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释然 不恨了。


    秋季的瀑布与夏季还是不一样的。


    穿过茂密的树林, 瀑布和流水整个呈现在面前,周围的树木一半枯黄,一半依旧绿着, 水面上时不时会飘落下干瘪的叶子,很快又会被自上而下的流水冲走,这片的水很急,前面还来不及离开,后面的水就追了上来,哗啦啦互相击打的水声不绝于耳。


    邶山的瀑布跟它的山一样,都不算很大, 圈起来的水域也能一眼望到头, 但因近期频繁下雨, 水量充足,看上去还是比较壮观。


    顾星然很少来到这种景区, 看到瀑布的第一眼本能地说了一个“哇”,惊喜地跑到了最靠近围栏的位置想要近距离观赏, 却没想到接着就被扑面而来的水蒸气与飞溅的水珠弄得衣服和皮肤一阵阵潮湿。


    再被秋风一吹, 顾星然立马就感觉到了凉意, 林荞哭笑不得地把他往后扯了扯, 指指地上靠近瀑布那一边明显深一些的印记道:“没看到这面的地都被溅湿了吗,朝后面点站,不然弄你一身水雾, 现在刚来感觉不太到,再过一小会你一定会觉得冷, 瀑布旁边可是非常凉的,湿气也重。”-


    天气凉一些来瀑布,林荞这还是第一次, 她以前大部分来爬山的日子都在春天夏天,不过并不耽误她了解瀑布的一些特性,最主要的就是湿气重。


    以前年纪不大的时候,妈妈会派家里的保姆跟着照看他们,保姆在林家工作了有一定年头,并不年轻,膝盖手腕等地带着些关节病,每次一到水边玩,保姆都远远的躲开瀑布的区域,站在水流相对平和位置,林荞当时好奇的问她原因,保姆告诉她瀑布那边湿气太重温度太凉,呆久了膝盖疼,还是站在阳光底下舒服点,林荞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原因,直到后来学习多了脖子肩膀疼,着凉了会更痛,她才明白管家的意思。


    夏天的瀑布边就凉,秋天的只会更凉,看到同样没心没肺站瀑布边缘的顾星然,林荞冷不丁就想到了过去的回忆,也想到了偶尔会被她带出来玩的林思娜,每当保姆想把她们俩一手牵一个的时候,林思娜都不愿意,凑到林荞旁边只允许她牵。


    面前的景色依旧美丽,却让林荞无声的叹了下气,还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见识过未来的结局后再倒头看前面的故事,总会错综复杂的让人唏嘘。


    不想打扰到其他两人的心情,林荞没再继续想那些烦心事,调整了下表情跟他们一起移动到距离瀑布一段距离的水边,这边温度还算适宜,风也不大,他们在树丛旁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大石头,把午饭摆出来开始进食。


    这个天是冷些,不过不是没有好处,就比如虫子就比夏天少许多,也不怕吃着吃着东西突然从树上掉下个什么来,林荞怕虫子,对此可是有不少阴影。


    大石头平坦,把食物放在上面稳稳地不下滑,那是顾知洵从家里带的三明治香肠和水果,方便携带又比较能充饥,石头放下东西还有一块空着,顾知洵从包里掏出了个塑料袋垫在上面,招呼林荞去坐,林荞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从自己随身小包中翻出湿巾,分给他们一人一张,在野外简单的照顾一下卫生。


    就这么一坐两站,三人解决了午饭,或许是爬山消耗了大部分能量,顾知洵带的食物大部分被清空,就留下一个苹果和一个芒果,把垃圾清理干净以后,顾知洵又翻出一个塑料袋铺在林荞旁边,自己坐上去休息。


    而原本饥肠辘辘的顾星然吃饱喝足,直接恢复到满电状态,又凑到瀑布旁边赏景去了,期间只回来问过一次林荞手机能不能拍照,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还有点失望,搞得林荞拼命看顾知洵眼色,这年头手机能打电话就很不错了,还拍照呢?老老实实用照相机吧。


    照相机没带,顾星然只能用眼睛去装,在周围东瞅瞅西瞅瞅看什么都有趣,这会的山才叫山,还没那么多被开发的痕迹,也可能是邶山没多出名,所以非常原生态。


    林荞则是坐在原地休息养精蓄锐,她没顾星然的好体力,现在两条腿已经有些发软了,吃过饭好了些,就是有点犯困,不过还好瀑布边一会一阵小风的,能时不时给她吹清醒些,至于顾知洵,林荞就不知道他


    坐在这干什么了,凭他的实力爬半天山不至于多累,刚才缓的那一会足够休息过来。


    “你怎么不过去跟小顾一起玩?”


    林荞手撑在石头上,身体前倾,探头朝着顾星然的方向看了一眼,顾星然一直沿着瀑布朝上走,这会身形几乎与旁边的树木融为一体,就剩下了个拇指大的小点。


    顾知洵收拾包的动作一停,很快又恢复如常,淡声道:“我来过许多次了,对这里不如他新奇,歇一会再过去看也一样。”


    石头很高,林荞整个人坐上来时脚不沾地,她晃荡着两条小细腿,歪着脑袋对顾知洵挑挑眉,故意逗他:“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特地留下来陪我的。”


    顾知洵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眸干净的面前的流水似的:“是,我是留下来陪你的。”


    这回轮到林荞愣了半拍,她没想到顾知洵会直接承认,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地干笑了几声,手指扣住了石头:“谢谢了,但其实不用,你去玩就行,不用管我。”


    顾知洵没吭声,他重新低下头,垂着眼从背包里翻出了剩下的那一个芒果,浓密的眼睫像鸦羽般晃动了两下:“吃吗?”


    林荞刚吃完饭,其实不太饿,但水果这东西毕竟跟饭不一样,吃了也只能算是饭后小甜点,摸着饱饱的肚子,看着黄灿灿的芒果,她还是成功被勾引住了。


    “想吃。”林荞停顿下,又摇摇头,“但是还是算了,没带刀扒它太麻烦,肯定会弄得满手都是,刚才我就因为觉得麻烦才没吃,现在饱了就更懒得弄,还是等回家再说吧。”


    她本来还想说要不把那个苹果拿出来给她啃,虽然在她看来不如芒果好吃,但好歹方便一点,但顾知洵的动作把她这些话都堵了回去,他默默用消毒湿巾又把手擦了一遍,然后拿出芒果,从头部开始扒皮。


    光滑的表皮被撕扯下来,露出里面拉丝饱满带着香味的果肉,黄色的汁液蔓延在他的手指之间,把他的修剪平整的指甲盖都染成了黄色,这些顾知洵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继续动作,直到把半个芒果剥出来,他才从旁边拿过干净的餐巾纸包住下半部分,递给林荞。


    “吃吧。”


    黄澄澄的芒果就在眼前,香甜的果香让林荞嘴里瞬间分泌出了唾液,她看看芒果,又看看温柔笑着顾知洵,小声的嘟囔了句谢谢,然后很没出息的接过来大口咬下去——哇,真甜!


