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多罗碧加乐园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现世——尤其是东京——仍旧一片忙乱。
巨大的时空裂缝早在事件当晚就已经被修复消失,也不知是哪方势力出的手,但后续仍有一系列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
别的不说,光是要怎么安抚群众,向一大堆目击天空开裂、怪物涌现的普通人做出合理的解释,好让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依旧是科学的,就是一桩想想便令人头皮发麻的大工程。
东京常住人口可是有一千四百余万啊!
这么大的人口基数,但凡里面有那么一两个不会被迷惑的聪明人,这工作就基本等于废了。
网络社会, 舆论的传播速度可是很惊人的。
尸魂界和咒术界两方势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与心酸。
还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联手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在这方面的工作上,咒术界是要比尸魂界经验丰富得多的。
毕竟死神们不是活人,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也只有灵力高的人才能察觉,在普通人面前暴露的风险也就大大降低, 日常扫尾工作理所当然就少了许多。
但咒术界就不一样了。
咒术师们再怎么厉害,那也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
而咒灵虽然和虚类似,也只有拥有咒力的人才能看见,但这个门槛却随时可能因为生死关头之类的特殊情况而大大降低,导致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也能有机会发觉。
再加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按规矩办事的特级咒术师,老爱不放“帐”就开始暴揍咒灵什么的,在大众面前暴露的风险自然也就呈几何式的增长了。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咒术界也就被迫总结出了一套成熟的善后经验, 并设立大量完备的后勤配套机构, 专门负责为人数稀少的咒术师们以及不分时间地点到处搞事的咒灵收拾烂摊子。
好在尸魂界虽然这方面工作经验不足,却有着足够优秀的技术。
护廷十三队中有一个技术开发局,专门负责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有的作用不大十分鸡肋,有的却相当好使,每个前往现世的死神身上都少不得带上那么一二三四个。
当中最必不可缺的,就是用来清除记忆的道具。
有一说一,单就清除记忆这一块儿,尸魂界——或者说某个木屐帽子——绝对是走在了这个时空的最前列,技术堪比电影里的黑衣人,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问他一声有没有给漫威版权费。
虽然作为消除记忆的手段,用来替换进去的“虚假记忆”会是什么样子总是相当随机就是了。
——对此,至今都还被全东京民众认定曾意图偷盗大熊猫的怪盗基德想来肯定感触颇深。
但,反正……嗯,有用就行,对吧?
于是双方就这么一拍即合,由咒术界牵头、尸魂界配合,抓紧开展起现世的善后工作。
就在这么个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当口,偏偏还有官方的调查组找上了咒术界。
或许是出于保密的考虑,调查组人数并不多,只有两个,却都是日本公安的精英成员,来这儿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调查问询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和其他诸多细节。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找尸魂界,而只单单找上了咒术界……
没办法,谁让就只有咒术界全是活人呢?
日本公安特权再大那也只是阳间的特权,他们总不能拿着阳间的法律去管阴间的死神吧?
于是辗转几波人后,经过伪装的安室透——或者该说降谷零——就出现在了东京咒术高专的校长办公室里。
高专校长夜蛾正道态度倒是不错,哪怕已经忙得一脸憔悴了,也还是耐心的接待了调查组,能回答的问题也全都回答了,剩余一些不好回答的——比如此次事件造成的损失追责问题——也很干脆的表示可以引荐他们去见咒术界高层,由他们面对面商讨。
他毕竟只是一个校长,临时指挥一下战斗善后什么的还行,但这种事关整个咒术界利益的问题,他就没那个权力决定了。
降谷零对此表示理解。
遂收拾收拾东西,跟着夜蛾正道前往咒术总监部。
地方还挺隐蔽,哪怕对面是公安,夜蛾正道也坚持得给人屏蔽了五感才能带过去,说是这是总监部定下的规矩。
——这什么不法组织的首领做派啊?
降谷零面上笑眯眯,心里的正义警报却已经在拉响的边缘蠢蠢欲动,也是牢记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他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变脸,勉强同意了这一要求。
等他们恢复视觉,便已经来到了一处开阔的空地。
顺着石阶向上,经过一座座长年无人打理而东倒西歪的墓碑,一直走出杂草丛生的墓地,穿过清幽的树林,便到了一间古老庞大的木质大殿前。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如同低声絮语。夕阳照着大殿虚掩的沉重大门,无端描摹出一种难言的压抑。
夜蛾正道正想上前敲门,探案小能手降谷零却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了不对。
他赶紧把人拦下,同时挥手给身后的部下示意,自己则摸出腰间的HK-P7M8,谨慎地慢慢靠了过去。
大门并没有关得很严实,留有一条约莫两掌宽的缝隙,像是有人离开的时候随手带了一下,却带得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大门能不能合拢、里面的景象又是否会被人窥见。
而在降谷零透过那道门缝看清昏暗的室内之前,一股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绝不陌生的气味便已经先一步逸散了出来。
降谷零微微一顿,没有改变自己的节奏,仍是轻手轻脚的靠近过去,又透过门缝观察片刻,确定里面没有危险后,才一把推开了大门。
晦涩的“吱呀”声打破了山顶的寂静,夕阳余晖争先恐后涌入室内,将昏暗宽阔的空间照得明亮若火,也将那些大片铺陈的惨烈色彩照得愈发艳丽诡谲。
夜蛾正道和后方警戒的部下都猛然僵住了。
他们看见了满室的血迹。
以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类尸体。
降谷零简单检查了一下,初步判定这十几名被害者的遇害时间都差不多是在两天前。
凶手跟他们应该有着不小的仇怨,下手极其狠绝,不是拧下了头颅就是挖出了心脏,还极其离谱的全是一击必杀,血液都溅到了高高的横梁上去。
而凶手就在这样惨烈的环境当中不慌不忙的擦干净手,将染着斑驳血迹的纸巾大剌剌丢在案发现场,便连门也懒得好好关一下的从容离去。
这样的手段心性,要不是多处痕迹都证明对方确实是个人类,降谷零都要怀疑是不是传说中的咒灵干的了。
既然凶手是人类,被害者也是人类,于情于理,这桩足够被定性为特大恶性杀人事件的案子都应该由警方接手调查。
但……
降谷零看向眉头紧锁的东京咒术高专校长,礼貌又疏离地问:“夜蛾先生,需要我们帮忙吗?”
夜蛾正道沉声拒绝了。
“这是我们咒术界内部的事情,还请让我们自己处理。”
降谷零便点了点头,一点也看不出嫉恶如仇的本性,亦没有什么日本公安特有的独断专行颐指气使,倒是让夜蛾正道诧异的看了他好几眼。
降谷零只当没看见。
但任务还是要接着完成的。
如今咒术总监部全灭,就连一个独苗都没剩下,那么关于咒术界的一些重要问题,就得换个对象来进行商讨了。
按照咒术界的机构设置,总监部之下,就是咒术高专的校长。
而咒术界共有两所咒术高专。
面对降谷零的询问,夜蛾正道迟疑片刻,还是没站出来自己总揽这个决定权,而是表示自己现在就联系一下京都高专的校长,请调查组稍候片刻。
降谷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着对方拿着手机匆匆离开的背影,后面的部下上前一步,小声道:“降谷先生,那个校长似乎有点……”
“风见。”
部下果断闭上了嘴。
降谷零当然看得出来夜蛾正道的不对劲。
尤其是在他说出自己对总监部遇害时间的判断时,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夜蛾正道还是露出了些许异样。
那反应意味着什么,降谷零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咒术师们或许的确很擅长战斗。
可要论心眼子,十个夜蛾正道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降谷零。
但降谷零没有打算深究。
他是对违法犯罪深恶痛绝没错,但这里是咒术界,是日本封建残留最多、甚至是官方默许的法外之地。
就算他想深究又如何?对方会配合他吗?上面那些人又会允许他动手吗?
他早已不是当年刚出警校的小年轻了。
他依旧心怀热忱,也仍然会为了心中的正义砥砺前行,却也切实在一次次惨痛的教训当中逐渐学会了掩饰棱角。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早已能分得很清。
更何况……
降谷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满室的尸体。
时值深秋,山顶温度更低,即便过去了两天,尸体也没有多少腐败的迹象,而凶手也显然没什么折辱遗体的兴趣,于是那些被害者的面容便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显露于后来人前。
那些脸,降谷零并不陌生。
新闻上,报纸上,官方机构的要会上……
甚至有一些,还曾出现在过黑衣组织的交易现场。
藏得可真深啊。
降谷零想。
那就,把这当做一个难得的机会吧。
当高专校长远远走了回来,于黑暗中踽踽独行多年的日本公安又熟练地戴上了和煦的面具。
潇潇秋风带来令人瑟缩的寒意,却吹不熄那双眼睛深处的明亮赤诚。
而时空狭缝的某处,正值一片暖冬。
第162章
灿烂的阳光透过薄云洒落, 于屋檐交错之下勾勒出片片斑驳光影。
蓬松雪花如绒毛般堆积枝头,却遮不住底下大片绿意。茂密枝叶翠如碧玉,簇拥着本不该在冬日盛放的一丛丛姹紫嫣红,恰如四时齐聚,桃源盛景。
自阿天他们从现世归来,已过去好些天了。
本丸早已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甚至比过去更加生机勃勃,丝毫看不出这里曾一度荒凉衰败、只差一点就要被时空伟力吞噬摧毁。
而付丧神们在经过短暂的休养后,也都一个个神采奕奕地再次投入到了各项日常事务当中去。
相较于忙乱的现世来说, 本丸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多。
尤其为了让大家能更好的进行休养,阿天还特意对之后的任务安排进行了调整,将原本预定的出阵讨伐、巡逻远征、特命调查等工作都往后推迟了一大截。
而今最麻烦的事务,也不过是继续之前没来得及做完的一系列年末工作、以及针对这次现世事件的任务报告而已。
至于前不久才在现世造成了巨大骚动的蓝染的后续处理?
