前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遥远的秋极崖中, 还有两个等着父母回家的幼子。
前路险象环生,却不能再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眼前画面飞速转换, 又到了温鸮与苏饮香亲手为孩子们编织长命结那一日。阳光煦暖的午后,两个孩子在紫藤花架下睡得香甜。
伏昭走到年轻的魔尊夫妇面前,慢慢蹲下:“母亲,父亲,我和尊上现在都过得很好。尤其是尊上, 他可厉害了,三界之中没有人不怕他。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俩跟蓬莱洲的人纠缠不清,但是你们放心,他们都是好人,不认可长旸做的那些坏事的!”
魔尊夫妇一开始并未看见他,可渐渐的,目光变得有些疑惑,温鸮放下手中的长命结,似乎在寻找声音源头,随后眼神定格,有了焦点。
表情从迷茫变成了然,温鸮挑眉一笑:“好小子,长这么大了。”他往前伸伸脖子,“这是我儿?怎么长变样了?”
秦弥远猝不及防,连忙有点尴尬地摆摆手:“不是不是,两位前辈,在下……”
不仅有点尴尬,还有点紧张,还有点心虚。苏饮香眼睛一亮:“儿媳妇呀?我们阿昭眼光真好,来来来!”
秦弥远同手同脚地上前几步,抱拳行礼,紧张得有点结巴:“在下秦弥远,呃,呃……”
苏饮香捂嘴轻笑:“别紧张。”
她忽然又歪着头问:“只是,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进入怨障,总不可能是来玩的。此话一出秦弥远伏昭二人脸色一僵,都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温鸮见状挥手道:“管他们呢,能再见一面就是好的。只可惜没见到我儿。你们是不是想要取心火?过来。”
魔尊雷厉风行,说着就要引出心火,可心火一给,这障境就消散了,好不容易再见一面,伏昭好舍不得,急忙道:“等等!”
苏饮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阿昭,我们之前,是不是就已经见过了?”
她摸摸伏昭的头:“你看,母亲说一直都在你们身边,是不是真的呀?以后你想见我们的时候,再来就好了。”
“真的吗?”伏昭对苏饮香的话绝对信服,瞬间喜出望外,“真的吗!那下次我带尊上一起来,他肯定也很想你们。”
温鸮在一旁不语,苏饮香微笑望着他。
秦弥远也没有拆穿。
只是引出心火的前一刻,苏饮香突然又拦住温鸮,朝秦弥远眨了眨眼。
“阿昭,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母亲跟你的道侣有话要说。”
伏昭有些诧异,但苏饮香的话他是永远不会拒绝的,所以乖乖应了是。
并没有等多久,身旁熟悉的,怀念的一切便开始慢慢崩散了,伏昭还是有点难过,垂着眼一言不发。秦弥远捧着心火来到他身边,暖红光芒钻进他腰间铜铃。
“阿昭。”他揉揉伏昭的头顶,“走吧。”
伏昭依依不舍的回头望:“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秦弥远低低一笑:“你母亲让我不要告诉你,秘密。”
回到秋极崖数日后才见到辛昼温峫的身影,显然他们破解的那处怨障要凶险许多。温峫看到秦弥远脸色还是很难看,要不是有辛昼拦着,看样子是很想把他轰出去。
秦弥远默默低下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四角烛台接连亮起三侧,映亮几人面容。辛昼看看缺了的那一角,又看看伏昭怀中正做梦砸吧嘴的小兽:“靠点谱呀崽儿,你现在可是全家的希望了。”
小兽尖尖的耳朵抖了抖,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
洲中事务繁忙,辛昼已经离开那么久,再不回去没处理的奏报得把他淹死。温峫没拦他,只是冷冷扫了一眼秦弥远:“把他也给我带走!”
伏昭一听这话就急了,但他又不敢忤逆温峫,只能抱着伏珩露出有点可怜的表情。
辛昼俯身轻轻摸了摸小兽的脑袋,然后转身面无表情的把魔尊拉出大殿。
隔了很远都能听到他数落的声音:“你差不多得了啊人家好好的一家三口你有必要拆散吗你要是一直这样那我可就……”
殿内安静下来,伏昭跟秦弥远对视,秦弥远欲言又止:“我……”
“你要抱抱他吗?”伏昭将幼兽递到他面前,“你很久没有抱过他了吧?绮月告诉我,他新长了几颗乳牙,可以吃一些软软的点心啦。”
伏昭满脸初为家长的新奇:“他长得好快呀,你说,将心火带过来的那个小珩,会是什么样子呢?”
