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攥握着的手机随着她的动作, 一不留神从手心滑落。手机在地毯上弹蹦起,磕上了凳脚,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嘭’。
像是提前引爆了个小小的炸弹。
听到声音, 周圻迅速将音量调到最小, 把听筒压在衣摆上,转头看过去,俯下身。
许念粥弯腰蹲下,抬手挡住,在那只大手要碰到手机的前一刻先捡了起来。
她站起身, 两人视线交汇,她朝他笑了笑,指了下门口,无声地告诉周圻,她先出去,不打扰他讲电话。
她又解了腰上绑着的蝴蝶结, 把猫尾巴放进了他的怀里。
周圻反应快,拽住了她经过他身侧的那只手, 把她的步子拉停。
他的手跟着她的右手一块儿垂下,许念粥站定,扭头, 还是笑,但似乎冷了一半。她伸出左手用力掰开了他扣紧的手指,继而一声不吭的往房门外走。
正欲转身, 这次又被拉住了裙角, 左右晃了下。
强装的狠心被击的片甲不留。
许念粥属实是拿他没办法, 无奈地垮下肩,走近。她拿起了他的手机, 发现通话已经被掐断,看见了上方备注是和周圻同姓的三字姓名,刚想帮忙点回拨,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抱住。
周圻单手圈过她的腿窝,另只搭在毛茸茸的尾巴上,扬眸看向她,乖顺得不像话。
还是能感受得到的,他眼神中透出的那一丝委屈,许念粥微怔,食指悬在了屏幕上,她并没有想怎样,只是莫名涌上了些情绪。
她轻叹了口气,把手机递还给了周圻:“快拨回去吧,应该是真有急事。”
她不是发小孩子脾气,不是不通情达理,只是想留给他们接电话的私人空间,也可能是想给自己心里仅留的那点空间喘口气。
周圻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指腹摩挲着她手腕因为瘦而格外凸起的骨头:“那你别出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商量的语气。
“可我不想听!”即便已经猜到了是什么,许念粥还是脱口而出,头次这么一字一顿,用加重提高的嗓音回他。
说完,她自己也怔了怔。
有点压抑。
周圻站起来,‘嗯’了一声,想将她拉过坐下:“你呆这儿,我出去接电话。”
迫切了些,他抓在她手腕上的力度使劲了不少。
“嘶……疼……”许念粥倒吸了口凉气,稍稍蹙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手将他推坐了回去,她自己提步就往房门外走。
听到身后迅速跟上的,踩在地毯里闷钝的脚步声,许念粥没有回头去看,刚握上门把手,一只胳膊倏的从后往前将她一把拦过,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闪躲,后背就跌进了滚热的胸膛。
周圻横臂揽着她的腰,将她翻过身,压在了门边的墙面上。他卡住她的下巴,扳过,在她抿咬着的、柔软的唇上,毫无预兆地压下了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他凶狠地冲撞,舌尖顶撬开她的唇缝。
他不让她躲,更为暴戾地锢着。
许念粥不得已扬头被迫承受急而猛的攻势,手抵在两人之间,她嶙峋背后的蝴蝶骨撞在了坚硬的墙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与墙面不断磨蹭,她吃痛,又同时感受着唇齿间他不停的加深用力索取,眼尾潮意渐起。
这或许不算吻,更像是一种啃啮,像是一场小型的“搏斗”。
她去推他,挣扎,反而被箍得更紧,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双手被他锁住,推到了头顶上,她的手背碰触着冰凉,身前却完全迎贴上了滚烫。
他的手不知何时从她的肩膀处穿过,手臂抵开了令人生疼的磨擦,但却更加直接,方便的让他咬上了她的唇,将她用力扣向他自己,动物般凶猛。
算了,就这样吧。
没有任何胜算,许念粥不动了,除了偶尔喉间实在压制不住而溢地的哼喘,她任由着他挑弄、啃咬,软得一塌糊涂。
口腔里忽地蔓泛开一股咸涩的血腥味,她闭上了眼,像一根在风中摇晃的芦苇被彻底吹弯折了茎秆,然后被人捡起,将细长的茎秆打上了个结,结会松弹开,又被用劲拉紧,又拉紧,又更拉紧。
没有时间概念,她早就体会到了严重缺氧的窒息感了,只不过并未表现出来。也算是最后留下了点不一样的生理上的难忘,不是么?她想。
周圻的心脏不停收缩。在刚刚看到许念粥掰开他的手,要跨出门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那年他妈妈也是这样,出了门后,就再也没能见上一面的惊慌。
他是害怕了,也是急切了,胸腔里像是堵了块巨石,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发狠似的撕咬,想留住什么。
面颊淌过湿润,他的一滴泪最终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微凉,许念粥的指尖迟钝地蜷缩了下。她知道不是她的,因为她没有睁眼,仰着脸,把饱含的酸涩牢牢蕴藏住。
许念粥愣了愣,眼皮发烫,浅浅出声:“周圻。”
下一刻,她被他搂进了怀里,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中,感受着他轻微的振颤。
周圻眼眶布红津润,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声音在抖,连着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对不起。
许念粥的心里像是被剜走了一大块。
她扬脸,注视着他晶亮的眼眸。
人的眼睛,是伤感的两大洋的神色,泡沫,盐,绿色,风,变幻不定。
许念粥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还疼吗?”周圻先开口,问的或许是她的手腕、后背、嘴唇,亦或者是心。
但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仍旧摇了摇头。
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缺失的那一块怎么也补不上了。
周圻抚揉着许念粥的后脑勺,明明柔软的头发却扎的他心疼。
许久,他拥紧了她,轻声:“三天,三天后我就回来。”
果然,亲口听到还是不一样。
前几天说一定陪完剩下旅程的人,提早说了退出。
该难受一下的,可许念粥弯起了唇角,不摇头了,她点点头,同样轻声:“嗯,我知道了,没事。”
她说没事,推着他的手臂,拉开了点距离:“快打电话吧,你家里人还等着。”
又问:“你饿吗?我出去煮点东西吃。”
她说话的声音平静软和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圻一时心情复杂,想再说点什么,又被许念粥打断。
门被轻轻带上,套房的小厨房自带了锅具,许念粥往流理台前的小冰箱走,早上周圻在农贸市场买来的食材在里面,她放空状态的将食材拿出,洗净,烧水。
她做了两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特别拿手的番茄煎蛋焖面,最后撒上了一小把的香菜。成品卖相都特别好,但就是她在煎蛋时分了心,手上被烫起两个水泡。
许念粥没喊一声,没皱一下眉,她去冲了凉水,然后挑破。
当晚,订的凌晨两点多的飞机,还有五个小时左右。
留给两人的共同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周圻看她情绪不对劲,在吃完面后抱着她坐在沙发里一直找话题聊天,许念粥嫌他婆婆妈妈,拉着他去盥洗台前,把不久前答应他的事情给做了。
挤上,涂好剃须泡沫后,许念粥拿着电动剃须刀无从下手,犹犹豫豫了好久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先开始,最后还是被周圻握着手尝试了人生中第一次帮人刮胡子。
周圻看她抖得厉害的右手,鼓励她:“熟能生巧,下次我就不带着你了,你自己肯定也能刮好。”
许念粥笑笑,没有说话,又一秒俨然,屏着口气,小心转动手腕。
终于刮好,她长吁一口气,又仔细瞧着,在确定没有刮出血丝后,悬着的心才算是最终稳当落地。
许念粥洗净手,捧着他的脸,亲了口,像是徒手掰开了个柠檬,她心里被酸得难受。
可她不是最能吃酸吗?最喜欢吃酸吗?
不能哭的,又不是小屁孩了。
不就三天?是啊,不就三天。
但她知道,其实更正确的句子应该是:不,就三天了。
周圻需要整理收拾的东西不多,许念粥也来参和了一手。他本来说续个房,让她订了十天还剩两天的房间到期后直接住在这里,被许念粥果断拒绝了,她说我们到时候换个地方玩,再换个酒店吧。
许念粥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包里拿出了张洗好的照片递给了周圻。
是他第一次让她觉得做梦可以不止是做梦的那天——
那天傍晚,过斑马线时,她扭头发现两人的身影通过光的照映,在路面上印下了幅像是错位亲吻的影子画面。
那时候,她脸红的像是火烧云烧尽时最红的那一抹。
而相片背后留下的那段话,许念粥在当晚就拿水性笔写了上去,晾干了好久,但到现在了还是隐约能蹭掉一些,擦花出重影。
但也不重要了。
许念粥跪坐着贴上去,学他那时压低了声音,落下灼灼目光:“要试试吗?”
“什么?”这回换周圻问出了这句话。
她心脏被掐得紧,却在笑:“试试你想的,像刚刚影子里的那样。”
周圻看了眼相片,脸上表情难辨,但应该也是想起了什么。他挪开视线,将许念粥抱到了自己的身上,覆过她的后脖颈,吻了上去,唇舌推送,一下又一下,难舍难分。
人们永远无法预知某个片刻的价值,直到这个片刻成为了回忆。
在他的手指即将要埋进去的时候,许念粥及时伸手按着了他,但还是打了个哆嗦,涌出份悸动的湿润,她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嗓子哑:“再不走要误机了。”
周圻说不会,拍拍她的腿,把她小心放倒在枕头上,让她把小腿肚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带着热温的指腹剐蹭在了他熟悉的敏感位置。
许念粥不出意外的浑身战栗,眼泪也借此机会一并流了出来。
他们一同出的门,下楼,在她房间门口,他们拥抱。
在周圻要开口时,许念粥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像哄小孩子一样,踮脚,去揉他的头发:“知道啦,没事。”
周圻弯下腰,给她揉。他说,有事给他打电话,他一直都在。
她点了点头,转身。长发轻轻曳动,她没有回头。
回去之后,许念粥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坐了起来,双手抱膝。
窗帘忘了拉,她扭头,看十五前后的月亮又满又圆。她牵强地弯了弯唇,眼热,感叹了句真好。
枕边的手机亮起,许念粥拿过,是周圻发来说到机场了的消息。
她回:[嗯,起落平安。]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许念粥睡得迷迷糊糊,忽地惊醒,转身想捞东西,却捞了个空。
噢,她才想起来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他人在飞机上。那……那个花生企鹅呢?上次不是说藏在她这边的吗?
许念粥揉揉眼爬了起来,打开灯,找了一圈也还是没发现。心慌感来得猝不及防,因为拥有过,所以害怕失去,可这种感觉特难熬。
她叹了口气,深呼吸,坐在床沿,强压下眩晕感,温柔地同自己聊天,告诉自己没关系,拜托自己不要难受,会好的,说不定睡一觉起来,找不到的东西就突然出现了。
她需要经常自恰。
但她……睡不着,盯着天花板,又感觉回到了很早之前失眠的夜晚。
对了,药,许念粥跻上拖鞋,往行李箱边快步走去,原先放药的网布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条:尽量少吃,下面列举了几样有助于睡眠的健康食材,最底下还有句‘亲测有效’。
她仔细多看了几遍,再站起来时,腿麻了,血液往脑门上涌,她倾身,扶住了桌面。
去宝石山看日出,是许念粥突发奇想的一件事。
反正睡不着,那不如去消耗自己,她喜欢将时间填满,去做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以此来短暂忘记不开心。
步行到山底约五十分钟,路线并不复杂,出酒店后直走,在第三个红路灯路口左转,继续直走,在看见西湖后的右手边会有一个显眼的指示标。
也还有个近路,一直直走,在某一站的地铁口的左手边,有条小路。
在凌晨三点半,看完地图,许念粥背上背包,带了条有线耳机出了门。
路上雾蒙蒙的,黑黢黢的天色中透了点花青,只不过沿途冷清,关了门的商铺和独自前行的她,还有陪着她的,她自己的影子。
耳机里不是播放的什么热血摇滚流行曲目,而是低缓慢节奏,和这街道似乎一般清冷的轻音乐。
当然,许念粥也会提心吊胆着会不会突然从某个街角冲出来一个蒙面的陌生人,手里还挥着两根棍棒,她会时不时转头,异想着周圻会出现在身后。
但要是真出现了,那该多可怖啊。
想到这儿,她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笑不出来了,反扑而来的是更加悲凉的情绪,也许是和夜晚有关,但也许这才是真正她吧,无底洞的丧,无缘无故的悲怆。
她承认,是她懦弱了,是她在逃避,越喜欢越逃避。矛盾。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别人愈发的对她好,她就愈发会产生一种不配得感,害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付出。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自己。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晚上那会儿的笑不是发自心底的,不过是她习惯了,习惯于在别人面前保持微笑,习惯于说‘算了’、‘没事’、‘好的’……,习惯于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
她都知道,她全部都知道。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她没办法,没办法一下说服自己。
两条路重叠的部分走完了,许念粥在考虑继续往前直走还是左转。
周圻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机场里,他刚出了机舱门,恢复信号,不小心点进了微信步数这一栏,看到了许念粥这个点还在不断累积的步数,他心一紧。
漫长的等候音,他心里滑过了很多想法,心脏颤得厉害。
终于。
——“喂。”
周圻长长舒了口气:“你还没睡吗?去哪儿啦?”
