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头发长度…行动起来还是太麻烦了。
容祈环顾一圈, 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索性从系统商城里兑了一把剪刀,利落几刀齐腰剪断。
碎白月似的银发落了一地, 每一缕都凝着未晞的霜色。剪刃破开发丝的刹那,恍若冰瀑坠入寒潭, 溅起满地碎琼乱玉。
应周徊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银剪在那双清冷瑰滟的蓝瞳里映出泠泠寒芒, 似是凝淬了朔月霜色而成的冰刃, 薄透,冷彻, 极尽锋利, 剒光流转。
翦密纤长的霜睫轻抬, 像是栖在冰刀上白蝴蝶翕动蝶翼。
精致到极点, 近乎失真的皮相, 五官线条起伏收束似雪山白峦, 终年不化的清净冷淡。天地间最泠彻纯然的白,琢出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应周徊。”他轻落落唤出梦中人的名字。
若说从前的声音是新雪初融时的山间溪涧,跌碎在泛着苔痕的溪石上, 溅起的水雾凉寒却不至浸骨。
那现在的声线便似深冬白月下的冰湖冻泉, 泠然彻骨的冷磬。昆山玉碎, 字句碰撞间迸出冰棱般的碎响。
应周徊眸色稍淡, 还不待他应声,第二句话让无形的疏离感似春雪般消融:“过来帮我梳头。”
白檀梳齿轻柔穿栉过绸滑柔顺的发丝,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发质好得惊人。应周徊象征性梳了两下,一根发丝都未掉落。
“现在什么时辰了?”容祈把玩着一枚青玉,凝白指尖摩挲过玉面,泛起奇异的莹白咒芒, 灵纹流转如星河倒灌。
“酉时过半。”他望着铜镜中冰雕玉琢的倒影,梳柄忽然压住一缕不驯的发,“睡足了二十时辰,阿祈梦到什么了?”
“梦见了”玉面映出他倏然舒展的眉目,“有人执伞立在浛洲城头,伞骨上栖着只蓝尾蝶。”
应周徊动作轻微一顿。
银瀑似的长发在应周徊指下敛得驯顺服帖,束出的半髻看似简单,实则颇费技巧。左鬓边挑了两绺发丝编进水青玉的发坠中,垂落时恰与容祈襟前银青流苏珮相和。
“这个?”月白缎带被修长手指挑起,暗青缠枝纹在烛火中流转粼粼波光,末梢琉璃铃随着动作漾开碎玉声。
“好。”冷润青玉染上他手心的温感。在应周徊给他缠上发带的时间,容祈以手为笔,改动青玉上的篆文字符————
镌刻着第九部大门通行秘钥的玉令,已不知更迭过多少春秋。
“给。”容祈把青玉令递给应周徊,随意端详了下他给自己束好的头发,又对上银镜中的雪青色眼眸,顿了下:“确实素净了些。”
他自己回头打个络子,或者寻个好看的配饰装点一下就好。
“不要吗?”话音未落,手中的青玉便被拿走,动作快得近抢。
青玉令被夺走时带起细微风声,银睫低垂掩住眸底泛开的细微漪澜,恰似寒塘鹤影掠过水面。可唇角那抹清浅弧度,到底洇开了三分春意。
指尖抚过玉令上蜿蜒的篆刻,他的声音轻了稍许:“这东西在我的系统仓库里放得都要落灰了。”
本来啊本来应该早就交到应周徊手中了。
“阿祈。”他闭了下眼,指骨用力到泛白,却又极尽克制,如同握着一段易碎的月光。
“就这般做了决定吗?”他的声音有些生涩,似冰层下暗涌的泉,裹着未消的雪粒,“你醒来才半个时辰都不到。”
“这是我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一件事。”容祈起身,在妆匣中翻找片刻,没找出自己要的东西后,只得又去系统商城兑换。
“这算是两个人的事,我也没有单方面做决定。你方才接过这枚通行令,在我这就算答应了。”
“现在要反悔的话,也可以。”眸光在镜中撞上,两道身影忽而重叠。他的腰被箍住,应周徊把头埋入他的肩窝里,声音有些闷:“我失心疯了才会说森*晚*整*理反悔。”
“你———”
“其他话,稍等。”容祈把环在腰间的手拿开,转过身,指尖托起两副面具——左手的霜蝶纹泛着昆仑雪色,右首青鸾羽流转孔雀蓝晕。“哪一个?”
“这个。”应周徊轻点右手的青鸾面具,“同阿祈今日的装束更为相配。”
应周徊拦住他反手的动作,拿过两段银链相接扣好。落着菱形雪晶的面具扣链衔过薄白柔软的耳珠,在颊边打下银潋碎光,似是给盈透琅瓷上了层冰润釉面。
“你要不要也”未说出口的字湮灭于倏然贴上的唇。
面具后的眼眸怔松一瞬,缠吻的唇齿间溢出似无奈似纵容的叹息。他启开唇瓣,任由对方的舌尖探入。
软舌扫过敏感的上颚时,洇出浅红的眼梢润开一点生理性泪水。手掌锢在腰侧,单手轻松地把他托上妆台。
相扣的手抵上冰凉镜面,身前的人逼得愈近,容祈被困在这一方昏狭空间内,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熟悉的稠凉触感拨开衣襟,一寸寸游缠过胸膛和蝴蝶骨,黏腻又暧昧。
雾凉粘稠的触感舔舐过腰际时,菱花镜已蒙上层薄雾。容祈屈指抵住某人欲探入襟口的犬齿,冷磬的声音融出三分侬哑:“再耽误片刻,错过了最后一场烟火,你今晚自己睡。”
“恩。”应周徊顺势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稍缓难耐情动,湿热的呼吸卷拂在锁骨上。容祈也不催促,仰靠着镜面,轻拍着他的后背。
等眼尾的酰紫妖纹隐去,应周徊把容祈有些散乱的衣襟整理好,又状似随意地挑了枚玉佩系在他腰间。容祈瞥了眼他用于压襟的双鱼合欢扣,当作不知某人的这点心思。
还有某些妖状似不经意地一问:“阿祈戴面具,是怕同我站在一起,生出麻烦事来吗?”
“”
有的时候,容祈真的很想掰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除了恋爱脑,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体型和模样。”容祈语气平静,醒来后一个小时零三分,某些刻在骨子里的属性终于开始发作:“你要连夜改掉其他人脑中记忆,换成我现在的形象吗?我倒是不知小师叔何时有这般好的本事。”
“阿”
“再啰嗦一句。”银发美人冷着脸把那枚蝶纹面具扣在应周徊脸上,发间镂铃蓦地迸出清响,“我就自己去了。”
第312章 灯会 “但是,我只偏爱于那一盏琉璃灯……
千树银花, 灯火灿灿。
山脚集市人潮如织,飞檐亭角皆悬着明璨花灯,亮如昼, 璀似星,在檐角织就出一条霞明玉映的流焰明河。
应周徊的指节嵌入容祈指缝, 借口说得冠冕堂皇:“人多亦走散。”
说这话时青年掩在面具后的雪青眼眸稍稍弯起, 语气是一本正经的温和, 半点不似徇了私心的模样。仿佛他不是想牵自己的手,而是真的担忧在掎裳连襼的人群中走散。
容祈瞥他一眼, 没有拆穿某些人昭然若揭的心思, 很顺手把喝了两口的荔枝冰盏塞到他手里, 银发间缠着的月白发带随步轻晃, 掠过应周徊执灯的手背, 镂铃撞出泠泠脆响。
他驻足糖画摊前, 冰蓝眼瞳映出着琥珀色的饴糖光泽,忽有焰火破空,将他睫上凝着的碎金映成流星。
应周徊玄色衣袂扫过满地灯影, 掌心护住他被推搡的肩头时, 莲花灯正顺水漂来, 灯芯里竟栖着只冰晶折的蓝尾蝶——与那年浛洲城头的旧梦如出一辙。
容祈拾起那枚莲花灯, 蓝尾蝶颤巍巍地翕动清透蝶翼,落到他的手背。容祈这才发现,蝶翼上盈转的银白流光不是花纹,而是一段梵语————
恩,他看不懂。
等了半响都没等到,应周徊轻叹:“阿祈不问一下是什么意思吗?”