这不还有五条悟嘛。
人家可是时之政府的局长呢!多少事情都是他暗中操纵授意的哇!区区一个蓝染惣右介,难道他还能搞不定吗?
那种语气.jpg
和善的微笑.jpg
众刃便心安理得的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在为自家主公的关怀体贴感动不已的同时,也在早已得心应手的各类日常工作之余、将更多心力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过年。
是的, 尽管阅读本文的读者可能都已经忘记了,但是——本丸马上就要过年啦!
付丧神们虽然不是人类,过去也不曾参与过什么人类的节日,却很乐意尝试新鲜事物。
更不必说这还是阿天来到本丸后的第一个新年。
和主公一起过年诶!
那当然必须要好好庆祝啦!
满怀期待之下,付丧神们自是鼓足了干劲, 除了需要继续处理公务的几个刃外,其余刃全都热热闹闹的准备起了过年事宜。
大扫除的大扫除,装饰房间的装饰房间, 准备年宴的准备年宴……
还有悄悄准备新年礼物的,埋头研究制作各种烟花爆竹的,直接霸占了室内道场在里面整宿整宿激情排练歌舞、就等着届时在年宴上好好表现一把的……
每个人都很忙, 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
就连向来缺乏干劲的明石国行都被塞了把鸡毛掸子推进清闲的图书室里,跟着数珠丸恒次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书架上看不见的灰尘。
唯独阿天依旧清闲,除了每天签几个字外,压根儿就没什么工作可干。
阿天对此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倒是正好可以趁着这大片的空闲时间,去慢慢做一些别的事情。
在此期间,夏目贵志也来过一次。
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阿天他们在现世的遭遇,几乎是众刃刚回本丸安顿好,他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向来温和的少年人难得有些急躁,拽着阿天左看右看瞧了半天,又逮住闻讯赶来的卫宫等人问了好一阵子,确定他们的确没事后,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也是这个时候,阿天他们才知道原来时之政府还全体戒严过。
不等他们询问细节,夏目贵志就又匆匆离开了。
说是因为时之政府那边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动,最近整个系统上下都很忙乱,所有人都被挖出来疯狂加班,就连原本休假的也都被叫了回去。
夏目贵志虽是兼职,但也同样临时接到了一大堆工作。
能短暂的过来一趟已经是极限了。
“时之政府发生了重大变动?”
众刃面色古怪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都想到了某个跟时之政府关系匪浅的混蛋白毛,感觉十有八九是那家伙搞出来的事情。
莫非是跟蓝染有关?
夏目贵志不知道他们还见到过时之政府的局长,更不知道在他心中一直十分可靠但从没见过的局长实际是个什么德行,看见众人表情微妙,还当他们是担心时之政府的局势,就笑着宽慰道:
“放心吧,应该不是坏事。虽然很多细节我也说不太清楚……但,确实是在向着好的方向改变。”
“只要能导向好的结果,哪怕会忙一些,也是值得的呀。”
银发少年笑容温和,眼中有一种名为信任的光芒,看得刀子精们大为感慨,同时心中对于居然连这样的未成年人劳动力都要压榨的某混蛋白毛也愈发唾弃了。
倒是阿天对此没什么想法。
最终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认认真真让夏目贵志工作之余也别忘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就目送对方消失在了时空门里。
本丸再度恢复平静,付丧神们仍旧忙于各项工作,阿天也就继续耐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对于时之政府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是一点也不好奇。
没想到五条悟却主动联系了她。
阿天并不意外五条悟能搞到她的联络方式。不过考虑到刀子精们对他的敌意,还是特意到了无人的地方才接通通讯。
“好慢!小阿天你接得超慢的!你该不会是拿着我给你新配的联络器跑到没人的角落才接的电话吧?呜哇好过分哦!悟悟子我难道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通讯刚一接通,五条悟那熟悉的欠揍声音就立即传了出来。
哪怕并没有开启视频,阿天都仿佛看见了对方故作委屈、捂着胸口“嘤嘤嘤”的做作模样。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嗯。抱歉。”
“……”
那端停顿一瞬,有些可疑的轻咳一声,再说话时,声音倒是稍稍正经了几分。
“真是的,都是因为小阿天你完全不关心我这边啦!那我当然只能主动跟你打电话了啊!”
“毕竟蓝染君是从你那里拿到的,相当于你给我投资入股嘛!定期汇报工作进展可是基本行业操守,我当然不会忘记啦~!”
一副“哎呀我可真是个格外靠谱的成年人”的语气。
这话要是让其他刃听到了,非得狠狠给他吐槽回去不可。
可惜阿天不会吐槽。
她就只是“嗯”了一声。
五条悟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似的,顿时兴致勃勃地跟她说了起来。
众刃猜得没错,时之政府最近的变化确实跟蓝染有关。
……当然也跟五条悟有关。
自从知道自己搞的所有事情全都只是时间的闭环、甚至可以称之为是早已注定的之后,蓝染惣右介就显得十分摆烂,对什么都没有世俗的欲望,仿佛分分钟都能就地成佛。
但五条悟却并不会因此就放低对他的戒备。
虽然面上笑嘻嘻的说是带他换个工作岗位、看起来十分自大缺乏警惕心的样子,可背地里,五条悟却早已准备了多重手段。
只消蓝染稍微表露出一点不合作的态度,他就会一边说着“哎呀真是的我也不想的啊”一边高高兴兴往对方身上丢各种咒术法术阴阳术。
别的不说,就当年封印了他的那狱门疆,修好之后可是一直闲置着的呢!
要是能废物利用一下也算是为环境保护作贡献了吖~ !
然而令五条悟有些意外的,蓝染惣右介虽然依旧一脸佛系,行动上却竟然很是配合。
乃至于才刚到时之政府没多久,他就已经出了第一阶段的研究成果。
比起蓝染惣右介忽然洗心革面改过自新、或者已经对所有事物丧失了兴趣所以让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地配合,五条悟更相信对方是在暗搓搓的憋着坏。
不过没关系。
只要能给出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对方心里怎么想,五条悟都不在乎。
总归——
——只要有他在一天,就不可能再让蓝染有机会翻起半点浪花。
早已在漫长的时光打磨中变得愈发强大也愈发老奸巨猾的白毛教师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纳了对方的成果,并迅速开展起了自己筹谋多年的计划。
于是整个时之政府随之忙碌了起来,所有人都(被迫)开始了疯狂加班。
“只是短时间的而已啦!”已经进化成了黑心资本家的无良教师振振有词道,“等忙完这一阵,计划的第一部分也就初步实现了,大家就可以清闲很多啦!”
阿天:“第一部分?”
“是哒!”
五条悟的语气格外欢快,仿佛有看不见的尾巴在他身后骄傲地晃啊晃。
“我早就想好啦!只要蓝染君足够努力,找出彻底全歼时间溯行军的特效手段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嘛~所以我就打算先搞一个全自动防御反击系统出来,专门精准狙击时间溯行军,这样就可以逐渐解放付丧神和审神者的劳动力啦~ ! ”
而蓝染所搞出来的第一阶段研究成果,就正好能够辅助时之政府制作出数量足够的反击体系。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检非违使”。
一听就是莫得感情维护规则的正义的伙伴。
哎呀他可真是个起名小天才吖!
五条悟摸摸自个儿下巴,满意点头。
而阿天却从他的这番话中敏锐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
“你打算裁撤审神者?”
第163章
听到阿天的疑问, 联络器那端的五条悟毫不掩饰地“哇哦”了一声。
“小阿天你对这些真的很敏锐诶!真不愧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细说,只轻快地一语带了过去,又笑嘻嘻地接着道:
“怎么说呢~也不完全算是裁撤吧,目前只是尝试着暂停对外招募审神者而已啦~”
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多年,为了取得胜利,时之政府往里投入的资源早已不计其数。
而作为支撑付丧神们存在的审神者们,从某方面而言,也不过只是“资源”的其中一种罢了。
战场,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绞肉机。
古往今来, 皆是如此。
可为了历史与世界的延续,他们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甚至由于适合担任审神者的人选越来越少,时之政府还不得不将招录条件一降再降,就连遴选范围都从原本的主世界渐渐转向了与主世界无关的其他异世界。
这不是五条悟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当初之所以会建立时之政府,还跟高天原的那些家伙搭上线,可不是为了把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战争之中啊。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一点进展后, 便毫不犹豫地推行这个尚且粗糙的计划。
战争从来都不该是目的,而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既然是“手段”,那就理所应当该存在替代的方案。
五条悟有自信,只要自己的计划逐步实现, 不仅对审神者的招募能够彻底停止,现任的审神者们也可以很快迎来使命的终结。
当然,时间溯行军和历史修正主义者也肯定会跟着终结就是了。
物理上的。
等到那时——
“——就可以考虑实行退休制度啦!”
“各个本丸就留给审神者们,就当是单位分房啦~!付丧神们的话,就全部解约叭!”
“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不可能一直压榨……不可能一直让他们给我打工的嘛!至于他们已经降下的分灵是去是留,那就由各位分灵自己决定叭~”
“毕竟虽然是分灵,但那也是一个个独立的刃格嘛, 合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啦~!你说对吧,小阿天~?”
对面的声音轻快而饱含笑意,明明是在描述一些现在都还没有影的事,却满是自信笃定,一桩桩一件件,规划得毫不犹疑。
阿天也没有对他的描述有任何怀疑。
阳光洒在粼粼水面,几尾胖胖的锦鲤甩着尾巴在水底慵懒游弋,积雪薄薄堆在岸边茂密的枝叶上,又在微风拂动中不时飘落些许,在水面荡起小小的涟漪。
花香伴着笑语一道乘风而来,搅动小小凉亭中的静谧空气。墨色的眼眸映着暖阳的碎光,也映着远处那一张张鲜活的笑脸,灿烂灵魂。
于是她也轻轻笑了。
“嗯,对呀。”.
在通讯里嘚吧嘚地说了一大堆,临挂断前,五条悟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笑嘻嘻地又问了一句。
“小阿天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要问我的了吗?”
阿天眨了下眼。
“那你能告诉我,之前在现世时,你和阿银都说了什么吗?”