    怕果汁滴到身上,林荞趴着身子开始吃,啃着啃着她蓦地感觉脑袋后面一轻,再一转头就发现顾知洵把她的辫子细心的拎了起来,林荞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过头又咬了一口芒果,却是又感受到了前不久在家看电影那次,吃芒果吃的如同嚼蜡的味觉。


    林荞知道两人未来会结婚,但对什么时候暧昧、在一起、谈恋爱等细节一概不知,或许是高中毕业,或许是大学,又或许是大学毕业以后,这期间横跨着数年,数年的时间又填充着数段经历,他们分别谈过别的男女朋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在未来的时候林荞对这没太多想法,毕竟顾知洵已经不年轻了,沉稳成熟的一看就很专一,十八岁的顾知洵也沉稳,可和未来相差甚远,但凡一笑眉眼间都是温柔多情,看到这样的他,林荞那份安全感就少了一大半,她看着面前被自己啃得没个形状的芒果,咕嘟一下把嘴里的咽进肚子里。


    怎么办,这么细心温柔又会照顾人的顾知洵,就算是中间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她也不想让给别人。


    胡思乱想地吃完芒果,又是顾知洵处理的果核,林荞全程就干了两件事,拿水给自己洗手,拿水给顾知洵洗手。


    “好吃吗?”顾知洵随便一洗就想擦手,结果被林荞一把揪住,她先点头回答他的问题。


    “好吃。”


    答完了,她又抽出一条湿巾开始认真地擦顾知洵被染黄的指头,这种果汁很上色,擦拭的效果不算特别明显,但好歹有点用,从很黄变成有点黄,直到湿巾都被她搓成了网状的黄色烂布条子才作罢,林荞大功告成的一掐腰。


    “快看看干不干净,我给自己擦手都没这么认真过呢。”


    顾知洵轻笑,举起手来一根根指头看过去:“非常干净,好像比剥芒果之前还要干净些。”


    林荞扑哧一笑:“少给我贫嘴,那指尖还是黄色的当我没看见是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但这话还是让林荞挺开心的,她小跑过去扔了垃圾,伸了个懒腰走到水边,蹲下伸手进去感受冰冰凉凉的流水,有些发热的心镇逐渐静下来。


    这边的水比瀑布边要平缓许多,也没那么多起伏的波澜,清澈的可以一眼看到里面大大小小堆积的石块,有圆的有方的,颜色也是各式各样,除了没有嬉戏的小鱼,光看着就让人感觉心情放松许多。


    山里的水很凉,手在里面放一会就有种阴冷的感觉,林荞放弃脱鞋把脚放到水里的想法,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就患上关节炎,这个季节就不适合下水。


    清透的水面倒映着林荞蹲下的影子,她把一直晃动水的手收起来后,水面逐渐平和下来,她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顾知洵站在她斜后方的位置,不看瀑布不看山峰不看树木,只看着她。


    林荞胸口一紧,移开视线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一直低着头,发丝被吹得乱七八糟,有些甚至缠绕在她的项链上,林荞顿时有些后悔今天为了带帽子没扎头发,这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恼人。


    然而就在林荞想把缠在项链上的头发解开时,不知道是今早没带好还是力气太大,她只感觉脖子突然一松,下一秒项链竟从她身上滑落,‘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林荞傻眼了,血液瞬间冲到脑袋顶,惊呼一声后迅速伸手进水想把项链捞出来,可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急湍的水流,项链顺滑地从她指尖处溜走,眨眼就被水波冲到了别的位置。


    那吊坠上亮晶晶的小太阳与波光粼粼的水面混在一起,倒映在林荞的眼眸里,凉了她的心,白了她的脸,大冷天的水温都赶不上她此刻寒透了四肢,那可是顾星然送她的圣诞礼物,才带了没几天就这么丢了像话吗,别说顾星然了,连她都原谅不了自己!


    林荞惊慌失措的样子落入顾知洵的眼里,他立马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项链,我的项链掉水里了!”


    林荞有些语无伦次,她急得快要飙泪,那项链已经被冲到了靠近水中央的位置,正挂在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上,随时都有可能被下一波水流给冲没,如果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链也就算了,但这是顾星然给她的圣诞节礼物,还是从二三年带来的,这个世界上仅此一条!


    “你们在这干嘛呢,我们继续往上爬吧?”


    随着一阵


    小跑的脚步声,顾星然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这边全是树荫不怕太阳晒,他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额头跑出了一层热汗,林荞一扭头看到顾星然回来了,更是感到心虚焦急,她‘嗖’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对顾星然道。


    “完蛋了完蛋了,我不小心把项链掉到水里了!”


    顾星然迟疑半拍,瞅了眼林荞与来时不同空荡荡的脖子,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连忙走过去:“掉到哪了?”


    林荞朝着水中间石头的位置一指,带着哭腔问:“挂在那个石头上,能看到吗,马上就要被水冲走了。”


    顾星然探身朝着那边眯眼一看,好不容易才透过水面看到了石头上那条纤细的链子:“我去,还真是……”


    为了给林荞这份圣诞节礼物,顾星然起码跑了六七家店才找到合适的,说不可惜是假的,但既然已经掉到了水中间,这个大冷天进去捡也不现实,他稍微惋惜了几秒就想开了,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不了有空他再给林荞买条新的呗。


    “哎呀没事小问题,我再给你——我擦,林荞你怎么突然脱鞋,你想干嘛!”


    顾星然话才说到一半,一扭头就看到林荞蹲下身子在那解鞋带,一只解完又开始解剩下那只,听到顾星然带着诧异的声音,她抿紧嘴唇头都不抬,语气有点急,但更多的是坚定。


    “我要去把项链捡回来。”


    顾星然两眼一放大,音量拔高十个度:“什么!这么冷的天你疯了是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一条项链而已至于吗,等我再给你买条一样……”他一顿,想起现在不是在某宝一打关键字就能找到同款的二三年,舌头连忙拐了个弯,稍微改了几个字,“等我再给你买条差不多的嘛,难道你就那么喜欢那条吗?”


    林荞解完鞋带,‘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把脚上的运动鞋蹬掉,转头看着顾星然点了点头。


    “对,喜欢,因为那是你送我的。”


    顾星然愣在原地,上方的树梢茂密,只有零星几点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下来,柔和的光斑落在少女的皮肤上,林荞的面容、声音、话语,都像是突如其来的雨滴似的砸在顾星然的眼里,耳朵里,那张属于十八岁年轻俏丽的脸庞对顾星然来说是那么熟悉,他从生下来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张脸,一直看到十岁那年。


    现在的林荞对自己的好,顾星然早就不会再去刻意否认,但他总是会把十八岁的林荞,和四十多岁的妈妈分开成两个人,他始终觉得她们是不一样的。


    可在这一刻,他却忽然分不清跟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林荞还是妈妈,这八年来顾星然很少被人如此坚决的肯定过,所以才在遇见林荞后,每次遇到事情她总是坚定的选择自己而感到温暖,一颗冻成了冰坨的心脏逐渐化开,顾星然以为他是因为林荞的好才会心软,可此刻站在山间流水旁,吹着清凉潮湿的风,听着绿植摩擦碰撞的脆响,他突然就灵光一闪找到了原因。


    是因为林荞跟他的妈妈一样。


    在妈妈还在的时候,顾星然从没一次被否定过。


    林荞就是妈妈,妈妈就是林荞,这个事实一直摆在顾星然的面前,可在这一刻,他才有了真正的实感,什么林荞不林荞,对自己好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妈妈而已。


    像一台被按了暂停的机器,顾星然眼神发直地愣在原地,没再有接下来的动作,就这一回功夫,林荞已经干净利索地把袜子也给脱了,她刚想赤脚踩在地上,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她身形一晃紧接着借助那人的力道稳住,脚没能离开鞋里,踮着脚尖站在原地。


    “把鞋穿上。”