“嗯,”电话里声音嗡嗡的,“我,我去宝石山看日出了。”
听到电话里传来风吹过树叶的声响,他担心:“一个人步行去的?”
“嗯……”
“周圻。”许念粥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喊住他。
周圻应她,心里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航站楼里响起了一阵中英文的语音播报,电话中也跟着沉默。
他握着手机跟着人流往外走,等她开口。
“周圻,我想说……”那端,许念粥攥紧耳机线,手指绞着,她低下头,“三天后你不用为了谁再回来,我说过的,我不会拿任何什么关系来绑住你,你已经多停留很多天了,也该回程了,我也该走了。”
她的语调很柔软,但却那样扎心。周圻的脚步停住,深呼吸了口气:“你怎么了?”
许念粥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她轻声回:“没怎么了。”
也就是这时,她听到那边的机场环境音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猜他应该特地找了个拐角处。
“许念粥……”
“……嗯。”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许念粥一顿,哽咽着去做恶人:“没有。”
周圻很快接上:“朋友也不是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许念粥自我嘲解,不算太正面地回:“你其实也早就知道了,我从这个月底之后的半年要去哪里了吧?”
周圻没办法否认,坦诚说:“是。”
许念粥继续慢慢说:“微博关注了快三年的朋友,我还要谢谢你对我发布内容的认可。”
昨晚许念粥在看到他手机屏幕上弹出的特别关注后,愣了好久。她对着昵称去搜索了下用户,才发现周圻竟在三年前就关注了自己,那时候疫情,减少外出,她的英语试卷讲解视频和学习笔记分享在那段时间发布得频繁。
昨晚那会儿她为自己真的能帮助到别人而发自心底的开心。
可后来,她猛地想到了自己转发过的支教内容,尽管她的微博里从未发过自己的正脸照片,可结合着最近的发布来看,再加上她收到邮件那天他的反常,她猜周圻已经知道了这个微博的皮下就是她,而他也早就已经看到了那条内容。
……
周圻不明白:“所以这和我来找你是有什么关连吗?”
也是在周欣菡转发给他那条链接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有在关注的博主是许念粥,不过这几个月他太过忙碌,才错过了那么多。
许念粥尽量平静地阐述:“或许没有吧,但是我们就——”
“噔”
电话被挂断,许念粥的心也咯噔了下。以为是自己误触,她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对方。
眼前的这条路幽深不见底,仅仅留了路口的几盏微黯的路灯。
一阵强风刮过,‘哗啦’声激得许念粥猛然抬起头,却对上了石阶上几双绿油放光的眼瞳,紧接着闪过好多道黑影,她本来就精神高度紧绷,怔懵着,这下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后背发凉冒汗,被吓到腿软差点瘫坐下,喉咙里堵着,连尖叫都发不出声。
一瞬间的灵魂出窍,许念粥僵在原地久久不敢动。
路灯残影下,她孤伶地站着,像是卷碎纸,被冷风吹得一圈一圈散开,而刮走的那些东西怎么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晃过神,又想到了刚刚被挂断的电话,许念粥的胸腔里顷刻翻涌起阵阵涩意,眼泪‘吧嗒’一下流了下来。
她是睁着眼的,一眨也没眨。灼烧着,却止不住地倾泻。
良久,许念粥才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
其实那话她说出来就后悔了,她真的好没本事,没本事到只能在电话里,只能挑在他恰好不在的时候说出口。但又好像面对着他,她就没办法将那几个字完整的说出口,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有意避开。
可现在她说了,也等到了她想要的,他挂了电话,或许是另种方式的默认。但为什么,她却感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决堤。
算了……她又开始习惯性的这么想。
意识到这点后,许念粥闭上眼,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她胡乱用手背抹掉了眼泪,缓缓站起,打算往回走,换成另一条主路-
出来的时候,周圻没注意到他的手机电量实际上并不充足,加之在路上通话到最后的怔松,他完全忽略了低电量的提示音。
手边没有充电宝,周圻加快步子四处寻找电源充电口。
某趟航班刚落地,一波乘客从出口处涌出,他边说着不好意思借过,边匆匆挤过。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被无限拉长,可能只是过了一分钟不到,但却无比难熬。
充上电,屏幕上弹上来了好几条消息,周圻没等推送完,第一时间点进了电话,回拨了过去。一声‘嘟’后,却听到了一声机械的女声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措手不及,像是一下往心口灌进了大量冷冽的水,他被呛到胸腔起伏。
又以为是信号不好,周圻迅速点进了微信。
直到看到许念粥发来消息后,他的喉咙止不住的发紧,呛,他快要被呛死了。
她发了好几条的谢谢你,对不起。
她说,这几天谢谢你,不用来找我,我明天就走了,对不起。你很好,你值得遇到更好的。
她说,拜托你了,千万别来找我。
这一刻,周圻竟然不敢去点语音通话,也不敢发一条消息,怕看到的是那个醒目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怕被击碎成齑粉。
凌晨,他和她一样一夜未眠。周圻的眼眶中布满红血丝,发酸,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紧成拳。
明明亮着的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只用稍稍一划,就能看到前半天,十个小时前,她还在因为那杯猕猴桃橙汁,而被他“逼”着发了好几条的‘哥哥、哥哥’的消息。那会儿不满意,她又被他压进了沙发里,揪着她腰上的那一圈痒痒肉,亲耳听了好多好多遍……
周圻垂下眼,心潮起伏,心脏好像被撕破出了一个破口,刮进大风,刺痛,让他难以呼吸。不受控的手指在颤,赌,他在赌,有那么几秒的大脑空白,他心一横,点下了那个“宣判”的按扭。
界面跳转。
她没删,但,也同样没接-
东方既白,天露微微光。
许念粥双手揣在兜里,盯着地面,发呆般的在街上走着,身后叮叮当当自行车的车铃声响了好久她才注意到,也是这时才发现她自己走偏了路,渐渐往路中央走。
骑经她身边的那人很严肃地朝她嘀咕了句方言,许念粥听不懂,只能扭头说了声抱歉。
这条路前几天周圻带她走过一遍,所以许念粥还勉强有点印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拐角路口处,她抬头,看到了那个写着‘保俶塔前山路’的白绿色路牌。
山风凉且猛,空气潮湿而凛冽,路上还是昏暗,许念粥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筒,熄灭屏幕前,瞥见了右上角的飞机图标,她叹了口气。
怕他回,更怕他不回。
往前走,依旧没有人,她或许是最早登山的那一批。有些慌措的,可心里还有更乱的事将前个感受给盖了过去。
徒步了好久,有些饿。
许念粥摸了摸背包,发现出门临时,忘了把小零食往包里塞。她只能拧开水壶,猛猛灌了大半瓶。
经过半山腰的书店,才见到一小群人,许念粥心里也安心了很多。她好像不知疲倦,没有休憩,继续往上,到了保俶塔前,五点半多钟。
四周视野广,她伏在面临西湖的那面围栏上,雾霾蓝的天色与地平线以上还尚浅的绛红色相交,可见断桥。
该共赏的,旭日初升的前景。
许念粥拢紧防风的外套,翻出相机,手指有些僵硬,她缓和了好一会,找好角度,拍下。
在她对着手掌心哈暖气时,听见身边有人和她聊:“凌晨的山上是有些冷,应该多穿点。”
许念粥犹豫着回头,不认识的一个男生,他笑着看她,朝她身侧走来。走近了点,她发现他单边脸颊上也有个非常浅的酒窝。
许念粥一愣,恍惚着往后退了两步。
似乎看见了她挪动的步子,男生也不再往前走,停下:“一个人上来的吗?”
她不自在地咽了咽,点点头。
男生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指着一旁的□□峰:“上面据说是看日出的绝佳观赏地,要不要趁人少早点上去?一起?”
“抱歉,”许念粥下意识地拒绝,心虚地环顾了一周,回过劲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风吹进眼睛里,她自嘲一笑,揉了揉眼,再次表明,“不用了,我等会儿再去。”
男生理解地颔首,并再次叮嘱早点上去,不然等会儿人会很多。
许念粥很小声地‘嗯’了句,扭回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屏保还是周圻送她的那束花,她又拧过头,竟觉得的那男生的背影也有那么点的相像。
她觉得自己真的疯了,无奈又发笑。
六点零五分,半边天,隐绰出现霞光衔金,许念粥往□□峰的方向走,坡体有些陡,她不太使得上力,在几块石头前,费了好些劲才爬上去,有些晃,她只敢半蹲着。
果不其然,多了好多好多人,架着“炮仗”,甚至还有架小型的无人飞机。
都在等待。
蹲久了,许念粥想坐下,换腿的时候不稳,取下放在一边的背包险些被蹭到滑下,身后递上了一只手帮挡住了包,她转头刚想说谢谢,意外发现又是那个男生。
他把背包还过去:“小心点。”
许念粥说了句谢谢,讪讪接过,笑了笑。
男生把手机给她看:“APP上说的,大概还有二十三分钟日出。”
许念粥偏头看了眼,那款APP界面上甚至能精确到秒数,还有当前湿度,PH值等等一切指标,不过她素来是不太完全相信和天气相关的预报,只好就不扫兴地说好的。
曙光刺破黑暗,有人站了起来。
山的那头冒出半轮橙金,更多的人站了起来。
四十分钟后,完整的红色鎏金圆日出现在了天际。
耀眼,许念粥被亮地眯起了眼睛。过去的几小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看到象征新日的扶光,她心里酸胀得很,长长舒了口气后,她也站了起来。
可刚站起,甚至还没站直,许念粥蓦地感觉头晕眼花,紧接着眼前一黑。
顿觉不妙,她想立刻原地坐下,可没想到意识却先一步绷断,周围的一切都在那刻消了音。
第三十二章
Chapter32
许念粥在发呆的时候, 曾经天真地去想过很多哪些不会痛的死法,可最后想来想去,好像哪一种都会疼, 哪一种都有可能不那么彻底, 到最后会以更加痛楚的方式生活。
濒死感之下,她像是一条离开水太久的鱼,不知道该怎么去呼吸汲氧,鱼鳃翕动,只是本能。彻底无意识前, 有那么一刻她非常平静地想,就这样,算了吧。
也就是在那时,许念粥的脑海中划过了一件事。
小学那会儿,一群自以为很懂的小屁孩在某天放学围在她身边,指着她说‘略略略, 你妈妈不要你了’,‘你妈妈不要你了’, ‘你是克星’,‘你是大克星’……
那时许念粥一言不发,只是站起来, 搬过树下的一块石头,用力砸向了为首的那个小男生。那个小男生头破了,流血了, 他妈妈不肯, 找她家里人要说法, 要赔偿。
她呆在里屋,被她爸爸扇了重重的一个耳光, 没站稳,直接一头栽了下去,两眼冒黑。她没哭,才几岁的小孩,想的却也是:反正也没人爱我,就这样,算了吧。
但有人对现在的她和小时候的她说,你首先一定要好好爱自己,然后要相信,剩下缺失的那部分,一定会有人非常愿意补上……陪你也是我生活中无可取代的意义。
可也有个声音在说,别再耽误别人了。
最先回归的是听觉,耳边嗡鸣,许念粥神思恍惚,脑子晕胀。
她尝试张嘴,发不出声,又动了动手指。
“醒了醒了!念念你还好吗?”
一道熟悉温柔的女声将许念粥的心绪牵了回来,眼皮很重,像是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她缓缓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接着,视野中出现了周玥玥的脸。
许念粥呆呆地注视了会儿,没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混沌着又重新闭上了眼。
“欸欸,许念粥?!”
周玥玥见状,又慌了,赶紧出门喊了护士医生进来,等检查完了一遍许念粥的身体,确定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只用再好好休息后,她才稍稍舒了口气,搬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模糊间,许念粥的脑子里不是空白一片,相反,她想了很多,也听到自己是因为低血糖和低血压并发而导致的突然昏迷,这是老毛病,之前出门时,她都会在包里备些糖和食物,不过刚好这天没带,再加上空腹徒步登山。
她只记得昏迷前好像有人扶了她一把,再后来是怎么下山的,谁送她来的医院的,全然没有半点印象,更别提是怎么联系上她朋友的,以至于见到周玥玥的第一眼,她懵得很彻底。
许念粥缓了缓,用输液的左手碰了碰在床边的人,干涩着嗓子开口:“玥玥。”
“欸!我在,”听到声音,周玥玥猛地抬头,满脸欣慰惊喜,“你还难受吗?”
许念粥笑着摇了摇头,手肘撑床。
周玥玥见她想要坐起来,连忙放下手机,帮忙挽住腰,又拿过枕头垫在她的身后:“慢点。”
许念粥面无血色,脑子发胀,但在看到周玥玥一连串紧张兮兮的动作后,扑哧一笑,表情也鲜活了不少,只是笑容幅度太大,脑袋产生了瞬间的充血感,她没忍住皱了皱眉,‘嘶’了一声。
完了,本来就紧张的人更紧张了,周玥玥后退了半步,双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搂着,僵在了原地。到最后反而变成了许念粥抚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没事没事。
许念粥看了眼窗外,烈日当空,转回头看向周玥玥,疑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个男生用你的手机打过来了个电话。”
“嗯?”