“唔,坂田君还是没有跟你说吗?”
“……嗯。”
何止没有说。
阿天抬眼看向远处。
温暖的阳光下,男人苍白的发色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懒洋洋的死鱼眼中毫无干劲,说出口的话语却格外笃定,以至于一群原本围着爱染国俊激烈争论他设计的年宴条幅到底好不好看合不合适的小短刀们都迟疑了起来,甚至有些自我怀疑。
而红发的短刀付丧神则眼睛一亮,抱着自己画满了一整排感叹号的自信之作,对唯一一个声援他的人投去一个“你很懂嘛”的赞许眼神。
后者抬起缠着绷带的手,表情严肃地回了一个大拇指。
“…………”
来到本丸之后,在白山吉光和药研藤四郎的联手治疗下,坂田银时身上的伤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
而他体内众多奇诡的微型兵器虽然暂时无法取出,却也因为阿天的存在而全数龟缩不动,不敢再冒头一星半点。
如今他身上虽然还缠着绷带,实际的身体状况倒是比他刚到现世时还要好得太多。
——于是他逃跑起来也是前所未有的迅捷。
这些天来,坂田银时完全就是在逃避跟阿天的接触。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管当时是他在做什么,只要一察觉到阿天靠近,他就跟兔子似的溜得飞快,速度简直堪比瞬移。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当时为了转移话题而仓促答应来到本丸是个多么不过脑子的错误决定,于是为了避免自个儿的处境从“自投罗网”变成“作茧自缚”,就开始努力地亡羊补牢,试图从物理层面上和阿天保持距离。
阿天本就不是个会为难人的性子,见坂田银时如此抗拒,尝试两次之后也就放弃了。
但她只是放弃追问坂田银时,却并不代表放弃寻求答案。
就算五条悟不提,她也会问主动提出这个问题。
而显然,对方也早就在等着她的开口。
枝叶在风中沙沙轻响,阳光在雪地的反射下愈发明亮,端坐亭中的少女听着联络器那端轻快的声音,安静地垂下眼帘。
“……这样啊。”
沉默持续了片刻。
当枝头积雪在风中再次絮絮落下,和缓的轻语也终于又一次响起。
“能帮我做件事吗,悟?”.
付丧神们终究不是好忽悠的。
虽然因为坂田银时过于坚定的表情与语气导致他们自我怀疑了一瞬,但还是很快就回过了味来,便再度板起小脸,坚决捍卫自己的审美品位。
“不对啦,爱染!这又不是地下城的庆功会,年宴的条幅上面画这么多感叹号也太奇怪了吧!”
爱染国俊眉毛一挑,同样也坚定地维护起了自己的艺术自由。
“哪里奇怪了?祭典本来就该热热闹闹的嘛!像这样挂起来的横幅上,又有什么能比感叹号所表达的情绪更加饱满、更加热烈呢?你说对吧,萤?”
“唔,这个嘛……”
和短刀付丧神们混在一起也毫无违和感的大太刀付丧神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对面反对派的主力京极正宗就先忍不住了。
“都说了年宴是年宴,祭典是祭典,谁家家里吃年夜饭还会挂横幅的啊?况且就算要挂横幅——”
如玫瑰般艳丽的黑发付丧神将爱染国俊手中的横幅一抖,指着上面由古今传授之太刀书写的几个大字,皱着眉头恍如咄咄逼人的恶役千金。
“——谁会往辞旧迎新,谨贺新年后面添这么多感叹号啦!”
你看着这个端正恭肃的“谨”字,就不觉得对不起它吗? !
“诶?可是我觉得这个很正常啊。你看……”
正方选手展开怀中的条幅,再度宣讲起了自己的艺术理念。
反方选手皱着眉毛不时与他争辩一两句,端的是刃多势众。
唯一的观众坂田银时就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脑袋跟着他们的发言转来转去,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而就在这样一片闹而不乱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动静。
松懈的表情瞬间紧绷,白发男人毫不犹豫的一扭脑袋,就要当场拔腿开溜。
然而她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阿银。”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离得有些距离,坂田银时本想像之前那样假装没有听见,却感觉周围蓦地一静,一股危机感瞬间沿着脊椎蔓延,催促他不由自主一个急刹,同时警惕地抬眼看去——
——就见一大群正太不知何时已然团团围在四周,精准封锁住所有前路后路,仰着一张张可爱的小脸,对他露出灿烂的笑颜。
“主公在叫你哦,坂田先生。”
坂田银时:“…………”
哦凑,大意了。
可惜现在懊悔已经来不及了。
呼唤他的人已经来到了身后,无声让开一条道路的小短刀们依旧默契地把守着其他方向,无处可逃的坂田银时咬咬牙,终究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呀、呀~阿天!你刚刚是在叫我吗?哈、哈哈哈……”
阿天抬头看着视线飘忽的坂田银时,轻轻“嗯”了一声。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呀。”
坂田银时的冷汗“唰”的就冒出来了,脑门上凉飕飕的,唇角那抹僵硬的弧度几乎就要维持不住。
“诶、诶?是吗?是、是什么事情啊?”
“我想问你,”阿天和缓地说,“明天晚上的年宴,你会参加吗?”
“……啊?”
坂田银时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转回四处乱飘的视线,便对上那双透彻温和的眼眸,看见了那轻缓柔软的笑颜。
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不知道他心中的怯弱,不知道他从未淡去的决绝,只是一如既往温和地注视着他,如同永远都会洒落在他肩头的月,向他发出又一次温柔的邀约。
“这是本丸第一次过年哦,大家都很期待。你也会来的吧,阿银?”
坂田银时看着她,慢慢眨了眨眼睛。
慌乱与无措逐渐融化,僵硬的弧度悄然落下,又不觉再度上扬,终究化为一抹柔软的无奈。
“……啊,当然。”
……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他的月呢?
第164章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洒落, 本丸的积雪又不觉厚了几分。
今天是年末最后一天,也可以称之为除夕。
付丧神们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以至于哪怕昨天一直忙碌到深夜,他们也依旧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爬了起来。
大扫除已经做完了,本丸整体的装饰基调也都敲定了下来,厨房那边又有卫宫负责,基本没有什么需要他们操心的了。
只余下一些需要在除夕当天完成的工作——或者说是“新年活动”会更贴切一点。
而这些,付丧神们也早已做好了计划。
在最早意识到即将与主公初次共迎新春时,付丧神们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其实并非是大多数刃曾多少接触过的年俗画面。
而是他们从未见过、却或许会让她露出哪怕一丝怀念的笑颜的, 不一样的庆典。
只是“或许”,只是“可能”。
但仅仅这么一点“可能”,便足以左右他们的决定。
节日的意义,* 从来都不在于节日本身。
而在于一同度过的人,不是吗?
于是松竹梅躲过了被折下制成门松的命运,用来编织注连绳的材料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刃手边,荞麦面之类的冷食更是被卫宫断然剔除出厚厚的菜单之列,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比一道更加复杂精致的菜肴,在他的一遍遍试做之中愈发完善美味。
就在冠位cook领头研究新的菜谱之时,餐饮组以外的付丧神们也通过某两位经历丰富的跨国老年刃的细心讲述, 一点点准备起了过年所需的一切。
而今天,就是检验他们努力成果的时候啦!
起床之后, 要先去布置大门。
两个大灯笼已经提前做好了,稍后让个子最高的几位同僚挂上去就行,要贴在门上的福字也专门找本丸第二欧皇物吉贞宗写好了。
倒是春联,这个不好买成品,写起来又有难度,毕竟他们过去都没见过这东西,什么对仗什么典故的……恐怕还得再去问问七星剑和丙子椒林剑才行。
等写好之后就该贴春联了,那些用来装饰庭院的小灯笼和彩绸也要挂起来,还有回廊的装饰,大广间的布置……
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着今日充实的安排,付丧神们一边麻利整理好个刃内务,便拉开宿舍拉门就要出去。
却都不禁愣了一下。
付丧神们的宿舍都集中在一个区域,宿舍门外就是蜿蜒连通本丸各处建筑的半开放式连廊,这些天来也早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光洁得几乎都能照出人影。
而就在这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在每一间宿舍的门口,此刻却都端正放着几个包装得一丝不苟的包裹。
包裹不算太大,包装都很统一,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不同房间外的数量却并不相当,应当是按照不同宿舍内的刃数来进行了划分。
每一个包裹外面都附着一张卡片,看花纹材质应该是批量生产的贺年卡,每一张卡片上都用峥嵘却又温润的笔触写着不同的名字。
那无疑是他们的名字。
那字迹也毫无疑问,仅属于一个人。
“……主公?”
付丧神们眨眨眼睛,再一细看卡片后面的内容,眼睛便“唰”的亮了起来。
“这是——”
“——是主公给我们的新年礼物!”
“哇——!”
一群刃顿时也不急着出去了,赶紧先把包裹抱了进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拆开后,惊呼声再次在宿舍区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哇!是新衣服呀!”
“主公给我们买的新衣服!”
“好漂亮的和服啊!”
“配套的围巾也是我喜欢的颜色呀!”
“竟然是圆领袍……”
主公是,给每一个刃都仔细挑选过了吗?
付丧神们捂住心口,感动得眼泪汪汪。
不过,主公是什么时候买的啊?
这么多衣服定制起来很花时间的吧?看盒子的标识还是万屋的商店,主公都好久没去过那边了,她又不会网购,难道是很早之前拜托夏目君去订的吗?
……原来主公也和他们一样,一直期待着今天吗?
按着心口的手指微微蜷缩,手掌之下,似乎有无形的暖意涌入胸膛,鼓鼓胀胀。
“……好!总之先把新衣服换上叭!”
“换好新衣服,准备和主公一起过年啦!”
“噢——!!!”.
欢闹声此起彼伏,轻易便传到了与付丧神宿舍相隔不远的客房之中。
“……真热闹啊,外面。”
坂田银时感慨道。
客房外间穿着崭新雪青色和服的压切长谷部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大家都对今天期待已久。能在这时候收到主公的礼物,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坂田银时:“哈哈哈,也对。长谷部你应该也一样吧?”
