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他算什么东西!


    时姝刚说完就后悔不迭, 今日不同往昔,方怀简什么人,对着自己哥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这会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急忙看向时彦, 他倒没有躲避的意思, 目光直直看向方怀简, 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也没了刚刚轻松神采,时姝再看向方怀简, 他显然也看到仨人,缓步下了大雄宝殿台阶,正往仨人方向来。


    时姝很有些忐忑,这是方怀简在自家门口大闹一场后和哥哥首次见面,两人心里应该都不怎么痛快, 哥哥求了圣旨把林蓁强绑在身边, 方怀简也被家人安排强行娶了表妹。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荡去,两人面色淡然, 倒不是剑拔弩张马上要打架模样。


    “我们不去挂许愿带么?”时姝问。


    两兄弟对时姝问话置若罔闻,时隽见方怀简越来越近, 忙向方怀简迎去,挡在了方怀简和时彦中间。


    时隽问方怀简:“世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可都是第一次来。”


    方怀简脸上现出淡淡笑意:“我受惠王所托, 来此处帮他做些事。”目光在时彦面上停留些许, 神气自若和他对视片刻后,又看向时姝,关心道:“时姝,许久不见, 这章化寺里可遇到什么新鲜玩意?”


    虽不搭理哥哥时彦,但方怀简语气正常,态度和缓,时姝心下石头落地,她回道:“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正要去挂许愿带,方二哥你可有什么心愿,我们一起去挂。”


    方怀简哂笑一声,目光落在时彦脸上:“这里只是门可罗雀的小庙,便是挂上许愿带,愿望也不会实现。与其挂许愿带,不如把愿望说于我,兴许我还能帮上忙。”


    毅勇侯府诸人都知晓方怀简如今跟在惠王身边做事,时隽偶尔去方府找他,也常常落空,据说惠王府备有方怀简厢房,有时晚了他不回方府在惠王府休息。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过才跟随惠王几个月而已,便有如此大的口气帮人实现愿望,时姝一点儿不信,面上半真半假笑道:“寺庙里讲究心诚则灵,我的愿望只能求佛祖,方二哥半点都帮不了。”


    “是啊是啊,反正过节,热闹好玩凑个趣。”时隽难得地十分配合时姝,就要拉方怀简胳膊往菩提树走。


    “若是求姻缘”,方怀简看着时彦淡笑,“那确实得求我。”


    “如今我跟随惠王做事,身边不少青年才俊稳扎稳打能文能武,比翰林院书呆子强上许多。时姝,你若是看上谁,方二哥给你牵线。”


    他虽和时姝说话,视线却未曾看向她,目光始终在时彦身上。


    时姝时隽自然明白,八成林蓁惦记着方怀简才闹和离,就算不是惦记也一定和方怀简脱不了关系,哥哥时彦若想求姻缘稳妥,不就得求方怀简别作妖么。


    按方怀简过去脾性,他怎可能主动和时姝说这些话,时姝明白,他是说给哥哥听的,便给时隽递眼色。


    时隽笑道:“惠王身边的人各个人中龙凤,我们泥腿子出身,时姝头脑空空粗枝大叶,哪里配得上。”


    时姝给时隽翻了个白眼。


    方怀简收回目光,看向时姝,口气很有些语重心长:“时姝,你喜欢的人自己得上心,他怎样对你,你自己最清楚,莫要被身边人借口爱你为你好棒打鸳鸯。”


    “就是最亲近的人,面对巨大诱惑,也可能卖了你!”


    时姝笑:“方二哥说得很是。”


    “看看每次媒人来你家,谁蹦跶得最厉害就知道了。”


    就差没说时彦二字。


    时姝哪能不明白,方怀简处处针对哥哥阴阳怪气,她并未往心里去,走到菩提树下小沙弥摆的方桌前,选了几根许愿带,一一拿给几位哥哥。


    “财运滚滚给你。”时姝将红带递给时隽。


    “早生贵子给你。”


    时彦抿紧唇角接过时姝手中红带。


    “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给方二哥。”


    方怀简背着双手并未接过。


    时姝并不气恼,看着方怀简笑语嫣然:“方二哥不信这里小庙,那这是我对方二哥的愿望。”


    仨人借着小沙弥的木杆把许愿带挂上菩提树,微风吹过,许愿带飘飘落落,时姝仰头看着刚刚挂好的许愿带,拍手笑道:“很好很好,来年就知道灵不灵,灵验的话我以后年年都来。”


    “别的不知道,你哥哥的肯定不灵。”方怀简双手抱臂于胸前冷声道。


    早生贵子是不大可能,别说现在哥哥和林蓁关系僵硬,就是以前,林蓁要考女官应该没这个打算,时姝懊恼选了这样一个许愿带,又给方怀简夹枪带棒的机会。


    “时姝,你天生好命,你帮哥哥选的,来年定然实现。哥哥今晚就努力,定让你明年抱上小侄子。”


    时姝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岔开话题道:“我们到那个放生池看看金鱼罢。”


    方怀简冷哼一声:“梦得醒。”


    “你说什么?”时彦挑眉,硬声质问,“我与林蓁结发夫妻同床共枕,轮得到你心谤腹非?!”


    他从未对方怀简歉疚过,虽然他曾经冒充飞飞,可严格说来,若不是后面一系列巧合事件,任凭林蓁如何死缠烂打方怀简,他都不会娶她。相反,方怀简能够想起前世,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何况他还丧心病狂刺伤自己,没报官已是看在林蓁面子上对他最大的善意。


    他哪来的脸在这里怪腔怪调。


    若是以前,方怀简白日在翰林院写写文书,下值后和时隽吃喝玩乐,还称得上林蓁口中“毫无心机纯善之人”,可他来到章化寺,分明故意阻断时姝和萧忱见面机会,他早就不是林蓁心中所想至情至性随心所欲之人。


    他的欲和自己的欲不过半斤八两,以前他没有,只因他出生在福窝,出生即拥有,若他像自己一样,既无家世亦无靠山更无钱财,他会像自己一样小心算计步步为营。


    现在不就是如此,他为了他的欲一样不择手段,主动谋算。


    时彦突然间豁然开朗,以前面对林蓁咄咄逼人,他虽坚持可偶尔也难免泄气,觉得自己和方怀简比起来矮人一等,可此时此刻,他俩不都是心思龌龊的一丘之貉。


    既然如此,林蓁选择他不如选择自己,好赖这世两人结发夫妻也曾恩爱两不疑。


    方怀简冷眼看向时彦:“我可不是心谤腹非,我抗颜高议。”


    “漫漫人生路,你和她不过交叉同行短短月余而已,还是你刻意迎合。她今后人生再不会有你。”


    眼见两人要擦枪走火,时隽连忙拉上方怀简往门口放生池快步走,“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又像时姝拼命眨眼。


    时姝见状,赶紧走到时彦面前,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迈步。


    时彦心中燥火时姝哪里能拦得住,两辈子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就算在户部当差面对上峰常常委曲求全,可上峰对自己从来客气有礼。


    他方怀简算什么东西!从未入眼过!


    他目光四下扫视,带着时姝向侧面两步走到小沙弥摆的方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砚台向着方怀简后脑猛地投掷过去。


    他可是铅球好手,这个投掷不让他方怀简脑震荡躺床上一个月他不姓时!


    簌的一声,眼前黑影一闪飞向方怀简,“啊!”时姝惊恐得叫出了声。


    “见了阎王,她梦里都是你!”


    时隽本就边走边看,唯恐哥哥快步追来,看到突然飞来一个黑影,他遽然按下方怀简的头,砚台飞越过方怀简头顶,摔在方怀简身前不远处,四分五裂。


    方怀简顿时脸色铁青,扭身就要往回走,可时隽力大如牛,牢牢攥住他的腰不让他后退一步,相反又拉又拽把方怀简往大门方向拖行。


    菩提树下,两个小沙弥也看呆了,为了不扰佛寺清静,他俩遵着时姝吩咐也扯着时彦不让他走。


    “哥哥,你再和他打起来,你进不了静苑的门!”时姝绞尽脑汁劝说。


    “方怀简,你记着!再见我一笔笔算账!”时彦冲向方怀简方向吼。


    “我等着,一切才开始!”拗不过时隽,方怀简站直身体冷冷看了时彦一眼,转身阔步往寺庙大门离去。


    若不是林蓁给他捎话,让稍安勿躁一切等明年春闱后再说,在知道毅勇侯府求了道圣旨捆绑住林蓁时,方怀简第一时间就想向萧忱吐露一切。


    也没几个月了,方怀简忍下这口气,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时彦的


    国舅梦,驸马梦,美得他!通通都给他凉得透透的,他值得!


    目送方怀简马车离开,时隽才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章化寺大门,时姝抓着时彦衣袖正紧张往这边看。时隽长长叹了口气,吐出气息在冬日里即刻化作白色雾气,让走来的时彦面目变得模糊。


    他真是越来越不认识这两人了,澹泊寡欲的方怀简竟去追名逐利,坦荡言语变得阴阳怪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哥哥居然时不时摔盏摔盘,爱情真不是什么好事,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我们都做时姝马车回家”,生怕时彦骑马再生出什么事,时隽连推带塞将时彦赶进了时姝马车。


    马车启动,车轱辘辘辘滚动声让车厢里显得格外安静。


    时姝掰扯着手指发了一会儿呆,似自言自语道:“以后见了方二哥,绕道走罢。”


    时彦冷声:“怕什么,以后惠王夺嫡成功,难不成我们离开皇城,躲得远远的?”


    “惠王,夺嫡成功?”时姝心慌,这怎能随便议论,可又忍不住打听,毕竟哥哥们身在朝中消息灵通,“那我们爹爹怎么办,我们家投奔谁?”


    第82章 第 82 章 唯你马首是瞻


    有父亲和哥哥们护着, 时姝向来心思大爱玩乐,不太关心朝中事,可她也知道,父亲若是投奔了谁, 守卫皇城安全的金吾卫大将军有了投靠之心, 那皇城离变天也不远了。


    夺嫡之争关系父亲前程, 与毅勇侯府每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时姝问:“比惠王身份贵重的还有好几位皇子,怎么惠王就能够成功, 哥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时彦不应时姝,反而问时隽:“方怀简和你提过他为何突然投靠惠王?你看惠王夺嫡胜算如何?”


    “更好的前程?”时隽嗫喏,方怀简如此和他说,他一直半信半疑, 因他的剧变都在和时彦大闹一场之后, 很难说他不是因为林蓁或者别的什么,只是这些心思方怀简应该再不会亲口向他吐露。


    在时隽眼里, 方怀简在翰林院做事已是前途光明,投奔惠王难道为了从龙之功?惠王成事后, 以方怀简的才干,以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臣?时隽不敢想象, 这如同一场豪赌, 赢了通吃, 输了黄泉上路,他并未看出惠王在皇权争斗中的绝对优势,何况当今天子看起来并无任何羸弱之相,不过四十来岁年纪, 再活个五年十年似乎没什么问题。


    “我哪有那个能耐,看得出谁能夺嫡成功,但方怀简投奔了惠王,以他们家世代簪缨的眼光,应该错不了?”


    “方怀简和你好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醒悟去做正经事,你也得好好想想,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一辈子在神策军做个小都统?”


    时隽挠了挠腮:“我和方怀简哪能一样,他榜眼开局,我凭着老爹恩荫有个都统,我想有什么用,我上面还有好多人,天塌了也是他们顶。”


    “那些人把你们这些底层武官都当工具人使,需要造势的时候,拉你们出来遛遛,完事了论功行赏时哪儿凉快你们去哪儿”,时彦提点道,“太平岁月可以随波逐流,天子更迭时可不行,没有战打没有军功就得另辟蹊径,时势造英雄,千载难逢机会就像咱们父亲当年救驾一样,成功了就封侯拜相,你不抓上转瞬即逝实在可惜,你好好想想跟谁。”


    “真要变天?”时隽怀疑,当下四平八稳日子他从未看出暗流涌动,不过他衔职低,得到消息有限,这种事情想来哥哥不会玩笑,时隽自嘲道:“我投奔惠王,人家也不缺我一个小小都统。”


    时彦唇角微微翘起:“不如跟随咱们老爹,他是陛下死忠,你在神策军知晓什么风吹草动,赶紧给咱爹通风报信,内有咱爹镇守皇城,外有京畿神策军誓死捍卫,内外配合,无论哪个皇子都翻不了天。”


    时姝不解:“哥哥,你不是说惠王夺嫡成功么。”


    “成功与否都得老实地排在当今天子之后”,时彦对时姝道,顺手拍拍时隽肩膀,“陛下身体尚可,可若是被几个皇子合谋算计,哪天暴毙,咱们日子就难过了。”


    “暴毙?!”时隽瞳孔地震,这种谋逆之事他做梦都不敢梦。


    “是,咱们跟随老爹,不是简单拥护,得提防天子周围护他长命百岁,才有咱们好日子过。若皇子们联合闹腾逼宫,正好借坡下驴借刀杀人,替天子将那些逆子叛臣清理个干净。”


    时彦言语轻描淡写,这些都是日后重要剧情,皇子们夺权过程中会谋害天子,只是小说中并未具体写出究竟哪位皇子下的毒手,萧忱利用这一点把自己竞争对手都和谋逆戕害大罪捆绑,最后得臣子们拥护荣登宝座。


    现在他和方怀简之间都是明牌,很显然方怀简会助力萧忱,加快这一进程,而自己进不了萧忱队伍,无从揣摩方怀简真实内心,到底仅仅为他的前程还是报复自己?时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能铤而走险来个釜底抽薪,把这些争权夺利虎视眈眈的皇子们一锅端。


    其实时彦心里没底,但已然没有选择,他和父亲的前途再没有剧本,唯有认真走好这唯一一条生路。既然他和父亲都能逆天改命,时姝几次三番努力制造机会却连萧忱的面都见不着,谁说今后就一定会按剧本走,萧忱就一定会走上人生巅峰呢。


    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支楞起来!