“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他把花灯放回河中,轻抬手背, 任蝶影裹着未解的偈语沉入光河。
“总归是和我有关。”
应周徊呼吸微滞。
“这里的人有些多。”应周徊把他同襟珮缠在一块儿的发带挑开,温沉含笑的声音在喧嚷人声中,清晰落到容祈耳朵里:“我带阿祈去个清静的地方,那里看烟火的视角也更好。”
……
船橹搅碎满河星火时,第一簇烟花正绽在那双恍若冰鉴似的溵蓝眼眸里,明明焰色将其灼成欲融的蓝珀。
应周徊的鲛绡外袍覆住他膝头,却遮不住浸了月色的银发铺满舱底。金丝焰坠入墨玉般的河水,恍若神女掷落火种,将两人倒影烧成缠绵的绯色。
容祈忽将指尖探入水中,惊起圈圈涟漪里浮动的碎金:“像不像那年你剑挑的琉璃灯?”
他方才喝了酒,此刻眸中酝出层烟水月似的雾气,清凌凌的嗓音亦被桃花酿浸出一点侬软来:“应周徊… 那盏琉璃灯,还在吗?”
“在。”话落时,流银焰花在天际炸开,恰有夜鹭掠过船篷,小舟随之轻晃,惊碎河中华光映彩。容祈只听清后半句:“……下次给阿祈赢一盏更漂亮的。”
“不要。”他摇摇头,眸色雾濛地对应周徊露出一个笑,眼眉浅浅地弯起,“我只喜欢那盏。”
“应周徊……”分明是冷磬如冻泉漱玉的声音,字音却咬出十二分的温软旖色来。他声调轻喃地重复:“我只喜欢那一盏。”
焰花散尽,四下只余水声、风声、鹭鸟掠过水面的翙翙羽声,还有身前人倏然急促的呼吸声。
应周徊擒住他沾了冷露的手腕,指尖沿着血管脉络轻柔摩挲,话语似诱似哄:“阿祈,除了琉璃灯外,你还喜欢什么?”
第二轮烟花在远处河岸冲入九霄炸开,万千火流星坠入水面,将容祈霜白的衣摆染成茜素红。琉璃紫与孔雀蓝的辉光和烟火声里,他的声音轻落落地、像是羽毛一般柔软地坠入耳中:“很多啊…我陪着我的朋友们,看过很多次灯会,见过很多漂亮的花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们。”
“但是,我只偏爱于那一盏琉璃灯。”
那盏被斩羲剑挑落的琉璃灯。
在无数个雾茫茫的梦中,都有一盏琉璃花灯莹亮清冷银焰,挑在银剑刃尖上。他接过灯,能分辨出执剑挑灯之人眉梢眼角攒出的温融笑弧,却看不清他的五官轮廓和眸底色泽。
青梅饮的甘凉甜香浸在两人拥吻的唇齿间,唇角的温度和交融的呼吸是那般真实,可他却辨不出那人身上的气息。
“我终于……”冰凉指尖轻抚过应周徊的眉骨,泛着清馥花香的唇瓣轻软沾过他的侧脸,随后贴过来的是瓷白面颊,像是撒娇的尺玉狸般,轻蹭他的脸,“看清你了。”
船身忽然剧晃,容祈枕在鲛绡外袍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把他笼在身下的人,长发迤逦如银河倾泻,发梢浸在墨玉般的河水中,每缕都缠着流萤般的碎焰。
霜睫轻眨,被酒雾浸得朦朦胧胧的清浅虹膜似是融在春酒里的琉璃软玉。淡薄烟色下,粼光摇漾,诱引着人不自觉靠近,在清凐眉眼间催开愈多的绮靡色泽。
吻如融雪落上眼睑,有些痒,容祈偏头躲了下,又被擒住下颌。应周徊的唇似春雨润过白瓷,细密又绵软的吻从眉心落到唇角,温柔描摹过他的唇形,勾着舌尖轻吮,像是在品尝入口即化的琼花酥。
他被亲得舒服了,喉间溢出含糊的轻哼。腰身一寸寸软下来,从层层衣襟里剥出来的雪肩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似玉似釉的冷白莹泽,靡颜腻理,不外如是。
青玉禁步与玄蓝腰封纠缠着跌进船尾,混乱地缠住半截船橹,随水波晃出荡开层层涟漪。
……
最后一轮流火金雨从对岸落入墨水似的河水中,被琼酒浇湿锁骨和银发的人偏过头,春雾绵绵的冰蓝眼眸有些失了聚焦的涣散,眼梢泛开水殷的红。还不待他看清,又被掐着下颌转过脸去,溺入湿黏翻涌的情潮里。
某个时刻,瓷白纤长的手指倏然轻颤着攥紧,又被另一只手从腕心游移到指根一点点撑开,五指抵入被薄汗润得微潮的指缝,扣紧,摁在因为情动晕开轻薄瓷红的雪颈边。
薄白瓷腻的肌理下,淡青色的血管随呼吸起伏着,像是冰层下蛰伏蜿蜒的霜枝花脉,随喘息起伏成早春第一道解封的河。
黏在颊边的湿潮银发被轻柔拨开,应周徊俯身,在倦极的人耳边落下轻吻。雾泽愈浓的蓝瞳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会,像是确认着什么,倏地,他抬手环住身前的人
找到你了。
第313章 碎盏 可是恨意比爱意难消多了,我不想……
“你是阿容?”楼迦月仰头望着银发逶迤的美人, 对方耐着性子第三次颔首确认后,盯着那双似凝月魄的瑰滟蓝瞳看了一会,少年耳尖忽如浸了胭脂的雪瓣, 透出层层叠叠的绯色。
溶溶月从霜色广袖中探出爪尖,肉垫按在容祈腕间淡青脉络处, 喉咙里溢出呼噜声——自灵核补全后, 这人身上清冽纯粹的冰雪气让它愈发喜欢, 若非某位剑修总拎着它后颈皮,它定要长在这温香软玉般的怀抱里。
容祈轻挠怀中雪狸的下巴, 没错过少年浸透耳根的嫣红。眉梢很轻地扬了下, 声音冷磬似冻泉漱玉, 分明是浸骨的泠泠清寒, 却又让人耳根子都酥了半截:“我现在这般形貌可是入了迦月的眼?”
“何止入眼!”楼迦月脱口而出, “简直想尝”
脑子比嘴慢了一拍, 反应过来在自己在说什么后的楼迦月:“……”
轻屈的瓷白纤指轻顿,容祈扫过对方花瓣似柔嫩殷红的唇,色泽比刚到无极宗时要鲜明健康许多, 看来楚珩将他养得还不错。
“楚少玙没意见的话。”清清冷冷的声音, 半点听不出揶揄意味:“我不介意试试。”
“真的可以吗?”楼迦月发现自己真的有点心动。视线落到那两片姣秀柔薄的唇瓣上, 他方饮过一口清茶, 唇上水色潋滟,湿漉漉的浅红色泽,宛若初绽的海棠承着朝露。
“不可以。”冷淡无澜的声线无情截断小楼公子的蠢蠢欲动,楚珩挨着他坐下,“想也不可以。”
“楼迦月,你是有家室的人。”
“你瞎说八道什么?”楼迦月瞪他一眼,“我一没娶妻二没嫁人就是有几桩无意招惹的桃花债, 但绝对是清清白白的独身关系,哪来的家室?你不要空口给我泼脏水啊楚少玙。”
楚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扣在杯身的手指倏然收紧用力,白玉盏在他掌心裂开蛛网纹,“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日日抵足而眠耳鬓厮磨,就算是合过籍结了同心契的道侣,都不一定有他们这般亲密无间。
“强买强卖,各取所需的关系。”提到罦罳蛊楼迦月就心梗,这个坎岂是那么容易跨过去的。
韶秀眉眼间的笑意愈盛,掞色流转,让那双乌幽幽的眼顷刻生出几分甜蜜的诱意,“楚少玙,我随你回来之前就说过。我最恨被人要挟,如果没有缚思锁,你这种剑修,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咔嚓————
楚珩手中的茶盏生生被他捏碎。
惊得溶溶月炸成雪团,又被容祈两下抚成蓬松云朵。
“腕间缚思锁一日不解,你便只能留在我身边。”楚珩指节沾着茶渍,黑冷平静的眼眸抑着疯色,“楼公子纵使恨毒了我,眼里也只能看着我一人。”
“你”楼迦月怒极反笑,“楚少玙,你莫不是忘了那夜在秘境,究竟是谁先解了谁的衣带?”