    瀑布流动带来山泉的气味,沁人心脾,可顾知洵的声音却比水流还要清爽干脆,他轻柔地交代了林荞一句,随后松开手用更快的速度脱鞋撩裤腿,在林荞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顾知洵已然一脚踏进冰凉的水中。


    林荞瞳孔一缩,反射性地捂住嘴巴,她脱下袜子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脖被凉意包裹,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而这些小疙瘩在看到顾知洵下水后更是一路向上延伸,只是看着就感觉冷,顾知洵却下水下的毫不犹豫,比提前做过心理建设的林荞还要干脆。


    震惊的尖叫、劝告的话,都被林荞憋在了嗓子眼,因为顾知洵根本就没给她机会,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大步走离了岸边,速度不快,却十分的稳,完全看不出脚下踩得是被水流冲击到无比光滑的石块。


    水面起起伏伏,沾湿了顾知洵因走动稍微下滑的裤腿,留下一片深色的水迹,林荞看着那个位置,两眼一眨不眨,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撞,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好像要闯出来了一样。


    顾知洵应该也是怕冷的,林荞看到了他紧抿的嘴唇和眉间细小的褶皱,只不过这些在他捡到挂在水中央石块的项链时尽数消失,变成了种松了口气的欢喜,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岸边,两只沾了水的脚直接踩上了泥土地,直直地走到林荞身边,扯过她一只手,将冰凉的项链小心翼翼放在了她手心里。


    “找到了。”


    林荞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面的小东西上还残留着水珠,没一会就在手掌中聚集成一团,水逐渐被她的体温暖热,林荞才蓦然回过神来想要谢谢顾知洵,一抬眼却只看到他一个直挺挺的背影。


    他拎着一双鞋去了岸边清理,除了交给她项链,其他什么都没说。


    那背影单薄,挺拔,像是山间一颗清冷的松树,零碎的光影环绕在他的周围,照得他皮肤透亮,脖颈耳后细小的绒毛发着光,林荞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把项链包裹在手心里,望着顾知洵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数秒后,她转过身去,面对顾星然张开手,展示出里面反着光的项链,嘴角扬起一个失而复得后欣喜的笑容。


    “快看,项链找回来了!”


    顾星然许久没看到林荞笑得这么开心,脸颊两侧的酒窝浅浅,双眼弯弯像是两钩月牙,林荞掌心中吊坠上的钻石在闪,她背后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也在闪,却通通不如她那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眸子明亮。


    看着看着,顾星然也笑了,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耳边好似传来‘咔嚓’几下,那是捆住他八年的锁链断裂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像暖流一样划过全身,他想,他也该放过自己,放过那个人了。


    恨什么恨,不恨了。


    他现在真的一丁点都不恨林荞,不恨妈妈了。


    他只想好好地把握现在、珍惜现在、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最起码现在,他很幸福。


    顾星然垂下手,对上林荞带着期待的双眼,竖起一根大拇指对着她和顾知洵,扑哧一声笑道:“你们两个,牛叉,在下服了。”


    林荞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把项链重新带回脖子上,顾知洵冲洗完擦干重新穿上鞋回来恰好听到顾星然的话,面露疑惑的重复了句:“牛叉?”


    他看看顾星然又看看林荞:“什么意思?”


    林荞憋住笑用肩膀撞了下顾星然,瞪他一眼警告他说话注意点,然后转头跟顾知洵解释:“没什么没什么,他夸你厉害呢。”


    顾知洵扬了下眉峰没说话,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林荞朝着他脚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慌乱的握住帽檐整理下帽子,声音比刚才小上了许多。


    “水很凉吧。”


    “不凉,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顾知洵语气平淡的不像是进入初冬的河水,更像是去淋浴间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林荞嘟了嘟嘴,在心里暗骂一声骗人,她刚刚全都看见了,他进了水的皮肤都冻得有些发红,怎么可能一点感觉没有,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她放心而已。


    林荞的手下滑,放在了项链的位置,它已经被她的体温重新暖热,她抬眼,望着顾知洵清隽的脸庞,重新提高音量,很真诚,很珍重的开口。


    “谢谢你顾知洵,谢谢你帮我捡回项链,还有……我也想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顾知洵一怔,他睫毛晃了晃上前半步,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林荞咬了下唇,两根食指在身前无意识的打转,有点不太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谢谢你,真心的。”


    “好,我收到了。”顾知洵垂眸,用手顺势把她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林荞眨眨眼:“哪里怪?”


    “就像是……”顾知洵停了半拍,才继续,“就像是电视剧的最后一集,小说的最后一章里会出现的话,让我感觉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似的。”


    看到林荞的鞋带还没挤上,他自然地蹲下,伸手把她扯出来的鞋带拉紧,灵巧地挤上蝴蝶结,声音没停:“但我知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见不到你,除非你连夜把房子从我家旁边搬走。”


    林荞盯着顾知洵黑乎乎的头顶看,发出一声笑,没再说话,等顾知洵给她系完鞋带,她两只脚在地上跺了跺整理了下,一扭头就跟一脸八卦的顾星然对上视线。


    顾星然在旁边偷看、哦不,光明正大的看完了全程,俊男靓女相处时飘荡着粉红色的泡泡让他忍不住不看,最起码在他眼里是那都是粉红色泡泡,他刚才摸着下巴两眼在年轻爸妈身上打转,只觉得一切真是刚刚好,这种青涩懵懂的感情过了这个年纪真是很难体会到了,以前他见到班里女生磕网上的cp还觉得不理解,现在忽然恍然大悟,原来磕cp是件这么舒爽的事,这不,面前两位还没觉察出什么,他却比两个当事人还要兴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林荞被顾星然的眼神瞅的发毛,搓了下手臂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顾星然嬉皮笑脸地又挑眉又眨眼,一副“我懂得我懂得”的表情,弄得林荞哭笑不得,她懒得多说什么,走到大石头旁从包里拿出水喝,顾知洵走过来后她头都不抬地递给他,后者接来过喝了好几口,表情一变没变,嘴巴倒是水润多了。


    项链找回皆大欢喜,三人没在原地耽误,重新收拾了下东西继续朝山上爬,到了山顶找了个小亭子坐着休息,还轮流朝着山下喊了半天。


    等到玩累了,太阳有下落的趋势,便是下山的时间,邶山不高,爬上去快,下


    山也快,没一会工夫就到了瀑布的位置,又往下走了会,顾星然忽然看着某个方向拦住两人。


    “等等。”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处看,说话的时候连眼珠都没转一下:“你们不是要上厕所吗,我记得在这附近就有一个,快去吧,我不想上,在这等着你们。”


    林荞点头,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眸中闪过惊讶:“又是这个庙?奥对,我们上下山走的同一条路,遇见它也正常,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了。”


    她没把这放在心上,拽着顾知洵跟随标识朝着厕所走去,留下顾星然在原地等候。


    顾星然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被吸住的磁铁似的盯着庙看,好一会没有动作,直到林间传来声不知名的鸟叫,他才忽然跟如梦初醒一样迈开腿,大步朝着破败的庙走去,没有一秒迟疑。


    ‘咔嚓’,顾星然站定在老槐树旁,踩断了庙宇前一根枯干的树枝,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声脆响,带着细小的回音,显得四周更加的空旷静谧。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庙宇腐朽老旧的木制院门,还有上面看不清字的牌匾,最后落向杂草横生,泥土碎砖遍布,堆积着零散垃圾的内院,身体稍微凝固了下,但几秒后,他还是抬起腿,越过庙宇前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片被遗弃的空间之中。