    时隽时姝听到哥哥的话都惊呆了,哥哥时彦人畜无害模样却说着世上最可怕的话,若不是兄妹俩了解时彦,他们一定会认为时彦突然得了失心疯。


    他们是谁,时隽时姝从来很有自知之明,往上数三辈就是面朝泥土背朝天彻头彻尾泥腿子,敢有这个想法能有这样实力去对各个皇子“清理个干净”?!


    时隽眼睫毛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如常,下巴合不上嘴甚至不由自主颤动起来,时隽右手轻抚着下巴想让它合上,指腹感受着根根胡须的刺激。


    时彦面相一如往常,平静冷静,时隽心里却有越来越多陌生感,也说不上这种感觉好坏。过去时彦经商挣钱户部做事就够让时隽吃惊,现在他不仅做好分内之事,还要操心天下,为大周长治久安操碎了心!


    时隽想了良久,可脑子里一团浆糊没想出什么名堂,他艰难地问了一句:“就我们俩,就毅勇侯府,能行么?”


    “若天子暴毙,咱们手握重兵的老爹还能继续稳坐钓鱼台,服务下一茬皇帝?足够幸运或许还能有个一官半职,更大可能被牵连或者背锅掉脑袋,至于你我脑袋还在不在”,时彦摸摸自己脖颈,“得看皇子心情。”


    “你看我们家像幸运儿么。”


    毅勇侯府一切都是老爹搏命哥哥丢了半条命呕心沥血挣出来的,时隽回想,和幸运实在不搭界。若皇子们都有夺嫡心思,而老爹一根筋就不站队或者站错了队,丢脑袋的事定是老爹首当其冲,他们家就靠老爹搏命,没有大山可靠也不是老树盘根,遇到暴风骤雨朝堂上最先拿来祭天杀鸡儆猴的就只能是自家泥腿子老爹。


    他默了一会儿想清其中门道,黯声应道:“哥哥,以前我说过,唯你马首是瞻,现在将来,我初心不变。”


    “我们和老爹利益捆绑,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时彦语气罕见的与往日或轻松或沉稳不同,明显有些沉重,“但我相


    信,我们走的是生路。”


    时姝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明白本来只是说着方怀简,怎么就绕到这么沉重话题,前路宛若充满了危机和陷阱,就连车外阳光似乎也暗淡了几分。


    见两位哥哥陷入沉默,时姝问时彦:“哥哥,皇子争权,殃及鱼池我们么?”


    “若天子寿终正寝定下了太子,我们还不至于,可若天子被谋害,我们命运就难说。”


    谋害,时姝从未想过的字眼,可哥哥时彦说得仿佛血流成河的杀戮就在明天,时姝小心翼翼低声问:“哥哥,你是不是也看好惠王?其他皇子都会死么?”


    “惠王很有实力,方怀简带着方大将军一干嫡系助力,惠王如虎添翼,其他皇子若威胁到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读过史书,皇权争斗中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实在太稀松平常。”


    时姝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人在不安时,总希望能从周围熟悉的人中获得与自己想法一致的安慰,就像抱团取暖,她只是不希望不相干的皇子也和其他人一样殊途同归。


    “不去争抢也会死?”


    “那得看得位者心态,或许全杀了永绝后患,或许就放着以彰显天子大度。”


    时姝潜神默思,两位哥哥各有心思并未留意她与平日的不同。


    *


    休沐日,时姝到静苑找林蓁玩儿。过去时彦和林蓁关系好时,时姝不会在休沐日打扰小两口甜蜜,现下两人尴尬处着,不仅时姝还有毅勇侯夫妇,都希望时姝陪林蓁解闷,见缝插针帮着时彦说和。


    已近十二月寒风凛冽,室外寒气逼人随便站站便一身寒凉,时姝在暖烘烘书房里帮着林蓁整理书籍说着闲话。


    “林蓁,你真要明年考女官?”自从听到哥哥们对天子更迭议论,时姝心里时不时冒出惴惴不安的念头,似乎前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林蓁浅笑,“明天开春就开始,我肯定不会错过。”


    “哥哥们提到一些事,想来不会错。”林蓁和时彦虽然闹和离,但时姝从来把她看做自己人,她没有隐瞒,把时彦时隽的担忧和打算一股脑儿都和林蓁诉说。


    “这个时候你考女官,朝堂风雨飘摇,指不定你的上峰哪天受到牵连你也跟着歇菜,心中抱负满腹才华蹉跎浪费,不如再等等,等局势明朗至少天子确定下太子,你再去大展拳脚。”


    林蓁心下感激时姝为她的谋算,她说的极有道理,只是林蓁不想再在毅勇侯府蹉跎岁月,不去考女官,就只能整日在府中面对时彦大大小小事务,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她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去听,去感受,去改造。实在不行,她还有公主身份护身符,她没有任何事可惧。


    “考上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吏,任皇城如何动荡新帝无论是谁,总需要做事的人,放心,波及不到我这种小喽啰。”林蓁轻松地笑。


    时姝仍是不放心,林蓁没有亲耳听到哥哥们的话,大概不晓得其中厉害,她是毅勇侯的儿媳妇,天然就有政治立场,由不得她本人意志,她怎可能脱离侯府独善其身呢。


    时姝还想说什么,林蓁问道:“时彦时隽怎么会在你面前说这些?”


    过去在毅勇侯府居住时,林蓁知道毅勇侯府男人们脾性,朝堂之事不会在女眷面前提及,一是担忧女眷们管不住嘴,再则不想女眷们为此挂心烦忧,她们知道了也无法做什么,徒增烦恼。


    时姝心里咯噔了一下,犹犹豫豫间还是说出了冬至日一行人在章化寺遇到为惠王做事的方怀简,但摔打砚台细节她为哥哥时彦的形象隐去不提。


    林蓁听明白了,方怀简和时彦水火不容,这下是要真枪实弹对着干。以前她就有这样的隐忧,没想到这么快两人就图穷匕见,可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只想从两个男人的生活里抽离,他们都曾经是她最亲密之人,林蓁并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具冷硬尸身。


    事情似乎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林蓁胸口莫名憋闷,室内空气似乎都被炭火消耗殆尽,她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棂。


    室外冷风倏地吹割到她的面庞,林蓁脑子顿时清醒了些,可胸口浊气仍然排解不出。窗外绿植萧瑟,冷风凄凄,虎头缸里的睡莲冻在薄冰之中,实在没什么景致可看。


    如何化解两人的你死我活?时姝按照剧本嫁给萧忱,一切回归正轨,有萧忱居于两人之间,再大的矛盾都可以化解或者搁置?


    林蓁想起前几日在御史台遇见萧忱时的情形,他突兀问自己是否有兴趣冥想,他知道一位庵堂比丘尼住持很擅长此术。


    林蓁徐徐转过身,靠着窗棂看向时姝:“惠王邀我去一处庵堂见识一番冥想,你可有兴趣陪我同往?”


    第83章 第 83 章 I wish you……


    在家休养大半个月, 一直到十一月底林蓁才再去御史台,梅棠和她商议好,过了新年她专心备考没什么特别的不用再去御史台,是以林蓁格外珍惜剩下一个月时间。


    那日她本在御史台厢房看文档, 一个小吏专门来请, 说是惠王召见。林蓁猜测, 大概萧忱知晓建安帝专门派传旨公公到毅勇侯府传诏之事, 想向她本人亲口证实?这样也好,萧忱曾打主意让她将毅勇侯府动向禀告于他, 现在她和毅勇侯府闹掰,搬离了毅勇侯府,他知道这些应该不会让她勉为其难再做此事罢。


    出乎意料,萧忱并未多问一句建安帝宣旨之事,反而问她, 是否听说过佛教中的冥想, 萧忱解释说,冥想是对自己每一刻意识和潜意识的觉察, 帮助直视自己内心世界,消除执着于身心的痛苦和无常。


    萧忱向她推荐皇城中一处庵堂, 说可以带她去体验和感受。


    林蓁受宠若惊,并未当场答复, 萧忱表情既没有失望失落也没有恼怒不虞, 和过去一样冷肃神情, 淡声道:“若想好愿意去,可传话于我。”


    “权当你送我礼物的回馈。”


    比起追问自己家中私事,林蓁感恩萧忱这种方式的帮助。当一个人急切希望获得自由,却被迫与自己不虞之人日日相处, 其间煎熬不言而喻,萧忱似乎洞穿林蓁内心,给她送来心灵最需要的慰藉。


    只是她孤身一人,不想单独与萧忱长时间相处,毕竟萧忱不知道彼此血缘关系,与他过多沾染,于他于自己都没什么好处。


    可如果为了时姝萧忱,林蓁觉得,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时姝是一位难得心性淳朴好姑娘,林蓁始终认为,萧忱若有时姝陪伴,他的人生一定比现在开心。而且他俩走到一起,时彦和方怀简矛盾迎刃而解,何况他们的故事本就是剧本核心。


    不知方怀简故意或者无心,不管谁想戳散时姝和萧忱,在林蓁这里,她都想给他俩黏合起来。


    林蓁站在窗棂前,身上感受着冬日寒风,心里却火炭一般,热烈期盼时姝给自己肯定答复。


    时姝看着林蓁,她没明白林蓁脑回路,怎么莫名其妙突然问起这个。从小到大,时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没有什么实现不了的心愿,因此对于求神拜佛并无多大兴趣。冥想,听起来似乎需要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完全不适合自己坐不住个性,时姝下意识想回绝。


    可想到林蓁要去见惠王,一个曾经差点伤害林蓁的男性,还是哥哥们口中极可能是未来天子的男性,时姝的保护欲和好奇心被激了起来,她点点头:“冥想?我有兴趣。”


    *


    十二月上旬休沐日,林蓁时姝约好的去冥想的日子,昨夜下了一整夜大雪,在林蓁担忧出行困难早早起床准备时,大雪渐渐停住,到早上出门之时,太阳跃出,天空碧蓝,晴空万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到处都闪耀着亮晶晶的白。


    林蓁心情极佳,出门时时彦担心雪大路滑想陪同,林蓁和颜悦色拒绝了,时姝来接她一起出游,时彦不需要担心什么。时彦跟在林蓁身后送她出门时,时姝亦在马车上对哥哥笑:“必然完璧归赵。”


    玉泉庵虽紧邻着未央湖,但在皇城西南角位置有点儿偏僻,这日又是大雪过后,庵堂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深深车辙印记。马车缓缓驶进庵堂轿厅,碧竹先下了马车。


    “方公子。”


    听见碧竹的问候,林蓁猛地掀开马车窗帘,方怀简身形落入眼中。


    一身蜜合色银丝祥云纹锦绸长袍,外罩一件宝蓝色竹纹大氅,整个人似冬日松竹高大挺拔,风姿如玉。他就站在马车近处,似正等着她们的到来。


    目光与方怀简交接,林蓁有些错愕:“世之,你怎么在这儿?”


    自御史台与方怀简见过两次后,林蓁不想与方怀简再见,被人看见惹人争议,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面。


    方怀简淡淡点头:“我陪同惠王殿下同来,殿下正在寮房里。”


    林蓁心中顿时涌出说不上来奇异感受,萧忱为她专门来庵堂,寻找擅长冥想的大师帮助她排解不虞,又特意叫上方怀简,让她直面心结?