压切长谷部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抬头看向隔开内外间的拉门,嗓音洪亮双目如炬,就连羽织上的淡金色纹路都仿佛在闪闪发光。
“这是当然的!这可是饱含着主公心意的新年礼物啊!能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当然非常高兴!万分喜悦!不胜感激!我会当做传家宝……不!我会当做神物供奉起来的!”
……不,我觉得她应该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把衣服多穿几次吧。
坂田银时嘴角抽了抽,换衣服的动作都停了一下。
刚要吐槽回去,却听见外面的付丧神缓下语气,再次开口。
“……而且,不光是因为主公。”
压切长谷部顿了顿,看着一门之隔的模糊人影,声音平稳,又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我也很高兴,银时大人你能在这里。”
里面的人影一下顿住了。
片刻的安静后,压切长谷部听到一点很轻很轻的声音。
“……谢谢。”
“嗯?我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替主公把衣服送过来……”
“不是那个。就是……你是,我家的长谷部吧?那个……我的意思是……”
人影咋了下舌,有些放弃似的胡乱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后又顶着那头更加杂乱的卷毛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低沉的声音。
“……这些年,谢谢你了,长谷部。”
压切长谷部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后轻轻笑了。
“不,你言重了。”
他单手轻抚自己的胸口,向着人影略微倾身。
“能陪伴在银时大人身边,见证银时大人的成长,是我压切长谷部最荣幸的事情。”
坂田银时被感动到了:“长谷……”
“——仅次于与主公相遇哦。”
“…………”
行行行知道你是个主控了。
连口头上糊弄一下都不肯,真是谢谢你的诚实了噢。
……不过……
坂田银时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月白和服,唇角不自觉扬起微小的弧度。
……他又何尝不是呢?
走神间,压切长谷部的声音又在外间响了起来。
“话说你换得也太慢了,银时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帮忙吧?”
坂田银时一秒回神,赶紧拒绝道:“不用不用~不是说了吗?只是换个和服而已,我自己来就可以啦,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大少……唔!”
懒散的话语一下被短促的闷哼中断了。
拉门上的人影似乎晃了一下。
压切长谷部眉头一皱,整个刃都紧绷了几分。
“银时大人?你还好吗?银时大人?!”
“……啊?啊!我没事!”
坂田银时的回应迟了一拍才响起,却是不自然地突兀拔高,但只短暂一瞬后便又恢复了原状,还带着点一如既往的笑意。
“没什么啦,你不用担心,就是绑腰带的时候没留神稍微碰到了伤口而已,哈哈……”
压切长谷部皱眉,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问:“需要我去药研那边再给你拿点药吗?”
“不用不用!真的没什么问题啦!其实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刚刚只是不小心碰到一下而已……而且药研君配的药实在是太苦了,你也知道我不太擅长应付苦的东西嘛……哈哈哈……”
听着那不自然的笑声,压切长谷部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将叹息吞进了心底。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去了。但如果你觉得哪里不适,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嗯嗯!放心吧!”
轻快地应付过去后,坂田银时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又看向被自己下意识用右手握住的左臂。
手指稍稍移开,露出松垮散开的绷带,以及绷带底下的一截小臂。
晨光透过窗户落进房间,恰巧洒在衣衫不整的男人身上,照得他的手臂近乎透明。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都能看见自己皮肉之下的血管,骨骼,乃至本该被手臂阻挡的地板木纹。
但这样的幻觉很快便消失了,视野之中依旧是一只虽然疤痕交错、缺乏血色,却依旧结实有力的手臂。
感受着指尖逐渐恢复的知觉,坂田银时不动声色地重新将绷带缠好。又迅速整理好散乱的和服衣襟,系好腰带,便拿过旁边叠放整齐的湖蓝色羽织随意披到身上。
而后拉门打开,难得端正穿好全套和服的白发男人站在门边,对外间等待许久的打刀付丧神露出懒洋洋的笑脸。
“好了,我们去找阿天吧。”.
阿天正在天守阁前的庭院里。
换上了新衣的付丧神们已经热热闹闹地来到了这边,正簇拥着她说着什么,每个刃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颜。
不时还有活泼的付丧神凑近过去,拎着衣摆半开玩笑地转一个圈,笑盈盈地问主公自己穿着新衣裳好不好看。
阿天便会认真点头,一个一个给予回应。
“乱很可爱哦,发带也很适合你呀。”
“红色很衬京极呢,很漂亮。”
“胭脂色果然很配清光,很可爱呀。”
“水绿色很适合浦岛呢,也很适合龟吉……”
“穿羽织的谦信很可靠哦,像是大人一样啦……”
“……”
每一句感想都发自肺腑,每一声夸赞都源于真心。
夸完还不忘将手放到他们发顶,温柔地摸一摸头。
曾经还没有乱藤四郎高的少女,不觉间却已经比加州清光也矮不了多少了,摸头的动作也得以更加顺畅,也不再需要大家弯腰来配合她了。
但那份温暖的触感却始终如一,未曾有过分毫改变。
付丧神们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了,脸颊也或浅或深地浮起开心的红晕,看得周围其他(自认)年长的付丧神都忍不住露出慈祥的微笑。
“呼呼呼~那主公你看我穿成这样好看吗?”
……等等千子村正你是怎么毫无违和感地混进去的?
“既然是主人为我挑选的新衣,那自然是最完美无缺的。”
——龟甲贞宗你又是怎么好意思钻到小短刀们中间的啊? !
千子村正:“或者果然还是脱——”
龟甲贞宗:“但我还是希望主人能对我更——”
——给我住手/住嘴! ! !
砰!砰!
两声枪响过后,织田作之助淡定地收起手枪,一手一个拎起失去意识的付丧神后颈,向阿天轻轻点头。
“我送他们回去休息。”
“作之助。”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鸢色羽织与红褐色发丝一同微微摇曳,蔚蓝的眼中倒映着少女柔软的笑颜。
“很适合你哦,这个颜色。”
织田作之助怔了怔,也轻轻笑了。
“……啊。谢谢,阿天。”
然后就拖着刃不紧不慢地走了。
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阿天又略微侧头,看向在一旁站了不知多久的人。
“阿银,长谷部,”她笑着弯起了眼睛,“这身衣服也很适合你们哦。”
跟着坂田银时过来的压切长谷部立即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精神饱满极了。
坂田银时也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噢,谢啦~”.
付丧神们热热闹闹的拥着阿天往大门口去了,说是要挂灯笼贴春联什么的。
压切长谷部有点放心不下他们闹哄哄的样子,赶紧跟了上去。
坂田银时就笼着手,踩着雪,一个人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等他到地方的时候,两个大红灯笼已经挂上去了,大门两侧及门楣上也贴好了对仗工整字体飘逸的红底春联。
靠近门边的俩短刀付丧神手里则举着两个圆润可爱的福字,说什么都坚持要他们家主公来贴。
“主公亲手贴的福,才能算是真的福到了嘛!”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毫无道理,但付丧神们却一致点头表示同意、
阿天就笑着答应了。
本丸大门还是挺高的——毕竟家里还有身高两米多的付丧神嘛,总不能让他们天天弯腰进出不是?于是连带着福字要贴的位置也比通常的大门要偏上了一些。
阿天虽然长高了,但还远不到能称“高挑”的地步,把手举直了也就勉强够到福字中间,最顶端的部分却还差了一点。
这种时候凝实鬼力替自己去贴好像也不太合适,可是不用鬼力的话……
唔,说起来,没有鬼力的人类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早已将鬼力当作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成年鬼,难得忽然失去这份习以为常的便利,一下有些迷茫住了。
小短刀们还在疑惑主公怎么忽然停住了,围在旁边的高个付丧神们却瞬间意识到了原因,顿时精神一振,彼此互相对视,眼中都闪烁起了蓬勃战意。
看样子大家想的都一样啊。
那么——
来吧!今年最后的主公争夺战!
看看谁才能夺得这份与主公近距离接触的殊荣吧!
……呵,幼稚。
压切长谷部冷眼旁观他们的眼神较量,心中嗤笑一声,果断一步踏了出去。
——真正的主控,就该勇于掀桌,直接杀死比赛!
“主——”
一双手就在这时从后面伸出,牢牢环住阿天的腰,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
视野一下抬高了不少,阿天却第一时间回头,看向那颗乱糟糟的白色脑袋。
“阿银,你的伤没事吗?”
宽大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手臂上缠得严严实实的绷带,他却抬起脑袋,对她露出轻松的笑脸。
“没事没事~早就好得差不多啦~话说你先看看这样够不够高啦,外面还是有点冷的诶,早点贴完我们早点回去啊~”
阿天眨了眨眼:“嗯,好哦。”
然后就认认真真的往门上贴福字。
刚准备骂压切长谷部不讲武德的高个付丧神们:“…………”
一只脚都踏出去了的压切长谷部:“…………”
付丧神们纷纷对着那颗白色后脑勺怒目而视!
压切长谷部努力保持微笑:算了算了,看在是银时大人的份上……
“……”
“…………”
——果然还是很可恶啊你这个混蛋天然卷! ! !
第165章
将两个福字都端端正正贴好之后,坂田银时就把阿天放了下来。
阿天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众刃便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仿佛不经意间把坂田银时挤了出去,便七嘴八舌地围着她往本丸里走了。
坂田银时笑了笑,垂眸看了眼自己尚能感知到温暖的手掌,又将双手揣进袖子里,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灯笼挂好了,春联贴好了,福字也都贴上了, 剩下的就是把各类早早准备好的装饰分别装点到本丸的不同区域了。
付丧神们早已分好了工,此刻便三三两两散开,有条不紊地分别前往各自的负责区域。
至于阿天……
“主公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啦!”
……又无事可做了呢。
阿天坐在廊下,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觉得很无聊吗?”