“就……”周玥玥把接过来的温水递了过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叫,叫什么我给忘了,当时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是周圻,可仔细听声音发现不是,就以为你被盗了手机,后来又一听在什么医院,我又刚好在附近,也就直接过来了,没想到……”
她适时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当时。”
男生?许念粥先想到了那个邀请她一块儿上□□峰的男生。
“那个男生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吗?”
“你是和周圻吵架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收住了尾音。
怕周玥玥误解什么,许念粥先开了口:“我是想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感谢一下。”
床边的手机震动了下,她闻声看去,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
“我给你拿,”周玥玥也没再追问,也没说实际上那个男生留下的那张字条是被她有意给截胡了。她站起来,拿过一边在抽屉里的包和手机,“但手机有点裂屏,当时那个男生说,点进最近通话里,有一半的通话记录看不见,就拨通了最上面的那个。”
“你没设锁屏吗?”她又问。
“设了的。”许念粥接过,说了声谢谢。
“那怎么?”
“可能闭着眼也能识别吧……”许念粥有点心乱,听周玥玥说到了最近通话,她想起自己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的周圻,以为是他没接,所以才打给的周玥玥。
手机屏的确碎了大块,幸好还有电,许念粥解锁开,发现最上端一片摔成了绿色卡屏,能看到时间,是下午一点,距离她看到日出,已经过了六小时。
许念粥劫后余生般地叹了口气,点进了最近通话,是最上排的三四个通话记录看不到。
还好,她庆幸地想。
但很快,她竟又有那么一瞬间想让这通电话是拨给的周圻,她想得到他的安慰。
被调回信号的手机微信上弹出了几个小红点,许念粥不敢点进去,她有些无力,是她自己亲手推开的,却又妄想别人会下一次都无条件折回,都能从现在开始。
“没有吵架,”许念粥想了想,按掉手机屏幕,还是回答了上个被隐匿了的问题,“他很好,和他呆在一起很舒服,但是——”
她垂下头,没再往后说。
周玥玥轻声问:“那你还是喜欢他的吧?”
许念粥没有立刻回复,像是在确认答案。
喜欢吗?是喜欢的,只是她的喜欢在她自己阡陌纵横的心里迷宫中走错了一条路,她在尝试着重新慢慢解开,她需要先和自己和解。在此之前,她不想让任何人再受到伤害。
半响,她摇了摇头,喃喃着挤出一句:“现在说这个好像不重要了。”
一小阵风带过,半掩的门轻轻‘吱呀’了一声。
许念粥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却意外瞥见门外一抹匆匆走过的身影。
她完全怔住,视线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心跳停了半拍。
还在许念粥发愣之际,一位医生带着护士和几位实习医生进了病房,是对隔壁床进行常规检查。
门被最后一位进来的医生给关上,但她知道,这一下关上的,好像不止是门了。
房内空间和氧气被挤走了大半,许念粥胸闷,说不上来的气短,像被无形的手给掐紧了呼吸。
她现在可能明白了自己之前有意避开他说的话,他是什么感受了。
也算是,扯平了吧。
忽然有些疲惫,许念粥闭上了眼,听见周玥玥说出去接点水、买东西,她‘嗯’了声,躺了回去。
但在周玥玥起身要走时,许念粥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衣摆。
周玥玥转头。
她垂下眼,低声说:“帮我对他说句对不起。”
周玥玥愣住,往门口看了好几眼,再低头发现许念粥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背因为攥太用力而在冒血珠,皮肤也淤青了大片,她赶紧喊了隔壁床边的医生来处理,又俯身蹲下来,贴着她的耳郭心疼地说好。
许念粥勉强笑了笑,胡乱扯过被子,侧身蜷缩着,却怎么也再睡不着。
走廊里,周玥玥见周圻二十分钟前才到的医院,刚刚又发消息说要走,她坐电梯下楼,在一楼大厅内拦住了他,操碎了心:“才刚来,就不进去看看?”
周圻没有直接回,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只是说:“让她好好休息吧。”
“真不进去?”
周圻没说话,内心在犹豫。
周玥玥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周欣菡怎么样了?”
“手术挺成功的。”
“成功就好。”
两人之间算是很远房很远房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不怎么聊生活上的事,他妹妹的近况也是在上午打完电话后,周玥玥才得知的。
沉默了好一会,周玥玥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样,不追了?”
周圻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一问,用手背挡住嘴,偏头轻轻咳嗽了声。
在接到周玥玥电话的前半个小时,周欣菡刚从手术室中闯过一关,先天性心脏病,被推进ICU继续观察,他也没想到下一刻就得知了许念粥突然昏迷的消息。
近四个小时后,他到的医院,出了电梯后,按照给的病房号,一间一间找过去。才刚喘口气,就听到了许念粥的那一句话。
快两天没睡,他的脸色也不太好,说话鼻音很重。他也在极力克制住自己冒出来的,不太安的念头。饶是再怎么懂她,知道或许这并非是她真实想说的话,可当面对面真正听到的那一下,他的心还是凉了半截,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周圻拧了瓶水,抿了口,直接道:“追。”
稍顿,他又说:“但她可能也需要自己的时间,我可能也需要好好想想。”
他想给她时间和空间,想等她真正敞开心扉的那一天,而他也要想想该怎么继续。
停了思绪,周圻艰涩开口:“别说我来过。”
“你们还真像啊,她醒来的第一句也是和我讲别和你说,”周玥玥无奈地笑,又有些不忍心,“但她已经知道你来了,她还让我替她,对你说句对不起。”-
那台被摔坏屏的手机,最终没能撑过完整的一天,还不等许念粥第二天回去将里面的所有文件图片拷贝出来,在当晚屏幕彻底卡成碎屏,看不清,也点不了。
来不及备份的相片、聊天记录和还未察看的消息,那些很多属于“昨天”的东西,就这样被锁在了手机里,困在了一个九月。
许念粥去问过,可以换个原装屏,还能正常使用,但她没有立刻换,只是将手机卡取了出来,那就在未来的某个“明天”再换吧。
九月底,入山前,许念粥又去做了次全身体检,她平时身体都健朗,那次晕倒算是个突发状况。在收到体检报告为正常的后两天,她跟着大部队进了山里的一所小学。
许念粥运气好,分配宿舍时,和最后剩下的一位很可爱的女生,两个人住进了四人间。
一人一个上下铺双床。
女生叫单欣嘉,她是从这个县城出来的大学生,不同于许念粥的短期,她是打算长期在这所学校义教。适应的也很快,当晚,她整理完自己的床,打扫完宿舍,她还帮着许念粥一同铺床。
俩姑娘都选的住在上铺,说有安全感一些。只是踩着上下楼梯,会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微声响。
单欣嘉同许念粥说,现在十月伊始还算好,等到了十一月,你会发现水龙头不能直接用,不然你会有种被丢进冰窖的爽感,热水也要早点去打,很有可能到后面就没有那么烫了。
许念粥从行李箱拿出毛绒玩偶往床上摆,被单欣嘉看到,她惊喜地哇了声,许念粥看她喜欢,将另一个尺寸小的拿给了她。
其实在杭城的最后,整理行李时,许念粥才发现那花生企鹅被周圻塞到了行李箱的最底下,旁边还多摆了两个另外尺寸的小花生企鹅,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她低头看着,情绪杂糅。
一天的劳顿结束,睡前,许念粥习惯性地蹭了蹭毛绒玩偶,安静下来,她算了算,自己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登陆微博,也没有点进周圻的微信头像,换了个手机,一切全部从新开始,重新回到了最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一日复一日,但就又好像拿小刀在心墙上狠狠地刻了一刀,总会留下点时间带不走的印痕。
许念粥翻了个身,下巴搁在手肘上。山区信号不太好,微信消息更新圈也转了很久,自从她将所有的群都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小红点也就少了很多。
她给两个好闺蜜报了个平安后点进了朋友圈。
这边的夜晚静谧得不像话,栖鸟杂流声。
许念粥应景,发了个最简单的夜晚emoji上去。太小的一个图标,没什么内容,很容易被一下刷了过去,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隐秘的期待什么。
她戴上单边耳机,随机点进了一首歌,一首钢琴曲,意外记起了是在那晚最后一通电话前播放的曲目。
她扯了扯嘴角,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没想太久,还是选择将那条被湮没的朋友圈删除。
有时候会发现,人在真正想落泪时,是微笑着的,是不动声色的。
但这一点微弱的啜吸声,也被单欣嘉捕捉了去,她问:“粥粥,你是想家了吗?”
许念粥转头,习惯性地说:“没有呀,是风油精辣到我眼睛了。”
话刚落,她一怔,蓦地想到了那天她伏在周圻肩头,嘴硬着说‘你是不是抹风油精了?辣到我眼睛都流汗了’,而他只是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任由她当“围巾”般搂紧的画面。
“风油精?”单欣嘉吸吸鼻子,“我怎么没闻到啊?”
是啊,风油精。许念粥被拽回了现实,赶紧拿出备在床侧的那一小瓶,开盖闻了闻。真的流出了更多的眼泪,许念粥装模作样地‘哇’地哭了一声,惹的单欣嘉笑不可仰。
她也跟着又安静地弯起了嘴角。
她知道,所有的人和那一段故事都会有离场结束的那天,哪怕当时觉得可惜遗憾,还是向前看吧,她不能奢求太多。
那晚,睡得不算太踏实。
第二日,许念粥顶着哭肿的眼睛去见了新同学第一面。
天真的小同学蹦蹦跳跳地来,用磕巴的汉语问:“老师,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像两个灯泡?”
许念粥摸摸他们的小脑袋:“灯泡多亮啊,老师是想看你们看得更清楚呀!”
她本科和研究生学的是英语相关的专业,但在这边,她担任过除了英语之外所有的学科,只是偶尔低年纪的小同学们好奇到不行,她才教他们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当然,不看他们交上来歪七扭八的“小爬虫”,其他的一切都很开心。
有时,许念粥会被邀请去附近的同学家里做客,吃热腾腾,辣乎乎的家养烧乌鸡,被辣到自然丰唇,家里的老人会塞给她一把一把抓的坚果、花生和自晒的柿饼、蜜桔,她也喝上了他们自酿的烧酒。
路口的狗狗有好几只名叫‘小黄’、‘小黑’、‘小白’的,她和单欣嘉经常站在路口喊一声,看好几条狗狗争涌而来,不咬人,她蹲下来顺毛,会时不时想到拆拆。
孩子们的眼睛也是她见过最亮的,最干净清澈的,像一汪湖水,而他们被留守在山里,只能一点一点积着,等着水满,才能溢出这座困住他们的大山。
他们的夸奖也甜,他们说‘粥粥老师真好看’、‘最喜欢粥粥老师了’、‘粥粥老师你陪陪我嘛’、‘粥粥老师……’。
来之前,许念粥囤够了很多拍立得的相纸,她每天会拍几张照片,洗出来,夹在笔记本里,再写上一段话。不知不觉间,本子厚重了不少,心情也沉甸甸的,既有成就感,也有感慨。
十一月初,变天快,寒风刺骨。
白日里,湛蓝天色,时而浓云叆叇,时而艳阳。
没有上帝视角,谁都会觉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
早上许念粥穿着棉服出宿舍,依旧提早一点在教室里等赶路来上学的小同学,在课前收到了几个同学从家里捂来的水煮蛋,也在课上到一半,被阵敲门声打断,站在门口的学生脸颊红了两块,不太流畅地解释自己今天来迟的原因。
那天下午,许念粥和单欣嘉懒洋洋地坐在操场边晒太阳,看着上体育课的几班学生在踢毽子,跳橡皮筋,拍球。没一会儿,被几个热情的小女生瞧见,非要来拉着她们一起。
许念粥站了起来,摩拳擦掌,低头看了眼还窝在椅子里的单欣嘉:“去玩玩呗,冻死我了。”
“粥粥,”单欣嘉叫住了她,“你可能没听过我的一句至理名言,宁可冻死也不要动死。”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许念粥笑嘻嘻地假装用手掌在耳边做了个扩音的动作,二话不说将单欣嘉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往操场中间跑。
学校有很多热心公益资助,操场也像模像样,橡胶跑道,还有个小型的篮球场。
许念粥刚拿上毽子,就看见校门口驶进了辆小面包车,下来了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各自端着两大箱子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许念粥用手肘碰了碰单欣嘉:“门口那些是送什么?书吗?”
单欣嘉顺着看了眼,猜道:“应该是爱心人士寄来的物资吧?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那——”
“老师!”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生扬起头,闪着亮晶晶的大眼,抬手在他们两人之间晃了晃,打断,“要开始比赛了!”