    顾星然脊骨笔直,吊儿郎当的桃花眼略微拉拢着,神色颇为正经,如同此刻沉寂平静的小庙一样,其中隐约可见几分执拗的决然。


    庙宇荒废了许久,院内不知多久没进过人类,只有许多其他生物存在过的痕迹,角落处的蜘蛛网,地上的昆虫尸体,还有被风吹动后沙沙响着的杂草丛。


    顾星然的注意力没在其他事物上停留,他径直走进了庙宇内,里面的空间极小,除了最中间泥塑的神像和香炉,地上破破烂烂的蒲团以外没其他的东西,灰尘和蜘蛛网遍布,尽显荒凉。


    不知道距离上一次有人来上香祈福过去了多久。


    内堂昏暗,好在外面阳光正盛,借着昏暗的光,顾星然站在中央静静的看了会面前的神像,忽地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认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摘掉头上的帽子,最后抿紧嘴唇,弯下一条腿,又弯下一条腿,郑重地跪在了神像之前。


    把帽子扔在腿上,顾星然望着面前高大的神像双手合十,眼皮微微颤动,里面是一种从未有过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情绪,既严肃,又忐忑,那个无法无天的外壳完全碎裂开,他闭上双眼,指尖冰凉,嘴唇轻张,跪拜于这充满着腐朽潮湿发霉空气的小屋,在心中喃喃低语。


    ——神仙大人,我对跪拜祈福的流程不太熟练,如果哪里做的不对,还请您多多包涵。


    来的匆忙,连根香也没带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惜我这连烟都戒了,不然保准请您抽上一根华子,那是凡间最人情世故的味道。


    扯远了,神仙您好,我是顾星然,为了防止您不知道是哪三个字,我等会在地面的灰上给您写一遍,额…您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您这许久没人来的意思,就是怕您到时候认错了我。


    对,是这样的,我想向您许一个愿,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我不知道您具体是哪位神仙,就当您是山神了,山神大人,我非常诚恳的交代,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神了鬼了的,觉得假到不行,但现在我向您保证,我是诚心诚恳的拜见山神大人,向您祈福——


    想到这,顾星然呼吸暂停,腰背似虾米般弯曲下来,后颈的骨节一块块突出,像是邶山上高低不平姿态各异的石头块,他那双合拢在身前的手颤动了下,在寂静中缓缓上移,拇指抵住鼻子,食指轻触额头,与紧皱的眉形成一副虔诚谦卑的画面。


    他在心中继续道。


    ——升学姻缘,未来事业,发财长生,我顾星然都不求,我只求您能保佑一个人平安,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求她能够身体安康,好好活着,过自己的人生。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老能帮我给她捎句话,那我更加感激不尽,未来一定会再次回来正式给您增添香火,那啥,我想说的是——


    妈,我不恨你了。


    愿你从今往后健康、幸福、平安,开心常伴。


    ‘砰’,‘砰’,‘砰’。


    顾星然双手触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身,也没擦去额头上蹭的灰,只是望着神像长久无言,手下紧紧握着帽子,指腹泛起白色。


    一阵呼唤声由远及近,丛模糊到能隐约听见“小顾”两个字,顾星然喉间滚动,最后朝着神像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庙宇之中。


    一切又重新回归了平静。


    第102章 幻境 到底有几个她?


    出了院子, 入目的便是那颗有了年头的老槐树,顾星然没过多停留,与之擦肩而过, 只是忽然风起,一阵带着不明香气的味道拂过他的鼻尖,令他的脚步迟缓了半拍。


    那是种花香,比玫瑰淡,比桂花清,顾星然以前应该是在哪闻过,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但等他想仔细去闻一下的时候, 那花香又像是幻觉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顾星然疑惑的看了眼身旁粗壮的老槐树, 这个月份总不能是槐花香吧。


    “小顾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们找了你老半天。”


    林荞急急匆匆像是只蝴蝶似的扑来,打断了顾星然的思绪, 他的视线丛槐树上移动到突然出现的少女身上,神色波动了下, 随后又回归平静。


    “我等你们等的无聊, 就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对不住了。”


    “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都有点不太习惯了。”林荞惊讶的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最后停在


    他的额头上,“等等, 你这蹭的什么东西脏脏的,我拿湿巾给你擦擦。”


    顾星然一把揽住她的肩, 朝着不远处的顾知洵走去:“哎呦,再耽误下午天都要黑了,还想不想下山吃炒鸡了, 走走,咱边走边擦。”


    “啊!别提炒鸡,我都要馋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想邶山这家炒山鸡想多久了,从在二三年那到现在足足过了好几个月,今天终于能吃到了!”


    “嘘嘘嘘,你小声点,不怕被我爸听到是吧,露馅了我可不帮你收拾烂摊子。”


    “臭小子又傲娇,哼,我才不信你会不管我呢。”


    ……


    邶山之游告一段落,林荞在下山后也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炒山鸡,三人吃饱喝足打道回府时天还没黑透,补足体力的林荞又提意在家附近溜达两圈消饱,等他们正式在家门口做告别又是一个小时之后。


    林荞已经累的话都不想说,随便跟两个男生挥挥手就转身想回家,顾星然下意识叫住她,在她回头看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他抬手朝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没什么,回家早点休息,晚安。”


    林荞歪了下头,黑溜溜的眼睛在他和顾知洵身上打转一圈,勾唇笑了下。


    “嗯,你们也晚安。”


    说完,她转身蹦蹦跳跳的朝着自家大门走去,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一晃一晃的,直至消失不见。


    天色已晚,顾知洵摘了帽子挂在包上,他侧目看了看顾星然,清润的眉眼中似乎看透了什么:“有话想说?”


    顾星然摇头:“没。”


    顾星然不想说,顾知洵也就没再追问,两人并肩朝着院子内走去,闲聊的话语夹杂在夜晚的略带湿冷的空气中,进了屋后换下鞋,顾知洵先一步提着背包上楼收拾,顾星然慢慢悠悠的又脱外套又脱袜子,路过客厅看到奶奶在看电视还凑过去瞅了几眼。


    不看也就算了,一看顾星然两眼就是一亮,呦,小小的电视屏幕里竟然全是老熟人,小燕子紫薇永琪尔康,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还珠格格吗?


    原来还珠是九八年开播的,还真是巧,未来红遍大江南北的剧首播竟然让他给赶上了。


    顾星然来了兴致,飞快地跑上楼把东西往房间一扔,又下来坐在孟书莲身边跟她一起看电视,兴致勃勃的探讨剧情发展,偶尔还给奶奶来个小剧透,把孟书莲哄得眉开眼笑的。


    孟书莲用到眼的时候都会戴眼镜,上次顾星然见是因为工作,这次见是娱乐,他看着奶奶单手推了下镜框,端起面前的花茶喝了一小口,若有所思的得出了句结论。


    “我有种直觉,这里面的演员以后说不定都会出名。”


    顾星然差点都要笑出声来了,那嘴角是压都压不住的上翘,他想不愧是他的女强人奶奶,这眼神就是非比寻常的锐利,可不是吗,未来这剧里从主演到配角未来都是个顶个的红火,每个单拎出来都了不得,都不仅仅是“出名”了。


    他比了个大拇指:“阿姨就是眼神毒辣,我也这么觉得的。”


    说起来顾星然这年纪不该对这部老剧这么感兴趣,会这样是有个原因的,他妈妈扔在家那本被撕了内容,也就是封皮内侧写了她座右铭的日记本,最外面封皮的图片就是还珠原班人马演的情深深雨蒙蒙,据他妈说当年她想到这座右铭的时候正赶上这部剧开播,于是便买了这么一个笔记本作为纪念,顾星然对此印象很深,在家里见不到这本子还觉得奇怪,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被他妈藏起来当日记本了。


    顾星然失笑,他跟这两部剧的缘分还真是不浅,未来是情深深雨蒙蒙,在这里成了还珠,还真是让他想起不少以前的事……


    忽然,顾星然脸上的笑凝固起来,他眉头一皱,嘴角的弧度在几秒内消失,变成了条微微向下的线,原本放松坐着的身体也变得僵直,像是冷不丁意识到什么事一样。


    等一下…情深深雨蒙蒙是在还珠之后播出的是吧?