“百金一寸的雪釉青,烦请师侄记得赔偿。”清淡话音不起半点波澜,“这种私密事,还请二位换个合适的场合提及。”
泛着热腾甜香的瓷盏落到容祈面前,鲜白得连一丝沫痕都不见的茶汤里泛开碎金似的树蜜,奶香里还泛着金盏桂的香气。
“云椴蜜要文火熬三昼,阿祈试试喝不喝得惯?”专心同容祈说话时,疏淡的语调又融开一点温沉笑意,听得坐在对面的楼迦月莫名牙酸。
熨帖的热度隔着瓷盏传至掌心,容祈捧着桂花蜜合奶轻啜半口,霜睫上润上一点湿漉水汽,“云椴蜜,也是温先生的手艺?”
“是。”应周徊眯眼轻笑,“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带些走。”
容祈瞥他一眼,眼角余光见小楼公子幽怨地看着他,不由轻笑:“吵完了?”
“……”楼迦月挪到对角软榻,再挨着楚某人他怕他会直接一巴掌呼他脸上,这里是停云峰不是凌阳峰,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扇过去反而被……算了,他还要脸。
**的都怪楚少玙!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灵犀?”楼迦月蹙拢眉心,“他还在照顾鹤玦?云隐宗连个照顾的应侍都没带吗?”
容祈轻蹙眉心,“他去看了鹤玦?”
容祈先前昏睡的二十个时辰里,十七幻夜阵中的青焰莲灯燃至第十六盏时,浓雾散去后,昏迷的鹤玦被守在试剑台下的云隐宗弟子带走。
回到落脚处半个时候后,醒来的鹤少宗主却状若癫狂,双目赤若泣血,额心一点深赭竖线,眼尾亦泛开妖异红痕,明人瞧着分明是已经入障、将要堕魔的前兆。
他的模样和气息都太过可怖,没有弟子敢上前。
灵台混乱、疯戾不清的鹤少宗主嘴中反复念着一句话:“灵犀呢?鹤灵犀呢?”
连亲父鹤铸靠近,都险些被疯魔的鹤玦刺伤。
容祈眉目无澜,“他入障那日,青莲焰可曾转蓝?”
“何止呀”楼迦月拈起粒盐渍梅,“第十六盏灯燃起时,雾都化作血沫我也是别人说的,反正当时在场的弟子都吓到了。”
话锋一转,他拍落掌心盐粒:“说来灵犀也是心软,鹤铸不过捧着断剑在阶前跪了半柱香,便心软应下去看鹤玦了。”
棂花窗忽震,原是溶溶月追着蝴蝶撞上了琉璃屏。
楼迦月:“我恰好在和灵犀一起吃茶,不放心,陪同他一起去了。”
那时鹤灵犀是一身男装,戴了面具,总归是和女装时大相庭径的模样,但一走近,便被鹤玦擒住了手腕————
“那个门砰一声在我面前关上,我连拦都来不及拦。”楼迦月不知何时掏出一把瓜子嗑起来,一边咔嚓咔嚓一边啧啧感慨:“鹤玦看着疯魔不清的,却还记得在门口下个禁制不让外人打扰。”
“总之,我在门口等到月亮都挂上枝头了,灵犀也还是没有出来。”说到这里,楼迦月神色微妙一瞬,“只隔着门板给我透了个声,让我先回去,他没事。”
恩,就是哪声音吧沙哑得厉害,还断断续续的,哽着一点难以言说的哭音。饶是楼迦月都听得耳根生热。
楚珩和应周徊都还在场,这种事也不太好细说。
容祈沉默几秒,“灵犀下去多久了?”
“恩”楼迦月也沉默了,“快两天了吧,我以为他早就回停云峰了。”
“鹤玦不会伤到灵犀吧?”楼迦月皱眉,“也怪我要不然我现在过去看看?”
“他不会伤到灵犀。”这点容祈可以确信,但会不会强留,可就不好说了。
“我们还是去看”话音未落,悬在垂樱枝上的铜铃忽而轻响,满地落樱被传送阵的灵力气流卷成小型的绯色旋涡。青蓝咒芒褪去时,少年踉跄的身影似折翼白鹭,芽色裙裾洇着大片赭红,宛如雪原上绽开的血荼蘼。
先前的男装又换成一身流云裙,鹅黄罩衫松松迤在肩头,除了裙裾,鹤灵犀的衣襟、袖口和腰带上都染着鲜红刺目的血迹。
满头青丝未束,微乱地散在腰间,随风轻扬。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眉,露在外头的唇苍白淡薄,不见半点血色。
“灵犀!”楼迦月倏地起身,鹤灵犀的身形摇晃一瞬,下一秒便掠至阵前的容祈扶进怀中。
“无妨。”鹤灵犀虚虚搭住容祈肩头,面具下传来气音,“我身上有血脏”
尾音湮灭在陡然收紧的怀抱
“我不在意这个。”容祈利落地抱起鹤灵犀,对方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气让他轻拢眉心,却不是因为洁癖,“这血是沾了鹤玦的?”
“恩。”鹤灵犀倚在他胸前,疲倦阖眼,紧绷一路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容祈才发现,断萦被鹤灵犀握在手中,血迹斑斑,黏腻鲜红一路从少年的手指蜿蜒到手腕,似朱砂画就的禁咒。
“他握着我的手用断萦刺穿他的心脉。”他的声音很平静,“让我一点一点感受着,尖刃穿透他的身体是何感觉。”
“鹤玦说以命抵命,很公平。”哐当一声,断萦从骤然松开的指尖掉落在地,鹤灵犀的语气染上两分茫然,仿佛真的只是为这句话困惑:“可是鹤玦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要我恨他可是恨意比爱意难消多了,我不想恨他。”他断续呢喃着,身体轻颤一瞬,忽然觉得有些冷。少年脊背弓成濒死的鹤,白羽柔折沾血。
下一秒便被容祈搂着肩膀兜进怀里,后背传来轻柔拍抚的力道。掌心漫过霜雾,灵力如月华抚过鹤灵犀战栗的肩胛。
鹤灵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把头埋进容祈怀里,自对方领口和发梢传来的冰雪气息让他浑噩的意识清明两分。
“阿容我没想伤他的。在之前,其实我想的都是和他好好聊一下的。”
从鹤玦榻上醒来后,指尖触到芽白群裾的刹那,他忽然想起幼时在云隐宗廊下看到的丝雀——那雀儿死前还在啄着嵌满宝石的食槽。
他在榻上怔怔坐着,抚过襟前繁复的缠枝纹,只觉每道金线都像傀儡丝扎进血脉。
那时他便清楚意识到,他和鹤玦没有可能了。
鹤玦只想要一个柔驯听话的妹妹,锁在罗裙里的傀儡。十二分依赖他,爱重他,事事以他为先的妹妹、床伴、还有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像是养着一只美丽的雀鸟一般,雀鸟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卖乖讨主人欢心便好。
若是从前的鹤灵犀如果没有遇到容祈,没有无极宗的这些时日,在被逐出师门,灵骨尽碎后,真的会把鹤玦当成唯一的依仗,或者说用来救命的浮木,紧紧攀着他,听着任之。
但他现在不想穿裙装别钗环,也不想当清音门的鹤三小姐,鹤玦的妹妹了。
在停云峰看惯了云海的白雀,又如何甘愿再当他人掌心笼鸟。
鹤灵犀忽然攥住容祈的雪袖,面具下的喘息似漏风的玉埙:“我只想做鹤灵犀或者,不做鹤灵犀,换一个名字也可以。”
“都可以。”容祈用打湿的软巾一根根拭净他指缝间的血迹,声调平静:“只要你想。”
“可是阿容我以后就没有哥哥了。”鹤灵犀的额头抵在他肩上,轻声,“我不要鹤玦了我没有家人了。”
话落,他感觉后脑一松,面具系带被容祈解开。
鹤灵犀茫然地抬头,后边传来茶盏坠地的脆响。
看着容祈抱着人又是拍背安抚、又是擦拭手指的应周徊轻叹:“第二盏了。”
雪釉青真的很贵啊。
楼迦月错愕地看着容祈怀中的人,只恍若照见水镜倒影————
那微蹙的眉峰,含珠似的唇珠,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第314章 双生 “灵犀需要你,远甚鹤玦。”……
“你……”楼迦月怔然看着鹤灵犀苍白的脸, 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的侧脸起伏弧线和眉骨轮廓转折,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让楼迦月诡异生出一种在照镜子的错觉来。
他愣愣看了半响, 思绪混乱之下,喃喃:“怎么就确定我是哥哥呢……万一是我是那个小的呢?”