    林蓁下了马车站定,时姝随后蹦了出来。


    “方二哥。”时姝大方地与方怀简打招呼,心中直叹幸亏自己跟林蓁来了此处。


    轮到方怀简错愕,不过他瞬间掩去了情绪,深深看了一眼林蓁后和声细语与时姝招呼:“没想到时姝你对冥想也有兴趣。”


    时姝视线环顾庵堂一圈,小巧精致的庵堂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内积雪已清扫堆积到墙角,空气干冷清新,时姝收回目光,对方怀简浅浅一笑,道:“方二哥,我们在哪里冥想?这里冷死了,我们快进屋罢。”


    方怀简引领两人来到萧忱所在的寮房。


    两个烧得旺旺的大炭盆让室内温暖如春,房内宽敞亮堂,布置简洁朴素,一张矮几和矮几前几个蒲团而已。


    矮几前盘坐着一位比丘尼,年纪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和蔼可亲,她面前矮几上摆放着一把硕大古琴,木色柔和,雕刻有莲花祥云纹,比丘尼见三人进来,拨动琴弦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柔和望向众人。


    林蓁只觉余音缭绕,繁杂心绪似乎瞬间宁静。


    萧忱盘坐在比丘尼面前的蒲团上,见三人进来,给做了介绍:“这位是玉泉庵主持静慈大师,今日就由静慈大师为我们教习冥想。”


    林蓁介绍了身后的时姝,时姝曾在红枫寺见过萧忱,从容自若向他行了福礼,又向静慈大师行礼。


    萧忱面色淡然,目光平静地在三人面上一一扫过,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坐下听大师讲授。


    待众人坐定,静慈大师讲起了冥想,冥想可以在生活的每个瞬间,可以坐车时,可以行路时,可以吃饭时,可以抚琴时,它可以与人周围每一物相联,可以是眼前的人,可以是手中的茶盏,可以是自己的身体。


    静慈大师又讲起了方法,专注自己呼吸稳定注意力,放松身体感受周围,感受整个房屋,感受整个庵堂……


    在温暖炭火边打坐,时姝听着听着有些犯困,幸好在她快要撑不住时,静慈大师以身前古琴示范,弹奏了一首清心曲,总算将时姝瞌睡虫赶走。


    她坐在林蓁身后,是整个屋子里最靠后的蒲团,虽然看不到萧忱和方怀简面容,但他们有什么小动作,那是一个也逃不掉时姝目光。


    两个大男人端坐于前一动不动,自然没什么看头,时姝眼皮泛起了困,可静慈大师琴音响起后,两人都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时姝瞌睡虫刚刚被琴声赶走,这会儿更是来了精神。


    按静慈大师说法,琴音传递着自己内心,会引起心灵共鸣,时姝观察到,萧忱也好方怀简也好,会微微偏头看向林蓁方向。


    这种微小转变角度是琴音下当事人冥想中下意识行为,或许本人都未留心到,大概只有时姝才能发现,因为她根本没怎么听大师讲解,目光和心思只聚焦于眼前几个人,为她哥哥时彦操碎了心。


    她不知道两个男人到底有没有看林蓁,他们只是微微转动一点儿角度,更不知林蓁是否察觉这些动作,她埋着头似乎沉浸在静慈大师的讲授中,按照静慈大师的要求进入冥想。


    琴音起伏跌宕,方怀简动作幅度随之更大,他似乎直直看向林蓁,可林蓁坐在他的侧首,并未察觉,时姝很想找根棍儿把方怀简戳醒,可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她无奈地揪住蒲团里的稻草,一根根往外拔,突然间时姝发现拔出的稻草数量太多,极为明显,她四下看看,赶紧掀开身边蒲团,把稻草压在其下。


    静慈大师古琴弹奏结束,给众人讲授以琴为媒冥想时所传递的情绪,邀请众人主动上前也弹奏一曲心中所想。


    萧忱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剩下仨人面面相觑,见方怀简和时姝均不动弹,林蓁感觉除了自己,似乎谁去弹奏都不太合适,她主动站起身,对静慈大师道:“我来试试。”


    静慈大师让开位置,林蓁盘坐在古琴前。


    目光掠过眼前众人,近处静慈大师眉目祥和,远处时姝似有期待,正对自己的萧忱微微垂首饶有趣味。林蓁目光留驻在方怀简脸上,她已许久未曾认真看过这张脸,面容沉静似古井无波,可眼神里静水流深又有万般情绪,他再没有青涩闪躲,内敛沉肃直直看向她,她曾经多么喜欢这张脸啊,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这张脸,可时光白驹过隙,心境沧海桑田再也回不去从前。


    林蓁以方怀简的脸为冥想起点,陷入沉思。


    不论方怀简做过什么,他永远是自己曾经的挚爱,在他忆起前世之事后,他那么疯狂飞蛾扑火般奔向自己,只是造化弄人,两人不断错过。


    忽忽间,林蓁脑海里浮现《i wish you love》(我愿你得到爱)1的乐曲,她缓缓垂下头,不再与方怀简对视,心中情感通过手指间琴弦流淌在屋内。


    我希望在春天里,有青鸟能伴随你左右为你歌吟。


    我祝你健康,愿你富裕,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得到爱。


    我和我受伤的心都知道,我们无法厮守在一起。


    所以,带着我最诚心的祝福,我让你自由。


    我希望你能在暴风中有栖身之所,惬意的炉火能保持你的温暖。


    而最重要的是,当雪花飘落时,我愿你能得到爱。


    ……


    时姝只觉得林蓁琴音中,优美却带着丝丝悲伤,欢快却有着哀怨的底色,她看向前方两个男人,萧忱坐姿端正看不出什么,方怀简深埋着头,一点儿也没有往林蓁方向看。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萧忱和方怀简默不作声,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时姝眼睛滴溜溜转,连她这个不懂音律之人都明白这首曲子欢乐中夹杂着哀婉,她知道他们肯定听出了什么。


    静慈大师打破沉寂,微笑问道:“可有听出了什么?”


    方怀简徐徐抬首看向林蓁,耳边萧忱淡声道:“像重逢又像是离别,与过去告别?”萧忱目光幽沉,注视着林蓁似乎寻求她肯定的答复。


    林蓁抚着琴弦淡淡一笑:“殿下好耳力,确实是这个意思。”


    她目光似不经意看向方怀简,他神色端肃,眼角泛红,灼烫目光正等着她垂怜,可林蓁视线只停顿了一秒便移开,落在了萧忱目光里。


    “燃烧的炭火边,弹奏这样一支曲子,让我想起遥远的过去。过去那么美好,美好到想起便会流泪,只是那些也的的确确都是过往,随风而逝。”


    “重逢很完满,只要这样想便很好了,重逢后一切有了交代,可以与过去告别。”


    “离别似乎很悲伤,但它从来是新的起点,前路也会很美好。”


    林蓁淡淡述说,解释着自己琴音,又似倾诉内心  。


    每一个人都认为读懂了林蓁的心思。


    方怀简黯然神伤,他自然不甘心与林蓁的这一世只是匆匆别过,再也无法厮守,琴音初始他就知晓了曲目,心中哀伤随着琴声变化奔涌而出,他极力压制汹涌情绪,泛红的眼睛却暴露了本心。


    他听懂了却希望从未听过这首乐曲,从来听不懂这首乐曲。


    萧忱抿着唇暗暗观察林蓁和方怀简神色。


    林蓁闹和离被天子知晓,以至于要传口谕来维持夫妻关系,想来她和盐铁使之间早就千疮百孔。


    可她为何突生变故?为方怀简?萧忱眼中,林蓁淡然已然放下,方怀简似乎有些不舍,可他有妻室之人,不舍有什么用,纠缠林蓁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烦恼。不过他有这样执念也有好处,做事更决绝更果敢。


    时姝不动声色,心内却有点儿欢喜,两个男人都让她讨厌,但林蓁对他们没什么特殊情感,哥哥努力些挽回林蓁还是极有希望。


    第84章 第 84 章 我们是朋友


    静慈大师的讲授对林蓁颇有裨益, 她沉浸在冥想之中,暂时脱离几个月来挥之不去的与时彦与方怀简的牵缠不清,不知不觉上午时间过去大半,等林蓁回过神, 似乎满屋的人都在等着她。


    静慈大师慈爱看着她:“冥想在施主身上效果甚佳, 施主若还有兴趣, 我们可以再约时间。”


    林蓁忙作揖感谢, 却没有直接答复。


    这是萧忱的人情,她和静慈大师无亲无故, 常来叨扰不太合适。


    讲授结束,见萧忱和静慈大师说话,林蓁和时姝先离了房间。室外阳光明媚空气清冷,地上积雪堆积在院落四角,屋檐上厚厚白雪晶莹闪烁。林蓁和时姝站在院子里一株盛开的红梅前赏花, 等着萧忱和方怀简出来打个招呼便回府。


    做完一番冥想, 心中各种杂质似乎都清除干净,林蓁浑身澄澈, 眼前一切都分外美好,白皑皑的冰雪格外纯洁, 红梅炽热娇嫩,冰雪中如火似锦, 林蓁忍不住压低一簇红梅, 凑上前去嗅一嗅。


    “好香”,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蓁将手中红梅长枝推向时姝,笑着示意她也来感受一番。


    时姝刚要低头嗅,见寮房门帘掀动, 萧忱走了出来,时姝站直身子对林蓁道:“惠王出来了。”


    林蓁闻言,微微侧身转向寮房方向,萧忱站在寮房前的廊檐下,目光淡淡地往这边望来。林蓁下意识看向时姝,她今日装扮得朱脣粉面,飞天双髻上花头红簪剔透,胭脂红底金莲花刺绣交领长袄大气艳丽,雪地里站着比身旁红梅还娇艳,时姝闪亮着大眼睛,正看向萧忱方向。


    林蓁莞尔,看向萧忱轻声问候:“惠王殿下。”


    冬日午间阳光下无风无波,林蓁穿着一改过去女官装束,是萧忱眼里极少见的女装大袖粉袄,她笑唤着“殿下”,眉眼温柔,声音如她的琴音,温婉欢快。


    萧忱走下廊檐,缓步向红梅走来。


    林蓁微微推动时姝,再次向萧忱介绍:“这是毅勇侯唯一女儿,我的姑妹,时姝。”时姝勉为其难再次行礼。


    萧忱仍是淡淡面色,微微颔首。


    林蓁感激道:“今日收获颇多,有劳殿下操持,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回去了。”


    萧忱道:“回去有事?已近午时,这里斋菜很有特点,是潭州口味。静慈大师还有个徒弟,擅长算梅花卦,很多人重金求她一卦,有兴趣见她么。”


    “这”,林蓁犹豫。


    回去确实没什么事,但在这儿已然打扰太久了。


    她看了一眼时姝。


    听到梅花卦,时姝来了兴致,她扑闪着眼睛:“惠王殿下,这里的梅花卦真的很灵?”


    “灵不灵不知道,许多人求她一卦,价金都到了百俩,她不是给钱就算,也看机缘。”


    时姝脸上现起讨好的笑,恭恭敬敬地问萧忱:“殿下,可否求殿下颜面,让这位大师为我们算算?”


    方怀简遵萧忱吩咐,和静慈大师做完一番交接安排后,走出寮房时,看到的正好是时姝对着萧忱眼开眉展,笑着说些什么。


    方怀简心下一沉,不理解林蓁为何带时姝来此,时彦算盘林蓁已然知晓,她还要继续主动去成全他的国舅梦?


    心中气愤又郁闷林蓁举止,方怀简尽力克制情绪保持面色平和,走到萧忱身边道:“殿下,都已安排妥当。”


    萧忱:“时姑娘想找慧真师傅算梅花,世之,你带她去药师殿找慧真师傅,就说我的朋友。”


    方怀简看了一眼满脸希冀的时姝,问萧忱:“就我们俩?”


    “我和林蓁稍后过来。”


    时姝本以为和林蓁同往,见此坚持道:“我和我嫂子一起去。”


    萧忱面色现出肃然:“我们随后来。”


    林蓁连忙打圆场:“时姝你先过去,正好我有些冥想事情要问问殿下。”


    时姝一步三回头跟着方怀简走了,见距离远了,时姝毫不犹豫问方怀简:“方二哥,这个惠王殿下是否心怀不轨?”


    方怀简笑了:“时姝,你就这么看我?我与毅勇侯府认识这么久,虽与你哥哥天大罅隙,但若知道有人害你害林蓁,我怎可能袖手旁观。”


    时姝想想,相信了方怀简,他爱慕林蓁,应该不容许惠王伤害林蓁。


    这边林蓁见方怀简时姝走远,转头对萧忱再次感谢:“冥想对我确实有益,许多纷繁闹心之事似乎都离得远了,多谢殿下挂怀,为臣女找到这个排解方法。”


    萧忱道:“我也是机缘巧合认识了静慈大师。”


    “我记得你母亲是潭州人士,我母亲亦是,但她在我幼时便失踪没了音讯,我去潭州寻找时最后的线索是那里的观云庵,我去时那里已经人去庵塌,几番寻找找到知情人静慈大师,正好玉泉庵住持仙逝,我便荐了静慈大师。”


    云娘从未提过观云庵,林蓁心下震惊,亦想知道关于母亲更多信息,她掩下震惊和诧异,状若随意问道:“怪不得这里素斋是潭州口味,那殿下找到什么新线索了么。”


    “时间久远,只知我母亲带着妹妹在观云庵住了一段时间,后面跟随朋友离开后再无音讯。”


    “什么样的朋友,找不到了么。”


    “静慈大师未有见过,见过的人或死或杳无踪迹。”


    林蓁黯然,想来林若柏便是这位朋友,带着母亲和自己离开了潭州,母亲改名换姓躲在英国公府内宅,即便活到现在,萧忱也永远不可能找到她。


    “当我心中烦躁时,我会来玉泉庵冥想,静慈大师帮助我良多”,萧忱打破沉寂,继续道:“这里有一间寮房专为我冥想而保留,我刚刚和静慈大师交代过,你若愿意,随时可以来。”


    林蓁推却道:“这,打扰了罢?”