    他妈妈是在前者播出的时候编出的这句话,可为什么在二三年的时候他曾经听林荞说过?顾星然从来没注意过这些细节,如果不是看到电视上的还珠格格他压根没注意到时间线的问题,现在还珠才刚刚开播,林荞理应不知道这话才对,所以前一阵在楼顶喝酒他跟年轻老爸提起这话那会,他爸才会一脸莫名其妙,原来不是不知道,而是林荞在这个时候压根还没想出来啊?


    可这又怎么能解释林荞对他说过这话的场景呢?顾星然剑眉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心跳控制不住的变快,耳边也出现除了电视外乱糟糟的嗡鸣声,思绪的转动就像是从5G网切换到了2G,卡卡顿顿,昏昏沉沉,像撒了满地的珠子找不到串起来的线,也像是进到迷宫里处处撞壁寻不到出去的路。


    “小顾,你怎么了?”


    或许是顾星然的状态太异常,吸引了孟书莲的注意,她把视线从电视剧上移开,疑惑的问了他一句,顾星然脑袋清醒半秒,意识到自己还在客厅沙发上跟孟书莲一起看剧,他掐了掐手心隐去神色中的不平静,勉强扬起个笑,侧头看孟书莲。


    “没事阿姨,我就是有些困了,您先看吧,我上去休息一下。”


    孟书莲不疑有他,拍了拍顾星然的肩点点头,她的态度早已转换,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对顾星然真心的喜爱,话语和动作也不由的亲近起来,不似初见那般陌生。


    “好的,你快去休息吧,玩了一天肯定累了,辛苦你还花时间陪阿姨看电视了。”


    顾星然想说没有奶奶,我一点都不辛苦,能跟你一起看电视很开心,可心里埋着的那件事让他没力气再开口,只能胡乱应了几声就站起身,眼神飘忽的回到了楼上的房间内。


    屋内没开灯,椅子上是顾星然刚才随手扔的外套,他打开床头的一盏小台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一下仰倒在床上,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冷静,冷静,顾星然闭上双眼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这两个字,然后踢掉拖鞋规整的躺在枕头上深呼吸一口,力求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然后重新思考刚才没得出的结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捋上一遍。


    首先,第一个问题是,现在林荞到底知不知道“一次略微不足,三次会招人烦,所以两次刚刚好。”这句座右铭。


    按照时间上来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可顾星然却清晰的记得二三年两人刚认识那会,她说过这句话,当时他还不知道她是年轻的妈妈,所以对此印象很深。


    第二个问题是,现在的顾知洵知不知道。


    这次顾星然很快就得到了结论,他爸应该是不知道的,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对青梅竹马之间有多熟悉他是看在眼里的,凭他爸对他妈的了解,但凡是听到这话一定会记得,而凭他妈对他爸的信任程度,也一定会第一时刻把她想出的“名言名句”告诉他,没有第二个人选。


    那么疑问就又回到第一个问题来了,既然现在的林荞还没寻思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为什么他会亲耳听到林荞说呢?顾星然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情又重新开始烦躁起来,他紧紧咬住下唇,呼吸声加重,因为他根本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完全是个伪命题,是个驳论,是个互相排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有两个林荞,一个是不知道这话的,一个是知道这话的,否则他就是见鬼了!


    ……


    顾星然呼吸暂停,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在昏暗的灯光中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胸膛里的心跳声像是炸开的鞭炮,激烈迅速的响着。


    除非……有两个林荞?


    是,他一直都知道在九八年的林荞穿越后,二三年存在着两个林荞,可要是在九八年的时候也存在着两个林荞呢?


    那就说明…说明……


    说明,他妈妈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轰隆’!


    顾星然只觉得脑袋里突然有什么炸开,接着眼前就陷入一片漆黑,台灯的灯光消失不见,耳边所有的杂音都按了暂停,除了他自己颤抖的身体和如雷的心跳声,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身处另外一个虚幻空间。


    再接着,他还残留着震惊的双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画面,像是刚才在楼下看电视那样在眼前播放,只不过没有片头片尾,没有字幕配乐,他就像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透明人,看着别人所经历的一切。


    这个人是…林荞。


    “我靠!我竟然穿越到了二十五年后!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好大儿!搞没搞错,我也才刚刚十八岁好不好!”


    “不是吧,我是个抛妻弃子的坏女人,我儿子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未来还会因为车祸断腿,苍天老爷啊!你可真的把我坑惨了,是我前十八年过的太顺风顺水了所以想给我点试炼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为什么连现金都不用了?刚才老板说的那个威信和致富宝到底是什么呀,嗯,不过这包子还真挺好吃的吧唧吧唧。”


    ……


    顾星然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林荞  ,这不是与他相处数月的那个林荞,而是一个对二三年所有新鲜事物陌生,不认识他,不认识他爸,不认识南高所有好友的林荞——这是从九八年刚穿越来的她。


    穿着复古款式的皮衣牛仔裤,乌发上帮着一根大肠发圈,像是野人进城一样在街道上来回打转,什么都要新奇惊愕的多看两眼,一会自言自语,一会愁眉苦脸,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就好像是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难题。


    “不行,虽然我年纪轻轻不想当妈,但毕竟他是我亲儿子,我得救他,我林荞的儿子必须四肢健全健健康康的,就算是未来的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顾星然看着林荞下定决心,看着她义无反顾的打听到了南高,看着她找到了“自己”,看着她在他身边像是守护神似的一举一动,曾经那些若有若无的疑问,偶尔蹦出的猜想,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林荞早就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知道他会遭遇一场车祸,会遇到生活中的各种变故,换句话说,林荞克服种种困难呆在二三年只有一个目的——改变他的命运。


    她为他而来,拯救他,温暖他。


    看着眼前那些自己因为过去的事厌恶林荞,故意跟她作对发火的面画,顾星然只觉得胸口的位置针扎般的痛,像是千万根细细的针穿透皮肤刺进了内里,羞愧懊恼悔恨等等情绪侵占大脑,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掐住他的喉咙,令他喘不动气、说不出话。


    这是顾星然第一次从林荞的角度看二三年他们经历的一切,揭开了他不曾见到的另个世界,原来这里只是一本书,一本所有人命运都被安排好了的书,而林荞则是那唯一的变数,他的、余芃的、方雪薇的、江彦的…她改变了所有人的未来,靠一个人的力量将拧成一团的麻绳梳理清晰。


    所以林荞才会一直提醒他过马路小心,她早就知道他会遇到一场很严重的车祸;所以她没有提前告诉他真相,是因为时间会后退她根本就没法说出来;所以他把自己多年积累的怨气,都撒在了一个想救他的小姑娘身上。


    不对,顾星然反驳了自己,他嘴唇紧抿,视线模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那根本就不是十八岁的林荞,那是他的妈妈!拯救他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妈妈!一个记忆只到十八岁的她!