“哦哦哦,好好好。”
“开始开始。”
许念粥和单欣嘉互推了下肩,相觑一笑,分别加入了不同的两组队伍。
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两人的加入并不是来提高某一队的成绩,到后来反而是在比谁更加拉跨,踢起毽子来,她们俩的四肢都生锈老化了一样,没有新安的好用。
输得不分上下。
看那群小孩子心里气鼓鼓的,但碍于身份,面上没有太好意思表现出来,插着个腰跺脚生闷气。许念粥觉得他们可爱死了,也又非常自觉地拉着单欣嘉退出了比赛。
“我说什么来着,宁可冻死也不要动死。”某人洋洋得意。
“这不太久没踢了么,正常正常,”许念粥开脱,“那我们去跑步暖暖身子吧,这个我擅长。”
单欣嘉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就差撒手躲开。
看出来了,非常不爱动,许念粥低头闷笑,再抬头,看到一个刚刚正往教学楼走的工作人员正往她们俩在的方向直直走来,她顺势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正琢磨着是有什么事,她就听见身前的人问:“您好,请问是许念粥,许小姐吗?”
“嗯?”
“啊对,她是。”单欣嘉先替许念粥应下。
“这个是给你的。”工作人员将一个长方形的硬壳纸箱递了过去。
许念粥没接,困惑地指向自己,眨眨眼:“我?”
见她自我怀疑,工作人员也同款存疑,扭头去念纸箱上贴着的快递标签确认:“您是许小姐吧?上面写着收件人是许念粥,手机尾号是……”
“能麻烦说一下寄件人吗?”单欣嘉先一步问了关键信息。
“噢,能,是——”工作人员拿食指指着寄件人那一行,转过去给单欣嘉看,“是周先生,江城寄来的……”
只是听到了‘周’字,有感应似的,许念粥遽然抬头,往小面包车的方向看了过去。
身旁的工作人员还在说:“刚搬进去的那几箱也都是这位周先生寄来的,不过这个包裹特别叮嘱了要送到本人手上。”
听完,单欣嘉点点头:“这样~”
“欸,那粥粥,你认识这个江城的周先生吗?”单欣嘉又问,扭过头的瞬间,意外看到许念粥红着眼眶凝着一处,她一下子就慌了,“粥粥?粥粥?你怎么了?”
第三十三章
Chapter33
许念粥被唤回神, 转身,见单欣嘉正一面拆着包纸巾,一面从工作人员手中抱过硬壳纸箱卡在手肘间说着谢谢, 她赶紧帮忙接过礼盒, 捧好。
对上单欣嘉担忧的神色,许念粥扯出了个微笑:“啊,我没事,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空气中的清冷气息纳入。
抓在礼盒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许念粥闭上眼,试图清醒的自我消化掉刚才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隐约能看见的,小面包车里确实坐着位戴口罩的男生。
但也只是恍惚了半秒,许念粥就认了出来,他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位寄来礼盒的周先生。
她想自己最后那次的那句话, 应当真是伤到他心尖儿上去了,千里迢迢赶来, 最后连面也没照上,就赶着往回走。所以怎么还会为了她,再这么折腾一回?
但是, 他不是生气了吗?寄来这些东西算是什么意思?
又让她存有念想,又让她……
想他,想见到他, 想得心被刺挠着不止痒了一下。
“粥粥?粥粥?”单欣嘉抽出张纸巾, 捏着一角, 像挥手绢那样在许念粥眼前晃了晃。
耳边回荡着学生们上体育课的欢闹声,许念粥心不在焉:“嗯?”
“就是——”单欣嘉本来还想再问一遍认不认识, 但看这她这会儿像极了刚恋爱,藏不住事儿的女生和男友闹了小脾气,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反应,想来必定是相识,于是神神秘秘地凑上去:“这个,周先生,是你的谁啊?”
许念粥的脑袋‘嗡’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的反应,就感觉应该不止是朋友间的那种认识,好朋友间的话也还差点意思,倒更像是——”
知道单欣嘉要说什么,许念粥捂住了她的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呀?”单欣嘉乘胜追击地问。
什么关系?几个月前对这个问题,她还自欺欺人的在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后说着没有关系。
可她现在说不出口了,不然也就不可能在这几个月的某些时刻,会想要是他也在该多好;也就不会在某天的梦里,再次梦到两人初遇的场景,醒来后,看着朦胧雾白的天色,然后开始发呆。
但现在他呢?会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嗫嚅到嘴边,许念粥没有发声。
她后悔当初说了那些话。
还站在两人面前的工作人员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了然地笑了笑,从兜里摸出只笔:“许小姐,先签收一下吧。”
许念粥被迫从晃神的思绪中抽离,局促地‘哦’了声,僵硬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把快递单收起,像是随口一说:“那个周先生……”
许念粥提起口气,抬头。
“开始时说是要一起来的,但是在今天之前的一个月断断续续是生病的状态,所以最后才没有跟过来。”
这一句话里只有两个信息点,可许念粥微张着嘴,一直到工作人员叮嘱完早点拆包装,转身要走时,她都不知道先确认哪一个。
下午没课,回到宿舍,拿起剪刀要拆开封膜前,许念粥一直都在想的都是他生病这一个月,她竟真的就消失了一个月,想的是等会儿打电话应该说些什么……
还没想完,她就先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占满一整盒,一大捧保水,包装完好的卡布奇诺玫瑰,玫瑰花底下还压着一沓塑封好的相片。
这下好了,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许念粥怔懵着看满盒的花,好一会儿才拿起相片,心里酸酸胀胀的,道不明的感受。
最顶上那张拍的是夜晚星空,翻过来的背面,标注了拍摄时间以及一小段话:今晚的同一片夜空。她又看了眼时间,恍然想起这是她来这所小学的第一晚,在朋友圈发出的仅两分钟不到的一条夜空小图标的内容时间。
原来他看到了啊。
她转过身,背倚在桌边继续慢慢往后翻:相片里有他记录的学校里的猫学长、猫学姐;记录的在某一刻的光影;记录的那天他费劲一整天才写了几千字的论文,一段文字后还画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包;记录的某天的日出、日落和蓝调时刻……
他在认真的和她分享每一天的生活。
忽然听到身后讶然的高亢感叹声,许念粥木木地回头,单欣嘉不久前上完课从教室里回来,正俯着身,掰着手指在数玫瑰花的数量,不小心数错了,还转回去重数。
“九七,九八,九九,”她数完,用力嗅了下,两眼放光,“是九十九朵欸!粥粥,你知道为什么送花是九九朵,而很少直接送一百朵吗?”
许念粥抿着唇摇摇头。
“还有一朵,要等着收到花的那人亲手插上,才算是真正的长长久久。”年轻人没什么心眼,快步走上来,八卦地眨眼,“粥粥,给我看看姐夫长啥样呗?”
许念粥一下被逗笑,无奈屈指敲她脑门:“别乱叫。”
单欣嘉眯眯眼,咧开嘴:“那你怎么眼眶红红的?”
按照平时,许念粥肯定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这次她好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只是垂下头,淡淡道:“可能是想他了吧。”
花香沁人心脾,许念粥问这边有没有花瓶,要把花好好养起来。
一听要插花,单欣嘉又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她放下手里的教参,套上外套就往外走:“包有,我去找,你呆着就行,外面冷。”
许念粥又勾起了嘴角,这大半年,她有幸,遇到的人都好好。
屋内重回安静,许念粥将这一沓相片收进了抽屉里。可等全部整理好,再看一眼手机时,她瞬间不会了呼吸,僵住了笑意,只剩下狂跳的心脏。
那天的电话是怎么不小心拨出去的许念粥不知道,但看看时间,已经通话五分多钟。
她完全愣住,想到刚才说的话,脑袋里像是塞了沾饱水的棉花,又沉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已经从兜里摸出耳机,戴上。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耳机里对方的呼吸声喷在耳侧,又热又痒,许念粥不得已取下耳机,揉了揉耳郭。
她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戴好,先慢慢开了口:“……周圻?”
“嗯,我在。”没有一丝犹豫,他轻声回她,是熟悉的语调。
许念粥盯着地面,心像是闭塞的山谷猛地敞开,无止休地卷入狂风。她缓缓转身,垂头,把脑门磕在墙面上,找到自己的感知,闷声道:“谢谢你送的东西,你、你……还好吗?”
他没回答,只是问:“你呢?还好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鼻音很重,沙哑,惹得她耳朵又痒了。
“我,我挺好的,”许念粥停顿,脚尖踢了踢墙角,“你怎么生病了?”
“病毒性感冒,被传染了。”
“那你记得按时吃药,多穿衣服,多吃饭……”呵出热气,墙边的玻璃窗上起了层薄雾,她抬眸看见,用食指在上面画圈,接着说,“多休息。”
“嗯,好。”
心里堵着口气,那个圈越画越乱。
“周圻……”许念粥又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抓住什么,给谁一个答案。
这次不等他回复,也不管任何事情,只是遵循着心底最本来,最真实的想法,她先一步轻声开口,重复道:“我想你了……”
大概是她之前很少主动直白表达这类话语。隔着电话,许念粥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很难猜到情绪,只知道他又默然了好一会。
好长一会儿,长到许念粥心慌到在拿下电话看屏幕前,匆匆命令式地说了句,你这次不许先挂断!
说完,看见显示的依旧是正在通话中,想到刚才的反应,她又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
可能是她的反应动静太过大条,周圻在电话里轻轻笑了声:“我永远不会先挂你电话。”
“可你上次就先挂我了……”许念粥的声息听上去有些委屈,即便已经从周玥玥那里“偶然”得知了上次他挂她电话是因为手机没电,可她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了出来。
电话里消声了片刻,紧接着响起了阵敲门声。
周圻对她说等一下。
许念粥‘嗯’了声,心跟着起伏,她知道自己之前的一些能撒出去的小憋屈是因为有特权,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竟还在想敲门的会不会是另一个和他同居了的女生。
十几秒后,听到听筒的一声‘喂’,许念粥下意识地问:“你是在自己家吗?”
“不是,”他回,“在爸妈家。”
许念粥心猿意马地点点头应声,又隐约听到了连续传来点击手机屏幕的轻微声响,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下一刻,她的手机“叮”一下进来了条短信,她看了眼,是有人往她的手机号里充值了一大笔钱。
许念粥握着手机想笑又茫然,问周圻:“你充的?这是干什么……”
“你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更新微博了,”耳机里的声音忽然变了向下沉的调子,“我只能猜是网不好。”
“啊嗯?”
他继续说:“这件事,我也欠你一声亲口说的对不起。”
喑哑低沉的嗓音说出这样郑重的一句话,许念粥呼吸一紧,全往坏的方面想,对不起,是委婉地拒绝了她说的那句她想他了,而送她花、相片和刚刚的话费是看在相识一场,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让她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了。
还是晚了一步。
许念粥的心头像被针扎了似的,又痛又麻,眼里的水悄悄涨了上来。她想说她知道了,却听见周圻喊了她的名字。
“嗯,怎么了?”许念粥垂下脑袋,声音细若蚊声。
“我也想你了。”一字一顿。
——“粥粥!我找到了好几个花瓶,你看看……欸!”
同一时刻,单欣嘉兴致勃勃地推门而入,眼瞧许念粥正在打电话,赶紧刹住了车,最后的几个字紧急入肚,她咽了咽喉咙,伸食指竖在嘴前,点着头小心翼翼地猫腰挪步,把捧在怀里的花瓶轻轻放下。
许念粥的脑子还是混沌的,对着单欣嘉眨巴眨巴眼,对于电话里的那句话,她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
她抿了抿唇,把耳机塞好贴紧耳朵,将音量调到最大:“你刚才说什么?”
单欣嘉这句以及之前一句响亮的话肯定是被周圻听到了,因为许念粥听他笑着喊了最前面的两个字。
就像是耳语,他说,粥粥,我也想你了。
那晚睡前,许念粥登录了微博,本来就卡的网络被往上不断叠加的消息给卡到崩退出了这个软件。好半天才刷新完,她难得看到了消息界面每一栏都是999+的盛况。
点进评论,发现居然有人从她的最早的那条自我介绍的‘黑历史’开始翻看,一个一个表情包开始重新打卡,她又再看一眼头像和昵称,怎么有点眼熟?
许念粥窝在被子里,将这几天拍到的有意思的照片上传编辑,连发了两篇九宫格。
在相册里筛选照片时,她看着那些走出去拍到的高山旷野,成群牛羊以及学生洋溢着的被定格下来的笑脸,她又被治愈了一次。
微博底下很快增长了些点赞和评论:‘终于更新了!!’、‘失踪人口终于回归!!’、‘注意安全~’……
许念粥一看,果然发现了熟悉的一个人。
单欣嘉见她还没睡,想到傍晚饭后散步时,听了她故事后的闲聊,单欣嘉侧卧着,主动搭话:“粥粥,你还记得你最开始来的那天是怎么说的你自己吗?”
“嗯?”许念粥放下手机,想了想,“有点忘了,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还挺深,”她说,“你是我印象中,唯一一个会反向介绍自己的人,会说自己性格很古怪,不太好相触,会很负面,希望不要影响到你等等等等。”
“但你真的很好啊,你看我们相处的多好啊,你不要老是否定自己嘛。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当然也值得更好啦!”