    “我来的不多,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尽可用。”


    或许这就是萧忱与自己之间血缘的感应?林蓁不禁抬眸看向萧忱。


    他脸色淡然目光幽沉,看不出情绪,和以往的他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林蓁感受不到那股阎王索命的煞气,不知什么时候,她面对他时仍然犯怵胆怯,但内心不再排斥害怕,如同此刻,林蓁心里竟然盈满了怜惜心疼,他有着怎样的痛楚才会在这里有个专门寮房冥想呢。


    “恭敬不如从命,那多谢殿下。”


    “日后若考上女官,臣女定不辱使命,为大周鞠躬尽瘁——”


    萧忱打断了林蓁:“我并无此意,勿需回报,你就当朋友间照拂,不需要做什么。”


    “你帮了我几次,我们”,萧忱目光在林蓁脸上逡巡,想得到她肯定答复,“算是朋友?”


    林蓁笑了,如春日桃花艳丽烂漫,他们是兄妹,远远胜于朋友之情。


    “当然,殿下,我们是朋友。”


    “殿下,您笑起来很好看呢。”


    萧忱不可思议摸了摸脸,眉头微蹙:“我笑了么。”


    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并且一闪而过,但林蓁盯着萧忱眉眼,没有错过


    他任何微表情,林蓁淡淡一笑,心下为哥哥欢喜:“是我看花了眼,殿下没有。”


    第85章 第 85 章 哥哥会助你


    萧忱唇瓣微微噘了噘, 落在林蓁眼里,他仿佛要确认自己并没有笑,林蓁心下好笑,她从未见过萧忱还有如此生动一面。


    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眼中光亮比周遭白雪还要闪亮, 想到他给自己引荐静慈大师, 主动提起失踪的母亲, 还要与自己做朋友……林蓁感到,即便萧忱什么都不知晓, 冥冥中,他与自己是割舍不断的关系,林蓁情不自禁起了安慰之心。


    “纵然这么多年,殿下母亲毫无音讯,但无论她在何地, 人间或者天堂, 她一定默默为殿下祈祷祝福。或许有各种不得已,没有哪个母亲能够舍弃自己孩子。”


    萧忱微微抿唇。


    找了这么多年, 掘地三尺,蛛丝马迹从未放过, 他内心已不报什么希望,唯一掀起心中微澜的便是明晖手中那块玉, 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在她的手中, 想来母亲和妹妹凶多吉少, 这块玉才会流落世间。


    又听林蓁讲起她的母亲。


    “我虽有母亲,但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关于她都是我母亲贴身丫鬟讲述得知,她温柔可亲, 极爱我和弟弟们,为了我和弟弟们有一个好的未来,忍受许多苦楚,郁结于心早早离开人世……”


    萧忱知晓林蓁庶出,日子自然比不上嫡出,见她扯着话题竭力开解自己,小脸努力仰着,目光锁着自己,被寒气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上,满是关心之情。


    林蓁说些什么,萧忱并未入耳,他盯着林蓁面容,无比确信,她关心着自己,不是谄媚不是讨好并无利益,似乎只为他内心一瞬微笑。


    刚刚,他笑了么。


    她,不是自己仆从,不是自己下属,和自己毫无瓜葛,竟然为他而生关切。


    是自己帮助过她?可最初让她进御史台刑狱的是自己,让她见明晖因而受伤的是自己,萧忱理不出林蓁关切自己的理由,此刻的她,比送自己礼物时的神情,似乎更亲近了些。


    萧忱垂眸避开了林蓁目光,长长睫羽遮挡了眼前视线,似乎不希望任何人看透他的心。


    他并不需要谁的关心怜惜,时至今日他已足够强大,强大到他可以去争那个最高的位置,并且胸有成足,势在必得,安插各处的棋子经营的罗网渐渐收拢,他已然可以暗中保护任何人,就像现在,他可以轻易为林蓁提供各种便利。


    不久将来,他可以随心所欲,堂皇正大做更多想做之事。


    但,萧忱清晰意识到,虽然他不需要,林蓁作为第一个和自己毫无利益牵扯却关心自己的人,带给他难以言述的轻松和愉悦。


    就像他第一眼看到那管玳瑁紫毫白玉砚台,心底突然现出一片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柔软,被这管紫毫和砚台轻轻触碰和压制,又酸胀又刺激,是从未体验过不可名状的快感。


    所以自己亦会莫名其妙为她安排此处冥想,换来意想不到却是潜意识中期盼的,此刻她眼中令他愉悦的关切?


    只要她想,自己也能助她和离恢复自由身……


    “殿下,殿下”,林蓁连唤了几声,沉思中的萧忱倏然回神。


    “殿下让时姝先走,可是有什么话于我说?”


    萧忱抬眸,语速一如过去缓慢:“时间缓一缓,或许我可以助你和离。”


    林蓁眼中闪出光亮,萧忱清楚自己洞察到她的心意,他下意识抿了抿唇角,在林蓁眼里,他似乎又翘起了嘴角。


    “稍安勿躁,不用两年,很快,我保证。”


    似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温暖又润泽,林蓁想起,她曾经威胁时彦,要向萧忱吐露一切,到时萧忱作为自己唯一亲哥哥一定会手撕时彦。可此刻并不需要说什么,萧忱主动透露善意,愿意帮助她离开毅勇侯府,温暖润泽似温泉汩汩不断从心底直往上涌,从眼眶和鼻翼漫溢出来,林蓁只觉眼前起了氤氲,鼻尖发酸,泪珠随时会滚落。


    萧忱有些呆滞,他见过林蓁哭泣模样,像小白兔粉嫩嫩软糯糯,为方怀简委屈落泪,可刚刚寮房里弹琴,方怀简都红了眼眶,林蓁作为弹奏者却没什么大的情绪,至少萧忱并未看出,他不认为林蓁是个情绪内敛之人,林蓁已然放下,可现在她因为自己一句话轻易眼红,泪盈于睫,闪亮泪珠在长长睫毛上摇摇欲坠。


    为自己而哭?萧忱担心,下一刻林蓁泪珠滚落时,自己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做出些什么,他背起双手,目光看向廊檐往药师殿方向。


    “我们去药师殿,他们应该快好了。”


    林蓁跟在萧忱身后往药师殿走,没人注意的时候,拽出袖中巾帕快速擦了擦眼泪,刚把巾帕收好,眼前人似乎长了后眼睛,萧忱道:“像你琴音所说,与过去告别,会是新的起点,前路也会很美好。”


    “你我朋友,我会助你。”


    药师殿偏殿里,方怀简和时姝坐在太师椅上,等着慧真大师卜算的结果。


    在两位哥哥对皇城皇子们夺嫡的一番预测后,时姝不时担心诸位皇子们的命运,她对慧真大师梅花卦半信半疑,毕竟在皇城长这么大,她以前从未听说过慧真大师大名。但心有忧虑时,总会各种求神拜佛许愿求助,希望内心愿望得偿所愿,时姝不好让慧真大师占卜他人,扭捏之下问自己姻缘。


    方怀简也极其好奇卜算的结果,时姝小说女主角,到现在才正式和萧忱见面认识,后面走向仍然如小说轨迹么。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方向。


    慧真大师拿着笔在纸上画一些奇形怪状符号,一会儿拿出罗盘摆弄一番,一会儿算盘上记载一些数字,时姝等得有些不耐烦,四处张望时,看到窗棂外萧忱和林蓁远远地走了过来。


    时姝倏地站起身,对方怀简道:“我去迎迎他们。”不等方怀简应声,身形已蹿出了门帘。


    脑海里尽是时姝和萧忱柔情蜜意故事,方怀简也赶紧跟了出去。


    “大嫂!”时姝站在廊檐下挥动着手臂,向林蓁甜甜唤着。


    林蓁走上廊檐,牵起时姝的手问:“你请大师算了么,算好了么。”


    想起自己问的姻缘,时姝有点儿脸红:“还没有,我们进去等罢。”


    四人进了药师殿,慧真大师已收好了工具,慈祥而饶有趣味看着时姝。


    看慧真大师表情,时姝心里石头落了地,羞赧问:“慧真师傅,我求的怎么样啊?”


    “施主姻缘,贵不可言。”


    林蓁和方怀简微不可察对视了一瞬又各自收回了目光,时姝面上喜色藏不住,追问道:“我要如何做?”


    “至尊至贵,不可求只可候。”


    时姝开心得向慧真大师连连道谢,又要向药师殿捐香火钱,又拉着林蓁想慧真大师给她也算一算。


    林蓁不想算这些,她倒不是不相信,恰恰相反她有些信,更害怕算出不尽人意结果,成为心里疙瘩,她笑挽着时姝的手,看了一眼萧忱,对时姝道:“等你觅得好夫郎得福熙致境,我也跟着沾沾光。”


    “你是我至亲大嫂,当然会啦。”


    “大嫂”二字落入耳中,林蓁不自禁眨了眨眼,她抿了抿唇没再接时姝的话,就见萧忱目光沉沉望了过来,面上素来冷淡并未有什么表情,可目光像知了她的心思会说话,林蓁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他的允诺,哥哥会助你。


    第86章 第 86 章 他怎能和我比?


    用完斋饭林蓁准备离开, 她走到萧忱桌前向他辞行。


    “听说年后你不再去御史台?”萧忱抬眸看了林蓁一眼,垂首拿起茶盖拂去茶盏中浮沫,“有事可以找世之,他能联系上我。”


    “这里也可以随时来。”


    林蓁深深福礼道了谢, 和时姝掀帘出了门, 方怀简紧跟二人送了出去。


    门帘放下, 三人身影在窗棂上晃荡片刻再无痕迹, 萧忱看向窗棂的目光仍未收回。


    方怀简看似心如止水,可当初投奔自己时, 他的心思直白坦荡,今日寮房冥想时,他的情绪欲盖弥彰,对林蓁始终念念不舍。


    对林蓁的事方怀简定然上心,自己不需操心太多, 风吹草动方怀简必会向自己禀告。


    萧忱亦有几分好奇, 为方怀简冲喜的发妻,他打算如此处置呢。


    庵堂轿厅, 方怀简送林蓁时姝上马车。


    两个丫鬟最先上车,碧竹打起车帘, 时姝紧跟而上,趁着这须臾空当, 方怀简向林蓁跨近一步, 站在她身边压低声线气音说话:“安安, 我们会有新的起点,我们前路会很好。”


    林蓁讶异转头,方怀简与自己的距离呼吸


    可闻,他面色如常, 眉目间却蕴着情意,眼底更是泛着水光,让人无端生出怜惜。


    与方怀简视线碰撞瞬间,林蓁慌乱转回头,目光看向马车,时姝刚钻进了车厢,没有任何人看见听见。


    方怀简还没有停歇,低沉声音响在林蓁耳畔:“会很快,我每天都盼。”


    林蓁下意识咬紧牙关视线端视前方,不知怎的,她想起萧忱的话,“稍安勿躁,不用两年,很快,我保证。”


    有这样两位的通力帮助,自己很快可以离开毅勇侯府,可林蓁突然没来由担心,离开毅勇侯府后呢。


    方怀简对他的表妹没有男女感情,可林蓁仍然不想看到他抛弃发妻的结局,他会因此背上德行不仁骂名,而那个无辜女子在这样的社会不知后半生如何度过。


    林蓁心境再回不到从前,即便两人恢复自由身,她亦无法像从前一样,心无旁骛抛却一切无视旁人奔向他。


    不知何时,感情已不再是生活全部,不像过去那些日子,充斥着满脑满心,自己会为方怀简或者时彦一言一行高兴或伤怀整日,纵然有甜蜜非常时刻,亦有刻骨锥心之时,情绪大开大合大起大落,难忘亦难受。


    见林蓁没动静,上了马车的时姝撩开马车窗帘探出半个头:“嫂子,快上车呀。”


    林蓁匆匆丢给方怀简一句话:“跟随萧忱,前途无忧。”


    马车回了静苑,时彦已等待多时,以为去庵堂拜一拜午时两人会回来用饭,结果却是近下午。林蓁先下了车,想等着时姝一起回房,时彦却拦着时姝劝她早些回毅勇侯府。


    今日皇城里冰天雪地,早上尚算蓬松的雪这会儿都冻住了,路很不好走,冬日里天黑得也快,林蓁本还想和时姝提提萧忱的事儿,见此也没再挽留,让时姝改日再来。


    时姝无奈,把时彦拉上马车说话。


    时姝表情有些像献宝,她先撩开窗帘现出一条缝隙,透过窗缝见林蓁上了回廊往内院走,才舒心地向哥哥道:“我今日可为你立了大功。”


    她兴致勃勃事无巨细向时彦汇报了今日之事,顺带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相比起来,嫂子虽然冷你,但比对他们还是好上许多。哥哥,你努努力没问题的,也不旺咱爹在天子前苦心求旨。”


    时彦知晓林蓁时姝去庵堂冥想,可此时才知竟是萧忱安排,心中意外同时,涌上心头更多的是对林蓁歉疚。


    她恼恨自己的欺骗,不愿意成为自己攀附上萧忱的登云梯,她随时可以向萧忱表明身份让他把自己一脚蹬开,可她非但没有如此做,还为萧忱时姝牵线,自己会是他俩姻缘得成的直接受益者,时彦惭愧。


    得知方怀简亦在场,还有各种小动作,时彦虽知林蓁未必对自己有多于旁人的几分情意,但时姝这些话语,还是给了他许多安慰。


    时彦夸赞时姝:“哪里都少不了你这个机灵鬼。”


    想到萧忱,时彦亦问时姝:“你觉得惠王殿下如何?”