    至于那个真正的十八岁林荞灵魂肯定也出现过,在回到九八年以后,因为每当她出现的时候……顾星然瞳孔猛震。


    每当她出现的时候,林荞都会变得不认识他!


    突然,顾星然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起来,就像是老电视关闭前的雪花屏,黑白两色填满他的视线,再紧接着他脚下突然一空,剧烈的失重感出现,如同从万米高空的飞机上掉落,速度之快令顾星然连尖叫声都无法发出,跟块从悬崖上掉落的石头一样垂直下坠。


    好在这种诡异的感觉持续的时间不长,几个喘息之后顾星然重新站回了地面上,只是急速坠落的后遗症还残留着一些,他头重脚轻眼前发黑,两条腿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一样软,险些扑通一声跪下。


    顾星然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东西稳住身体,捂着眼睛遮住刺目的光线,伴随着想吐的欲望,迟到的理智缓缓回归,墙体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他浑身一僵。


    他好像…能碰到东西了?


    难道说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顾星然猛地探头,带着喜悦将还没适应光亮的双眼强撑开一条小缝,太好了,他回来了!他现在就要去找林荞告诉她经历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了!他要跟她道歉,他还要告诉林荞其实她只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她的真实身份是——


    顾星然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浑身僵硬的看着面前的场景,一股凉意出现在头顶,浇灭了顾星然所有的激情,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那森凉的温度似乎把他的浑身血液都要冻住了。


    泛着银光的铁门,狭小的区域,硬邦邦的单人床,单调到极点的装修风格,还有披头散发低着脑袋坐在床上、穿着统一制服着装的女人……


    这根本就不是顾星然在九八年住的那间卧室。


    这里是,一所监狱里的囚房。


    而此刻在他面前坐着,皮肤苍白,头发干枯,像疯子一样的这个女人则是……


    ——林思娜。


    第103章 爱恨 丑小鸭终将取代白天鹅


    ‘哗啦’‘哗啦’。


    肃静的小房间中, 只有因女人动作在响的银色手铐,带着空旷的回音,明明头顶白炽的灯刺眼, 却平白让人生出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顾星然从来不知道监狱这么安静,至少在今天之前,他对于这个地方的认知全部来源于课本,网络,没特地关注过,更别提亲眼看过,说是不震撼是假的, 对于所有遵纪守法的正常人来讲, 警察犯罪监狱这些词汇天生就带着无形的压迫力。


    更何况顾星然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突如其来的身临于这个地方,面对一个他最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人,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点了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如果不是前面经历了那些玄幻的事情, 顾星然现在估计早已瘫倒在地上了。


    林思娜并没发现顾星然的存在, 她垂着头做的规整, 消瘦的身形显得囚服肥大不合身,比起顾星然最后见林思娜的时候,她更瘦了, 也更憔悴了,完全脱离了他印象中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形象, 就像是放在古董花瓶中精修的花枯萎落败了似的。


    顾星然不知道林思娜为什么在牢房手上还带着手铐,他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都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有一些问题,这世界上只有林思娜能够回答他。


    五分钟的时间内,顾星然没急着说话,他的视线在头顶的监控和铁门窗口外的走廊不断转换,一直没等到有人冲进来把他当犯人一样捉走后,才确定这里没人能看的见他。


    那么,林思娜呢?


    ……


    “喂。”


    牢房冰冷、空旷,不小心掉落东西都能听到回音,在这里独自呆着的日子里,林思娜几乎习惯了这种让人喘不动气的压迫。


    所以她听到有人说话并没有任何动作,这里除了她不可能有任何人,狱警更不会这么跟她说话,无论外面林思娜的身份是何,在这里她的身份只有用数字组成的一段编号,没有人权,没有尊重,有的只是面对错误的惩罚。


    直到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又响起一次,她才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到对面站着那人的一瞬间她表情呆愣了下,但紧接着就冷冷的勾起唇角,重新低下了头。


    妈的,又出幻觉了。


    林思娜想。


    从被关起来的那天开始,林思娜就一直出现类似的幻觉,林荞,顾知洵,顾星然,江彦……这些她见了几辈子的人,像是如影随形的鬼魅般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早上睁眼晚上睡觉全都逃不过,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睡一个好觉是在什么时候。


    在进入这个鬼地方以后,林思娜就知道一切全都完了。


    机关算尽,掌握先机,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她后悔,她愤恨,她不甘,却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她又成了林荞的手下败将。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就好了。


    林思娜像是木偶人一样呆滞地看着腕部的手铐,这是她前不久发疯要找律师团队被警察带上的,那颗长久未得到休息的大脑疲惫亢奋,无限循环着这一个想法,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一动不动,里面闪过贪婪偏执癫狂,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


    “林思娜,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林思娜僵硬的眼珠晃动一瞬,然后维持着低着脑袋的姿势向上看,眼皮遮住半个瞳孔,大部分眼白暴露在空气中,那上面的血丝像是红色的细虫一样向下蔓延,


    随着她阴晦的表情扭动。


    “吵死了,你怎么在我的幻觉里也这么烦?”


    顾星然一怔,随后很快回过了神,林思娜这是把他当幻觉了。


    也是,她现在的状态看着就很不正常,扭曲的表情,杂草般的头发,跟女鬼一样上翻的眼珠,再搭配上监狱从上往下洒落的惨白灯光,他只是跟这样的林思娜对视都慎的慌。


    但是他不能退却,顾星然定了定神,这是难得的一个好机会,管她林思娜认为他是不是幻觉,他都要趁这个时候把剩下所有的疑问都从她嘴里套出来,现在的林思娜疯的很诡异,但是却比平常那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她好对付的多。


    “我问你,我妈到底在哪里?”


    顾星然没有拖延,张口就问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林思娜策划了这一切,要说她对此毫不知情顾星然是不相信的,他现在对于林思娜为什么想杀他,又为什么仇恨他们家一丁点兴趣都没有,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知道林思娜对他妈妈的事情到底知不知情。


    林思娜的眼神在听到顾星然提到“妈”这个字眼后,明显有一刹那的波动,只不过很快就又消失不见,嘴里不带感情的回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星然咬了咬牙上前一步,用俯视的目光看着床上坐着的女人:“林思娜,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幻觉吧?难道你对你的幻觉也会撒谎?”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的上我撒谎?”褪去伪装的林思娜丝毫不掩饰对顾星然的厌恶,她略微坐直身子,干涩的眼球上下扫视了顾星然一趟,然后生出了种高傲、不屑的表情,就好像她现在不是穿着狱衣坐在牢房里,还是以前那个一身奢侈品的贵妇人一样。


    “碍眼的家伙,除不掉的拦路狗,林荞怎么会生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江彦都比你强一万倍!当年那车就该把你一下子撞死,而不是断腿那么简单,那样你还有什么本事在我面前蹦跶!”