坂田银时慢悠悠坐到阿天身边,撑着下巴侧头问她,权当付丧神们离开时对他的一连串怒目而视不存在。
嗯, 也包括压切长谷部的。
阿天摇了摇头。
“没有呀。只是……”
“只是?”
“人类好像有一种规定,说是大年三十要做三十件事才可以吃年夜饭……”少女看着远处忙碌的他人,眉头忧虑地轻轻蹙起,“这样算的话,我今天,是不是就不能跟大家一起参加年宴了呀?”
“……”坂田银时静默两秒,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噗。”
阿天疑惑地看他:“阿银?”
“啊,没事……哈哈……咳, 我是说, 要不你陪我四处走走吧?”
阿天不解歪头。
男人虚虚捂着嘴,看不太出脸上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微微弯起,低沉的嗓音隐约带着笑意。
“只要带我走满三十个地方,就算做了三十件事了吧?正好我还没有好好参观过本丸呢,就趁这个机会陪我逛一下,怎么样?”
阿天眨眨眼睛,干脆应了下来。
“好呀。”
“不过现在的话,应该只要去二十六个地方就够啦。”
坂田银时挑眉:“哦?你已经做过四件事了?”
按照她的算法的话,给大家送新年礼物,再一起布置大门,应该算是两件吧?也就是说她之前还做了别的什么事吗?
不对,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
“但是本丸有那么多地方能给我们参观吗?”
阿天肯定地点头:“有的哦。”
坂田银时就笑着“诶~”了一声,很期待似的:“竟然有那么大吗?”
……这可比他想的要大太多了啊喂!
枝繁叶茂的森林中,扶着粗壮的树干略略喘气的坂田银时,满脸都是难以理解的震撼。
太离谱了。
虽然他这些天净顾着躲阿天了都没怎么仔细观察过,但这个本丸大得未免也太超过了吧? !
那一大片怎么看都是超级大户人家的建筑群先不说,属于(大户人家)基本配套设施的什么道场浴场马场这些他也都还能理解。
就算那道场比专门开设的道馆还大、浴场是个巨大的天然温泉、马场真的能同时跑好几十匹马——他也都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但是啊!
光花园就按照不同的花卉树木种类分了足足二十四个也太离谱了吧喂! ! !
二十四个啊!就跟强迫症硬要凑齐二十四节气似的啊!
此外甚至还有个修剪成了欧式迷宫的巨大玫瑰园!
亏他刚开始还以为阿天带他参观是要按照建筑功能划分来计算数量呢,比如道场算一个,温泉算一个什么的——结果完全不需要嘛!
光是逛遍那些花园就已经快达成目标了啊喂!
这些刀子精们天天照顾起来都不累的吗? ! !
……啊嘞?好奇怪啊,明明他只是想抓紧时间跟自家小青梅四处散散步而已的,怎么莫名其妙就经历了一场硬核越野呢?
坂田银时一边喘气一边盯着自己的微微发颤的双腿,百思不得其解。
“阿银?”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声音中满是担忧。
“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们还是休息一下……”
“啊?什么?没有!不用!完全不用!”
坂田银时“噌”的一下站直了腰,顶着一脑门热汗冲阿天露齿一笑,顺便还竖起了大拇指。
“没问题没问题!才走这么点路,阿银我绰绰有余啦!我可是最强的白夜叉大人哦?”
阿天担忧的看着他:“可是你的伤……”
坂田银时的声音顿时更大了:“都说了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啦!不用担心完全没问题的!好了,下个目的地还要再往里是吧?我们赶紧走吧,不然等会儿就要赶不上午饭啦!”
说完他就沿着小径继续往里去了。
阿天看着他明明已经开始晃悠却还是硬撑着不肯停下的背影,心中轻轻一叹,终也只能跟了上去。
好在最后一个目的地已经没有多远了。
往里走没过几分钟,坂田银时眼前便陡然开阔了起来。
而他也在原地猛然顿住,看着眼前一座座分明巨大无比、偏又与森林完美融为一体的精巧建筑设施,一时几乎失去自己的声音。
“这是……?”
“大家称呼这里精灵王国。是小白、笼手切、还有大般若他们一起为大家设计建造的游乐园。”
阿天轻缓地说着,又带坂田银时往里走了一些。
她倒是牢记着自己是陪他过来参观的,于是一边走,一边还努力组织语言,试图给他讲一些这座游乐园里发生的趣事。
可惜就跟在前面那二十几座花园时一样,她的描述实在是太过平直简洁,又缺乏很多前后逻辑关系,坂田银时并没有听懂太多。
……真不擅长讲故事啊,这个人。
坂田银时稍稍侧头,看着身边少女认真回忆的模样,听着她轻缓柔软的声音,不禁逐渐柔和了眉眼。
薄薄的积雪在脚下踩出细微的咯吱声,微凉的空气在静止的机械结构间悄悄盘旋,又化为微弱的风消失在翠绿的枝叶间,只有两串脚印在身后越拉越远。
不多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最高大的钢铁巨兽前。
随着阿天的最后一个“故事”落下尾声,二十六个“参观任务”也可以算是圆满完成了。
时间已是午后。
天上的云层比早上薄了不少,阳光得以大片洒落,照得雪地格外明亮,也驱散了坂田银时身上那点浅浅的寒意。
他笼着双手,轻轻吐出一口泛白的雾气,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眼前那座与现世过于相似的庞大摩天轮,刚想说点什么,却见阿天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超大的三层食盒。
还是紫檀雕花的,一看就很沉。
坂田银时赶紧接了过来,入手的沉沉坠感一点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忍不住咋舌道:“这是什么?”
“卫宫准备的午饭呀。”
阿天说。
“今天大家都要忙年宴的事情,可能没有时间像平时那样聚在一起吃午饭,卫宫就提前做好了许多份交给大家啦,说这是……”她回忆了一下那个词,“工作餐?”
“哇哦,真不愧是卫宫麻……咳,我是说,卫宫先生考虑得可真周到啊~”坂田银时笑道,“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还从没跟你一起野餐过呢~”
……野餐吗。
阿天想了想,指了一个方向。
“那,我们去那边吧。”.
游乐园的位置在本丸的西南方向,与本丸建筑之间隔着一座广袤的森林。
而从这里沿着森林向北前进,就在林木逐渐稀疏之处,便是阿天选中的目的地。
薄雪堆积在林间枝头,而数步之外,却是绿草茵茵,大片蓝色花朵灿烂盛放。
花朵仅有拇指头大小,花瓣圆润,花蕊金黄,一簇簇小花拥在细细的花茎上,稍有微风便跟着左右摇晃,蓝得好似刚放晴的天空,又像是澄澈温顺的海洋。
坂田银时就跟阿天坐在蓝色的花海中,慢慢吃着卫宫麻麻准备的豪华工作餐,一边抽空闲聊。
“……没想到连这种地方都还有这么多花啊……唔,该不会这也是本丸的其中一个花园吧?”
阿天摇头否定了:“不是哦。它们本来就是长在这里的。”
坂田银时“哦”了一声,手里拽着一支花枝捻来捻去,嘴里还嚼着半个蛋卷,声音含含糊糊的。
“我还以为肯定是刃工培育的呢。”
阿天好奇地看他:“为什么呀?”
“因为这种花只在春夏开放嘛……”
但是在这里,却像是常开不败一样。
果然很神奇啊,这个地方。
将最后一口蛋卷咽下,坂田银时小小打了个嗝,刚准备伸手给自己倒杯茶,就见一只热气袅袅的白瓷杯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
往上一瞧,正对上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阿银知道的东西真多呀。”
坂田银时接过茶杯,默默把“我家孩子真聪明呀”的幻听从脑袋里甩出去,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也没有啦,只是恰巧认识这种花而已……”
然后喝了口茶,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大家好像都准备了新年礼物来着?”
阿天点了点头。
“毕竟是新年呀,大家都会想送点什么给自己重要的人吧。”
不过不同的人偏好也不一样就是了。
比如南泉就是拿着自己攒下的小判偷偷上网买了什么,一期则是一个人悄悄缝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偶。
但不管哪一种,则宗和药研他们都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重要的人啊……”
坂田银时垂眸低声重复这几个字,像是品味出了什么,忽而轻轻一笑,又侧头看向阿天。
“阿天,手能借我一下吗?”
阿天不解地眨眨眼,但还是将一只手递了过去。
粗糙的热意随之而来,带着刀茧的手指小心拂过她的腕间,有什么微凉的东西一点点缠上她的手腕,又逐渐在两个体温之间变得温暖。
坂田银时低着脑袋,轻声絮语。
“抱歉啊,我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就算想准备点什么也没办法,所以也只能像这样……”
粗糙的手掌移开,露出缠绕在细白腕上的一抹蓝色。他抬眼看着她,笑着轻轻眨了下眼。
“借花献佛。你可不要嫌弃啊。”
阿天怔了怔。
小小的蓝色花朵在她腕上微微晃动,分明格外脆弱,却又如此热烈绽放。
犹如天空,犹如海洋。
犹如那永不弯折的,璀璨灵魂。
“……谢谢,阿银。”
她温柔地弯起眼睛,看向专注看着她的人。
“我很喜欢哦。”
她说.
回本丸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太宰治。
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台相机,正似模似样地挂在脖子上到处晃悠,身上则是一身崭新的和服,显然阿天给大家准备新年礼物时也没有忘记他。
一看见阿天和坂田银时他就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举着相机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自己的拍照技术,试图说动他们俩能让他拍个几张练练手(划掉)。
“这么特殊的日子当然应该多拍点照片呀!这样才能将最美好的回忆永远地记录下来嘛~”
阿天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那就大家一起拍吧。”
“哦!集体照吗?”
太宰治眼睛一亮,立即比了个OK:“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叫大家过来!”