    “不如何”,时姝挑眉,话语狠狠噎了时彦一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方二哥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姑且相信他。”


    方怀简对林蓁亦是贼心不死模样,想来不至于再给林蓁多找麻烦,时姝因此相信了他的话。


    时彦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时姝,她眉眼松弛,神情自在,显然萧忱未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波澜,她和萧忱,到底会如何走向?按小说中剧情,时姝和萧忱种种早就错过,其实时彦对他俩还能走在一起已没抱有期待,可今日之事,林蓁特地带上时姝引见,时彦这颗期待的心死灰复燃,又隐隐有了些许切望。


    晚饭桌上林蓁通常不搭理时彦,他常常自说自话,今晚他讲起时姝,特意为白日之事感谢:“不知时姝和萧忱是否有缘,她有你这样的嫂子是她三世修来福气。”


    林蓁难得搭话:“我并非为你,我为我哥哥和时姝。今日时姝还算了一个梅花卦,说是姻缘贵不可言,不过不可求只可候。她极好,值得最好的。”


    “不管如何,都谢谢你。”


    林蓁埋头吃饭没看时彦一眼,此刻闻听此言,抬眸看向他:“若他俩有意,你迟早为国舅,总算心愿得偿,你若有心答谢,可以放我走?”


    时彦抿紧唇,垂首舀了汤碗中一勺汤,回避了林蓁目光。


    林蓁瞥了一眼,低首继续吃饭,她本没指望时彦饭桌上应允,只是随口一提,内心想不明白时彦如此粘着不放所求为何,纵过去情意缠绵悱恻,却毫无地基建在沙砾之地,顷刻间坍塌得彻底,她不想再回头。


    时彦呷了两口汤,想起时姝描绘的方怀简心有不甘的姿态,继续未完的话语:“时至今日,方怀简跟着萧忱为至尊之位帷幄运筹,你别当他什么不懂,和以前一样淳朴至善。”


    他脑海里浮现方怀简在章化寺狠戾冷肃眼神,“一切才开始!”他的眼中显然不止斗倒自己而已。


    时彦提醒道:“他不过开窍得晚,论心机腹黑,他和我不遑多让。你不要事事都和他说,也得为自己留一手。”


    “啪!”饭碗猛掷在桌上,碗中饭粒溅得满桌。时彦没想到不过随口提醒,林蓁反应剧烈,他即刻闭嘴,视线下垂手指拢了拢桌上饭粒。


    林蓁恨声:“相由心生,一所见相皆心中所思,你总算计筹谋提防他人,便觉得其他人也和你一样?方怀简就算以后成为权臣,他的内心也不会像你,从一开始就计算利益,谋算人心!”


    “别在我面前诋毁他,不然我们不要在一张桌上吃饭。”


    “你还留了什么后手对付我,对付他?继续在建安帝那儿求圣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你没有任何后手”,时彦也知道自己辩白极其苍白无力,但事到如今不论林蓁相信与否,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们是亲密无间夫妻,方怀简怎能和我比?”


    林蓁听着直犯恶心,她倏地站起身,不想再和时彦同处一室:“我和他上一世就是夫妻,这一世若没有你的计算,我们仍会是夫妻。”


    门扉吱呀一声蹿进一阵寒风,室内温暖似乎顷刻间流逝,只剩下时彦冰凉一人,他没有起身阻拦,呆坐在绣墩上看着桌上菜肴也没了胃口。


    如今他有原罪,说什么做什么在林蓁眼中都有十恶不赦的动机和图谋,他只想回到他俩新婚原点而已,在这个异世界,有个懂自己和自己同频的人相伴。


    他已快黔驴技穷,不知如何做才能换得林蓁回心转意,如果剖心可以自证,他也愿意,时彦长叹口气,看着口中气息变成白色雾气升腾到眼前。


    唯一庆幸之事,就是时姝所说,林蓁对方怀简也没有回头心思?那是不是两人尚且在同一条起跑线,自己为林蓁夫君,还是比方怀简略胜一筹,如此一想,时彦又宽慰许多,方怀简没法和自己比,他从未上过桌,以后也不会。


    第87章 第 87 章 她是他的掌中之物?


    朔风凛凛, 冰天雪地,几场鹅毛大雪后就到了新年。新春虽仍然寒风凛冽,但皇城里张灯结彩,到处红妆喜庆年味弥漫。


    林蓁随时彦去毅勇侯府和英国公府吃了几顿团年饭, 窝在静苑闭门看书。近新年时, 萧忱命人送来一车书, 经史子集还有各种律法考察、疑狱案例分析汇要, 应有尽有,林蓁


    整理书目就花了整整两日时间, 即便日日从早看到晚,春闱前也看不完,林蓁捡出紧要书籍排了序列,按重要程度挨个阅读。


    虽纳闷萧忱举止,但他是林蓁一母兄弟, 时彦并未多想, 看到林蓁每日卷不离手,调侃她道:“可惜大周科考女子不能参加, 不然你和小弟同时参加春闱,百星之明不如你一月之光。”


    林蓁瞪了他一眼不理他, 她虽跟着梅棠在御史台学习了几个月,看书也算用功, 但本质还是走自学的野路子, 哪里比得上自家小弟自小走精英培养路线, 无论英国公府给请的先生还是国子监里的老师,各个都是当代有名大儒,按照书里剧情,林承俭会高中参加殿试, 得天子钦点,林蓁尚未膨胀到那般自信。


    元宵佳节亦是如常,叫厨房煮上一锅元宵添上每日饭食,就算过节。用过午膳林蓁回到书房继续看书,不一会儿碧竹来传消息,时姝来了静苑,林蓁闻言放下手中书本。


    说不准是时彦给时姝递信,让她来静苑当和事佬。时彦提了几次元宵节一起去看花灯,都被自己不假思索拒绝,他使唤时姝过来,知道自己从不会拂时姝面子。


    林蓁尚在思索,时姝人影已在窗棂上隐隐绰绰,她刚把书拢好,时姝就迈进了书房。


    “嫂子,元宵节还这么用功?今晚未央湖边有灯会,我们一起去看罢?”


    时姝声音清脆甜润,眼睛亮闪闪似两颗宝珠,嘴角噙着笑,一身朱红五彩金缎裙袄衬得小脸粉扑扑,恁谁都不会拒绝这样可爱姑娘的要求。


    林蓁对她莞尔:“去罢去罢,你可做了看灯的功课?”


    “哥哥做了,我们跟着他就成。”时姝搓着手,站在炭炉前烤火。


    林蓁扶了扶额眼里闪过一丝不虞,她就知道。


    冬日天色黑得快,用过晚膳已暮色四合,仨人坐上马车驶向未央湖边赏灯。


    心里挺烦时彦,但一路有时姝笑笑闹闹,林蓁亦是第一次夜晚出门看元宵灯会,心情还是挺畅快。到了最热闹街口,马车不能再驶进去,仨人下了马车顺着人流往里走。


    夜晚的长街如一条火龙,蜿蜒喧闹,沿街各式花灯色彩斑斓,样式奇巧,令人目不暇接,林蓁拉着时姝的手,一边看着街道两边彩灯,一边小心避开摩肩接踵的人群。


    突然,一位少年背对着林蓁时姝疾步后退,林蓁拉着时姝想往边上闪躲,奈何周围都是人,避无可避,眼见少年就要撞上来,时彦一大步走到林蓁身前,拦住了少年。


    嘭的一声响,少年撞上时彦,他转过头叠声陪着不是,时彦挥挥手让少年自去,右手自然而然攥起林蓁的手。


    早在下车时他就想如此,可林蓁那时仿佛知道他心思,拉上时姝转身就闪开了。


    时彦都快记不清上次触碰林蓁时是什么时候,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温温的,酥软得像棉花糖,他不敢紧捏,唯恐损了棉花糖的轻盈和柔软,可亦不愿松开,生怕到手糖果又飞了出去。


    林蓁甩了甩手,想摆脱时彦的紧攥。


    她披着杏黄宝相花纹鹤氅,小脸仰着看向时彦,眼眸里映照着灯火,脸颊上飘忽着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时彦眼里,只觉她格外可爱,他迅速忆起曾经搂她在怀的感觉,此刻怀中空落落冷飕飕,好想拉她一下,让她滚进自己胸口。


    时彦压制下遐想,似笑非笑:“人多,牵着以免走散。”


    时姝回头看到两人动静,也笑道:“牵着牵着,哥哥,你走我们前面。”


    时彦当即向前走了两步,回首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林蓁:“等人少些,你们自己走。”时姝笑嘻嘻,推波助澜在一旁推搡,大过节的人山人海,林蓁忍下不快缓缓跟上时彦脚步。


    三人在人流中东看看西看看,时彦给两人买了花灯,时姝自己拎一盏兔子灯,时彦帮林蓁拎着她的金鱼灯,金鱼灯一闪一闪的栩栩如生,林蓁看着喜庆喜欢,心里的不快不知不觉散了。


    未央湖早就冻成厚厚冰面,湖面上许多冰块雕琢成各种形状,有人偶有动物,还有各种神仙,色彩虽没有街道上彩灯亮丽炫目,但晶莹剔透宛若冰雪中的梦幻世界,林蓁第一次见雕刻得细致入微的冰晶雪人,绕着冰雕兴致盎然。


    “盐铁使大人!”一位身量挺拔,面容俊朗青年忽地出现在三人面前,含笑问候。


    想来是时彦同僚,林蓁想抽出被时彦紧握的手,他松开了手,林蓁刚收回手到袖笼中,腰肢一紧,时彦的手竟穿进她的大氅揽住了她!她想挣扎来着,可俊朗青年就在眼前看着,她闷着气忍了下来。


    时彦打量着眼前青年,一时怀疑自己眼花,分明是七皇子魏王萧策,可自己与萧策八竿子打不着,只是面熟从未说过话,他怎会主动跑来打招呼。


    “魏王殿下今晚也来赏灯?”时彦客气回应。


    “是呢”,萧策含笑请求,“我正好独自一人,不如一起?”说话间,眼光瞥了时姝一眼迅速收回。


    自己带着家眷游玩,萧策怎会没有眼力见强行参和,时彦目光落在时姝身上,萧策为了时姝?


    时姝脸颊上起了红云,对上时彦目光,忙道:“我看好了,我想回去了。”


    时彦顺水推舟,对萧策道:“我们出来已久,正准备回去——”


    语音未落,时姝已转身要走,可林蓁还牵着她的手,林蓁已看出一些端倪,估计这位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为赏灯实为时姝而来,林蓁攥着时姝道:“莫急,我们一道。


    见三人齐齐要打道回府,在未央湖上等了多时的萧策急了,他对着时姝背影道:“姝儿,我等你许久。”


    亲昵的“姝儿”让时彦和林蓁都愣了神,林蓁的手微微拉了拉时姝。


    时姝转过身,涨红着脸对萧策斥道:“你乱喊什么,谁让你等了!”


    这下时彦和林蓁都明白,时姝萧策应该认识,林蓁更联想到在玉泉庵时姝求姻缘签,那是心中有人为萧策而求?慧真大师说,时姝姻缘贵不可言,不是因为萧忱而是萧策?


    可剧情不是如此,林蓁回想着剧情,她甚至想不起来有魏王萧策此人,想来他未参加夺嫡之争属于无关紧要路人?和方怀简一样?


    林蓁的鞋似和冰块冻在了一起,迈不开步伐。


    “真想走么?”林蓁问时姝。


    时姝神情犹犹豫豫,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裙裾小声道:“再看一会儿?我们把那边没看的几个看完就走?”