    听到“撞死”“断腿”,顾星然的眉头条件反射的皱起,他刚想骂林思娜再诅咒他也没用,他也依旧活得好好的,就想到了刚才在林荞视角看到的某些内容。


    林荞说,林思娜是重生的。


    所以她知道那本书、也就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顾星然眼中闪过诧异,原来他真的跟书中描述的一样成为过残疾,并且听林思娜这语气,说不定上次的事故也是她策划的。


    不,不是说不定,是一定!这次林思娜利用了江彦把他叫到事故现场是故技重施,上辈子她肯定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江彦在那场车祸后退学再也没有出现,就算是两人再有仇,在真正的生死前也都是小打小闹,看到顾星然的腿“因为自己”断掉,江彦也不可能一丝愧疚都没有,所以再也没出现在顾星然面前。


    这恰恰说明了,上辈子的事故也是林思娜制造的,顾星然最讨厌的江彦不过是林思娜的一枚棋子罢了,两辈子里,林思娜都想要将他灭口,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顾星然气得眼底泛红,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妈妈和江彦,他冲着林思娜低吼:“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对我和我的家人?我们跟你无冤无仇,我妈甚至还算是你的恩人,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当初我姥姥就不该管你!让你自生自灭才对!”


    听到顾星然的话,林思娜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猛地站起身死死瞪着顾星然,最不想暴露给别人的身世从别人嘴中说出来,让她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的高涨起来,声音一句比一句大。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林荞告诉你的?还是顾知洵那个贱人?果然,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我爸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不是亲生的事情,他们从小到大没用有色眼镜看过你,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如果不是刚刚看到,顾星然这辈子都不知道林思娜不是他的亲小姨,更不会知道眼前这个有多么的忘恩负义白眼狼!


    顾星然呼吸颤动,怒火中烧,一字一句道:“你想杀我,你还想抢走我爸,甚至连我妈都可能死于你手!林思娜,我真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没有!!”


    顾星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表情狰狞的林思娜尖叫着打断,她身体抖如筛子,苍白着脸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我没有…我这辈子真的没有杀她,上辈子也是不小心,谁让她、谁让她中途醒了来着,我只是不想事情败露,这不能怪我……”


    不知想到什么,林思娜突然抬起手,憎恨的指着顾星然:“你果然是顾知洵的儿子,你和他一样该死!怎么?难道你想跟他一样杀了我?哈哈哈可笑!你们没想到吧?命运女神是眷顾我的,在他挥刀的那一瞬间我又重生了,我没死,我没死!那个冬天的胜利者是我!”


    林思娜癫狂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捂住肚子,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表情,就好像腹部的位置真的插了一把刀似的,而顾星然没心情观赏她这段无实物表演,早被她话中的信息量冲击的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在上辈子的时候林思娜失手杀了他妈,然后他爸想要以牙还牙的复仇,结果在最后关头林思娜重生了,等等,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爸那个人一向理智,不可能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啊!


    “你以为你们爱林荞吗?不,你们没有一个人比以前的我更爱她!”


    这一次不用顾星然引导,精神不佳的林思娜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一个把秘密憋了半生终于能说出口的腐朽老人一样,眼眶大睁,神色扭曲,断断续续、迫不及待像倒豆子那般说了起来——


    “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林荞,我可以二十四小时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我也可以喜欢上任何她喜欢的东西,无论是衣服物件还是人,我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林荞喜欢的我都会爱屋及乌,父母去世后她就是我的全部!明明是她先不珍惜的!这么完美的人生不过,竟然选择了顾知洵?顾知洵他凭什么能拥有所有的林荞?他不配!林荞得病就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爸!”顾星然额角的神经一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但在失去理智前他的表情又是一变,呼吸停滞半拍,“林荞得病?我妈她得病了?林思娜你他妈什么意思?以前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几声刺耳的笑从林思娜喉咙中挤出,她望着半空神色涣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说自己想说的,对顾星然的话充耳不闻。


    “林荞喜欢顾知洵,所以我也短暂的喜欢过他,我以为姐姐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是好的,包括男人,却没想到这是她走向毁灭的起点,有了家庭以后姐姐演出的次数越来越少,成为万众瞩目中心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婚后的她越来越低调,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永远忘不了她笑着对我说现在的她很幸福的那一刻,那是我对她彻底失望透顶的时候,白天鹅怎么能不做白天鹅呢?她就应该永远在舞台上光环下被众星捧月才对!既然林荞自己从神一般的位置上下来,那么就别怪我不爱她了,所以从那以后我改变了我改变了想法,开始想——凭什么。”


    林思娜嘴角狰狞的弧度缓缓消失,双目空洞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带着寒光的手铐印在她的眼底。


    “凭什么,凭什么林荞可以出生就是白天鹅,而我却是丑小鸭?林荞有幸福的家庭有出色的外貌还有别人可望不可及的音乐天赋,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永远做林荞的附属品,不甘心她能做白天鹅我只能做丑小鸭,凭什么拥有一切的不是我,明明我可以做的比林荞更好,她只是得到了先机而已!”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她不想成为白天鹅没关系,我会替她成为的。”林思娜摇摇头又点点头,呢喃出了一句让顾星然很熟悉的话。


    “因为丑小鸭终将成为白天鹅。”


    林思娜定住,浑身上下一动不动,唯独那颗杂草般的头颅缓缓抬起,发缝中的脸庞惨白阴森,用毛骨悚然的目光死死盯着顾星然,补充上了最后一句话。


    “就在…白天鹅消失以后。”


    一阵凉意从顾星然的脚底蔓延开来,鸡皮疙瘩一粒粒从他的皮肤上突起,他惊悚的与林思娜对视着,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句十八岁的她写在日记本中的话——丑小鸭终将成为白天鹅。


    当时他无论怎么思考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没想到现在,在这个场合却能再次听见它。


    林思娜一定不会知道他看过她的日记本,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她口口声声说爱结婚前的林荞,却忘记了这句话在几十年前读高中的时候就被她写在了日记本中。


    这是一句咒语,一直埋藏在林思娜内心深处的咒语,从最一开始她就想成为林荞,代替


    林荞活着,只是同时她也偏执的爱着林荞,所以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直到数年后的未来,林荞结婚生子,淡出音乐圈,这颗快要潮湿发霉的种子才终于找到出口,破土而出来到了明处。


    爱,嫉妒,恨,本就仅有一线之隔,待它们汇集到一起时,就是林思娜对林荞的情感。


    她恨她,恨不得成为她。


    暴露出伪装在面具下的真面容后,林思娜心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痛快,她激动的双手微颤,呼吸急促,心跳混乱,皮肤呈现一种微红的姿态,三辈子过去,这是她第一次把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口,对方还是顾星然,林荞的亲儿子,这让她如何不畅快,如何不解气!