小麒麟这样高兴且期待,秦弥远那些话就堵在唇齿,变得如鲠在喉。
天命梭托梦给百年后的伏珩,可此举成功率也不过十不足三。没人能确定那些话到底是否送达,没人能确定百年后是否又生怨障,没人能确定伏珩是否有能力破障,又是否能将心火带到他们面前。
秦弥远其实已经分不清那个梦到底是心魔作祟还是天道的预言。
秦弥远没让伏昭发现他的焦虑,伸手接过小兽软软的身体,笑道:“是重了很多。”
夜雪压枝,白月如钩。
昭明宫中烛火已熄,伏昭抱着幼兽睡得很熟,秦弥远披衣而起,离开宫殿。
他倚在廊下点燃烟斗,深吸一口,呼出袅袅白烟,这里面加了谢与乔特制的草药,可镇心宁神。
但最近效用好像越来越弱了。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
斗钵中堆起越来越多的烟灰,天将破晓,晨光一线。雪鸮发出新日第一声清鸣时,秦弥远收好已经空了的烟丝袋,转身回到寝殿。
一连数日,天命梭毫无反应。
灵脉之祸后长旸陨落,仙门式微,无力再与魔门抗衡。如此特殊时刻魔尊竟主动提出签订东海之盟,表达休战信号,令整个三界震惊。
自辛昼将温峫囚入蛮荒开始,仙魔两道你死我活的战役便没停过,这两年打来打去打得各家都损失惨重,其实早就有许多人厌倦了。
所以消息一出,仙门内部迅速划分出了主战派与主和派,双方连吵了好几个月后由主和派取得最终胜利。
今日立春,在各族各派的见证之下,仙门派出代表,前往东海与魔尊签订契约。
一般这种场合伏昭都会随温峫出席,但如今温峫不允许他离开秋极崖半步。小麒麟被关得难受,有一下没一下逗着儿子,神色恹恹的。
伏珩学会走路了,小兽好奇地看着飘到自己鼻尖的雪花,皱皱鼻子。雪花落了,他挣脱母亲怀抱,摇摇晃晃扑起雪花来。
扑得太入神,差点栽下台阶,伏昭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后脖领子,小兽不仅不害怕,还挥动爪爪,喉咙里发出高兴的嘤嘤声。
“你小心一点。”伏昭刚想把他捞进怀里,鼻腔忽然涌出一股鲜血。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巾帕擦拭,小兽见状拱进母亲怀中,焦急地扒上他前襟。
“阿昭,我做了……”秦弥远端着食盘推门而入,闻到殿内淡淡的麒麟血味道,语气一顿,随后看着故作若无其事的伏昭露出微笑,“你喜欢的荔枝糕,来尝尝。”
伏昭刚把血弄干净,都来不及安抚小兽,抬眼瞥了瞥秦弥远脸色似乎并没发现,放心大胆地凑过去:“那你喂我。”
清甜软糯,入口即化。伏昭大快朵颐,还不忘喂给伏珩一块:“尊上今日和仙门签订东海之盟,双方设立监察司彼此监督,从此以后仙魔见面就不用再喊打喊杀了。”
“你也吃呀。”他拿起荔枝糕塞进秦弥远嘴里,很是高兴,“那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在一起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秦弥远嚼着嘴里的甜糕,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魔门副将恣意妄为,出门在外连魔气都不屑收敛,可他却觉得和自己在一起需要偷偷摸摸。
伏昭能怕什么?其实也不过是担心累他清名受损,被外人轻视辱骂罢了。
再香甜的糕点都变得如同嚼蜡,秦弥远勉强咽下嘴中荔枝糕,笑了笑:“是呀。”
纵有供灵阵加持,麟兽躯体也无可抵挡的开始衰败,或许根本等不到未来的伏珩了。
秦弥远目光移向摇着尾巴吃得开心的小兽。
他如此依赖伏昭,片刻感受不到母亲的气息就会嚎啕大哭,他还这样小,甚至还不会说话。
如果最终没能救得了阿昭,那孩子又怎么办呢?
…
又是那片熟悉的,空无一物的黑暗。
秦弥远今夜主动入梦,冷淡地扫视周遭。
“出来吧。”他面无表情道。
黑雾涌动,聚集成人形,心魔少年睁着他那双漂亮又阴鸷的三白眼,微微偏过头:“难得。”
他歪着头思考的样子,和伏昭一模一样。
秦弥远道:“你想要什么?”
心魔哑然失笑:“我?我当然也想要救他呀。”黑雾散开,复又聚拢,少年倏然出现在秦弥远身侧,鬼魅般难以捉摸,“你心中的魔障催生了我,你的执念,就是我的执念。”
“强行点燃命灯。”这声音犹如附骨之疽,紧紧扒在秦弥远颅骨上,心魔许以最难以拒绝的诱惑,“接纳了我,你便能做到。不用眼睁睁看他死于衰败,或死于雷劫……”
第68章 天命轮转 舐犊之情,反哺之义
夜深人静, 秦弥远盯着命灯出神。
寒风呼啸穿过室内,将他映在窗纸上的侧影吹得鬼怪般张牙舞爪,魔尊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若伏昭死, 就算辛昼阻拦, 本座也会要了你的命。”
秦弥远对这句威胁恍若未闻,神色冷静到甚至有些诡异。
他缓缓开口。
“我不会让他死。”
温峫冷哼,似乎在嘲笑他自不量力:“你凭什么保证?”