单欣嘉翻了个身,张开手臂,隔空给了许念粥一个拥抱,室内响起了小小的动静,不止是床板的窸窣声,还有被爱的人正在丰盈的骨骼血肉。
在十二月中的某一日,早晨起来,许念粥看到窗外一片白茫,万物银装素裹,纯净,深邃。
这是个会令人迷恋的季节。
江城很少下大雪,一般落下的雪很快就会消融,较难形成积雪,而她的大学又在南方,所以看到如此厚重的一团一团雪,许念粥激动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才不过五点,单欣嘉就被她给摇醒,听闻是要去堆雪人,她笑着嗔她,瞧你这出息样。
那天许念粥堆了好几个小小的雪人,俩枣核儿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大片树叶当帽。她让班级里的小同学都各自挑了个中意的,用拍立得留影了一张,洗出来送给他们。
最后这个活动从一个班,到了好几个年级段,都排着整齐的队,高年级的学生还会让着弟弟妹妹,让他们先。
校园里热热闹闹。
许念粥自己也拍了张,还给周圻P了张发过去,用的是他当时在夕霞小筑附近被她抓拍下的那张“佛光普照”的搞怪半身照。
当事人“恐吓”着说等我来你就完了。
许念粥不怕,挑衅般的连发过去了两个‘你过来啊’的表情包。
卡布奇诺玫瑰这次被养得很好,纵使许念粥是个‘鲜花杀手’,但也有单欣嘉在积极善后。
那几日,学校又收到了笔爱心资金,修缮了部分破损的门窗,购入了一批小太阳电暖。许念粥也收到了好几次周圻寄来的江城的伴手礼,照片和手写信,作为交换,他不许她再一声不吭地失联好几个月。
又是一年岁末,辞暮尔尔。
年底,元旦放假,几天的假期,单欣嘉邀请许念粥去她家跨年。
许念粥笑着说好啊。
三十一号那晚,在单欣嘉的家里,许念粥和单爸单妈一同围在桌前和面粉,包饺子。屋内打着暖气,开着电视,四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晕,时不时聊上两句,其乐融融。
俩小姑娘会在对方在因为注于看电视而包了个漏馅儿的饺子,在手指上沾面粉,往对方的脸上画叉小白胡须,也会在包了几排顶像模像样的带褶的饺子后相互炫耀。
饺子下锅时,许念粥的围裙兜里响起了阵电话铃声,依旧是默认的小段旋律。她擦干净手,离开厨房,伸手进口袋。
室外风大,许念粥解下围裙,拿起挂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和单欣嘉打了声招呼,快步往阳台上走。
夜幕低垂,楼下已经有好多小朋友在玩仙女烟花棒,划过一束一束金灿的光。许念粥趴在阳台围栏上,接起了电话。
“喂。”电话里的人应得很快。
“嗯。”无论这几个月接了多少次的电话,再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会耳热,许念粥无意识地搓搓耳朵。
“我本来是想快零点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的。”她说。
周圻笑了声:“我本来也是,可我没等住。”
许念粥的脸红了一寸:“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周圻举着电话,俯身,按下了打火机,“以及,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是哦,她的生日,一个在元旦,一直以来很少被单独庆祝过的日子。
有人在放烟花,天穹中轰然迸裂开了金银,光彩熠熠,漫天璀璨。点点火光映射在她的眼瞳中,像是有声有色的电影胶片在眼前不停地闪烁变化。
许念粥捂着嘴聚拢声音:“给你听,我们这里已经在放烟花了。”
“嗯,我在听。”电话那头,周圻的声音里也被烟花吞没得断断续续。
她愣了愣,问:“你那边也正好在放?”
“正好。”他说。
心脏阒停了一下,许念粥仔细听着两边的声音。
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踮起脚,往楼下看:“你在哪儿?”
看着阳台上冒出一个戴着帽子的小脑袋,周圻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路灯下,稍稍停顿,他扬起嘴角,对电话里的人说:“好久不见。”
许念粥福至心灵,一转头,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那棵老树下,白炽灯的光线里,周圻穿着黑灰色大衣,静静地站定,笑着望向她。一旁的烟花未散,斑斓的光影打在他脸上,还有两侧的酒窝里。
他手里还拿着根点燃了的仙女棒,似乎在空中写什么字,但她没看太清。
泛着金光的几片白絮飘落在她的眼睫上,化成了水滴,许念粥揉了揉眼,电话里是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她没挂,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就往楼下跑。
可等站在一楼楼梯口,许念粥看着眼前渐渐走近的人,在喘的气息愈发混乱。他好像瘦了些,头发短了点。太久没见,她低下头,紧张的往后挪了一步。
冷风往她的脖子里钻,可她却觉得浑身茸茸地发烫,滚烫。
浅鹅黄的羽绒服宽松地罩在她身上,披在肩两侧的头发将她的脸衬得更小。
周圻停步在许念粥的跟前,看她的双脚左右来回踩,慢慢顶住了他的鞋尖。
忽地,脖颈碰触到了柔软,余光里,许念粥看见周圻将他的围巾取下,挂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冷吗?”他低头问。
她都快冒烟了,哪里来的冷。
许念粥摇摇头,倏的一下扬眸,嘴唇险些蹭上他的,她连忙偏开脸,攥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收得更紧,耳鸣到耳边只剩下乱序加快的心跳声。
可偏偏刚刚那一下的碰触……
像是读懂了她的情愫,周圻张开双臂。
等不及的春风将她推进他的怀里,许念粥扑到了他身上,闻着熟悉的香味,她鼻子酸酸的,慢慢抽出藏在口袋里的手,却意外被拥得更紧。
是以为她要分开吗?
许念粥用额头蹭了蹭他胸口的位置,在半空中的指尖蜷缩着颤了一下,搂住了他的腰。
两人紧贴相拥,许念粥闭着眼无法思考,完全不知道周圻何时松开了圈在她身上的手,反手去牵她的,只知道在他的手扣住她的手,指缝交迭时,她猛地感觉到有股热浪拍了上来。
那一瞬,她就知道,她永远躲不了了。
说不出话,许念粥扬起头看他,视线热烈地交汇在一起,她的手心被他的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捻磨了下。相缠的气息加重,她咽了咽,目光游到了他的唇上,又假装漫不经心地移开。
声控灯懂事地熄灭。
就在黑暗的那秒,感觉到后脑勺被覆上了只手,许念粥立刻迎合着踮起了脚。周圻再次把她拉进了怀里,两人的脸贴得很近,鼻尖刮着鼻尖。
她的手本能地攀附上了他的脖子,却先凌乱了呼吸,软下身子,将脸埋在了他的锁骨窝里,心跳又急又重,比门前空地上噼里啪啦放着的小鞭炮还要快还要响。
“不认识了?”周圻揉着她的脑袋,开玩笑道。
许念粥眼热,没吱声,只是捶了下他的背。
“我刚刚是差点不敢认,又变好看了。”
“……”
“你别说话!”
还是一样的。
周圻会心而笑,捧过她的脸颊,吻在了她的额间。
楼上响起了压制不住兴奋的闷笑声,许念粥心头一凛,松开手,轻咳了声,声控灯骤然亮起。
单欣嘉还没来得及藏好就暴露在了光线下,她半蹲在楼梯口,快速举起手上的购物袋挡住脸。
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是早恋被抓到的错觉,许念粥立马伸长手臂,以一个‘大’字型挡在了周圻的身前,扭头对身后的人小声喃喃着你先走,你先走。
身后的人不仅没走,还很热心肠地帮她把快要掉的围巾重新系好。
许念粥见周圻笑得意味深长,又多瞧了眼楼梯口蹲着,已然探出整个脑袋,朝她挥手说嗨的单欣嘉,好像懂了什么。
“咳,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单欣嘉乐呵着站起,往楼下走,变成了复读机,“我就是去帮忙买个调味料,买个调味料。”
许念粥抓住了要跑走的人的胳膊:“你们……什么时候‘串通’上的?”
单欣嘉嘻嘻笑了声,没回答,扭头又马上变脸,对着周圻做出求救状的哭丧脸:“姐夫,你快把她带走吧,你快……唔。”
许念粥反应过来,脸一燥,追着去挠她的腰,又被她灵活地扭着腰躲开,溜出去了好远。
站在原地,许念粥正胡乱搓着脸颊,想想等会该怎么说时,下一秒,周圻从背后贴近,将她裹进了风衣里,低缓着声问:“所以,要跟我走吗?”
第三十四章
Chapter34
悉数温热潮湿的气息拂向她的耳侧, 许念粥顿时手足无措,太久没有这样的接触,她心跳得厉害。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僵硬, 还有微微地打颤, 周圻笑着搂好:“你在抖。”
他垂眸看她,问:“很紧张?”
“才没有,是很冷!”许念粥急于否认,根本没有意识到几分钟前摇头说不冷的人也是她。
周圻勾唇无声地笑了笑,弯腰, 埋首在她颈间,环在她腰身的手臂向后箍得更紧:“这样呢?还冷吗?”
他身上滚热的温度传到她这儿,干净好闻的香味将她彻底裹挟,许念粥的脸都在发热,呼吸更加慌乱,她视线飘忽, 却意外注意到了他手腕上戴着两根黑色的细发绳。
心脏骤然坠空,许念粥喉咙发干, 她吞咽下,扭过头,唇角蹭上了他的面颊, 又不好意思地转了回去。
她轱辘转的眼神被周圻捕捉到,他闷笑了声,没有站直, 下巴依旧搁在她的肩膀上, 从后往前抱着。
他抬手取下了手腕上的两根发绳, 又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糖果和巧克力,凭感觉一并塞到了许念粥的手心里。
看清后, 许念粥的睫毛颤了颤,左手好像失了力。
周圻扣住她的手指:“这是给你的。”
“怕了,”他弱了声,凑在她的颈侧轻蹭,“很怕,很怕。”
有些痒,心飘了起来,许念粥情难自禁地抿了下唇,低头偷笑,眼睛却酸胀。
他说怕,他都还记得呢。
许念粥忽地有了某种勇气,她把手上的东西都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兜里,趁周圻收回手的空隙,蹲下身,狡猾着蹿逃出了他的怀里,往前快步走了几米,在那头的石砌阶面上站定,然后转身。
来了阵风,她的头发和围巾被吹得向后飘,许念粥伸手压住拢好,再抬头,周圻就站在对面,他的风衣也被吹起,散开衣摆。
凝眸相望,她看到他脸上闪过了一霎的讶然,但旋即是了然地笑。
下着小雪,在呼出的热气氤氲中,许念粥模糊地看到周圻再次张开了手臂,热烈地回应着。
她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同样打开双手,奔跑过去,蹦跳起,搂住了他的脖颈,双脚勾在他的两侧腰际,周圻微微俯身,顺势托住了她的大腿,顺着风,他兜住她转了几个圈。
没料到他会突然的转圈,许念粥小声惊呼,嘴上说着别转,快放我下来,手上却环得越来越紧,不是怕掉,而只是纯粹的心口不一。
周圻抬眸看着她笑,看她的脸愈发红透,然后闭眼,捏他的耳朵,拿她自己的额头轻撞他的。
“那人我就先带走了啊。”
晕头转向中,许念粥听到周圻不知道对谁轻声说了这一句,以为是碰到了买调味料回来的单欣嘉,她急忙把脸埋在他的毛衣里,露出一只眼睛,巡回四周,除了一旁较远空地上的小朋友,附近根本没有人。
“你框我啊。”许念粥揪他头发。
周圻抱着她往上举了举,没回答,只说:“走了。”
这片街区她也不怎么熟悉,见周圻直直往一个方向走,许念粥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们去哪?”
“车里,你不是说很冷吗?”
“车里?”许念粥怔住,睁大眼睛,“你、你不会是从江城开过来的吧?”
“嗯。”
“十几个小时呢,你你你……”她语不成调。
到车边,周圻笑着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按下车锁,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在许念粥保持微张着嘴的动作时,他抬手护在她的头顶,将她一同抱坐了进去。
他打开暖风空调,握住她泛凉的双手,来回搓了搓,扬头期待地问:“等你结束的那天,我也来接你,好不好?”