    她虽然小声,可近在咫尺的萧策听得明白,他满脸生花地走到时姝身边,自然而然拿过时姝手中的兔子灯,对时姝道:“手冷,我帮你拿。”


    林蓁倏地放开牵着时姝的手,就见两人极其自然并肩向前走去,熟悉程度显然不是刚刚认识。


    望着两人算得上亲近的背影,林蓁忽地一阵头晕,身形不自知的晃荡,剧情歪得没边了,那自己岂不是时彦唯一救命稻草?虽然她早和他讲明白,但溺水的人怎会听得进。


    腰间大手及时扶稳了林蓁,林蓁抬眸看向时彦,他目光亦追随时姝萧策的形影,脸上倒没什么意外表情,似乎早有预料,可他抓攥自己的手,隔着厚厚冬衣她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她是他的掌中之物,逃不掉?


    第88章 第 88 章 凤佩


    小情侣的脚步轻快, 紧跟其后的林蓁行态木然,心里万般思绪,根本没有心思再看一眼冰灯,小情侣刻意压低着声音说话, 可距离实在太近, 即便林蓁并不想窥听, 甜蜜声音还是断断续续飘进林蓁耳里, 让林蓁大致弄明白了原委。


    原来时姝和萧策约好今晚看灯,可时姝临时得了时彦托求, 便回了萧策邀约,萧策知晓她会和家人一起出门看灯,拒了宫宴早早守候在湖边。


    小情侣甜蜜约会竟被时彦横插一脚,萧策想必有许多怨怼。林蓁低头,默默看着时彦的乌皮靴踩着前人脚印一步步行进, 不知他是否仍指望着萧忱提携, 生生要拆散这对恋人。


    夜里寒气湿重,看完了花灯和冰雕, 四人往回走,时姝褪去了萧策刚冒出来时的不自在和紧张, 回过神后丢下萧策,仍然亲热地搂着林蓁走路, 萧策和时彦走在两人身后。


    萧策目光始终落在时姝身上, 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和时彦闲聊。


    时彦心里翻江倒海, 他阻了母亲谢氏给时姝准备的诸多青年才俊,可那些人都是母亲操持打听,描述给时姝听时夸得花儿一般,时姝听过后见自己挑毛病笑笑也就过去。


    他们比不过萧策, 这可是时姝自己相看的人,说不准时姝看不中母亲的人选就是因为心里早有了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时彦问萧策。


    萧策不好意思笑笑,微微垂首用手轻拭着鼻翼,好似如此就能遮掩住心思不被他人窥视。


    “去年中秋时,在大相国寺看灯时遇见”,萧策道,“我的随扈不小心碰坏了时姝的灯。”


    时彦思绪飞回了那日,林蓁被萧忱抓走福祸难料,好不容易脱困回府,自己惦记着萧忱时姝姻缘怂恿时姝独自出


    门游玩,她没有遇到萧忱却遇到了萧策。


    时间已近半年之久,时姝和萧忱的缘分竟然变成和萧策的了么?!


    “你们常常见面?”


    萧策似乎极为窘迫,赧然解释:“见过几次,但是,就是,我们没有——”


    见萧策吞吞吐吐,时彦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殿下对我妹妹,究竟怎么想的?”


    大周民风开放,青年男女见个面说说话没有什么,时彦穿越之人更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弄明白时姝和萧策发展到什么程度,若两人要好,萧策为何稳如泰山,半年都不在长辈面前吭气,这么长的时间郎有情妾有意早该说媒定亲。


    “盐铁使觉得我怎么样?”萧策额间有些冒汗,“我早想请媒人上毅勇侯府拜访,但我未确定姝儿心意,担心唐突惹她不快,今日得见盐铁使,若是毅勇侯和盐铁使尚还看得中我,我即刻请人托媒。”


    萧策言辞恳切,但时彦没有应声,除了知道他是皇子刚封了魏王不久,时彦对他的了解实在有限。


    萧策继续道:“我母妃为普通宫人给不了我庇佑,我本人才疏学浅,幸而尚有自知之明,这辈子只想在封地安稳做个闲散王爷,时姝跟着我不能炊金馔玉,有些委屈,但我此生只想她一人,给她快乐安稳,一辈子衣食无忧。”


    “虽然冒失,但我实在希望,盐铁使在长辈们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时彦抿着唇不说话。就萧策外貌来看,时姝匹配他绰绰有余,他本就不得宠的皇子,还胸无大志不争不抢只想偏安一隅,就算不考虑萧忱,嫁给萧策这样的皇子,还得离开皇城去封地,父母亲必然舍不得,皇城里比他好的男儿多得是,在父母跟前看着,有什么委屈随时可以回家找父亲和哥哥们撑腰,不比去偏远之地好太多。


    说话间,四人已走到马车跟前,时彦向萧策拱手作揖:“殿下就此留步,殿下心意我会向父母禀明,也会问明白时姝。”


    萧策依依不舍看向时姝,把兔子灯放还在她手里,时姝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启动,她的视线却飘向窗帘,宛若能看到窗外的萧策。


    冬日气温低,马车窗帘是厚厚两层,不撩开窗帘根本看不到外面丁点儿风光,时彦看着时姝躲避的眼神,问她:“你和他认识半年都不和家人通个气儿,是打算就和他玩玩儿,还是骑驴找马?”


    时姝转头,飞过来一记眼刀:“哥哥,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那你什么打算,哥哥也好帮你。”


    “帮我?”时姝脸上现出一丝意外和怀疑,随即又变为笑意:“哥哥,你不讨厌他,觉得他还行?”


    过往只要母亲提到哪位青年,流露出想给自己牵线的意思,哥哥必然跳出来,挑出对方一堆儿毛病,今日竟然难得没说萧策坏话,还要帮自己?


    和母亲提过的那些才俊比,萧策并没有多好多出类拔萃,只是和他在一起特别开心,时姝心里现出一丝丝希望,她担心父母不同意远嫁,担心哥哥挑刺,但哥哥破天荒什么都没说。


    “我不了解他,如果你真喜欢他,我和爹娘得托人打听打听。”


    时姝不再说话,偷瞄了一眼林蓁,她侧首托腮眉眼柔和,正看着自己静静微笑,时姝对上林蓁目光,心中的石头一下子飞走了,林蓁懂自己,她一定会帮自己在哥哥面前说好话。


    毅勇侯府轿厅,马车放下时姝未做停留,出了府门向着静苑方向行驶。


    车厢内,林蓁问时彦:“时姝喜欢萧策,这次你还要阻扰么?”


    “总得去打听一番,都不知道萧策做什么的,大概纨绔一个。他若还算靠谱,时姝也真心喜欢,女大不中留,随她去了。”


    时彦倒不是大发善心或者心灰意冷,只是四人在冰雕那儿转悠时,他的眼睛告诉他,时姝和萧策如胶似漆,正上头的情侣要强掰扯开不是件容易的事,关键就算他强拆了两人,时姝也未必喜欢上萧忱,萧忱也不见得非时姝不娶,他俩差异甚远,走到一起的希望渺茫。


    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没必要做。如果妹妹想嫁人,他当然希望时姝找个真心实意彼此喜欢的人。


    车厢里静了下来,时彦国舅梦破碎,他必想方设法缠着自己,林蓁这样想着,没心思再搭话。


    车轱辘在雪地里走着几乎没有声音,偶尔车夫扬起马鞭,清脆马鞭声在雪夜传得很远。林蓁闭目休息,耳边时彦突然道:“若有一天方怀简取我性命,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帮我站我这边吗?”


    林蓁睁开眼眸,时彦低垂着头,目光凝视着他的乌皮靴,神情绷着似乎在思索极其严肃重要的问题。


    “我们和离了,他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我不想。他像以前一样拿刀怼我时,你还会帮我么。”


    林蓁懒得想这种假设下无聊的答案,方怀简已然跟随萧忱做事,不会像以前一样做事冒失,绝不可能再有众目睽睽下举刀刺人举动。若私下打架,林蓁回忆了两人在云栖院的打斗,武力值半斤八两,想来方怀简不会再做没把握一定赢的打斗。


    林蓁闭上眼睛,靠着车厢板继续休息。


    可她刚闭上眼睛,就感应到一股热气袭来,时彦攥着她的手,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你会帮我的吧?”


    林蓁睁开眼睛,对上时彦离自己寸许不依不饶目光,似乎她不给出个令他满意答案他就不会放过她。


    “他若要你的命,我当然会帮你。”林蓁无奈,平静应答。


    就像路上看到陌生人受到侵害,普通人定会拨打报警电话一样,平凡的普通人不希望看到不公平不正义,不希望看到鲜血淋漓的喋血事件。


    无论方怀简还是时彦,生命受到威胁时,她都会尽全力帮他俩。


    时彦深邃眼眸里忽地释放出烟花,噼里啪啦闪烁出晶亮光芒,他的嘴角也慢慢勾起弧度,心中欢喜抑制不住从眼角眉梢冒出来。


    林蓁看着有些晃神。他面对自己时的笑容总是真诚得让人无法不信服,他又那样好看,桃花眼勾人似的荡漾,似乎眼里心里只有眼前一人,多看几眼意志力再坚强的人都难以抵御,林蓁感到彼此距离近得很危险,她垂下眼眸,伸手抚上时彦下颚想推开他太近的脸。


    然而这似乎给了时彦错觉,他一把握紧林蓁抚上自己脸颊的手,“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高兴的话。”


    时姝和萧忱各走两道,方怀简辅佐萧忱大业,而自己与父亲会护建安帝安泰,未来某天自己与方怀简定有如云栖院那夜的打斗,不仅仅为林蓁,还为各自前程和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只会比那夜更加激烈和惨烈。


    想到这个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时彦无比期待从林蓁嘴里听到令自己不郁结的话语,哪怕是谎话也可以暂时慰藉自己。


    林蓁如自己所愿,虽然语气淡然,但说出的话那么动听,“当然会”,一点儿不像哄骗自己,眼神澄澈得让人心颤,时彦的心激动又柔软,他倏地俯下身,不管不顾吻上林蓁。


    她只是有心结,她心里有自己,碰触到林蓁的唇舌,时彦在心里喟叹。


    林蓁后悔推他推得太迟,他的吻就像冬季雪地觅食的野兽突然找到了猎物,饥肠辘辘,宁愿被打死都要死死咬住不松口。


    林蓁用力捶他,不过才捶了两下,胳膊就被他紧紧桎梏住,她又后仰拼命躲避,却徒劳倒在榻上,被时彦重重压住了全身,她想叫骂,口鼻被


    他疯狂得堵住,连呼吸都费劲,她只好学着他发疯的样子咬他,口舌间顿时充满铁锈味道,可时彦似乎被刺激得更加高兴,他吸吮着的间隙,喃喃轻笑:“再用力些。”


    饥肠辘辘的凶兽找到了可以管一个漫长冬季的食物,贪婪舔咬啃噬,如珍似宝,直到马车驶进静苑,云娘声音在车外响起,时彦才恋恋难舍放开林蓁。


    林蓁大口喘气,水润光亮的红唇微微肿胀,时彦伸出手还想抚上一抚,一个耳光迎面挥向他的面颊。时彦没有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林蓁有些意外,收回手看看自己手掌,手心红红的,手掌打得生疼。


    “下次想打和我说,我自己打,免得手疼。”


    和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打交道,只会把自己逼疯,林蓁弓着腰站起身,一言不发掀开车帘跳下车,她再不会和他出行,时姝来了也不行。


    *


    惠王府,萧忱参加完宫里建安帝的家宴回府时,时辰已经很晚过了亥时。步行往自己寝房,路过门客们议事的厅房时,见房里还亮着烛火,萧忱问身边近侍:“谁还在那儿?”


    近侍答道:“是方翰林。”


    萧忱停驻脚步,望向厅房里的烛火。今夜元宵佳节,即便门客们值夜,也不需要守到这个时辰,大可以回厢房早些休息。方怀简跟随自己后,对皇子们动向洞若观火,出的主意想的计划次次都如运诸掌手到擒来,实在是不可多得人才,偏偏这样的人中龙凤比一般门客还要鞠躬尽瘁沥胆披肝,萧忱的脚步不知不觉迈向厅房方向。


    吱呀一声推开门,方怀简听到动静已在桌几前站起了身,见是萧忱,他躬身行礼:“殿下,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萧忱难得的温和:“世之,元宵佳节你怎么还在这儿?”


    有家室的人都早早回家搂着娇妻过节,萧忱知道方怀简夫妻关系平淡不做多问,但他家尚有老祖母,元宵节不应该在此。


    方怀简道:“我家中无事,家里人口多少我一人亦不会清冷,今夜替了一位同僚值夜,在这儿看看送来简报。”


    “有消息明晖回了皇城,我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再见他一次。”


    “可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他武功高深莫测,行迹诡秘,我想除了利益诱之,大概很难单凭武力捕捉到他。”


    方怀简垂眸,向萧忱汇报近日自己经手过的各个事项,视线所及,突然看到萧忱腰部垂挂的玉佩闪闪发亮,那是和林蓁那块玉一模一样的黄金玉,只是这块玉是龙佩,和林蓁那块凤佩左右对称完美契合。


    方怀简等着萧忱指示,心里思绪飘向远方。


    林蓁交代自己不要像萧忱吐露任何事情,可按照她的想法,与时彦和离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时姝在玉泉庵算梅花卦,是至尊之像,和萧忱吗?如果萧忱知道林蓁是自己妹妹,出于对时彦的厌恶,恨屋及乌大概对时姝也不会上心不会动心?