十日、百日,至如今数月已过,天命梭没有半分响应,魔门倾巢出动,于三界各地寻找怨障,可一无所获。
伏昭越来越虚弱, 再这样下去, 捱不到雷劫降临,他就会油尽灯枯而亡。
秦弥远将手掌轻轻覆上命灯,手指被火舌舔舐灼烧, 他却仿佛没有痛觉。
“我不会让他死。”他没有回答温峫的话, 只是垂目看向烛火,一遍又一遍重复, “我不会让他死, 我不会让他死,我不会让他死……”
温峫目露不耐:“说这些废话有何用, 本座问你如何保——”
话音遽止,温峫看清眼前人面容之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魔尊终于有些意外了:“你竟敢主动接纳心魔。”
修仙者若生心魔,几乎只有两种下场,一是战胜心魔境界大升,二便是被心魔吞噬, 神魂俱灭。
主动与心魔相融,是极其铤而走险的做法,至少据温峫所知,这几千年来,还从未有过成功的先例。
秦弥远似乎仍旧存有理智,可他看起来越正常,目中重瞳就显得愈发骇人:“就算伏珩不来,我也会点燃这盏命灯。”
重瞳已现,必死无疑。温峫其实没有料到他竟会选择这种自取灭亡的方法。
但不重要,秦弥远是什么下场,他并不在乎。
魔尊用看将死之人的眼神看向秦弥远:“既然如此,速速点燃命灯为他塑魂,别再磨蹭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弥远对佛尊那则“你命中有劫,会被所爱之人杀死”的预言嗤之以鼻。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弥远以为自己会像梦中一样,死于伏昭一刀封喉。
他曾疑惑过为何预言不准?但始终理不清头绪,如今却明白了。
原来因情而起的心魔,亦是所爱之人的利刃。
对不起,阿昭。
秦弥远在温峫转身离开大殿前的最后一刻开口:“待我死后,能让阿昭忘了我吗?”
魔尊脚步顿了顿,光影晦暗,看不清他面容神色。
温峫离开了。
周身魔气愈发浓烈,重瞳闪现,眼底逐渐爬满猩红的血丝。丹田中元神与心魔互相撕咬,疯狂想要吞噬对方,秦弥远死死握住那盏命灯,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点燃命灯,点燃命灯,点燃命灯。
天命梭忽然爆发出极致的强光,几乎要刺瞎人双目。随后长鞭横扫,虚空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有人从中一跃而出,护着手中暖红光芒滚地而起。
“爹?”
生有一双下三白的俊美魔君看向前方,秦弥远双眼猩红神态扭曲,一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
命灯没有点燃的最后一侧隐隐亮起烛火,伏珩看看自己手中千辛万苦寻来的心火,又看看即将被心魔蚕食的秦弥远,电光火石骤然理清前因后果:“爹,我来了,你犯什么傻啊,爹!”
平静雪夜被几声巨响打破,温峫和伏昭听到动静先后赶来,宫殿在他们面前轰然崩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与秦弥远混战在一处,厮杀得难舍难分。
秦弥远已近失去理智,方才强行点燃命灯被打断,回头看到伏珩的脸,以为心魔从中作梗出尔反尔,勃然大怒恨不得将其撕碎。
伏珩手中那根舞得烈烈生风的长鞭分明就是伏昭腰上那条,他境界显然不俗,和走火入魔的秦弥远对上竟然不落下风,只是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母亲……”
如此一分神,差点被秦弥远一剑劈成两半。好在温峫及时拔剑震开了秦弥远,伏昭看到这副乱七八糟的场面还没反应过来。温峫默念咒语,玄天阵法平地而起铸成牢笼,将秦弥远牢牢困在其中。
伏珩终于脱困,松了口气,擦掉脸上的血迹扑过去:“母亲!”