许念粥跨坐在他腿上,身体渐暖,后背开始冒汗。
她微微低头,脸颊到鼻尖一片潮红,心底翻涌。
她是个总会下意识拒绝别人好意的人,她没有自信又很自卑,想着别人给你一分,你需要十分还回去。
但其实她也知道有人对她好,不是因为要她还。送你一束花,不是想让你还一束,而是想看你开心,只是想让你开心。
可她就是会习惯性地想要推远,想逃避,就像之前对周圻那样。
但这次她不想再拒绝了,就像刚刚那个飞奔而去,扑向他的拥抱,她想试一试,愿意试一试,将自己的心交出去试试,不要自我封锁,自我打死结。
“好,我等你。”许念粥很认真地说。
她抽回手,解下围巾,蒙住了周圻因为她说出的话而目光渐渐幽深的眼睛。她贴近,抚上他的脸,吻在了他的酒窝上。
周圻环在她腰侧的手臂渐渐箍紧,他用力将她搂在怀里,围巾掉落,看到她的脖颈间冒出细汗,他用鼻尖蹭了蹭。
许念粥不自然地缩缩脖子,用气声说了句痒。
“热不热?”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
她稍稍起身,点了点头。
周圻看见她泛红的耳垂,抬手捏了下,又被许念粥轻轻拍开。
她蹙起眉,嘟囔:“很痒……”
周圻要被她的小表情可爱死了,拇指从耳垂滑向她的后脑勺。他凑上去,轻擦着她的嘴唇,但就是没有吻下,像是故意要蹭她痒痒。
许念粥向后仰头,又被扣了回来,她的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不上不下的欲念让她将他推回了座椅背上。她换了个坐姿,跪坐在皮垫上,膝盖慢慢往里挪,纤细的手指捧起他的脸,慢慢吻了下去。
身体有记忆,但也还是有些生疏,她嘴唇微张,抿弄着他的唇珠,细密咂啄声混合着她心脏猛烈的跳动声。
直到感觉到周圻在拉她羽绒服的拉链,她才想起了呼吸,喘着气退开,脸憋到绛红。
许念粥按住了周圻的手,深呼吸了两下,刚准备再贴上去时,却先被封住唇瓣,顶开了齿关。
“不是说热?”唇舌勾搅着,周圻的声音有些含糊。
热,是好热,他的呼吸也热得灼人。
许念粥胸腔起伏,松开了他的手,没有停止接吻,她任由他将她的外套褪去。
他的手指穿进她的发间,手掌稳稳托过她的脑后压向自己,另只手滑向她的耳廓,再次用指腹一下一下捻揉着。
“唔……”许念粥痒到忍不住发出哼吟,她轻咬了下他的下唇表示不满,又被周圻闷笑着含住了捣乱的舌尖,暧昧又凶狠地吮吻住。
吻了好久,她的嘴唇都要被吸破皮了。
周圻停了下来,揩去她眼尾的泪,哑声问:“想我吗?”
许念粥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她四肢发软,额头点在他的肩头,大口喘息着‘嗯’了声。
想,很想。
她身上穿的是件翻领卫衣,被解了颗扣子,领口凌乱的偏向一侧,这几个月瘦了些,她的锁骨格外突出明显。
周圻心疼地揉着她垂在身侧的手,而后又用力吮在了她的锁骨处。
尾骨一阵酥麻,许念粥蓦地扬头,推他:“等会儿回去要被看到了……”
“回去?”周圻抵住她的手,依势在她的侧脖颈又盖了两个章。见她半眯起眼,耸着单边肩膀,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戏谑着重复了一遍:“等会儿回去?”
“不……不不不回,不回了,不回了。”
提绷着的苹果肌被他的两指指节夹住,许念粥笑着扭动想要躲开,完全没有顾及到她自己现在是跨坐在男人的腿上,而身下的人的气息明显加重。
周圻按住她的腰,搂好,埋首在她颈边,一言未发,只是拍了拍她的背。
许念粥茫然地趴了下去,但很快就懂了,也没再乱动,红着脸偏过头,右脸颊贴在他的毛衣上。
月光淡淡,安静下来,周围只剩下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许念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一瞬懂了那种在喜欢的人怀里落下幸福的眼泪的感觉。
缓了好一会儿,周圻抬头,温声道:“迟点儿带你去个你喜欢的地方。”
“我喜欢的?”许念粥蓦地偏头,锁在眼尾的泪滴一下滚落到了耳际。
“嗯?怎么哭了?”周圻慌了下,伸手去擦,哄人似的亲了亲她的鼻尖,“我还欠你一场共赏的日出。”
许念粥愣神地看着他。
自从来了这边,许念粥渐渐作息规律,除去最开始的那几天的不适应,再后来有暖心的小同学和相处融洽的朋友,她每天都很充实,失眠的次数也逐次减少。
很多时候睡眠时间足够了,她就会醒的早,五点多,正是要日出的时刻。
学校后头有座小山,也是她从单欣嘉口中得知的。于是,在能早起的日子里,她都会花二十来分钟,什么也不做,就站在山坡上,看那片日出云海。
每天都有变化,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变化的是心境,不变的还是那日日从东边升起的太阳。
怎么也看不腻,却也总感觉缺了什么。
但她知道他说的那场是几个月前的那次。
片刻,许念粥突然“狮子大开口”,故意微微皱眉,纠正道:“那你可不止欠我一场,你还欠我之后的无数无数场。”
她又自我肯定地‘嗯’了声:“之后的无数无数场。”
周圻好半天没说话,只是在她的眼睛里找答案。
很多时候他会跟不上许念粥的脚步,因为她总会在很多温情的话后,再补充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话来打破,所以这回他也在等,但却很久没有等到后半句。
许念粥看着迟迟没答应的某人,心底有些乱,但面上装作无所谓:“这么小气啊,行吧行吧,一场就一场,那后面的我再——”
话未完,她就直接被周圻捞过腰,压在了方向盘上亲,不给一点反应的时间。他的右手虎口卡在她的下颚,动作极其强势,唇舌却是无尽柔软。
许念粥睁着眼眨了眨,闷哼着抬手搂紧周圻的脖子。
回应她的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吻。
他投入地吮着她的唇,分不清是谁的气息比较紊乱,嘴唇一片潮湿,他黯哑着声音试探性地问:“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许念粥被亲懵了,回不过神,呆呆地凝着身前的人。
——“嗞”
——“嗞”
——“嗞”
放在副驾驶座的羽绒服口袋里连续响起了三声信息震动提示音。
许念粥打了一个激灵,眼见周圻又要吻上来,她抬手挡在他的嘴前,好累好累,脑子里还缺氧呢。她晃了晃脑袋,大口大口呼吸,车内温度也太高,交换不到充足的氧气,她扭头,摸索着按下下降车窗的按钮。
凉风涌入,她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低下头,抵着周圻的额头休息,喘了会儿。
“男、朋、友。”许念粥有些拗口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她明明压制不住嘴角,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他一嘴:“人就一个,别弄傻了。”
言语真的很奇妙,就三个字,周圻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觉自己霎那回到了年少青涩心动时的虎劲儿,左手拼命按住右手,才没有又紧贴着拥上去,再次剥夺她的氧气。
他托着她的腰往前提了提,与她十指相交:“傻了我也要。”
“呸呸呸,胡说!这都快跨年了!”许念粥拧他手背,逼他跟着说了遍。
周圻好笑地学着,学完,又有些无奈地笑道:“我的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是想更正式一点。”
“嗯?”
他看了眼时间:“是想等会儿零点给你过生日的时候,不是在这儿,然后——”
不等他说完,许念粥伸手揉搓上他的脸颊,对着他的眼睛:“真的真的,我不需要那些形式的啦,你在就是最重要的。”
她继续猜:“不会是单欣嘉给你出谋划策了吧?我说难怪这几个月问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你是给了她什么好处?嗯啊?”
半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磕巴着又问:“等……等等,她、她好像还量了我的指围,你……不会……你……”
像是被打中了靶心,周圻难得垂头腼腆地笑了下:“是,戒指都买好了”
许念粥的手撑在他的胸膛前,明显感受到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心跳频率开始加快,她也跟着悸动,心跳如鼓,她努力平稳语调,颤着声叫了他的名字。
周圻抬头,眼眸深沉真挚。
这一下,许念粥看清了,他整张脸都通红着,连耳根也在泛红,比最开始在清吧见到的那次还要红很多。
唔,她感觉自己都要被融化了,下意识地抬手呼噜了下他的头发,凑身,在他的嘴巴上啄了一口。
坐回副驾驶,许念粥翻看着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单欣嘉:[啊啊啊啊啊,姐夫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好帅好帅!!!]
单欣嘉:[粥粥,你再帮我问问姐夫,能不能多介绍几个像他这样的男生给我啊~么么么么爱你爱你。]
单欣嘉:[你晚上还回来吗?应该不回来了吧?反正我已经把家门焊死了,你进不来的,嘿嘿嘿。]
周圻在开车,闻声看了过来:“笑什么?”
他脸上的红还没消下去,许念粥现在是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傻愣愣的好玩,她挪挪身子,整个人侧倚在座椅上:“原来你是拿你身边的优质资源来贿赂的我室友啊。”
她一边回消息,一边逗他:“还有没有啊,再介绍介绍几个给我呗,帅哥么,不嫌多的,欸欸欸——”
字还没打完,手机就被人抽给走,许念粥一抬头,果然看到了周圻一脸幽怨地看向自己。
她笑到不行,又不敢在路上太造次,赶紧解释安慰:“还不是你的军师要帅哥嘛,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向你开口,为了我姐妹的幸福,我只能牺牲一下我自己了。”
一路上,许念粥的手臂支在两人间的扶手箱上,托着下巴看周圻握着她的手机打方向盘。
车子停在了酒店前的停车场,熄了火,被落下安全锁。
“咔哒”一声。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许念粥立刻敛回了点挑逗的笑意,收回身,解了安全带,窝在座椅的最边边,舔了舔自己破皮红肿的嘴唇。
“躲那么远干什么,”周圻也解了安全带,偏头,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她红润的唇上,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抱一个,手机就还给你。”他以一换一。
许念粥眯眼看着眼前只差把‘陷阱’两个字写在脸上的男人,哭笑不得,迎上去,被他俯身抱住。还真只是抱,揉入身体里的拥抱,边抱边听他不放心地说,怎么办,我该怎么保住我的这张脸。
故意说出来给她听的自言自语。
许念粥顺势扭头咬他耳垂,笑着嗔他:“几岁了?真的是。”
“跨完年二十七岁,”周圻认真回她,又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话,添补了句,“永远比你大一岁。”
“你又知道我想说你七岁了?”许念粥脑袋发热,手从他的毛衣下摆伸了进去,狠狠按住,“那我偏不说,六岁的我可不能做这种事。”
周圻没动,抱着她,任由她开心探入。
掌心滚热,上瘾到一定程度,他按住了她的手。
“让我再充会儿电。”许念粥不舍,一本正经地胡说。
周圻顿了顿,俄顷,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轻舐她的耳廓:“给你换个充法。感应式的充电不够,插口式的充电续航更久。”
上楼,房门被刷开,‘嘭’一下关上,许念粥毫不犹豫地拽过他的手,踮起脚,主动攀上他的脖子,拉他低头,同他接吻。
没开灯的室内昏暗发冷,但身前的人如火炉,把一切烘烤得暖融融,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周圻被她拽得向前趔趄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腰,他闷笑着俯身,随即迎合这个吻。
贴得严丝合缝,许念粥被他吮吻到节节退后,被抵在了墙面上。唇瓣张合,他稍稍偏过脸,吮吻得更深,一只手搂紧她,另只手摸索着将房卡插上,摸到灯的开关。
随着灯光的亮起,许念粥喘着气微微抬起眼睫,颤了颤,很快闭上。但下一秒,她又突然睁开,往四周看了圈。
室内被布置的少女心满满,她愣了愣,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前的男人。
“你……”许念粥惊讶地感叹,轻拉了“朵”太阳花气球的细绳,想笑,眼眶又酸酸的,“她给你出的都是什么主意啊,这么粉,这么儿童。”但又好喜欢。
看到一旁的小桌子上还有两玻璃杯,里面盛着醒好的酒,她莞尔,将细绳绑在他的手上,牵着走过去,抿了好几口。
玻璃杯沿‘叮’的被轻碰了下。
许念粥扭头,见周圻也端起要喝,她狡黠一笑,再次拽住了他的手:“不行,你喝了会上脸,你脸红了,我就会更想——”
她藏了半句话,将剩下的酒几口喝完,放下玻璃杯,反手将他推到了身后的床上。
周圻手腕上绑住的气球跟着在空中晃荡了下,他微微抬起头,看她屈膝跪坐着,捉按住了他的手。
许念粥唇角还沾着点酒渍,眯起眼笑了笑,把刚才的话补完:“你脸红了,就会更想欺负你。”