楼迦月看着对方洇红湿漉的眼角, 没由来生出一股细密的疼意, 自己都未察觉的, 声音放轻许多:“灵犀,我…”
话到唇边, 又蓦的止住。
他想说的太多了, 想问的也太多了, 脑子一团乱麻, 有点不知从何挑起话题。
问我们两个真的是双生子吗?要不要去验一下血缘关系, 还是谨慎点好?可是都那么像了, 感觉也没有再验的必要了吧。
如果鹤灵犀真的是他弟弟,或者是哥哥,他的亲人, 混乱之外……他好像只有欣喜。
“灵犀。”楼迦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鹤灵犀身边的, 他蹲下身, 试探着用掌心贴上对方毫无血色的雪颊, 最后说:“以后我保护你。”
他们哪儿都生得很像,除了眼睛。那双空茫怔然的杏眼落进一点光亮,鹤灵犀动了下唇,想说什么,眼睫却倏然阖上,软倒在容祈臂弯。
“灵犀!”楼迦月面色一变,容祈动作快一步的去摸鹤灵犀的心脉, 霜白灵力在他体内游走一圈后,蹙拢的眉心松开,“没事,只是虚弱昏睡过去了。”
容祈抱着鹤灵犀起身,楼迦月也跟着站起,“你要送灵犀回房休息吗?我能一起去吗?”
“来。”
亭中只剩下应周徊和楚珩。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面色疏淡地端过容祈没喝完的乳茶饮了口,一个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去看亭外的葳蕤草木。
安静了半柱香的时间,楚珩先开口打破这有些诡异的安静:“鹤玦疯成那般,你道侣的幻杀阵占了几成原因?”
看在"你道侣"这三个的份上,应周徊决定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三成不到。”
冰凉细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有点被甜到的小应师叔只喝了一口便放下,歇了帮容祈收尾的心思。他口吻淡淡:“阿祈在试剑台上画出的十七幻夜阵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幻杀阵,相反,还帮鹤玦想起长瞑无曦的记忆,助他灵台清明。 ”
是鹤玦自己想起前世记忆后,执念愈重,灵识入障,被心魔困住走不出来,才变成楼迦月口中的疯魔模样。
“若是解了鹤灵犀身上的同心蛊,只怕鹤玦会更疯。”但此事已是必然,更何况现在楼迦月也和鹤灵犀相认。楚珩看着左手无名指皮层下似隐似现的极细红线,语气平静:“我倒是能理解鹤玦。”
不然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会是给楼迦月种下缚思锁。
是替楼迦月保命,也是把人困在自己身边。
即便楼迦月恨他。纵是恨到相看生厌,他也不可能放楼迦月离开自己。
只是。
“鹤玦太过极端。”楚珩轻嗤,“明明有那么多优势在前,鹤灵犀容易心软,对他也有情,却还是把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把人越推越远。”
应周徊不置可否:“你貌似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好不到哪里去,但我至少不会像他那般犯蠢。”楚珩看他一眼“应周徊,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好运。”
“好运?”应周徊轻淡复嚼过着两个字,儇薄眼尾挑得冷诮,“楚少玙,你与其在这酸我,不如想想怎么哄得楼公子心软对你露出好颜色来。”
日日同塌而眠却还是这般进展,应周徊是真心觉得楚珩和鹤玦简直是半斤对八两。
“”楚珩沉默几秒,话锋一转:“不能把鹤灵犀给鹤玦送回去吗?”
应周徊抿茶的动作一顿,睫羽下掠过刀锋似的冷芒,余光凉飕飕地瞥了一眼楚珩,眼神传达出的意思很明显: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鹤三小姐在停云峰宿了一个多月,有时缠着阿祈可以一日不见人影,只剩下我和那只雪韾面面相觑。”碧澄澄的茶汤里映出一双冷淡的雪青眼眸,“鹤三小姐的身体未痊愈前,阿祈不会让他离开停云峰,更何况还有鹤玦这么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
“小楼公子和亲血相认后才多久?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应周徊放下茶盏,平心静气:“你要是实在克制不住,就把自己关进密室里抄佛经,托人在门口设个禁制,抄写到心绪平定再出来。”
楚珩:“”
“纵是把真心完全托付给彼此的道侣,也不可能时刻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应周徊觉得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是非常友善了:“希望你不要像鹤玦那般犯蠢。”
见应周徊起身,楚珩嗤一声:“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你道侣这才离开多久?”这便按捺不住要去寻?
“我收回前话。”小应师叔盵他一眼,语调轻描淡写:“你确实和鹤玦一般蠢。”
楚珩:“那请问小师叔是去?”
“《楞严咒》。”
楚珩:“………”
他真的以为应周徊只是随口一说敷衍他的。
合着来真的?
真的有用吗?
要不他回去也试试?
————
灵阵如满月悬于容祈掌心,两滴血珠相融刹那迸出灼目赤芒。
颜色越亮,代表融血的两人血缘关系越深。
到这个程度他和鹤灵犀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已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楼迦月怔怔看着灵阵化成霜色灵力散去,目光落在榻上还在昏睡中的鹤灵犀。
榻上少年裹在云锦被中,单薄似初冬湖面将凝未凝的薄冰。如云的青丝散在枕上,漆缎似的光泽质感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凋谢的梨瓣。长而密的眼睫安安静静覆下,落下一层淡薄的影。
“其实到现在,我对灵犀是我的双生弟弟这件事,都没有什么实感。”楼迦月指尖悬在他眼睫上方,很想伸手摸一摸鹤灵犀的脸,却又怕扰到沉眠的少年。
“我见到灵犀第一眼便很觉得莫名欢喜,想要亲近他原来是有这般亲缘在。”
“我的师父从未和我说过,我还有其他亲人在世。先前我把他当成唯一的家人,可是”楼迦月轻抚心脉,可是容祈告诉他,他体内除了罦罳蛊外,还有另一种蛊在他体内埋伏了长达数十年。
他的心脉虚弱,心元不足,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先天心疾,而是后天人为。
到来无极宗后,楚珩请了医修大能给他看过,事实证明容祈说得一字不差,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心疾”和他师父有关。
如果没有罦罳蛊,让他和楚少玙共享寿元,那他真的活不过二十载。
他体内的另一种蛊虫同样无解,只能用更为霸道的缚思锁压制。
从得知真相那一刻师父就不再是他的家人了。
“我没想到,还会有灵犀。”楼迦月垂眼看着昏睡的少年,忽然很想抱抱他,“鹤玦保护不好他,我来保护。鹤玦当不好他的哥哥,我会当好的。”
“我和灵犀往后都不是一个人了。”楼迦月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阿容,你说灵犀会想要我这个哥哥吗?”