    萧忱不知道与林蓁血缘关系,可他送书又送画的,行为难于揣测,让他清醒一些,会不会更好?


    ……


    “可,你认为他渴求的是什么?”萧忱想着明晖的事,发觉方怀简目光凝视着自己的玉佩,他问道:“怎么了?世之是哪里见过?”


    这块龙佩是母亲遗物,萧忱珍惜异常,平日基本不会佩戴,今日元宵佳节又是与父皇的家宴,他才特意佩戴,纪念不知所踪的母亲。


    方怀简站直身体,目光直视萧忱,语气有些迟疑:“殿下,我的确见过类似的玉,与殿下龙佩极其相似,却是凤佩,看着像是一对儿。”


    萧忱的手不禁握成了拳:“你在哪里看到,是什么样的?”


    “林蓁曾经送我一块凤佩,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但阴差阳错,那块凤佩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她没有找我索回,我心内歉疚一直在尽力寻找,只是再无讯息。”


    “林蓁?”萧忱淡淡重复。


    “是,林蓁所有”,方怀简解释,“林蓁向我提过,是她去世的母亲留给她的念想,保她平安顺遂。那时,我离开皇城去越州督考,林蓁送我此玉,意喻平安。”


    “去世的母亲?”萧忱想起来,林蓁提过,她的母亲是潭州人,但是商户之女。


    “你说的可句句属实?”


    “臣无半句虚言,殿下可亲口询问林蓁”,方怀简顿了顿,补充道,“只是现在她没有凤佩,但只要问问她的身边人,一定都知道这块玉的来历。”


    第89章 第 89 章 我只怪自己(剧情章,萧……


    萧忱视线直视方怀简眼眸, 如鹰隼锐利,似冰锥冷冽,似要看出方怀简的破绽虚假,又或者窥破他的别有企图, 然而方怀简目光坦荡, 面色端肃, 身体笔直胜似松柏, 浑身散发出的气质和他平日办事风格一样让人塌心信从,萧忱目光缓缓变得平和, 最后凝为一泓不见底深潭。


    抓肝挠心多年的答案,以为永远无法揭开的谜底,却轻轻易易宛如一层窗户纸,倏地就捅破了。萧忱想过无数次答案的模样,却不是现在这样。


    潭州人, 商户之女, 委身为妾屈辱生子,万般苦楚郁结早逝……一切细节都佐证, 方怀简句句属实,这些微末在碰见林蓁后, 萧忱早就知晓,可大概内心不想面对母亲受欺受辱的事实, 宁愿相信她们灰飞烟灭在无人知的暗处, 萧忱没有去深入探查, 就让这些从眼前飘忽忽飞过。


    毫无知道真相后的轻松畅快如释重负,萧忱心里麻酥酥酸疼,这种感觉细微又清晰,从心脏慢慢延展到头, 到发根,到脚,到指尖,似无数蚂蚁啃噬,然而却抓不到任意一处实处,室内温度变得炙热,灼烫着他的鼻腔,他的肺部,加重他无法述说的病状,萧忱透不过气,只想冲出门扉到室外呼吸冰冷空气,给火般难熬的躯壳降降温。


    他嗫喏着薄唇,良久,对方怀简道:“这块龙佩的确本是一对儿,这是我的私事,出了这个门,你从未见过我的龙佩,对此事一无所知。”


    方怀简垂首应是,他明白萧忱忧心,母亲是逃婢身份,现在又是夺嫡关键时刻,此事必然谨慎小心,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已回府,有事儿自有人会通报于我,元宵佳节,今夜不必值守,回家看看罢。”萧忱交待了方怀简几句,转身离开。


    方怀简重新坐回案几前,翻翻案几上尚未看完的简报,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视线落在窗棂上,院内模糊暗影在窗棂上若隐若现,就像他的追逐,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又辨不分明,他站起身走到窗棂前,伸手推开了窗,寒风刺骨,冻得皮肤顿时收缩了一圈,方怀简吐了口气,调适自己适应寒意,眼前月光清冷,檐上残雪泛着诡异暗蓝,遒劲梅树似乎变成精怪扭曲得狰狞,干冷空气让方怀简头脑清晰异常,良宵佳节,差不多该到了时候,他该回去看看。


    方府轿厅,下了马车,方怀简悄无声息走向自己院落,值夜仆从看到他,意外地向他打招呼,方怀简微微颔首。


    许久没有见过方府夜色,不是在自己书房早早就寝,就是在惠王府忙个通宵。此刻府内万籁俱寂,只有廊檐下一路的大红琉璃灯还提示着今夜本是喜庆之夜团圆之时。


    院门早就落了栓,方怀简轻轻叩门,寂静深夜即便方怀简刻意压制动作幅度,声音也清亮悠远。


    丫鬟很快来开了门,见是方怀简,脸色惊讶:“二爷见谅,以为二爷今晚不回来了,奴婢早早睡下了。”


    方怀简点点头,“你去睡罢。”


    往前院自己书房走,走到回廊前院与后宅分岔处,方怀简目光看向后院,隔着院中疏落绿植视线并不清晰,但徐蕊婴休息的寝室和相邻的次间仍亮着烛火。


    深爱自己的妻子无论何时,都给自己留着一盏温暖的灯,照着自己回家的路,这本该无比温馨情景,方怀简想了想,心中只有寒意和怅惋,不止,还有了别样期待。


    已经快到子时,徐蕊婴仍等着自己?方怀简并不如此想,他早让人传信今晚不会回府。


    他跨进后院,站在廊檐琉璃灯下,目光仍然锁着房内那温暖烛火。


    跟在方怀简身后长随方德山看不太明白,公子无事不会迈进后院,今晚元宵节,少夫人竟然给公子留了灯,公子改变主意会留宿后院吗?自己不能进后院,现在是不是该主动告退?


    方怀简站在琉璃灯下既不进也不退,就安安静静站着,似乎等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冬日夜


    晚寒凉刺骨,方德山冻得有些受不住,喉咙干痒,他捂嘴咳嗽了一声忍不住问:“公子,少夫人似乎没歇,去少夫人那儿看看?”


    未等方怀简回应,次间烛火忽的灭了,方德山心里骂自己乌鸦嘴,再一看,少夫人房中烛火紧跟着也灭了,整个后院只剩下门口孤零零两人,空寂阒然。


    眼睁睁看着光亮间次熄灭陷入黑暗,方德山心疼公子,正想开口劝方怀简回书房歇息,听到方怀简吩咐他:“去找祖母大丫鬟兰月,即刻现在,让她到后院来,我给祖母带回极为方便的烫媪,让她拿去马上给祖母用起来。”


    方德山不明所以,这么晚叫兰月过来?自己也可以送过去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多问,答了一声小跑着走了。


    方怀简眼眸四周转了一圈,目光所及一片死寂,元宵夜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他抬眼望了一眼天,暗邃天空一轮圆月高悬,明亮得不像真的,像黑色幕布上贴着一张彩纸月亮,又像丙烯画里涂鸦,虚假的圆。


    跺了跺脚,方怀简走向徐蕊婴房间。


    “表妹,我来看看你。”方怀简站在门口,轻扣门扉。


    屋内徐蕊婴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意了实在大意了,以为方怀简说不回来就真的不回来,她看着侄子方维京,他额间也隐隐冒汗。


    徐蕊婴心里翻江倒海,想不顾一切干脆和方怀简挑明,掩掩藏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难熬也看不到尽头,又想还是让方维京先躲一躲,和自己侄子有了恋慕,长辈们尤其是祖母会不会因此一命呜呼,自己责罚事小,闹出人命罪无可恕。


    “表妹,刚刚看你房里还亮着灯。”方怀简在门口,轻轻叩着门,不紧不慢地催促,等待越久,心里越松弛。


    方维京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对徐蕊婴道:“蕊蕊,就趁今晚我和小叔叔说开,求他成全!”


    徐蕊婴本来犹豫,听到方维京如此说心里烫贴安慰,却迅速做了决定,她环顾房内推着方维京躲进衣橱,方维京本还要坚持,见徐蕊婴眼眶泛红眼看就要流泪,只得依她藏进了衣橱。


    方怀简等了半晌,室内重新亮起烛火,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


    徐蕊婴贴身大丫鬟揉着眼睛,叠声道歉:“不知二爷今晚回来,刚刚倒床就睡着了。”


    “少夫人已经歇息了,要叫醒少夫人么?”


    “我去看看她。”方怀简视线绕了一圈次间,次间没有大件家俱,一览无余藏不了人,他径直往内间走。


    丫鬟有些惊慌,忙高声道:“少夫人,二爷进来了。”


    方怀简绕过屏风,见徐蕊婴似乎刚刚从衾被里爬起,倚靠着床架坐着,乌发披散,目光淡淡看过来,不急不徐道:“表哥?你说今晚不回来,我就睡了。”


    她安静沉稳得异乎寻常,然而过犹不及,方怀简都有些想笑,果然在极端情形下,人的潜力无穷,平日娇滴滴柔弱弱看似没主见的表妹演起戏来也是可以拿奖水平。


    “本没计划回来,惠王说元宵节,让我回家。”方怀简看了看房内布置,徐蕊婴衣裳凌乱挂着,不是她一贯风格,视线落在唯一可以藏人的大衣橱上,方怀简走向衣橱。


    “你做什么?你不回书房么?”徐蕊婴探出身高声道。


    方怀简目光看向徐蕊婴:“今晚与惠王一番长谈,我想通了,过去都是我诸般错,今后我俩好好过日子好么?”


    徐蕊婴心下一动,眼里顿时涌出热意,太迟了,太迟了,为什么不早些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见方怀简已走到衣橱前,伸出手就要拉开衣橱,徐蕊婴尖叫:“住手,那都是我的东西,你要找什么?”


    方怀简心下了然,拉门的手悬在半空,回首柔声道:“我记得我有些衣裳在这里的,我今日歇在你这儿,好么。”


    徐蕊婴眼泪扑簌簌滚落,她颤声道:“表哥,这里没准备你的洗漱物什,明晚,明晚罢。”


    她从床上迅速爬了起来,身着单薄中衣快步走到方怀简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似乎想把他拉开。


    徐蕊婴红着眼:“表哥,明晚,明晚我服侍表哥。”


    她眼睫上挂着泪珠,颤微微随时会滚落,一时间,方怀简不知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回心转意了?衣橱里的人怎么办?


    方怀简微微喘了口气,坚定伸出手:“嫌弃我么?”


    “不要!”徐蕊婴抓攥住方怀简已触碰柜门的手。


    时间似乎凝滞,徐蕊婴的手发着颤,让方怀简感到时光仍在流逝。他抬眸看她,她低垂着眼,视线似乎在自己手上,双颊红得火烧般,鼻翼微微翕动,呼吸粗重,浑身绷得僵直,方怀简有些怀疑,他拉开柜门的一瞬,她会昏过去。


    表妹无辜,可他不也是可怜人,他为她谋划了一个妥当之人,她仍然会是方府媳妇,这已是对两人最好的方式。


    方怀简被抓攥的手挣脱了一瞬。


    “求你,明晚!”徐蕊婴带着哭腔。


    方怀简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徐蕊婴啜泣出声,方怀简大拇指微弯,按住却没有用劲儿。


    下一刻,衣橱门由里向外推开,方维京面色涨红走了出来。


    三人对视,屋里落针可闻。


    方维京红着脸,须臾后他扑通一声跪在方怀简面前,深垂着头。


    “小叔叔,我爱慕蕊蕊,我对不起小叔叔。”


    “一切和蕊蕊没有关系,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是我缠着她不放,小叔叔责罚我,莫要责罚她。”


    方怀简不言,心道自己的侄儿还算有点儿担当,表妹跟着他也不算委屈。


    方维京还在继续:“我和蕊蕊是真心的,小叔叔,我们对不起你,但要怪只怪我,只是事到如今,还求小叔叔成全!”