脸颊两侧的碎发随着她弓身散开,她趴下去,手肘撑在他的耳侧,看着他的眼睛,大胆地说道:“酒品尝完了,我要品尝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隐约也能听到夹杂着些轻微的颤抖。
周圻凑首吻掉了她嘴角的那滴酒,半躺半坐,眼里全是拿她没办法的爱意和笑意,他喉结轻滚:“只是你一个人的,你想怎么样品尝都可以。”
第三十五章
Chapter35
许念粥的心脏猛地剧烈颤动, 呼吸一下变得好重。她勾住周圻的脖颈,两腿蜷着慢慢往上挪,严丝合缝地趴在他身上, 轻捧住他的脸, 看他眼瞳也晃动起带着欲意的碎星。
她有些傻傻地笑了笑,低头吻了下去。
手也不老实,许念粥边吻边脱周圻的衣服,丢到床的一边,然后开始解她自己的翻领扣子, 手指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捻了好久没有捻开,许念粥微微蹙眉,罢工,垂下手, 搭在了他的两边手臂上。
感受到她吻他的唇舌蓦地加重了辗转,还带着点小脾气, 周圻抬眼看她,笑了,顺势紧密地吮咬, 他伸手,两指不紧不慢地帮她解开扣子,指尖触上了突起的脊骨, 微微一颤。
瘦了, 之前背上还有点肉, 现在瘦削了好多。
肌肤碰凉,许念粥不由地想睁开眼。没料到一抬眼就看到了周圻凝着她的潮湿眼眸, 像是一潭柔情水,将她沾染透彻,她心脏骤停,气息变得混乱,黏黏糊糊的。
不亲了,她偏过头,又立刻被周圻捏着脸颊掰了回来,他的手掌很大,许念粥的嘴巴被捏得鼓嘟起,更好亲了。
勾缠了很久很久,许念粥整个人被亲得软软绵绵,迷离,开始发晕,没法思考,可身体好像很熟悉他的,她下意识动做。太久没有亲近,加上微醺的醉意,她每每稍一试探、触碰,浑身就会战栗,虽然不深,但也舒服得可怕。
声音从鼻腔中哼了出来,她羞赧的把额头抵在他的脑袋,扶着他的肩膀,急促地喘出气,全然没有了刚刚说想要欺负他的从容,脸快烧沸了。
但又细想来,好像在这件事上,每次只要是她来都会磨人的很,但他会耐足性子满足她,只要是她想的,他丝毫不会急。
周圻抚过她的脸颊,看她泪眼婆娑却紧闭着唇,他的拇指轻抬,伸进她的嘴里,带着些力道压着搅弄了圈:“可以哭出声来。”他好喜欢她的声音,也好久没听到了。
许念粥看着他,不行了,扑到了他怀里,啜泣着摇了摇头。
许念粥小声地喊周圻的名字,指尖去剐蹭他的喉结,换来的只是更重的气息,但并没有继续,直到她主动拉过他的耳朵,唤了好几声他想听的称呼,周圻才心满意足的把她抱了起来,翻了个身,让她躺着。他又拽过两个气球的细绳,连同自己手上的那根,都交缠绕在了她的双手手腕,系紧,避免气球跑走。
久违的熟悉感回来了,许念粥掀眼瞧他,是真的想哭,百感交集。
周圻埋首亲了亲,也是他熟悉的地方。
她的足尖瞬间绷紧,脚趾蜷起,想去抓他的头发,却被细绳牵制住,不能动,够不到。手上的气球连续扑腾,上上下下,许念粥腿打颤,哑着声:“好脏,还没洗……唔……”
动作一下从温柔变得凶起来,许念粥要逃的腰被掐住。到最后,只留下气球与空气相擦愈发加快、响亮的声响以及她呜呜嗯嗯的哭咛。
怎么求他都没用。
视线模糊,许念粥的气息还在抖,可一垂眼看到了周圻毛茸茸的发顶,还有他埋头干活的样子,蓦地想到了什么,她莫名舒服地笑了下。
周圻抬起头,他脸上淌的湿润没有比她脸上流的泪少。见许念粥红着脸心虚地避开相视的目光,猜到她是憋了个小坏心思,他又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还分在两侧的双膝瞬间打直,意识清醒但也迷蒙,许念粥的脚在空中无助地踢蹬着。
周圻抽了纸巾,帮她擦完再擦自己的。他把她拉起来,拨开她沁湿的头发,吻了下她的额头,拥住。
“要咬回来吗?”他笑得有些坏。
许念粥完全思维放空,双手圈在他的脖颈,目光涣散地盯着一处。好半天才回过神,他的话还在耳边隐约回荡,她没有任何预兆地扭过头,露出虎牙一口咬住。
那喉结上一圈不算浅的红色细密齿印随着周圻的吞咽上下滑动,这看的许念粥再次牙痒痒,很快又凑上去,在原来那圈齿痕的上面,又咬了个更深的。
见周圻不躲也不避,甚至面不改色,她用哭哑了的嗓子小声问:“你不痛吗?”
周圻偏头,蹭上她的耳朵,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答非所问但声音温柔:“等会儿就又是你咬了。”
许念粥愣了下,懂了,她涨红着脸先咬在了他的侧脖颈。
再次接受就比最开始那次容易很多,周圻慢慢帮她,任由她的指甲抓划着他的背。完全填埋的那一刻,他额头上隐忍的汗砸落在了她右肩蝴蝶纹身的位置上。
“其实快九月底,应该是你回江城,去参加你表姐婚礼的那几天,”周圻忽然说,“我在路上看到了你一次。”
感受到里面的跳动,许念粥皱起眉,含糊地‘啊嗯’了声,上扬的语调表示惊讶疑惑。她确实在九月中下旬回了趟江城,统共就呆了两天,出门了两三次,怎么会这么凑巧?
她在昏暗光线中去寻周圻的眼睛,刚想问,心口先被他密不透风的耳语给填满。
“但我那个时候猜,你应该不想让我叫住你。”
身体不断上下起伏,许念粥望着他晶亮的眸光好长一段时间,说不上话,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因为如果把时间倒拨回几个月前,她那时应该确实会这样想。
“嗯……”又动了动,她低头埋在了他的肩头,脑子混沌,但对于他继续说的话却听得很清,她呼出口气,声音带了点哭腔,“嗯,不想……我怕我那个时候还会控制不住说一些让你难受的话。”
周圻有些失了克制。
“我实际上是个很敏感内耗的人……唔,”几下突然的加重,许念粥头皮发麻,闭上了眼,“也,不太擅长用正确的方式来表达喜欢和爱,我——”
“我会就够了,”周圻毫不犹豫地接上,“我给你爱。”
许念粥的心重重‘扑通’一跳:“那我呢?要做什么?”
周圻吻她的耳廓:“你要好好爱你自己。”
在这一下强烈的感知中,许念粥好像哪里都满了。
她不是一个在爱意和幸福滋养下长大的人,渴望爱,也逃避爱,为了能够长大,她必须丢掉很多东西,但好像有人愿意捡起她一件一件落下的东西。
他并没有说让她爱他,而是让她好好先爱自己,其次再是他。
许念粥侧过脸,面颊靠在他的肩膀上,扬唇笑了笑。她搂得更紧了些,将她那有些难以说出口的话和想要努力去做的事,用更用力,更贴合的动作回应着他。
……
十二点,新年伊始。
漫天的烟花将夜空点亮,许念粥瘫软着身子坐在床沿,注视着窗外的万象更新。
又过了一年呢,她想,但过去的这一年却拥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周圻从许念粥的背后覆了上来,将她揽入怀中,手臂环住腰身,下巴轻搁在她的头顶,蹭了蹭。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许念粥忍不住笑着往他怀里缩,嗅到了两人身上同样的沐浴液清香,她很安心地阖上了眼。
就像两块本就相连的拼图碎片,终会契合地拼接在一起。
指间忽地一凉,许念粥低头,看到了枚戒指正套在了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是枚蝴蝶戒指,精致小巧。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周圻抚上她的无名指,停顿,轻轻咳了声,“女朋友。”
许念粥听他认真过头的语调,感受着他说完话后快速滚动的喉结振动,她抿嘴偷笑,一抬眸,当真看到了他通红的一张脸。
她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勾住周圻的脖子,回吻。
两个心率过快的人又搂贴着酣畅淋漓地做了几次。
凌晨四点左右,窗外天色灰蒙蒙的,许念粥侧躺着,耳边是周圻炽热的呼吸,身后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累到脱力,但睡不着。
周圻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后背,又顺着脊柱线继续向下。
痒到不行,许念粥闹着、笑着,翻了个身,重新钻回到他的怀里。
柔软包裹着坚硬,渐渐地,她有了困意,脑袋埋在他的臂弯里,嘴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周圻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凑上去,却意外与突然睁眼,懵懵上蹿的许念粥来了个亲密撞击。
“唔……”许念粥一惊,吸了吸鼻子,抬手揉着头顶的同时也摸到了茸茸的小胡渣。
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小声哎呦了下,往后挪了点,抬头,对上周圻无奈泛笑的眼睛,她靠近,亲了亲他的下巴,缓解他的疼痛。周圻则缓缓揉抚着她的头顶,调侃着称赞说从未见过这么硬朗、饱满的头骨。
稀奇古怪的赞扬。
许念粥好笑的对他的脑门再次发起了进攻。
睡眠时间严重不足的俩人,应该眯会儿的,但此刻也都没了睡意。
许念粥欢愉地爬起来,要去看新年的第一场日出。周圻看她开心,也跟着开心,掀开被子,下床收拾。
酒店的地理位置好,附近有好几处不错的景点,周圻要带她去的地方也就在不远处,步行前去就行。
那时许完愿还来不及吃的蛋糕,在出发前,两人挖着吃完,快速补充能量。
室外下着雪,许念粥原先穿来的羽绒服外面,又被周圻监督着套上了件他的。站在门边的全身镜前,她看着自己鼓囊囊的一圈,像个竖着放的橄榄球,椭圆且笨重。
许念粥又活动活动了腿,还有些发软,于是见周圻走过来,她张开手臂,故意为难他,让他抱变成一坨圆滚滚的她。
周圻二话不说,关门,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欸——”
见周圻如此轻松的连抱带扛着将她托起,为难的目的没达到,许念粥打直背,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有监控,等会儿还要经过大厅呢,会有人看见,刚才逗他玩的,让他放她下来。
可晚了,上了“贼船”,就很难轻易地下船。
酒店大厅亮堂,被注视着,许念粥伏下身子,将通红的脸藏进了她自己的手臂里,腿向内夹了下周圻的侧腰,示意他走快点。
耳边传来他的一声闷声轻笑,周圻笑着将她向上掂了掂。许念粥半羞半恼地抬脸,正巧迎面扬过了一阵刺骨寒风,没抹面霜,脸有些干,她只得又把头埋了下去。
周圻偏头看她,另只手伸进了包里翻找,拿出来,他曲指轻轻戳了戳许念粥闭上眼,面向他的脸颊。她瘦是瘦了,但脸上的胶原蛋白还在,被压出了小点的肉。
见没睁眼,以为是睡了,周圻没忍心叫第二次,在飘雪,他将她的羽绒服连帽往下压了压,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怎么了?”
许念粥睡眼惺忪,半眯起眼,也同样刮了刮周圻的脸,顺便并拢有些冰凉凉的手指,狎昵试探着伸进他的后脖颈衣领中,见他迅速缩起脖子,她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周圻拉过她做坏事的手,卡着她的胳肢窝将人托到了眼前。
许念粥见状,顺势向后蹦,在周圻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如金蝉脱壳般,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路面上有积雪,她稳稳落地。
一小撮的红晕染开在她的双颊,在她还为刚刚一连串完美动作而兴奋时,周圻已然撕开了塑料包装袋,三两下给面前的大小孩戴上了口罩,又掸开围巾,一圈又一圈给围上,围到只露出她的一双眼睛。
许念粥扒拉开他的“报复”成果,大口呼吸,但又真的很暖和,她围系的松了点,弄好,头也不抬的就去踩周圻的鞋子,全被灵活地躲开。
从远处看,就像两个人在跳某种永远猜不到下一步的舞。
周圻脸上的表情带了种调笑的意味,作势蹲下,要将她再次扛起,许念粥则假装受惊往前跑,结果当然还是不出意外地跑反了方向,又被牵着手往回走。
闲散着往山上走,许念粥大幅度的前后晃了晃握紧着的手,脸上洋溢起笑容。周圻放慢了步伐,转头看她,心尖也热。
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可许念粥不敢转头,只是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扑簌着睫毛,不知为何,她一下潸然,也发现了她最近的感知变得更加柔软,好像在些事情上变得容易哭了,直接了许多。
明明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能很好的拴住自己;会很坚强,就算有事也会说着没事;会在难受的时候找个理由盖过去,不让别人发现;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睡醒,或许就是根本没睡,许念粥的脑子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她想到了一个词,又急于想去求证。
半山腰的石阶上,她往前快走了一步,站在上一级的台阶上,转过身,视线基本与周圻持平。
周圻停下来,看她时不时地瞥自己一眼,嗫嚅着双唇,猜她有话要说。他笑着开口:“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啊,”许念粥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有。”
“你问。”
“我是不是……”许念粥斟酌,“有、有点儿嘴硬啊?”