“当然。”容祈说,“灵犀需要你,远甚鹤玦。”
“鹤玦。”提起这个名字楼迦月没忍住磨了磨牙,“我已经有想把他狠狠揍一顿的想法了。”
“”容祈静默两秒,“你可以以此为目标,努力修炼。”
即便鹤玦现在被刺穿了心脉,讲实话,楼迦月也不是他的对手。
楼迦月:“。”
容祈说得很委婉,但他还是不可避免感觉到扎心。
“对了,灵犀有”话音未落,他突然见容祈起身,心下一紧,“怎么了?”
容祈广袖翻涌间霜色禁制已笼住寝殿,“有人强开传送阵。”
楼迦月反应过来,凤眼眯起,“他还敢”
尾音被剑气破空声斩断,庭中雪枝桃纷扬落下胭脂色花瓣。
容祈看着提着斩羲剑,却不出手的应周徊,有些奇怪:“你在这干站着?”
斩羲剑剑穗缠着的冰魄玉坠映出缠斗人影,应周徊抬手,稠影如游蛇窜出,截住拦下两人打斗漾开的凌厉剑气。
“我得站这防止他们折坏庭中草木,殃及无辜生灵。”
要没有这一拦,那雪枝桃就要遭殃了。
他忽以剑鞘轻点地面,惊起满地胭脂乱红,亦无形化去扫向庭院南角的青黑灵流,那里栽着一枝上月刚救活的西府海棠。
容祈:“”
好吧,合情合理。
容祈看着剑招越发狠厉,每一招都是往杀招去的鹤玦。玄色衣袂翻涌如垂死夜枭,他每挥剑一次,心口血色就鲜艳一分,伤口如朱砂在生宣上晕染,妖异得骇人.
森*晚*整*理死在停云峰怪不吉利的。
“且慢。”应周徊忽扣住容祈凝诀的手,“不必出手,鹤玦要倒霉了。”
话音未落,鹤玦的剑锋诡异地凝滞半空,恍若被无形蛛丝缚住的枭鸟。
容祈敏锐察觉,除了楚珩和鹤玦的剑气外,空气中还泛开一股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像是暴烈的熔岩中落入一道轻薄的冰凌。但冰凌却并未被火融化,反倒消融了火焰灼息。
楚珩的剑锋在刺破鹤玦肩胛前堪堪凝滞,眼底转瞬即逝的金芒——那是属于明衡剑君楚少玙的灵识。
第二道灵力比先前柔和稍许,恰似春蚕吐丝,缠住鹤玦濒临破碎的心脉。
黑发美人踏着碎琼乱玉般的雪色灵光轻盈落地,看着双目赤红的鹤玦,指尖点在少年眉心血痕处轻叹:“你是哪家的小朋是哪家的弟子啊?”
“这般年纪倒学会拿命当筹码了?”
第315章 温行晚 “你果然和柏弥说的一样,是个……
鹤玦自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在那寸凝着浅白灵光的指尖点在他眉心处时,便阖目被强制弄昏睡过去。
那道随着黑发美人一起落地的雪色流光化成两道看似纤薄柔软的白绸,恍若通灵的玉蛟, 一道缠着鹤玦缓缓落地,一道接住他的剑。还十二分贴心地把一人一剑运到亭中长榻上安置好。
安置好鹤玦, 白绸又合成琼雪似的灵光, 欢快地在美人指尖蹭了蹭, 被温柔夸赞一句“小泷做得很好”后,乖巧化作一道皓白骨镯松松圈在美人柔白的腕间。
温行晚抚过腕间新凝的骨镯, 抬眸时鸦睫轻颤——他的瞳色很特殊, 在天光下呈现一种剔透的渐变黑。从燕尾墨过渡到鸦黑, 瞳纹似层层漾开的涟漪, 又似似砚中墨被月色搅散。
这双奇异而美丽的乌眸环视过一圈庭院, 最后轻轻颔首, 眼眉含笑对着应周徊道:“晓得护住院中草木了,看来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没忘。”
应周徊唇角浮起春风化雨般的温和笑意,“师兄临行前再三叮嘱, 自然上心。”
温行晚的原话是:要是我回来看到停云殿的草木有一丝折损, 小六你自己看着办吧。
温行晚的目光一一掠过楚珩和楼迦月, 眉梢轻扬, “缚思锁?这东西居然还存在于世上?”
“你们对自己也是蛮狠的,这蛊反噬起来可比剜心痛快。”
楼迦月皱着脸换到容祈右手边,摆明要和楚珩划清界限,“前辈明鉴!我是被迫的”
话音戛然而止,因见温行晚腕间骨镯正幻化出缚思锁的虚影。
楼迦月眼眸稍亮,有些期待地看着这位衣装有些奇怪的美人前辈,“您能一眼看出我和他身上有缚思锁, 那是不是也知道要如何解这蛊?”
温行晚并指按在楼迦月灵台,自无名指指尖蔓延到腕心的红线色泽愈发焮艳。
楼迦月痛得蹙眉,脸色倏然苍白。
“解不得。”温行晚及时收手,一股冰凉的灵息抚过楼迦月体内的灼意。他轻叹,“这东西太霸道况且缚思锁生在你体内,是护住了你的心脉。”
“若强行剥离,怕是要与某位小友共赴黄泉了。”
好吧……楼迦月有些丧气地耷下眉眼。
温行晚看着应周徊身边的银发青年身上,见那双蓝瞳生出浅淡的犹疑,轻笑:“不喊师父也没关系,你想怎么唤我都可以,不要有压力。”
“好。”容祈盵了眼他领口的银玛瑙别针,上面的花纹样式让他觉得很是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看过。
温行晚看了眼身上的衣装,屈指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诶呀…走得太急,连衣服都忘记换了。”
他打了个响指,明显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银黑制服便换成一身墨蓝衣袍,肩上压着一块彰显身份的流云纹襟珮,青丝松松拢了发尾,水墨色发带随风轻扬。
“柏弥唤你小七。”温行晚眸色柔和地看着容祈,唇角弯着盈盈笑弧,半点没有长辈的架子,“我也这么喊你可以吗?”
容祈颔首,迟疑了下:“温先生。”
这位便是阿容素未谋面的师父了?楼迦月在一边偷偷打量,生得一副极其出挑的样貌,说话时眼眉会习惯性微微弯起,眼尾挑敛得分外柔和,看着脾气和涵养都好到不行。
楼迦月很识趣地找借口腾地儿:“我去看看灵犀。”
临走前还给楚珩安排了任务:“鹤玦你该挪哪儿挪哪儿去,别留在别人地盘上占地,这里没人待见他。”
楚珩:“……”
楚珩:“可以,但你今晚需得回凌阳峰就寝。”
楼迦月皮笑肉不笑:“知道了,看我心情,你快走吧。”
三人移步亭中坐下,温行晚很习惯地支使师弟:“小六去沏一壶雪竹清来,再配一盘樱萝煎,要多放一段云椴蜜。”
应周徊捏了个诀,冒着热乎气的清饮、浇着金灿椴蜜的粉白煎酪一起出现在桌上,他平静道:“师兄同我说了今日要回,早就备好了。”
“这便是谈了恋爱后的变化吗?”温行晚用银签挑起一块樱萝煎,咬了半口,眸底浮现惬色,“我们小六从前可没这般周到细致。”
“小七也试试。”温行晚说,“不必同我客气。”
“……没有客气。”容祈端起清饮浅啜,冷磬泠然的声音似冰泉漱玉:“我昨日已经吃过,有点被齁到,还没缓过来。”
温行晚手指动作一顿,看着他皎秀冷淡的眉眼,倏地轻笑出声:“你果然和柏弥说的一样,是个很讨喜的孩子。”
真是难以想象,那只坑人不眨眼心比墨汁黑的老狐狸,会养出这般安静的孩子来。他身上有种让人看着便觉心定的特殊气质。
容祈:“……?”
怎么就扯到他有趣上面来了?
这位温先生的口吻———
“您和柏弥大人认识很久了?”