    方怀简无动于衷,但他听到,心里嘎嘣一声脆响,憋闷的情绪突然有了出口,半年了,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好像曙光初现,他的暗夜里也有了一点点光亮,心里的渴盼他的圆快了罢。


    他缓缓看向徐蕊婴,她却不敢再与他对视,不言不语跪在方维京身边。


    方怀简伸手摸了摸侄儿的头,长长喟叹一声。


    方维京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也算得上从小到大的玩伴,他替自己迎亲,他代自己拜堂,自己熟悉他,自己利用他,诱惑他给他创造机会,自己也成全他,所幸这个结果很完满。


    “唉,我不怪谁,我只怪自己。”


    第90章 第 90 章 我当然会帮她


    过完元宵节, 皇城里新的一年才算真正开始,官员们每日当值,商铺陆陆续续开门营业,出了正月, 云娘寻了个好天气带着个小丫鬟去皇城最大的药铺庆余堂买点日常滋补的汤剂药材。


    毅勇侯府的产业中有药铺, 过去需要个什么只要和管家说一声, 都是挑选顶顶好的送到府上, 但林蓁一心和毅勇侯府切割,叮嘱云娘无论什么都不要再向侯府管家开口, 除了侯府主动送过来或者时彦开口,一些小东西云娘就带上小丫鬟出门时顺便买了,静苑不大,主子加仆妇总共没几个人,每次买的量不多, 不需要额外车马和人手。


    庆余堂皇城最大药铺, 气派恢宏,主楼雕梁画栋有三层高, 一层的铺面是寻常药铺的几倍大,每日还有好几位大夫坐诊, 无论春夏秋冬,从来顾客盈门。


    云娘差不多每月来一次, 已经熟门熟路, 她跟在排队人群中, 轮到自己时拿出写在纸上的方剂递给伙计看。


    伙计先看了她一眼,看看方剂,再抬头仔细盯看她。


    云娘奇怪,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伙计客气赔笑道:“没问题, 您是老主顾罢,最近有个回馈老主顾活动,我让掌柜的和您说。”伙计不等云娘答复,转身跑出了柜台。


    云娘纳闷,视线跟着伙计  ,就见伙计找到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两人视线齐齐望来,中年人旋即快步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走到云娘面前,弓着身子先做了自我介绍,和蔼道:“娘子来我店多次,承蒙娘子关照本店,这些方剂药材全给您免费升级最顶级的品质,您跟我来,我们需要一点儿时间准备。”


    云娘意外,她每次买药不在意价格,从来指明最好的等级,怎么还有更高级?云娘问出了疑惑。


    王掌柜笑着解释:“卖给客人的和留着自用的,怎会一样?正是因为娘子每次来都买最贵的,我们才会回馈您顶级货品。” 王掌柜带着云娘和小丫鬟上了二楼,打开一间厢房让两人稍后,又命人送上了茶。


    虽觉得奇怪,但给自己最好的药材,于己没什么害处,云娘便坐下等。喝完了一盏茶,还没有任何动静,云娘想出门打探看看,她走到门口,刚刚推开门,一个年轻伙计笑容可掬迎上来问:“娘子需要什么?可是等急了?我们掌柜马上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娘见着伙计和气模样,退回了房间,和小丫鬟又喝完一盏茶,这次云娘不想再等,她推开门,再次迎上伙计的笑脸,云娘道:“我们还有事儿,药材可以送到我家或者我下次来拿。”


    伙计忙堵上去路,笑道:“王掌柜刚刚传话过来,马上就好!”


    云娘愈发觉得蹊跷,站在伙计面前坚持要走,推推搡搡间,王掌柜突然冒了出来,笑呵呵道:“娘子久等,娘子久等,您跟我来!”


    云娘带着小丫鬟跟上,王掌柜道:“就是取个药,娘子您一个人就行,楼上存放着稀世药材,人多不便。”


    只是再上一层楼,云娘将信将疑,跟着王掌柜上了楼。一上三楼,云娘顿时感觉非凡,地上铺着流云般色彩斑斓地毯,走在上面静寂无声又舒适异常,墙上镶嵌着精致繁复的描金木雕,雅致贵气,就连头顶大梁也描着各种神仙故事的彩绘,云娘相信,这里的确存着全皇城最顶级药材。


    王掌柜推开了一扇门扉,垂首对云娘道:“请。”


    门口立着一扇巨大紫檀木阳刻山水木雕,挡住了屋内所有视线,云娘跨进了门,绕着屏风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关门声音,她回头看去,王掌柜关上了门却并没有进屋。


    “王掌柜!”云娘对着门扉唤道。


    耳边传来温和年轻男子声音:“云娘,喜云?”


    云娘一惊,喜云的名字很多年没人如此称呼自己,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位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站在窗棂边,他背对着光线,脸上颜色显得暗淡,但他和当今天子实在相像,云娘一眼就认出,他是在红枫寺见过的惠王萧忱,自家小姐的亲儿子。


    眼泪瞬间飙出了眼眶,云娘慌忙垂下头,狂眨眼睛想克制眼中酸胀。


    萧忱,他还是找来了!云娘又喜又叹,心中感触无以言表。曾经她想过,小姐的秘密她要带到坟墓里,她不会去积极寻找主动倾诉,可萧忱都找来了,他可是王爷,他定什么都知道,他是小姐和心上人在世上唯一儿子,她对他,还隐瞒什么呢。


    “云娘,坐。”萧忱向云娘走来,示意云娘坐在八仙桌边,坐在自己身边。


    云娘红着眼坐在了萧忱下首,萧忱拿起茶壶为云娘斟茶,云娘立即弹了起来,连声道:“奴婢自己来!”


    “云娘,你服侍我母亲一场,合该喝我一盏茶”,萧忱把茶盏递到云娘面前,温声问道:“你早认出了我罢,为何不来找我?你可知,这些年我找寻母亲和妹妹,夜不能寐?”


    在方怀简提点萧忱,林蓁就是凤佩的主人后,萧忱很快厘清头绪。他本就有母亲和喜云画像,熟知她俩面貌,回忆和林蓁见面的点滴后,不费吹灰之力就确认了林蓁身边的云娘正是喜云。他就想寻个契机,悄悄找云娘问清楚当年往事,勿要打草惊蛇。


    云娘连忙跪下,她接过萧忱的茶,泪如雨下:“奴婢谢过殿下!”


    萧忱扶起云娘,她哽咽道:“是小姐,小姐临终交代奴婢,就让往事尘归尘土归土。”


    “母亲为何愿做林若柏的妾?”


    萧忱想不明白,父皇口中母亲,霞姿月韵,咏絮之才,素来心高气傲,便是想嫁人躲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不至做妾,何况林若柏除了样貌端正,能力平平,母亲若真聪慧怎会看上他。


    云娘抹着泪,复述了当年她和小姐在观云庵躲避官府抓捕,遇到林若柏后一系列事情,云娘道:“当初陛下留了地址,让去衡州找知府薛大人,林若柏为潭州下面醴陵县县令,醴陵与衡州相邻,林若柏见小姐孤儿寡母,便说同路护送一程,又派人陪同寻找,我们找不到薛大人,林若柏好心收留才有后来之事。”


    云娘掩面而泣,小姐与林若柏在一起细节她并不知晓,但她能猜到七八,林若柏必是用了些手段,可如今小姐都变成黄土,她和林若柏还有林承俭,在萧忱面前再提那些只会增加矛盾滋生事端,云娘掩去那些不堪往事,一直说到孟惠君身亡,说到她的遗愿。


    “小姐是逃跑官婢,知道公子是当今天子后,打听到殿下在皇宫里安好,便放了心,从未有认亲想法,她临终愿望只想三个孩儿都平平安安长大,男孩有番事业,女孩嫁个好人家。”


    萧忱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衡州知府薛大人曾经派人去潭州寻过母亲,母亲到了衡州竟然找不到薛大人,必有缘故。


    他问云娘:“这些妹妹林蓁都知道吗?”


    云娘想起林蓁意志坚定不想做公主不想认亲的话,不想在兄妹情谊间增添隔阂,云娘道:“只我一人知,我未向任何人提及,本想带到坟墓里,可今日殿下既然知道,来日若有机缘,求殿下去了小姐官婢身份,让小姐牌位能刻上原本姓名。”


    “还有,林蓁她,她原本”,云娘突然吞吞吐吐,萧忱问:“她怎么了?”


    在萧忱面前话都说开了,云娘想着林蓁不愿做公主但一心做女官,这事儿只有萧忱能帮她,云娘道:“林蓁她,我从未和小姐说过,小姐至死都不知晓,在观云庵小姐病着单独住——”


    云娘向萧忱说出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秘密,不,还有几人知道,但应该死的死散的散。


    “小姐正是整日念着林蓁,才能在观云庵熬过来,她盼着林蓁嫁个好人家,还让林若柏为此发誓,可林蓁现在夫妻不睦,一心想做女官,如果殿下方便的话,还请多关照她些。”


    云娘的话整得萧忱的心大起大落,如似幻梦,幸好他找到了观云庵静慈大师,还可以向她去求证,他也可以恰当时机带着云娘回潭州一趟,萧忱思索着,面色


    肃然。


    良久,他问:“林蓁和她夫君发生了什么,为何闹和离?”


    云娘刚刚说林蓁什么都不知道,怎可能告诉萧忱,是因为林蓁知道时彦有攀附之心才娶她呢,云娘道:“当初林蓁喜欢的是方怀简,后面应该是时彦用了些手段娶了林蓁,林蓁婚后才知便要和离,具体什么,这孩子不肯和我说。”


    萧忱了然,传言时彦身体有毛病,看来并未如此,不过骗心更甚骗身,想来林蓁不会再吃回头草,萧忱道:“自始至终她都是母亲眼中可爱乖巧的妹妹,我当然会帮她。”


    云娘听到萧忱承诺,心下放心,她的放松尽在萧忱眼里,萧忱看向云娘,目光诚恳关切:“云娘,我更想帮你,你想要什么,或者想离开侯府,单独立个女户,我都可以帮你办到,不负你跟了我母亲一场。”


    若是林蓁婚姻顺遂,云娘会很高兴听到这番话,可林蓁目前状态在云娘眼中就似浮萍,她虽不是云娘孩子,这么多年情谊早胜过母女之情,云娘感恩道:“林蓁没个着落,我就想跟在她身边,给她做个伴。”


    萧忱点点头:“云娘尽可放心,母亲希望妹妹嫁个好人家,我定会实现母亲遗愿。”


    “现在我虽为王爷,但也不是任何事可以随心所欲,今日之事,云娘再莫告诉第三人,妹妹也不要告诉,我自会暗地助她,假以时日,等时机成熟,该有的都会有,该还的都会还。”


    云娘点头,她当然知晓其中厉害,小姐到死都不认亲,为的就是儿子的平安,她怎会乱说。


    “有事找我,可找王掌柜,他会知会我。”


    云娘就要跪下谢恩,被萧忱一把扶起:“云娘,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云娘本担心林蓁的女官之路,得了萧忱承诺后心中松快,林蓁即便和离也会有萧忱照拂,她便没什么可担心,可她又有了新的隐忧,当今天子好几个皇子,萧忱会不会因为无母族撑腰而受到排挤,她在神佛前祈祷得更加勤勉。


    转眼惠风和畅,柳丝绵密,到了春闱时间,林蓁不出云娘意料顺利通过考试,林承俭也考中贡士,一时间,英国公府和静苑,送恭贺来探望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林蓁和林承俭迎来送往的同时等着朝廷委任官职。


    云娘很为林蓁高兴,林蓁劝戒道:“只是八品小吏,云娘在我面前高兴高兴即可,在人前可别为我嘚瑟。”


    云娘笑道:“怎么不该嘚瑟呢,你弟弟国子监读书,也才考了贡士,只有正九品呢。”


    云娘本不懂这些,跟着林蓁回英国公府听到夫人们仆从议论,才知道林蓁的级别竟然高过弟弟。林蓁实则有些困惑,按照剧情,弟弟不仅考中贡士,还进了殿试,被天子钦点为官,现在只是正九品,估计外放为县令,若英国公大伯为弟弟运作一番,大概能留皇城和她一样做个小吏。


    她清点着礼品,想到这些,不由自主喃喃道:“小弟水平实在我之上,我以为他能进殿试呢。”


    云娘忽的意识到什么,问道:“贡士难道不厉害吗?”


    “几个堂哥都是进士,长辈们都说小弟比堂哥们读书厉害,按说最少也应该进士。”


    “许是发挥失常”,云娘拿起桌上最醒目的硕大红缎锦盒,岔开话题:“这个是什么,一看就是好东西。”


    林蓁打开锦盒,竟是一对晶莹璀璨玉如意,还有一对红玉镂空二龙戏珠金簪,林蓁拿起金簪端详,这样制式可不是她的身份可以佩戴的首饰,她忙找出礼单详看。


    “惠王送来的”,林蓁对云娘道,脸色有些不安。她许久未见过萧忱,彼此也没有什么联系,只在考上女官后托方怀简给萧忱送了封感谢信。


    云娘也瞧出了不妥,她安慰:“惠王荐你跟着梅大人学习,又带你去冥想,又给你送书,想是对你寄予厚望,如今知晓你考上,必然是为你高兴才准备了厚礼。”


    “你好好为朝廷做事,便是对他的回报。”


    林蓁颔首,她听说梅棠要离开皇城办案,正想央告她带自己去。她不想和时彦呆在同一屋檐下,早盼望考上女官离开皇城的日子,而且按照剧情进度,春闱后萧忱和几位皇子夺嫡争斗已拉开序幕,她不想听到方怀简和时彦争持的任何消息,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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