又看向眉眼冰冷的温峫,显然不是很亲近:“伯父。”
太陌生的称呼了,温峫莫名有点尴尬。
伏昭愣愣地看着眼前年轻的魔君,他长得实在不太像爹娘,好看是好看的,但眉眼阴鸷,分明一副凉薄的面相。
方才还是蜷在自己臂弯里舔毛的幼崽,忽然变成一个压迫感极强的成年男人,伏昭虽然期待了很久,但乍一下实在有些转换不过来。
好在下一刻伏珩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明明攻击性极强的长相,面对他竟是委屈的语气:“母亲,对不起,我是不是来迟了。”
除却方才与秦弥远打斗新添的伤痕,他身上还有很多旧伤,来不及处理,已经结痂了,显然日夜兼程,争分夺秒。
所有的陌生都在这个拥抱中消散,伏昭一瞬间便心软了,这就是他的孩子,哪怕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大,可跟方才乖乖躺在自己臂弯的小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伏昭一下一下拍他的背:“没有的,小珩,没有的。”
秦弥远已经彻底发狂,轰鸣声不断,铜墙铁壁般的玄天阵竟被他的驳命剑劈出一条条骇人的裂痕。
伏昭顿时焦心如焚:“他这是怎么了?秦缺,秦缺你还认得我吗?秦缺!”
温峫看了一眼,实话实说:“你儿子来得太慢,他心魔缠身,早就不正常了。如今心魔侵蚀了他的元神,他要想活下来,只能靠自己吞噬心魔。”
吞噬心魔?从来都是心魔吞噬宿主,何有宿主吞噬心魔一说?
眼见着伏昭即将得救,可秦弥远又快死了。伏昭脸色白得几乎如同这满地冰雪,死死盯着阵中的秦弥远。
温峫语气不明:“这是他命中之劫,天道要他死,谁也救不了。”
伏珩闻言诧异:“怎么会?”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惊雷一闪。未来之事不可泄露,伏珩只能闭嘴。
阵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兽吼,是秦弥远无法控制自己化出了妖相,高逾十丈的妖兽一掌震裂地面,玄天阵法几乎压制不住他。可狂暴之后便是强弩之末,伏昭看到魇兽七窍开始流出滚滚鲜血。
他撑不住太久,或者说他早就被心魔折磨得神志衰微,只不过没有任何人发现。
回天乏术。心魔,外力无法横加干涉,如温峫所言,谁都救不了。
魇兽发出最后一阵剖肝泣血的嘶吼,巨大身躯摇晃坠地,溅起漫天冰雪。
玄天阵法消失了,伏昭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跪在他身边,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秦缺。”
魇兽深墨色的眸子轻轻转动,似乎终于认出了他。
气息越来越微弱,他连眨眼都费力,只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轻蹭了蹭伏昭的脸。
丹田枯竭,元神崩毁,神魂俱灭,所有被心魔吞噬的修道者结局。
伏珩神色变得越来越奇怪,他紧紧皱着眉,似乎在疯狂思索着什么。忽然眼睛一亮,大喊一声:“爹!”
伏珩一个箭步跪倒在已然死去的魇兽身侧,手忙脚乱从衣襟中拽出一枚灵芝状红玉,他猛地将玉捏碎,然后一刀刺入自己心口取出心头血,裹着粉末喂入魇兽口中。
伏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伏珩紧张地看着魇兽,喃喃道:“这是我成年那天他给我的,说是保命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纵然陷入好几次生死绝境,我都没有用它。”
一刻、两刻。魇兽已经枯竭的丹田竟然重新开始运转了。
温峫不可置信地靠近,和伏珩对视上那一瞬,二人同时翻转手掌为魇兽输入灵力。
崩毁的元神在两股强大灵力的加持下开始缓慢修复,伏昭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温峫伏珩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魇兽眼皮终于微微颤动。
“秦缺?”伏昭泪流满面,失而复得的狂喜叫他手止不住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抚上魇兽脸颊,“你是不是没事了?”
妖兽身躯逐渐缩小,直至伏昭能将他拥入怀中,温峫见状收回手:“应是无碍,我让人带他回去休息,我为你重塑神魂。”
伏珩露出喜色:“我就说,爹怎么可能死?”
伏昭不愿意放手,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温峫打断:“你也不希望他再为你担心吧。”
要不是为了他日夜忧虑,也不至于心魔缠身葬送性命,如果没有伏珩,秦弥远死了,那他活着除了痛苦,还剩下什么呢?
伏昭神色恍惚,眼底通红。伏珩见状蹲在他面前:“母亲,跟我走吧,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他冒着被天雷劈的风险放轻声音:“别伤心了,你和爹还会在一起很多年呢。”
伏昭抬起眼。
伏珩又替他擦去眼泪,笑起来竟有几分少年恣意:“你看我长得这么好,都是因为你们一起养得好啊,我永远不会骗你的,我是你的小珩啊。”
温峫在一旁打岔:“你长得像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
伏昭一点一点理清魇兽被鲜血灰尘弄脏的毛发,目光怔怔。他忽然低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妖兽的样子。”
麒麟俯身,无比依恋的将脸紧紧贴住魇兽侧颊,哽咽着祈求:“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醒过来。”
伏珩脸上神色悉数敛去,抚上伏昭单薄的脊背。
“走吧,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