“很久了。”温行晚捏着银签作思索状,“我想想啊…不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话,也有五百多年了。”
“我和柏弥属于不打不相识。” 樱萝煎吃一块便容易发腻,温行晚喝了口茶压下甜味,“那会他扮演恶毒炮灰,我则是主角舔狗,立场上我两天然对立,勾心斗角针锋相对了好几个世界。”
想到过往趣事,温行晚眼里闪过愉快的光,“那个时候,我和柏弥任务进度敷衍到及格线了事,全把心思用于算计坑害彼此身上了。”
他的任务生涯里也就遇到柏弥一个有意思的对手,珠玉在前,显得后面那些都太无趣了。
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
容祈素来是直白了当不作任何弯绕迂回的风格:“那您和柏弥大人在一起过吗?”
“有些遗憾,没有呢。”温行晚眯眼笑着摇摇头,“没能成为你家大人的桃花债其中一笔。”
原因么,也很简单。
撞号了:)
他确实对柏弥生出过些许好感和挑战欲,但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比起恋爱关系,他和柏弥更适合当宿敌和知己。
“温先生现在隶属哪个时空管理机构?”
温行晚懒散支颐,水墨缎带垂落案前,“哪个都不是,挂着几个管理局的特聘人员身份,人手不足时就去帮个忙,修修bug,不忙的时候就到处旅游散心。”
安静许久的应周徊突然出声:“最重要的是躲人。”
容祈回想起在“漏永更长不如谈笑八卦”灵迅群组看到的,灵枢君有过道侣但已经离契的传闻……不可避免地生出好奇来。
“应小六。”温行晚唇角笑意稍凝,“归墟最毒的雪蛟都比你嘴甜。”
应周徊懒洋洋点头,“下次更甜。”
“”温行晚转头看着容祈,“他和你在一起时,也是这般欠打?”
冰蓝眼眸浅浅弯了瞬,“偶尔。”
“对了,你不要听小六胡说八道。”温行晚盵了应周徊一眼,“不是躲人,是避免被偏执怪纠缠上,麻烦事太多了。”
偏执怪容祈倒是愈发好奇了,但温行晚显然不太想说。他便换了话题:“温先生手上的骨镯,是穿书局系统所化?”
“是。”骨镯在月色下泛着温润莹泽,温行晚伸手轻抚,“小泷伴我许久,护过我许多次性命,离开穿书局时,我便一起带走了。”
骨镯闪了两下,温行晚用指节轻叩,“好了,安静点,不要夸你两句就得意忘形。”
倒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容祈看了眼斜歪支头的应周徊,这人看着在闭目养神,实则不安分地捏着他的手指算了,随他去。
“我回来前,见过柏弥。”温行晚说,“他让我转告给你两句话。”
柏弥说,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玩累了就回家,受了委屈不要忍着,想扇就扇,便是捅破天了都有人兜底,只管让自己舒心。
“他还说。”温行晚轻落落瞥一眼应周徊,“便是送出了通行密令,第九部的大门也不是这么好进的。希望某些人自觉点,做好挨揍的准备。”
“”
支颐阖眼的人睫毛都没动一下,恍若未闻。
别说柏弥,便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师弟,这幅德行看了也是让温行晚手痒。
“先去休息了。”温行晚伸了个懒腰,“明日再好好聊对了小七,你现在是一个人住还是?”
应周徊掀眼,清浅的雪青眼眸无波无澜,“和我住。”
“很好。”温行晚对这个回答半点不意外,“应小六,你果然如我料想一般不当人。”
应周徊把玩着容祈的手,语气淡淡:“我本来也不是人。”
“明日后山演练场见。”温行晚笑得和气,“离开这么久,还不知道师弟功课如何,剑法有没有退步。”
容祈目送温行晚离开,转头看着应周徊:“你打得过你师兄吗?”
“不知道。”应周徊把手拢进掌心,牵着人起身,“打了再说,最多挨一顿揍,让师兄出气。”
容祈:“。”
所以你也知道你很欠揍是吗?
回到寝卧,应周徊轻描淡写:“师兄口中的偏执怪”
容祈还以为他要告知,结果听到这人话锋一转:“阿祈想知道吗?”
唇角弯出温和的浅弧,疎长眼尾挑得儇薄又多情,色泽清浅的眼眸在夜明珠的冷光下泛着玉一样润透的质感,眼睫覆下时,愈显温柔蛊人。
“”容祈定定看他几秒,蓝瞳清冷无澜,“你想要什么好处?”
“一起沐浴?”
“可以。”容祈摁住应周徊的手,“你先说。”
故事比较重要。
应周徊喉间溢出声无奈轻叹,把人摁到妆镜前,一边替他松了头发,提起旁人,声调疏淡下来:“这段风月债发生的时间,我还没有进门。”
“我被然相玉带回来的时候,师兄刚和那人离契没多久。”他把卸下的玉簪搁到妆匣里,“某日我上通识课时,听旁人嚼闲言,说师兄找道侣只是为了渡过情劫,情劫渡完了,便把人一脚踢开,始乱终弃了。”
“而那人,为求师兄回心转意,熔了半副灵识炼作追魂锁。”
第316章 故事x兄弟 极其相似的一张脸
熔了半副灵识炼作追魂锁。
对于这种行为, 容祈只是淡淡点评一句:“……确实有够疯的。”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爱恨纠葛,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师兄不太喜旁人提起这个。”泛着粼润莹泽的银发从他的指尖滑过, 似流过一捧冰凉的烟水月。
应周徊把一头绵密银发悉数整整齐齐捋到容祈身后,语调缓缓:“然相玉把我带回无极宗后, 我目睹过那人来找师兄。”
————生闯过灵枢君所布杀阵的玄衣男人近乎被血色浸透, 粘稠温热的血一滴滴从指尖落下, 落到白玉砖上绽成焮艳的莲,一步一生花。
温行晚懒散歪在春凳上, 对逼近的血腥气恍若未闻, 眉睫轻耷眸光落在书卷上未移半寸, 声音如寻常的温缓无澜:“小六啊, 棋下错了, 应该落在第十纵九横处才对。”
“这步若错, 满盘皆输。”
青丝高束,少年模样的应周徊坐在他身侧,面前摆着青玉棋案。闻言他轻抬眼睫, 眸色淡静地瞥了眼亭外的男人, 只一眼, 又听到温行晚懒声:“小六, 下棋要专心,尤其是同自己博弈,更是不能分神。”
“知道了。”应周徊对师兄的风月事无甚兴趣,注意力和视线都敛落回棋盘上,在某处点下白子。余光瞥见碧澄茶汤里映出的人影放下书卷,随后听到师兄含着两分笑的清润声线:“这次只用了一刻钟,看来你修为进步不小。”
“温行晚。”那人喑哑着嗓子, “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温行晚在魂玉上留下的灵识印记消失数月有余。
天上地下,他快要寻疯了。
“我们已经离契了。”乌粼粼的眼弯成漂亮的半月,可瞳珠却无半分暖意,像是冷浸浸的黑玛瑙,有种怎么也捂不热的寒沁,“我应该没必要和前夫报备我的行踪去向吧?”
“酆悬,有时候管太多,是很招人嫌的。”想起什么,温行晚支起上半身,对他伸出手,唇角弧度温浅,用最柔和的语调落下最残忍的言刃:“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魂玉,是不是该还给我?”