然后就捧着相机哼着不知名小曲儿轻快地蹦走了。
阻拦不及的坂田银时也只能看着太宰治的背影远去,暗自祈祷这家伙的照片构图不要像他的绘画那样炸裂。
一听要跟主公一起拍纪念照,分散在本丸各处的付丧神们便立即激动了起来。
纷纷放下手边的事情,又互相通知下去,便赶紧赶了过来。
只一小会儿,整个本丸的人就都到齐了。
一群人围在宽阔的庭院当中,以盛放的巨大桃树为背景,自觉按身高排好了大致站位。
小短刀们全都跑到了前面或蹲或站,胁差和打刀站在他们后面,阿天就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再后面则是高个的太刀和大太刀,再往后还有更高的枪、薙刀等刃……
阵型稍微有些松散。太宰治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个三脚架,把相机在对面架好,看着取景框有模有样的开始指挥。
“狮子王君你再往左边一点!你太靠外啦!这样会拍不到鵺酱的啦~”
“长义君你跟山姥切君之间的距离太大啦!再靠近一点啦~w”
“啊,退君你不用动,白虎也不用,你们这个位置刚刚好哦~别担心会挤到其他人啦!”
“鹤丸君,你要是实在找不清自己的定位的话就学学卡卡西先生和犬夜叉君那样上树吧,总之请你不要再一直换位置了哦~ ”
“织田作~~你跟零君稍微分开一点点啦,给我留个位置嘛~~”
“……啊,小阿天。”
太宰治把脑袋从取景框后面挪了出来,看着闻声看向他的阿天,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没事,你这个状态就很完美啦~等会儿记得看镜头哦~”
阿天便眨眨眼睛,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黑乎乎的镜头看。
站在她后面的坂田银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在卫宫和白兰一左一右的斜视之中憋了回去。
太宰治又缩回去捣鼓了几下,然后举起手冲大家比了个OK。
“好嘞~可以啦!等我倒计时完大家就一起喊茄子哈~ !”
“茄子?”
付丧神们疑惑地皱起了眉毛。
“为什么要喊茄子啊?”
对这些比较熟悉的陆奥守吉行就给大家解释:“是因为说这个词的时候最后一个音会像是微笑的表情啦!这样的话就能保证拍照的瞬间每个人都是笑脸了嘛!”
“那为什么不喊桃子呢?最后这个音明明也是一样的呀?”
“呃,就算你问我也……”
“我不喜欢吃茄子,有点苦苦的。”
“不对啦包丁!现在不是在说喜欢吃什么蔬菜啦!”
“……我喜欢吃柿子。”
“也不是这个哦,小夜。”
“…………”
越说大家就越迷惑,声音也越来越大。
太宰治倒是意外的很有耐心,也不催,就笑眯眯地在相机前等着。
而大家也没让他等多久。
“——既然如此,那就喊一个大家肯定都喜欢的吧!”
“哦!”
“好!”
见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太宰治这才笑眯眯地定好倒计时,然后轻巧地跑过去站进织田作之助跟锥生零中间。
“来来来!开始倒数了哦~”
“七~”
“六~”
“五~”
“四~”
“三~”
前排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喊声。
“喜不喜欢主公呀?”
“——最喜欢啦!(大好き!)”
阿天微微睁大了眼睛。
——咔嚓。
桃花灿然盛放,白雪皑皑堆积。
时光定格在了这一刻,小小的机械之中,清晰留下了或明朗或腼腆,或温柔眷念的,灿烂笑颜。
第166章
日暮西垂, 天色渐暗,本丸各处却是灯火通明。
高挂大门两侧的灯笼,沿石径铺设的风灯,随蜿蜒的木质回廊一路延伸的精致宫灯,错落悬于繁茂枝头的玲珑纱灯……
形制不一的灯火微微摇曳,为寒凉的雪夜镀上薄薄暖意,也照亮了满园粉妆玉彻,以及满室欢声笑语。
宽阔的大广间内早已装饰一新,鲜妍的彩绸明丽亮眼,而在拉门的最上方,还挂着一条句末坠了一整排感叹号的“辞旧迎新,谨贺新年”。
众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位上,先颇具仪式感地道过一声“新年快乐”,便迫不及待地瞄准了自个儿案几上满满当当的菜肴。
玉麟香腰,松鼠鳜鱼,四喜丸子,太白鸭,蟹酿橙,五候鲭,水晶肴肉,发丝百叶,缠花云梦肉,海米升百彩,万寿羹,鼎湖上素,樱桃毕罗……
每道菜都极尽精美,光是视觉上便已是极致的享受,更不用提味道丝毫不逊于外表,令众人吃得极为满足,咬着残留着汤汁的筷子都能露出幸福的笑意。
也不枉卫宫领着一群刃反复研究了这么多天。
除了各类菜品以外,宴席上自然也少不了各式精心调配的冷热饮品,甚至还有鬼灯特意托人送来的地狱佳酿。
酒是好酒,量却不多,每个人大概也就能分到两盏左右。
好在大家对酒也没什么执念,本来就只是喝个氛围,这点量也绰绰有余了。
倒是几个对酒有研究的酒鬼被这独特的香味勾起了馋虫,几盏下肚之后尤嫌不够,又把自个儿的珍藏拿了出来,* 聚在一处开怀畅饮。
看在他们还知道避着点犬夜叉和锥生零这两个未成年的份上,卫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只抽空多煮了几壶解酒茶,以备不时之需。
一大群人吃得热热闹闹,吃到好吃的就忙不叠地跟阿天推荐;也不时有挑食的付丧神发出抗拒的呜咽,最后却又无一不败在冠位cook精绝的厨艺之下,含泪将盘子吃得干干净净。
阿天就坐在坂田银时旁边,含笑注视着场中每一个人。
气氛正热时,大广间对面的舞台忽然亮起了灯。
身着唐圆领的丙子椒林剑与七星剑不知何时到了台上,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按古琴,眼帘半阂,指尖轻抚,流泻出一段古老的旋律。
喧闹渐歇,觥箸暂缓,所有人都沉醉于那悠扬的古曲。
却忽然琴音一转,琵琶碎玉,似有奔流自九天坠地,刀枪铮铮而鸣,直教人心潮澎湃,击箸喝彩。
江家的偶像组合(划掉)付丧神们便在曲调最为高亢激昂之时出现在了聚光灯下,和着激烈的乐曲舒展肢体,舞姿矫健,意气风发,惹来阵阵鼓掌欢呼。
长船派的一群牛郎(划掉)太刀不甘示弱,待江家刚一下场便接手了舞台,伴着节奏分明的音乐开始走秀,风流意态摄人心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没等叫好声停息,爱染国俊和萤丸就拽着目死的明石国行跑了上去,趁着兢兢业业的乐队老师休息之时来了段传统相声,顿时也收获一片好评如潮……
气氛愈发热烈,有所准备的付丧神们都兴致高昂的轮流上台展示了起来,没特意准备过的也禁不住被这样的氛围带跑偏,也一有机会就跟着往台上凑。
会乐器的就弹奏乐器,会唱歌的就引吭高歌,什么都不会的就干脆在台上凑数瞎蹦跶……
就连一群毛茸茸的大动物小动物们都跟着狐之助跑上去认认真真地蹦跳了一阵,表示它们在表演杂技。
然后得到了全本丸的一致好评。
欢闹之中,难免某些地方就会有所疏忽。
于是等大家注意到时,本丸唯二的未成年之一、犬夜叉就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
“哎呀……”
“不是把酒都拿走了吗?他是从哪儿找到的酒啊?”
“他抱着的这个……好像是不动的酒壶?”
“啊,这么说来,不动确实说过今天难得的节日,就破例再喝一回来着……”
“咦?可是不动的酒……”
——不是度数还不到一度的甘酒吗?
一群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曾经也光喝甘酒就直接喝得酩酊大醉的不动行光咳了一声,拿过酒壶晃了晃,给自己挽尊:“看样子也没喝几口,里面还有大半壶呢。”
——所以他还是比犬夜叉强点的!
付丧神们有些好笑的看了看一本正经的短刀付丧神,再看向躺在榻榻米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半妖少年,眼神又变成了怜爱。
总而言之,以后还是别让这孩子喝酒了吧。
阿天给犬夜叉喂了点解酒茶,见他睡得实在是沉,就准备把他送回房间休息。
只可惜本来打算吃过饭后就给大家发压祟钱的,这下也只能之后再单独拿给犬夜叉了。
不动行光一看就更不自在了,怎么想都觉得是自个儿的责任,便主动站了出来。
结果跟犬夜叉是室友的锥生零却先一步开了口。
“交给我吧,我带他回去。正好我们明天还要上学,也差不多该休息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才想起来,虽然时之政府跟本丸在过年,但现世那边却还是工作日来着。
——再怎么样的骚乱,也阻挡不了东京的学生继续上学。
而这个点,好学生也确实该休息了。
只是……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零?”
“没事。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说着锥生零一抬头,又见阿天跟一群刀子精对他露出了熟悉的慈爱表情。
“…………”
如今也就只比犬夜叉高大半个头的锥生零面无表情地放弃了挣扎,干脆一把将小醉鬼背到背上,头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总之晚安。”
“哦!晚安!”
“好好休息叭!”
“新年快乐吖,零!”
乱哄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锥生零顿了顿,还是稍微侧头,对背后一群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便再次迈出沉稳的步伐,背着少年离去。
笑眯眯地目送他们走远,众人这才一边感慨着“零还真是可靠啊”一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宴会上。
然后就发现桌上的醉鬼又多了两个。
一个太宰治,一个白兰。
这俩好奇次郎太刀和日本号随身携带的酒很久了,甚至比地狱美酒还要好奇,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这回趁他们注意力都在犬夜叉身上时,总算悄咪咪给顺了过去。
就这么会儿工夫,原本还有一半的酒壶都给他们喝得只剩个底儿了。
而一黑一白两颗脑袋就凑在一起,脸上带着醉醺醺的傻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一个说:“青花鱼怎么可能飞在天上嘛!蛞蝓真的好蠢哦……”
另一个说:“不穿衣服真的太低俗了!他到底有没有受过教育啊……”
这个又说:“只不过是炸掉他的车而已啦!干嘛记仇记那么久?小气!”
那个又接:“他不过是失去了他的身体,我的心灵却受到了不可愈合的打击啊!”