周圻怔愣了下,忽地想到她的前一句,他憋着笑低头,吻在了她的嘴唇上:“哪里硬了,明明很软啊。”
第三十六章
Chapter36
那天, 看完日出,两人回去补了个长长的回笼觉。
许念粥睡的不算太安稳,好几次梦魇, 梦中梦。
梦的最后, 她一直一直在奔跑,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她猛地睁开了眼,睡醒在了最会让人感觉孤独的傍晚,房间里黑漆漆的, 天色将暗未暗。
耳边是周圻绵长平缓的呼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和睡前一样,在他的怀抱里,枕着他的手臂。
许念粥深深舒了口气,又往后贴靠了点,蜷起身体, 垂头去玩周圻环在她腰间的右手。她比划了下他中指的指围,又虚虚勾着小拇指。
捏了会儿, 许念粥重新闭上了眼,用双手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胎记, 一下又一下地抚触。她忽地想起了几小时前在山上,在等一线赤粉色光亮穿透云层时,她同他的聊天。
那会儿, 两人坐在石板凳上, 许念粥歪头靠在周圻有意偏向她的肩膀上, 被他裹进臂弯里。
她搓着他的手取暖,呼出口热气, 和他讲她后面想好的打算,说她答应了一个江城的妹妹,回去,年后开始帮忙补习高三英语,也正好能等到他毕业。
“我看过那妹妹的成绩单,学习成绩挺好的,和我那时是同所高中,也算是学妹啦,”许念粥侧眸,“而且也姓周,你说巧不巧。”
“到时候我把地址发你,可能需要麻烦你提前踩踩点,帮我就近租个房子,当然,也可以离你那儿近一点,这样以后我们就能每天……”
周圻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下,眼里漾开笑。
许念粥那时没想太多,权当以为是他听到那句‘以后我们就能’而感到讶然,毕竟这是她之前拒绝过他的话,现在重新从她嘴里说出来。
许念粥被周圻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来回捏着他的五指,听见他说:“就住我那儿。”
她圆眸:“这不行,你不是和你爸妈住吗?”
“我有自己住的地方。”
“那更不行了,我——”
没等说完,许念粥后脖颈一紧,立刻就被他吻住。他咬了一口她的下唇,又问,住不住?
话被咽了回去,唇瓣被密不透风地贴合缠绕,无规律地进退,她瞬间变得迷迷糊糊。
周圻专门挑容易让她发软的亲吻方式,每次她要回答,才刚张开嘴准备发声,唇舌就又被他堵住、舔吮,却又来来回回地勾着她一定要回答。大早上这么激烈的亲吻,许念粥实在抵抗不住,脑子不受控地跟着身体感觉走。
眼见有人要经过,她赶忙用了点力推开,呼吸紊乱地同他对视,连连点头说住住住住住。
周圻的计谋得逞,唇角微微上扬。
许念粥有些缺氧,哭笑不得的抬手去擦他嘴角上的口红印:“你就不怕我赖着不走啊,到时候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
那最好,周圻边说边搂过她的腰,又给了一记温柔的湿吻。
……
许念粥看着从窗帘缝中透进来的暮色,这会儿竟提前有了一种归家的实感,他们是在生活,是在某个休息日,两人都没有工作,相拥着午睡,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后又闹腾了会儿,然后猜拳决定谁去做晚饭。
她笑了起来,小心地移开周圻的手臂,掀开被子慢慢下床。
手背上指尖不断地跳动停下,感受到怀里落了个空,周圻睁开了眼。
半睡醒中,他看着许念粥坐在床沿披上外衣,弯腰将掉在一边的衣物捡起,穿着棉拖往窗边走,拉开了点两边窗帘,伏在玻璃窗前看外面的夜晚雪景,她左脚脚尖点地,悠哉悠哉的左右摆动。
房间里很安静,周圻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望着,也没说话,只是在许念粥重新拉好窗帘,要转身之前先一步闭上了眼,保持原来熟睡的姿势躺好,嘴角却多一丝没有藏住的笑意。
或许在这一刻,两人都在享受同样的静谧。
许念粥钻回被窝,面对面朝着,埋进周圻的怀里。两个光滑的身体相碰,就像贴上了个巨型的暖宝宝,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舒服到眯起了眼。
很有安全感,也很好地压下了点她脑海中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梦里的画面。
周圻很自然的顺势抻长胳膊将她揽紧,锁进怀里。
“你醒啦!”许念粥扬头,往上蹭了蹭。
昏暗里,她的鼻尖依旧红红的,眼睛明亮。
“怎么了?”周圻眼睫低垂,吻在了许念粥的额间,“是不是下午睡觉做噩梦了?”
不嘴硬了,许念粥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腿蹬了好几下,也在很小声的自言自语。”
“不好意思呀,打搅到你睡觉了,”许念粥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梦到我妈妈了,一直跑一直跑但一直一直追不上……”
这天零点的时候,她意外收到了她妈妈的短信,二十六年里,为数不多的祝福,先祝她的生日快乐,再是祝她元旦快乐。
有些时候,许念粥会很恨她的妈妈,为什么把她生下来,却狠心离开她,让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但有时候也不会那么恨,只是会有些想念。
很多的梦是你的身体感受到了你的某份深刻的念想,去替你见了生活中你见不到,但却朝思暮想的人。
周圻静静地凝着她,拥得更用力,吻掉了她滑落到鼻尖的泪。
这一下,许念粥蓦地想到了他的妈妈,她心头更酸,抬手攀住周圻的脖颈,回吻上了他还留有她余温的唇。
她捧着他的脸,光线微弱,但两人都能很清楚的互相看见对方的眼睛中的自己,有些脆弱的模样。
都要好好的。
那是那天他们在无止尽对视后,对对方的唯一恳求。
元旦假期三天,最后一天的晚上,老师需要提早回学校。
吃过晚饭,周圻开车送许念粥和单欣嘉一同回去。
打开车门,单欣嘉见到许念粥的第一眼,‘哇’的感叹了声:“粥粥,你气色变得好好!等等,戒指!姐夫你求婚啦?”
这两个字,许念粥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是去捂周圻的耳朵,还是单欣嘉的嘴。
到最后她干脆用再说,就不给你推帅哥微信号的幼稚语气来“威胁”单欣嘉。单欣嘉果然把嘴拉上了拉链,单方面初有成效后,许念粥洋洋得意的又闭上眼靠在座椅上装睡。
分出心来时,她忽然觉得要是真有一个家也应该挺好的。
周圻扭头看“威胁人”许念粥,脸红润润的,手搭在膝盖上,标准乖巧的坐姿,睫毛一下一下眨颤着,他收回视线,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他有些想象不出如此可爱的许老师是会怎样严肃上课的,但能肯定的是,许老师一定能和学生打好非常良好的师生关系。
几乎是无声的一个笑,连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单欣嘉都没听到,没想到被许念粥听了去。
下一刻等红灯时,周圻再转眸,对上了许念粥用眼神发送‘笑什么?’的问句。
他打好转向灯,刮刮她的脸,很认真地回她:“没有,我是在想等你过来以后,该怎样把你丢掉的那么好些肉给补回来。”
以及,怎么给另枚在家备好的钻戒。
这一年的除夕在二月九日,学校在一月底放假,而这批短期支教的老师在学生放假后,整理完教案和资料,再去相邻村户的几位学生家拜个早年,也就完美完成了这次的支教活动。
在学生放假的那天,许念粥收到了班级里的学生,用不太熟练的中性笔写的信,每一封都没有涂掉的错字和写错的拼音,她有些震惊,一问才得知,为了用中性笔写好完整的一遍,他们前前后后书写了好多好多次,用了好多好多张纸。
许念粥心疼又感动,问他们为什么不用铅笔写呢?
学生举手说,粥粥老师,铅笔写了容易被擦掉,中性笔就不会啦,这样您看到这些信就会想起我们,我们也会永远记得您的。
结束的那天,许念粥在宿舍整理完行李箱,抬眼,看到站在对面的单欣嘉,眼眶布红,这么大半年,许念粥第一次见她哭。
当单欣嘉扑上来抱住她的时候,许念粥也忍不住了。
“别哭别哭,我还给你推微信,推多多的。”
单欣嘉破涕为笑,拍她背,搓她脸:“谁说要这个了。”
还是没学会怎么告别,但又必须告别,不得不去告别。
又好像人的一生都在告别,不仅仅是对周围的人和事,也是对自己的一场场或好或坏的告别,这是一辈子的命题。
走时的行李比来时的还多,大包小包,前一晚没睡好加上失水过多,许念粥晕晕乎乎地站在学校大门口,转身,想到刚来时也是在这么一个夕阳西下的时间,万物笼罩在金色的光照下。
她拿出手机,在包里翻找自拍杆,想拍张同一位置的对比照。
卡好,点开相机,举起,镜头还未反转,许念粥一抬眼,从镜头里看到了缓步走来的周圻,她心一跳,一下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感觉神思已经跳脱出去,奔跑向他。
“我来吧,是要拍照吗?”见许念粥木讷地站着,周圻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自拍杆。
许念粥眨眨眼,看了眼时间,咽了咽喉咙:“你、你来早了好几个小时啊。”
她心跳快到完全不输跨年那天见到的他。
“这不正好吗?不早。”周圻按回她悬在空中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蹲下找角度。
许念粥还恍惚在刚刚周圻一点一点靠近,出现在镜头里的瞬间,直到听见他在喊‘1,2,3’,她赶紧扯起一个微笑,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变得僵硬。
她后来想了想,还是跑过去,拉起周圻,在同样的位置,共同拍了张合照。
这次在许念粥的强烈条件互换要求下,周圻才没有再自己长途来接她。
坐在转车的大巴上,许念粥深思熟路后,说,等她回去,她要重新学车,练车,这样如果以后有长时间的自驾旅游,两人可以轮换着开。
周圻没问练车的事,只是问她想去哪儿?
“想去东北,”许念粥说,“还有西藏,还有内蒙古,还有……”
他笑着看她掰着手指说完,默默记在心里,又见她哈欠连天,哄小孩一样,揉揉她的太阳穴,搂着让她先睡一觉。
上了飞机,短暂的颠簸过后,熄了灯,许念粥不困了,她从包里拿出视线准备好的眼罩递给了周圻,黑色的,和之前他用的是同一款。
“觉得蛮舒服,好入睡,就买了。”许念粥猜到周圻在停顿的片刻里想到了什么,也想问什么,提前做了解答。
记忆往前翻动,周圻看着许念粥故作警告意味的表情,嘴角越来越上扬,拆了包装,他笑说:“我知道,不许叫。”
许念粥快绷不住了,好笑地抬手扯下他的眼罩:“快睡吧你!”
靠坐在窗边,窗外是无边的黑夜,云层厚重,在高空,没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许念粥拿出手机,调暗亮度,点进了相册。
很多时候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恋旧的人,但却很喜欢记录,拍照,写日记,时不时的往前翻看。她从包里拿出那本从九月底开始书写的笔记本,打开小桌板,回看了眼第一页的内容,而后趴在上面把最后一天的日记给写完。
刚好,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页纸,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那么的刚好。
他们很有默契,总能在某个时间段是一人清醒一人昏睡,将行李箱放在后备箱,‘嘎嗒’一声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再次换回许念粥耷拉下眼皮,只在车子开过长江大桥时,她稍稍睁了睁眼。
应该是被桥上的某一闪而过的灯光给刺到,周圻听许念粥轻声‘哎呦’了下,稀里糊涂地说了句什么话。
他快速瞥了她一眼,看她窝在一边,把手缩进了袖子里,他将空调温度调得高了些。
到了小区楼下,周圻看许念粥的脸透出异常的红,伸手用手背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度,热乎,但不是发烧的温度,他笑着将她的双层围巾解开了点。
江城的冬天气温也不容小觑,下了车,再加上停车场的阴冷,许念粥没忍住哆嗦了下,昏睡太久,身体比大脑先有了反应,她小跑着钻进电梯,搓着手,看着电梯的红色数字上升,她才记起来这是去周圻的家噢。
对噢,是他的家……
许念粥‘噌’得一下扭头看站在身后的人,周圻正推着她的粉色行李箱,见她突然的回头,他放下手机,回望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牵住她的手。
没戴手套,他的手也暖和的不像话,许念粥垂下头,热流从手腕流到全身,心跳也止不住的加快。他们牵过很多次手,亲吻过很多次,做过很多次爱,但每一次都好像是第一次那般的心动和紧张。
周圻打开家门,许念粥先闻到了沁鼻的花香,灯打开,她扶着鞋柜脱鞋,屋内装修简单但生活气息很足,歪过头,刚好看到了屋内摆着的好几盆绿植和盆花,长势很好,花簇艳丽,一看就是被悉心照顾。
“你真的好会养花草啊。”许念粥感叹。
周圻从鞋柜里拿出双全新的女士拖鞋,他蹲下,抬头看她四处张望,笑了笑:“脚。”
“啊。”许念粥愣了下,快速穿上。
鞋码正合适,她穿着来回走,跺了跺。
“之前问过你的鞋码,是买给你的。”
许念粥往前走了一步,听到他的话,转身,在周圻走过来的时候,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很轻地‘嗯’了声,扬起头。还什么都没问呢。
她的神情带着有些困意的微醺朦胧,脸颊微红,笑起来明眸皓齿,周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也似乎是在克制,该让她先休息的。
但很快,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崩陷。
周圻拉过她的手,将她手上提着袋子放在一边,顺手按下灯的开关。
屋内倏的一下变暗,在许念粥还没回过神时,周圻已经将她抵在墙边,捧过她的脸颊,侧头,有些力度地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