酆悬和他讨要的结契礼物,彼时他未作多想,送了便送了。但这东西再留在不相干的、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的人身上,还是有点麻烦的。
悬在檐下的琉璃铃忽然发出清凌脆响,温行晚看着再欲强开禁制进入亭中,却被灵力反噬得站都站不稳,狼狈跪地以剑撑住身体的酆悬,轻蹙眉心。
“你弄脏我的花了。”
圈在竹圃中的白玉千瓣蓉染上湿黏猩红,酆悬咳出的血,有大半落在花瓣上,浸透通透如雪的灵花。
“酆悬,你今日有些惹厌了。”温行晚用指节轻叩书封,“请回吧,下次若再要强闯我布下的灵阵,记得先带上疗伤的药。”
“温行晚。”酆悬强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眸色沉沉地盯着温行晚,拗色同占有欲混在一起,浓得化不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这个问题我记得我仿佛回答过你?”温行晚始终是一副好脾气的温和调子,哪怕酆悬弄脏了他的花,真的让他有些看不顺眼,却也还是耐着性子重复:“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我记得我们合作前便说好了,时间一到便离契,以后再无任何牵扯。”
“那你……”酆悬身形晃一瞬,他强行镇压体内翻涌相冲的灵力和魔气,脸色愈发苍白,衬得眸色愈发幽沉似鬼魅,“为何要替我解晚香媚。”
应周徊落子的指尖轻顿。
晚香媚,连大罗神仙都扛不住的催情蛊。
沾之,即染上情瘾。
“睡一次和睡两次好像并没有差别。”温行晚翻过一页书,声音凝上浅浅的疑惑:“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吃亏了?”
“但我仿佛记得,最后是无副作用替你解了晚香媚吧?”温行晚目光不动,忽而抬袖,袖口挥出一道凝白灵光,落到酆悬心口,“你先回去疗个伤,别再弄脏我的花了。”
“千瓣蓉娇贵得很,可经不得你的魔血二次摧残。”
“温行晚。”极冷的语调,凝着淋漓的恨和怮,像是要把人在齿刀间生咬嚼碎,融入骨血再不分离,“你我生死不休。”
“生死不休?”温行晚轻淡落睫,书页无风自动翻章,灵力卷起残花,“等你什么时候能毫发无损的破开我的灵阵,再和我说这几个字吧。”
容祈敛着眉睫,若有所思:“温先生修的是无情道还是众生道?”
“应该算是,两者相结合?”应周徊牵着一绺银发,捻缠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很早之前,师兄亲自剜掉了自己的情根。听镜合师姐说,是以情根作引,替某人续命。”
“只是天数注定,那个人注定命短早折,连一息魂魄也无法留下。”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上,清浅润透的雪青和冷彻浸骨的冰蓝,似戛玉融霜,月浸寒潭,倒映出如出一辙的淡静无澜。
“酆悬。”应周徊垂眸轻笑,“便是生了和那位短折之人,极其相似的一张脸。”
容祈第一反应是:替身文学?
便是不知,是真替身还是假替身了。
“温先生剜了情根续命的那位。”容祈微微仰头,溵蓝眼眸在灯下似粼光潋滟的湖,“是报恩,还是真的喜欢过?”
亦或是,赎罪?
“聪明。”软热细腻的唇落在他的眉心,凝着剑茧的指腹抵着后颈皮肉,一下一下摩挲着,亲昵又暧昧。
“是前者。”微润柔软的触感在眼梢停了稍刻,吐息落在睫尖,有些痒,“但到底有没有动过心,想来只有师兄自己知道了。”
容祈正要说话,眼前突然一暗。应周徊几乎是贴着他的唇:“故事讲完了,阿祈是否该兑现承诺了?”
仍是漫不经心的语调,每念出一个字音,便像是在唇上落下一个吻。轻柔的、细腻的、似有若无的,像是羽毛扫过一般。
“”容祈不欲和他多废话,直接拽住衣领,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言简意赅:“不是要一起沐浴吗?抓紧时间,我今日想早点休息。”
随后,腰上一松,衣带迤落在脚边。
眼前仍旧昏暗一片,嗓音温沉沉地落在耳畔,格外清晰:“我尽量。”
某人故意为之的情况下,容祈第二日睡到巳时过半才醒。
洗漱整理时,他看着琉璃镜中映出的青红痕迹,淡着眉眼习以为常的以霜色灵力覆过,瓷白细腻的颈上顷刻洁净如雪。
应周徊不替他束发时,容祈自己通常是扎个马尾了事,简单利落又方便行动。
净脸时,容祈盯着镜中银发蓝瞳的人影,脑中忽的浮现一个念头————
也不知,应周徊穿第九部的制服,或者是现代装,是什么模样的。
那副皮相想来穿什么衣服应当都不会太差。
另一个想法,也在心头缓缓形成。
应周徊和温行晚都不在停云峰,容祈恢复记忆后便是完全形态的系统能量体,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便没用早膳,直接去看鹤灵犀。
他比容祈醒的要早一些,被楼迦月用绒氅裹得严严实实抱出来,安置在铺了两层软毯的摇椅上晒太阳。气色瞧着倒是比昨日好了不少,一张脸在雪白毛领的衬托下愈发显小,下颌尖秀,杏眼弯弯的,乖巧饮下楼迦月喂到唇边的甜汤。
这么乖觉柔软、十二分可爱的存在,是他的弟弟楼迦月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来,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们要是一起长大就好了。”
鹤灵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再吃了,他笑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浓长微翘的青睫落下,像是折坠的蝶羽,透着一触即碎的脆弱感,“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很难养的……现在相遇,也不算晚。”
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鹤玦颇费心思养大的。
楼迦月抿了下唇,“是鹤玦一直陪着你,对吗?”
鹤灵犀没有回避,眼眸始终是弯成湿漉清浅的月牙,“是,他确实付诸了许多精力和陪伴在我身上,护着我平安顺遂长大。”
“我以后,会比鹤玦做得很好。”楼迦月倾身,同他额头相抵,从鹤灵犀身上传来的清幽香气慢慢抚平他的戾气和燥郁,“灵犀…我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兄长,比鹤玦要称职,让你欢喜。”
“我们的出世时间相差最多不过半个时辰。”鹤灵犀柔和地望着那双唯一同自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凤眼,“哪能让你全部承担了。”
少年从绒氅中探出指尖,轻抚楼迦月的脸,认真道:“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我也会好好照顾迦月的。”
“只是。”鹤灵犀声音轻了些,“还给我点时间好吗。”
哥哥这个称呼他还有些唤不出口。
不是别扭,而是提起这个称呼,他便会想起鹤玦。这样对楼迦月不公平。
“不急。”楼迦月摇摇头,“你想怎么喊都可以灵犀,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好。”余光瞥到霜色衣角,怔了几秒后,弯出的月牙笑弧又明显了一点,少年声调温软:“迦月和我说你身上变化不小,看到必定让人挪不开眼,男女通吃倒是没说错。”
鹤灵犀轻叹:“倒是让我有些羡慕你的小师叔了。”
容祈惯例先探过鹤灵犀的灵脉,撤手时,鹤灵犀静静望着他,温和道:“阿容,我现在的身体,可以用断萦剜掉同心蛊了吗?”
第317章 吃味 养猫的乐趣属实是不可为外……
“再等些时日。”容祈把有些滑落的绒氅替鹤灵犀往上拢了拢, 雪白细软的毛领衬得少年面色愈似淡薄清透的纸,连睫羽垂落的阴影都透着易碎的琉璃质感。
“等你灵骨恢复好后。”
鹤灵犀以颊侧轻蹭容祈腕骨,“其实现在也不要紧的, 我不怕疼。”
被一寸寸震碎灵骨,废掉灵脉的疼都忍过来了, 剜掉一个同心蛊, 又能有多疼呢?