然后两个醉鬼抱在一起,特别委屈地哭了起来。
“……超辣咖喱真的是太辣了啦嘤嘤嘤……”
“……棉花糖怎么就吃完了呢呜呜呜……”
众人:“…………”
原来聪明人喝醉了是这样的啊。
乐.jpg
笑归笑,还是很快分出来了两个刃,同织田作之助和旗木卡卡西一起把人送回去。
而等待同伴回来期间,众人就又热热闹闹地回到了宴席上。
觥筹交错,笑语欢声。
或许是气氛过于熏人了吧。
分明只喝了两盏酒,坂田银时竟也有了些许醉意。
他单手撑着脸,眼神迷蒙地看着重新回到身侧的笑颜,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
坂田银时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了江户,看见了歌舞伎町,看见了登势酒馆,看见了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健康地生活着,像个笨蛋一样吵着闹着。没有白诅侵蚀,没有病痛折磨,没有突兀之间便会笼罩的死亡阴影,生活平淡又安宁。
那是一个没有坂田银时的世界。
那是坂田银时最想要看见的世界。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不曾存在过,就好了。
缺乏血色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陷于幻梦之中的男人眼帘微微颤动,分明在笑,却又恍如无法落泪的哭泣。
而这一切,都尽数映在墨色的眼底.
【“我没有想过要杀他。从来都没有。”】
【“因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他的命运也早已注定。”】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小阿天?”】
【“坂田君他——”】 .
眼帘垂下,遮住墨色眼眸。
阿天微微倾身,轻缓地呼唤他的名字。
“阿银。”
“阿银?”
苍白的眼睫动了动,终于慢慢抬起。
一瞬的恍惚过后,暗红色的眼中迷茫逐渐褪去,他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却不知为何又有些出神,只有视线无意识扫向手边那坛酒,说不清楚是困惑,还是怅惘。
直到带着热气的解酒茶被递到面前,轻缓的声音传至耳边。
“是做梦了吗,阿银?”
坂田银时终于回神,下意识接过温润的茶碗,应了一声。
又听见阿天问他:“那,是个美梦吗?”
……美梦……吗?
坂田银时愣了愣。
他低头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沉默片刻,终于慢慢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脸。
“……啊。是个很美、很美的梦。”
阿天看着他的笑容,又轻轻垂下了眼帘。
“……这样啊。”
破空声忽而次第响起,一朵朵烟花在本丸的夜空绚烂绽放。
织田作之助和旗木卡卡西几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南海太郎朝尊几个便拿出了精心研制的烟花,逐一送向高高的夜空。
绚烂的光景引得付丧神们惊呼连连,一部分新奇地围在庭院里,一部分则高高兴兴跑了过来,闹哄哄的来找他们的主公。
“主公!卫宫先生他们在放烟花啦!一起去看吧主公!”
“还有礼物哦!我们准备了好——多礼物呢!”
“边看烟花边拆礼物吧,主公!”
阿天笑着应了。又看向坂田银时。
“走吧,阿银。”
她弯起眼睛,向他伸出手:“也有你的礼物哦。”
坂田银时怔了怔:“……我的?”
“嗯,我为你准备的。”
“诶?竟然还有吗?”
“唔……或者也可以算是压祟钱?”
“……这也能算是的啊?”
无奈的吐槽中,他终究握住了那只递过来的手,看着那不染尘埃的纯白背影,看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蓝,又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在他还是弱小的孩童,在他仍然一无所有时。
那抹月色就如现在这般轻轻笼住他,带他走向广袤的世界。
第167章
破空声接连不断, 道道尾焰划过天际,绚丽的烟火层层叠叠。
像是无边的原野上盛开仅此一夜的花海,像是遥远的星河落下人间, 照亮一张张鲜活的容颜。
悬着精致宫灯的连廊下,三日月宗近和石切丸捧着茶杯悠然交谈,夜幕上大片绽放的辉光落在他们带着笑意的眼中,也落在饶有兴致点燃狐狸造型的小型烟火、看着它拖着耀眼的光芒满地乱窜的小狐丸发间;
身量高大的岩融稳稳扶住坐在自己肩上的今剑,忽然弯腰把悄悄投来羡慕目光的谦信景光捞了起来。小孩儿的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手里便被开朗的小天狗塞了一支“冰糖葫芦”, 于是两个小小的身影便坐在温和的薙刀付丧神肩头,或大胆或小心地点燃金灿灿的冷焰火;
长船家的靠谱成年刃们在一旁含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顺手塞了支冰淇淋造型的烟火到被他们包围的山姥切长义手中,仿佛看不见后者微微僵硬的表情一般,一面说着鼓励的话,一面笑眯眯地将他往远处正严肃监督燃放安全的山姥切国广方向推了推;
紧挨着他们的太鼓钟贞宗正笑容灿烂地给拧着眉毛的大俱利伽罗展示众多造型可爱的烟花,试图联合物吉贞宗一起说服对方跟他们一同燃放;而旁边的火车切却早已默默点燃了一支,脑袋上顶着猫猫球好奇地看着金色火花洒落而下。
枝干苍劲的龙游梅旁,左文字一家动作划一地捧着热茶淡定而坐,一边还坐着同样神情闲适欣赏烟火的数珠丸恒次与笑面青江,另一边的地藏行平与古今传授之太刀却是注视着花火微微出神;
结了一层薄冰的水池边,连带孙六兼元在内的新选组付丧神们煞有介事地将几种小型烟花摆了个阵型,试图探索对地对空两种烟花同时大量燃放会有什么奇妙的效果;
满开的枝垂樱下,髭切、蜂须贺虎彻、莺丸边轻声交谈边注意着自家傻弟弟(?)们研究烟花吱哇乱叫,眉目之间尽是慈爱的笑;
几株盛放的撒金碧桃旁, 龟甲贞宗、巴形薙刀、云生、压切长谷部面带微笑地互相对视半晌, 忽然各自抽出一大把造型各异的烟花,莫名其妙就开始了烟火燃放比赛。
或有轻盈的身影鸟儿般跃上枝头, 遥遥观赏巨大得宛如近在咫尺的灿烂花火,却不觉兜了满袖花香,落雪翩翩;
也有刃趁人不备怪笑着从树梢一跃而下,如抛洒手里剑般将会发出巨响的超小烟花抖手丢出,惊起阵阵惊呼的同时,也毫不意外地被几个矫健的身姿追得四处乱窜……
还有更多,更多,更多。
鲜活的,璀璨的,瑰丽的。
惊叹的,追忆的,期冀的。
阿天温柔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所有的一切,墨色的眸中也仿佛有细碎的星火明明灭灭。
坂田银时站在刃群边缘回头看她,心底忽然猛跳了起来。
明明她就坐在繁华的庭院里,明明周围全是欢闹的人群,明明绚烂的光芒一层一层不间断地落在她的衣角发梢,笼罩着她周围的一切,可却又仿佛与她相距甚远。
月光早已被云层与烟雾所遮蔽,而她就如同遗留在人间的一捧月华,轻盈剔透,宁静,而又虚幻。
坂田银时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是什么感受。
他只知道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又一次来到了她的身边。
“阿银?”
墨色的眼睛温柔地看向他,轻缓的嗓音含着细微的疑惑。
坂田银时短暂卡了几秒,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
他下意识紧了紧手指,一低头才发现手中那支冷焰火不知何时早已燃尽,只剩一缕带着硝烟气息的烟雾缠在他的袖间。
坂田银时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笑着对阿天晃了晃那支烟花的残骸。
“放烟花有点放累了,过来找你坐坐。不介意吧?”
阿天当然不会介意。
于是坂田银时十分自然地挨着她坐了下来。
微凉的木质连廊隔着衣物传来一点寒意,又很快被他身上的热气驱散。
坂田银时微微抬眼,看着阿天一直注视着的一切,原本要说的话不知怎么就在嘴里拐了个弯,变成一声低低的喟叹。
“……真热闹啊。”
阿天眨眨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阿银。”
“啊?”
坂田银时回头看她,就见阿天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囊,笑着递了过来。
“新年快乐呀。”
她笑着说。
坂田银时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你还真给我准备了压岁钱啊?”
阿天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又把装着压祟钱的锦囊往他面前递了递。
坂田银时只能无奈接过,心里颇有些好笑,没想到自己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还能从自家小青梅手里拿到压岁钱。
不过想想其他人也都拿到了——甚至还包括七星剑和丙子椒林剑那两个接近两千岁的老年刃——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也许在她眼里,两千岁和三十几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坂田银时有点复杂地想。
面上却是懒洋洋地笑着,漫不经心地问阿天。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这么硬,不会是小判吧?”
“不是哦。”阿天摇头,坦然说道,“本丸的小判已经基本没有了。”
“没有了?”
坂田银时一愣,然后瞧一眼自己身上的、还有满院子的刀子精们身上一看就不便宜的新衣服,顿时了然。
“……博多君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阿天“嗯”了一声,也有些无奈:“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不过明天应该就能告诉他了。”
“明天啊……”
坂田银时看向远处那个拿着仙女棒在刃群中间笑得正开心的眼镜少年,眼中不禁涌现出了深厚的同情。
……新年第一难啊。
千万要撑住啊博多君!
加油!你可以的!
暗暗握拳.jpg
然后顺手把锦囊揣进袖中,转头就继续跟阿天瞎聊了起来。
他并没有想着打开看一眼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也没那么在意。
对坂田银时而言,里面装的是金币也好,是图个吉利的花钱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只要是她。
只要是阿天给的,便已绰绰有余。
言笑晏晏间,男人姿态放松地偏过视线,眼中尽是身侧的身影,却并没有发现自己放置锦囊的袖中,正有点点微光轻盈地缓缓浮起。
他也看不见,就在几步之外的庭院中,其他人身周同样也闪烁着相似的光点。
光点细微又璀璨,轻飘飘地环绕每一个人,仿佛萤火虫无声闪烁,仿佛无月之夜漫天细碎的星。
星光慢慢飘动,从指尖,到手臂,一路缓慢飘摇向上,最终止于每一个人的心口,悄然沉入,不见踪迹。
就好像悄悄化作了他们的一部分。
——也或者,本就是他们的一部分。
正说着话的坂田银时莫名觉得胸口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没觉出什么异样,便将那点疑惑压进心底,笑着抬眼看向阿天,就要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却忽然感觉大脑一阵眩晕。
……啧,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坂田银时心中皱眉,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只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缠着绷带的肢体部位遮得更严实了一些,笑着静待这熟悉的眩晕退去。
可是跟之前那几次不一样。
眩晕感不仅没有自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迅速转变成了尖锐的刺痛。
细细密密,无休无止,仿佛有许多细小的冰锥在他脑子里一下下用力地凿着,以至于视野都变得模糊不堪,耳中听到的一切声音也变得混沌了起来。
冷汗涔涔而下,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中那道模糊的白影稍稍靠近了一些,他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也听不清她的话语,只觉得一切都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得就像两个世界。
直到一双温热柔软的手轻轻捧住他的双颊。
“阿银?”
痛楚消失了。
蒙在眼前的迷雾散去,巨大的烟花炸裂声雷鸣般钻进耳内,眼前的身影终于重又变得清晰。
他看见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看见她温柔的眉眼,也看见那双墨色眼眸之中的忧虑与关切。
于是坂田银时轻巧地笑了起来。
“啊,抱歉抱歉,刚刚阿天你说了什么吗?烟花声音太大了我刚没听见……”
“对不起。”
坂田银时的声音卡了一下,眼中有些迷惘。
“……什么?”
阿天却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轻软又温柔,却看得坂田银时心脏猛地停止了一刹,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陡然袭来。
“阿天?你想做什么?你……”
“回去吧,阿银。”
阿天看着他,轻轻打断了他慌乱的话语。
温柔,而又坚定。
“回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坂田银时错愕睁大了双眼。
“什——”
静静立于庭院一角的时空转换器忽然亮了起来。
宫灯摇曳,风灯柔和,耀眼的烟火层层叠叠。
一重重光芒交织映衬之下,本该明亮的转换器光芒竟也近乎暗淡了起来,像是一捧碎落的月华,不起眼极了,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坂田银时却察觉到某种巨大的力量凭空出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不轻不重的笼住他,无视他的抗拒与挣扎,将他无可转圜地向后拉去。
“等、阿天——!”
他睁大双眼,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远去的温暖。
却终究只能从她腕间滑落,徒劳地收紧手指。
光芒悄然消失,只剩下白衣的身影还坐在原地。
阿天微微抬头,看着开满烟花的天空,看着天穹之外的斑斓洪流,又仿佛听到了那日的话语。 .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小阿天?”
“坂田君他正在消失。”
五条悟的声音从联络器那端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描述事实。
“这是无法更改的未来。因为这是改变历史所必然付出的代价。”
也是他自己所选择的结局。
片刻沉默后,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如果这个代价,由其他人来支付呢?”
“啊?那怎么可能……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悟。”
她轻轻打断了他急促的话语,嗓音依旧和缓,甚至带着笑意。
“能再帮我做件事吗?”
五条悟沉默了很久,才有些发涩地回应。
“……我可以拒绝吗?”
“只是想让你帮我拿一下给大家订的新衣服而已。”她依旧笑着,“明天就过年了,时间有点紧,我可能来不及亲自去拿了。你能帮我一下吗,悟?”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
他最终回答.
烟花在夜空一重重绽放。
躺在研究室沙发上的白兰睁开了眼睛。
灿烂的光影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毫无醉意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夜幕中盛开的繁华,焦点却似乎穿透了夜幕,甚至穿过时空,落到不久前那个独自来到他面前的人影身上。
彼时他正蹲在研究室里调试几个巨大的烟花发射装置,本以为她只是来看看进度,却冷不丁听到了一个稍显奇怪的问题。
“小白,你还能定位别的世界吗?”
白兰拿着检测仪器的手一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想……”
“那个叫尤尼的孩子,你能再找到她吗?”
她温和地看着他,声音平静,且认真。
“我想要,问她一些事情。”
“……”
就如那时一样,白兰轻轻闭上了眼睛。
烟花变幻的光影透过玻璃落在他眼角眉间,却不似火焰,反而恍如水波粼粼.
鬼灯的酒是今早连同阿天给大家买的新衣服一起送来的。
就如曾经送来金鱼草那次一样,这一次的“谢礼”他仍是拜托了夏目贵志代为转交。但不巧夏目贵志走不开,于是只能又转了一道,最终由五条悟一并送了过来。
阿天不喝酒,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几坛酒。
黄粱梦。
凡饮者,心怀执念,可见幻梦。
那是能让心有执念的人,看见自己最想见到的梦境的酒。
——也是为她指明方向的,将他送归故乡的路标。 .
那,你呢?
你的“路标”又是谁呢,小阿天?
是早已逝去的神明半身?是高天原上投下的虚影?还是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魂灵?
烟花炸裂的隆隆声远远传来,如一声声沉闷的惊雷。太宰治倚着床头,目光清明地看着悄悄放到自己枕边的小巧锦囊,又安静地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沉郁。
——他其实早就知晓了答案。
可他终究不敢去确认。
好像只要不说出口,只要装作一无所知,就可以继续维持原样,当作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抱歉啊。
他想。
他果然还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最后一次。
……好吗,织田作?.
座钟不觉指向了零点,清亮的钟声响彻本丸,一声声传至耳边。
爆竹响亮地燃了起来,烟花愈发密集绽放,绚烂的光芒恍惚照亮半边夜空。
众人快乐地欢呼着,在声声爆竹声中乱七八糟地笑着大喊。
“新年快乐!”
“新年好~!”
“主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吖主公!”
“咦?坂田先生呢?”
“他又躲起来了吗?”
“主公?”
“他回去了。”
阿天轻轻触碰自己腕间,柔声回答。
没等大家细想,她又笑着说:“新年快乐呀,大家。”
于是众人便大声回应着,开心地围在了她的身边。
阿天认认真真地听着每一个人的声音,看着一张张鲜活灿烂的笑颜,也看着那一个个终于变得完整的灵魂,眼中的笑意溢满温柔。
直到大家声音渐歇,她才和缓地笑着,再次开口。
“还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没有跟大家说——”
墨色眼眸倒映着所有人的身影,她轻轻弯起了眼睛。
“——欢迎回家。”
她说。
众人一怔。
闪烁的烟火光影在她身上明明灭灭,白色衣袂在风中轻轻摇动,那温柔的笑就如天色将明的月华,几乎要融化在无数的光芒里。
所有人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猛地勒紧,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可他们却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
唯有另一种更为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们对他们的主公露出灿烂的笑,目光湛湛地大声回答——
“啊!我们回来啦,主公!”.
坂田银时蹲在悬崖边,看着底下早已到了尾声的战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可无论怎么想,却都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奇怪。
难道天人还研究出了失忆光线吗?
坂田银时沉思着,下意识扶住腰间的佩刀,却蓦地一愣,不由得低头看去。
老师赠予他的刀就好好地挂在那里。
但在这一瞬间,他却恍惚地认为,那里似乎……应该还有另一把刀。
一把有着金色刀鞘的……
“喂!银时,走了。”
同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坂田银时的思绪,他赶紧应了一声,握住腰间的刀站起身。
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滚落到地上,吸引了坂田银时的注意。
那是一串简单编织在一起、又被暴力扯断的蓝色小花。
脆弱的花开在遍布战火痕迹的荒芜地面,格格不入得仿若时空错乱了一般。
坂田银时在脑子里翻了翻,勉强翻出了这种花的名字。
——勿忘我。
勿忘……我……
坂田银时怔住了。
同伴见他一直没跟上,忍不住又回头催促,一看之下却都吓了一大跳。
“喂,银时,你……”
“……你没事吧?”
“啊?你们说什么?”
坂田银时回过神来,困惑地抬头看向他们,在几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一抹脸,才发现满手湿痕。
“……啊嘞?为什么?”
坂田银时迷茫地喃喃,又忍不住去看那串蓝色小花。
朝阳渐渐升起,晨光落在他染满硝烟和血迹的衣襟上,也落在那串灿然开放的勿忘我上,宛如晴朗的夜空一点点亮起。
他却恍惚看到了清冷的月,安静地在晨光里慢慢逝去。
坂田银时忽然用力抓住自己的胸口,像是遭到了一记猛击,茫然又痛苦地蜷起身子,跪倒在地。
“……为什么……”
他在质问,却又不知该问何人。
他在痛苦,却又不知痛苦源于何处。
干涸的泥土被水迹一点点浸湿,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听不见同伴焦急靠近的声音,却近乎执拗地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抹突兀的蓝。
又像是在看着,某个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幻影。
“……为、什么……”
他颤抖着蠕动双唇。
却终究,无法喊出那个不存在的名字.
遥远的时空之外,神明半身垂眸,心底轻声叹息。
对不起。
又一次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她轻轻抬起眼帘,将一张张鲜活的面容纳入眼底,清透的目光仿佛穿过时空的洪流,看着那些破碎的灵魂,看着那份飞蛾扑火的执念;
又落向那些终于被拂去了伤痛与疲惫的璀璨身影,也落向那一枚枚藏于锦囊之中、随之悄然失去光华的精致钱币。
压祟钱,取自“镇邪压祟,祈福纳祥”之意。
她终究是鬼。
自睁眼开始,便是世间最古老的厉鬼。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如神明那般为任何人带来祥瑞与幸运。
但至少,她可以斩断任何诅咒,摧毁一切枷锁,镇压八方万邦所有邪祟。
——直至,指引他们抵达最终的归处.
那是她对他们唯一的祝愿。
那是祂对他们所有的庇佑.
祂生于神明埋首之处,长于无数生死交界,于善恶间亲手束缚自身,于时空间穿行而上,应呼唤而来。
而如今,她弯起眼眸,看向新生的神明。
她说——
“——欢迎,回家。”.
你也是呀,阿银。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