鹤灵犀只想断掉和鹤玦所有的纠葛, 世俗关系上的、情感上的、身体上的……他不想再跟鹤玦,有一丝牵系。
他不要鹤玦了。
容祈看着少年淡白安静的眉眼, 声调稍缓:“灵犀, 不要着急。”
“既然作出了决定, 那落定只是迟早的事情。”
“先不说拔除掉同心蛊的疼。”浅透濯冷的冰蓝眼眸定定看着鹤灵犀, 明明是两泊凉浸彻骨的冰湖, 可鹤灵犀望进这双蓝瞳里, 却只感到安心。
“它和你共生太久,已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已化作你第二心窍。你的身体遭受种种没有完全垮掉, 同心蛊在其间起了很大作用。”
他并指点在少年灵台, 霜白灵力凝出经络虚影——赤色蛊纹如古树盘根, 与淡青血脉共生纠缠。
“这些时日将养, 只是养回部分精气,但你的身体底子本质还是很虚弱。”“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取出同心蛊,只会让你的身体彻底崩溃。”
那双乌盈湿润的杏眼一直安安静静看着他,话落后,倏地弯成柔和的半月状,眼波流转间生出几分稚鹿般的澄澈, “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阿容说这么多话。”
银发青年的眼中浮现层浅淡的惑色。
他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虽然外形是大人模样了。”鹤灵犀小幅度地歪了下头,散落的青丝拂过容祈的手背,有些痒,“但阿容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呢。”
瞧着还是冷冷淡淡的,可是很多时候————
少年的眼神湿漉柔软,瞧着分外诚恳,“都让我觉得像是我阿娘一般安心温柔的存在。”
楼迦月也附和地点点头,“完全——赞同啊,我师门里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的三寸慈母心,在阿容这里感觉到了。”
容祈:“……”
夸张了。
对于这点,容祈已经非常淡定了,还能平静解释一句:“有些言过其实了,只是在照顾别这件事上,周到两分而已。”
闻言鹤灵犀轻抿唇心,仍是温软轻和的语调:“阿容也这般事事妥帖周到,亲力亲为的照顾过别人吗?”
楼迦月看了鹤灵犀一眼,在心里嘶了声。
怎么品出一点微妙的……酸味来?
好吧,他也有点在意这个来着。
有点介意,容祈是不是有比他和灵犀关系很好,更为亲近的密友存在。
容祈剥核桃的手一顿,在这对双生子的注视下思踱几秒,声音清淡无澜,仍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这么夸大,只是想做便做了。”
莫名的,倒是让他想起某位总是弯着桃眼,黏糊着声调唤小七老师,撒娇卖乖信手拈来的宿主先生了。
……忙完这边的事情,也许可以休个假,去拜访一下旧友们。
“能得到阿容这般对待,倒是让我有些羡慕了。”见容祈怔松,鹤灵犀轻笑出声:“别误会,我对你未曾生起半分风月相关的心思,一直视为好友和家人对待。”
“只是…即便是友情,也会有占有欲的存在。”鹤灵犀往绒氅了埋了埋,大半张脸都陷在软和的白毛里,只露出双漆黑湿润的眼在外面,声音也变得有些闷闷:“我这人心眼比较小,对亲近的存在都看得很紧。”
“从前……我对鹤玦也是这般。”鹤灵犀的眸色淡了一些,“云隐宗里谁靠他近了些,亲热地喊了声师哥,我都会不高兴。”
人人都说鹤三小姐性情柔和,从来不争不抢。其实鹤灵犀自己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
他这个人心眼小,占有欲强,凡事喜欢斤斤计较,吃不得一点亏。
说来……他这幅性格,其实多半是鹤玦纵出来的。
鹤玦啊……他的哥哥对他的好,也从来都不是假的。
鹤灵犀垂下眼,敛去眸中晦色。
只是他这个人也是自私到骨子里去了,看过停云峰的云海,尝过自由的滋味后,他做不到继续留在鹤玦身边,当他柔驯乖巧的妹妹了。
所以他不要鹤玦了。
便当他是狼心狗肺的人好了。
指尖忽然一温,楼迦月握着他另只手,眸色认真,“灵犀,我不会让你不高兴,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鹤灵犀抬眸,眼睫轻眨,笑起来时又是干净无害的模样。
“那哥哥,要说话算话。”
他认真记下了。
楼迦月点头:“那是自然……”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抬头,“灵犀,你刚才唤我什么?”
鹤灵犀又眨眨眼,这次却浅笑不语,任凭楼迦月怎么哄,都没再喊出那两个软和亲昵的叠字来。
容祈拍去指尖的核桃屑,不动声色盵了眼鹤灵犀温软含笑、看上去似是没有半点棱角的眉眼。
他忽然觉得……他兴许是有些看岔眼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鹤灵犀也没有真的害过谁,没有违背道德,那边足够了。
这般,倒是让他放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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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系统核心还在融和的缘故,容祈这两日发现自己格外贪觉,纵是上午睡到了巳时过半才醒,用过午膳没多久,他又开始犯困。
容祈掩唇打了个哈欠的功夫,指尖的黑子忽然被人轻柔拿走,对面传来温润含笑的声音:“困了就去睡吧,等你睡醒再下完这盘棋。”
“好。”容祈起身走出两步,见应周徊还坐在原位,指尖拈着白子轻敲冰玉棋盘。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轻抬眼睫,清冷浅润的雪青眼眸融开温霁笑意。
“怎么了?”
容祈静静看着他,因为困意上涌,冰蓝虹膜盈着层朦朦胧胧的雾色。
语气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你不陪我午睡吗?”
平日连他画个阵法图都要把他抱在怀里,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黏着不松手的人……今日居然这般反常?
“阿祈。”应周徊轻叹,“你别诱我,我待会和师兄约了后山试剑台。这要是同你一躺,必定要鸽了师兄的约。”
原来是这样。
那不奇怪了。
容祈正要接话,又听到对方笑盈盈道:“如果阿祈需要我陪着才能睡着的话。”
容祈:“?”
“那我同师兄说一声,也不是不行。”应周徊懒散支颐,浅玉色的眼攒出漂亮的浅弧,望过来的眼神像是藏着两柄柔软的钩子,眸光粼润轻漾间,透着柔和的蛊,“想来师兄也会理解,还是陪道侣午睡更重要一些。”
“”容祈面无表情同他对视几秒,“我现在希望温先生下手不要太留情。”
“还有。”容祈冷冷淡淡盵着他,“谁是你道侣,还请小师叔不要乱喊。”
话落,束成马尾的银发随步伐漾出雪色的弧,霜白衣角消失在洞窗。
应周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倏然轻笑出声。
这个模样倒是有两分从前的性情模样了。
看着冷淡疏离,万事皆不入眼的漠然。
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不开心就要伸爪子挠你的骄纵狸奴。
怎么这般可爱。
应周徊看着棋局,心思却早已不在上面,满脑子都是银发青年似被冰雪淬过、清清冷冷一瞥。
诶。
养猫的乐趣属实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下午挨完揍不是,同师兄比划完两场的应周徊看着试剑台没有一处好砖的地面,一面捏诀修复,“师兄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温行晚:“还没想好,但应该会多留一段时日,怎么了?”
轻弯的漆黑眉睫看起来分外柔和无害,“那我替师兄分担的那部分公务卷宗,师兄可森*晚*整*理以着手准备移接过去了。”
“”温行晚摁了摁眉心,“知道了,晚些时候你整理好交给我。”
这下应周徊倒是有些微诧地看了他一眼,温行晚挑眉,“怎么,我这甩手掌柜的形象在你心里焊死了是吧?”
“师兄误会。”应周徊微笑着摇头,“掌门师兄还让我代为转告,既然回来了,那师兄就别想着再躲懒了。”
“两仪阵与归墟符两门通识课,弟子们翘首盼了三年。”
温行晚:“。”
他忽然觉得有些手痒,想必是方才同小六切磋不过瘾,还要请尤鉴山再陪着多练两场才好:)
“他也真放心。”温行晚扯了下嘴角,“也不怕我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倒也不至,只是少不得要吃点苦头了。
应周徊想起自己被温行晚教导的那些岁月,唇角笑意愈发温和,“灵枢君要下清明殿教课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有不少弟子都抢着报师兄的课。”
只能说一句年少无知罢。
温行晚抬了下手想摁眉心,又放下:“希望等期末考核的时候,他们不要哭出来才好。”
显然,灵枢君对自己的教学风格也是非常有数的。
又不是人人都似应周徊,皮糙肉厚耐造耐打。
想到什么,温行晚眯眼,“四师兄没给你安排教学任务?”
“师兄不必记挂着我。”应周徊笑得和气,“我现在可教不了可课,最多半月后,我便要启程远行了。”
“去做甚?”
应周徊望着远处熔金似的落日流霞,眼眉轻弯。
“实践一个早已许下,却一直搁置的约定。”
那日容祈问他,南域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他试过了吗?
他说没有。
不论是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
还是三百年前就该品尽的春色。
他都要等阿祈一起。
一起走,一起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