    看到顾星然脸部肌肉都开始抽搐,林思娜别提有多爽了,她裂开嘴角,刚想再出声补上几刀,对面的人就先一步说了话,像是一碰冷水从天而降,让林思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你永远不会成为白天鹅的。”


    顾星然神色愤怒,声音里的凉意却比林思娜腕部的银手铐还要冷:“你一直都觉得我妈只是比你的运气好,有好家庭,好天赋,好外貌,所以才会比你‘幸运’的得到后来的一切,却从来没想过她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人值得,而你林思娜根本不配。”


    ‘轰’!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从林思娜耳道中出现,像是被戳到痛处,她苍白的脸在几秒钟内通红无比,跟被人抽了几耳光似的,带着被火撩过的灼热感,她嘴唇止不住的震动,张开口的第一句嘶吼就带着歇斯底里。


    “顾星然!我看你是真的想找死!!你有种再说一遍看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顾星然被林思娜的情绪点燃,音量升高,再也不顾及林思娜小姨的身份,亲手撕碎了她那丑陋人格上最后的遮羞布。


    “杀了我?做你的春秋大美梦!你这个罪犯现在拿什么杀我?我告诉你林思娜,人家林荞爱怎么活怎么活,无论去做什么那也是她的人生,你算什么东西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爱?别侮辱这个字了,你这是变态!自己做不到就把精神寄托在我妈身上,幻想你自己是她,我呸!我妈她前半生追求梦想后半生享受幸福活得有滋有味,永远都是那只自己活出自我的白天鹅,而你呢,以为自己重生了几次掌握先机从丑小鸭逆袭了?笑话!你就是只披着鹅毛的鸭!无论外表修饰的多完美也是内心丑陋,怎么配跟我妈比!”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林思娜突然疯了般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到似乎能把灯和玻璃都震碎,她一边叫嚷着,一边朝着顾星然冲过去,却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又被绑住手,没跑几步就重重摔在了地上,阵阵疼痛从关节处传来,都没一处能敌得过顾星然居高临下厌恶的眼神带来的冲击。


    “看来杀人已经成了你处理事情的标准手段,所以我妈也被你杀了吧,你这种懦夫也就只有这点手段了,比不过人家就想让别人消失,但林思娜你有没有想过,没了我顾星然还有别人,没了林荞也还有其他优秀的人活着,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死吗!”


    “我没杀她!”


    林思娜想也不想的接上,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扯着嗓子吼叫:“我没有杀她,杀了她会导致我走上老路重蹈覆辙,我不可能杀她!你太吵了,你太吵了!你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滚啊!!”


    第104章 原来 没有人是主角。


    顾星然刚才的话就像是按了重播键, 一直在林思娜脑海中循环,她痛苦万分的捂住耳朵,无力地朝后退了几步重新坐回床上, 双眼紧紧闭合。


    “我的确不甘心,但你根本不懂我的不甘心是因为什么!如果这个世界是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一本小说,那么林荞一定是充满光环的女主角,而我就是那个永远在她阴影中活着的女配角,你永远不会懂这种感觉, 无论你做什么, 怎么挣扎, 都会输给她,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哈哈, 我他妈简直恨死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了!”


    监狱里依旧寂静, 走廊里传来隐约的走动声, 林思娜的声音虽然足够大,却没有引起一丁点的注意,这一块小小的空间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罩子套了起来, 没人能看到这片平静下的喧闹。


    顾星然原本很生气,非常生气, 气到恨不得掐着林思娜的脖子问出妈妈的下落,可是在听到林思娜这句话以后,他满胸腔的愤怒忽然就像是被戳爆的气球般撒了出去, 望着林思娜的眼神也逐渐从痛恨转成可悲。


    林思娜原本以为顾星然还会继续臭骂自己一顿,已经捂着耳朵做好了隔绝那些尖锐声音的准备,却没成想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直到她耐心耗尽,忍不住抬头朝顾星然看去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那是顾星然今晚说得最心平气和的一句话。


    “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确是一本小说。”


    看到林思娜瞬间变懵的表情,顾星然讽刺的扯了下嘴角:“但是有一点你错了,这个小说的世界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我妈,而是我。”


    林思娜表情木讷地盯了顾星然足足有十几秒,才茫然地开始摇晃脑袋,喘出来的气一下比一下重:“不可能的,你在骗我,这怎么可能呢?”


    “你是不相信这个世界是小说还是不相信主角是我?”顾星然反问了一句,不过他没想等林思娜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上,“不管你不相信哪个,我只能说我都没骗你,小说是真的,我是主角也是真的——”


    顾星然稍作停顿,然后说了句像重拳一样砸在林思娜心上的话:“不然,你怎么尝试了这么多次都没能把我杀掉呢?就是因为我是主角,这个世界不会让我死,而你之所以能在车祸上做手脚,那也是因为这是文中我唯一遇见的意外。”


    顾星然的声音很轻,比刚才怒吼的时候要轻上不知多少倍,可林思娜就是觉得这轻飘飘的一字一句像是巨石一样砸在她的身上,碾压她的血肉,砸断她的骨头,不仅想要她的命还想让她死无全尸。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她无论如何努力也伤不到顾星然分毫,只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而其他的人都是配角,包括…林荞。


    “所以时间才会倒退,所以你死不掉,所以一切的事都不断地重复发生……”林思娜呆若木鸡,声音轻的像羽毛般飘出,不带一丝重量的坠落在地上。


    顾星然点头,漠然的看着林思娜,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你总以为你和林荞差了天与地的距离,实际上你们都只是这本书的配角罢了,没什么区别,从小到大你只看到了林荞让人羡慕的优点,却从没注意到自己有多幸运,父母遭遇事故后被真心对你的好人家收养,有爱你的姐姐和妈妈,吃穿用度与林荞一模一样,还嫁了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公,有了一个很优秀的儿子,如果不是你的教育有问题,你觉得凭江彦的聪明劲会比我这个所谓的男主差劲吗?林思娜你要不要睁眼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幸运,比你惨的人成千上万,你却偏偏只盯着林荞看,否定自己所享受拥有的一切,不仅是白眼狼,还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顾星然一口气骂完,刚想喘口气继续,就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题,右眼皮瞬间重重一跳:“等等,我好像没说过这个世界时间会倒退的事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次林思娜没再回答他,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人,再也听不进任何话,看不见任何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她想起了在第一世中自己那短暂平淡、却又没有任何修改痕迹的一生,虽然跟老公的感情不如林荞顾知


    洵青梅竹马深厚,却也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儿子江彦也懂事听话,爸妈离去的空缺被姐姐妈妈填满,生活也一直吃喝不愁。


    这是她第一次用另一个视角看自己的人生,一个不带着怨恨,嫉妒,不甘的视角。


    林思娜曾经最讨厌平淡,所以厌恶自己的过去的生活,可如今经历过大起大落再朝后看,一切好像又没那么坏,温馨的家庭,爱她的老公和儿子,她那时没有现在的地位和金钱,却也没那么多痛苦和烦恼。


    平淡是罪吗?她以前认为是。


    可是现在再看,她毁掉的好像不仅仅是林荞顾知洵的幸福,还有自己的。


    “原来,原来……”


    原来,她眼中的主角,也是别人人生中的配角。她根本没什么好不甘的。


    林思娜浑身冰冷,眼神空洞,脑袋中如同起了雾,所有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画面也扭曲膨胀,像是被关在了一千度的烤箱里,也像是一直坚持的信念崩塌前的一秒。


    最后的最后,林思娜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她十分熟悉,十分美丽的脸,再然后,一行滚烫的眼泪从林思娜面中划过。


    那是她的姐姐。


    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了。


    ‘咚’!


    一声巨响传来,那是林思娜倒下脑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顾星然来不及惊吓,就听见林思娜嘴巴里让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还有走廊处随之而来的脚步声。


    几名狱警开门进到了隔间里,将瘫倒在地上神志不清的林思娜扶了起来,其中一位转头就出去找狱医,事故发生的太快,顾星然还没回过神,他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场景,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别人能听见林思娜说话了?


    顾星然突然多了种不好的预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瞳孔紧接着就是一震,他的手竟然不知在何时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并且朝着四周蔓延,短短一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顾星然早就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双眼通红地冲到林思娜面前,企图用透明的双手摇晃她的肩膀。


    “操!不行,我还不能走,我还有事情没跟你问清楚呢,林思娜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只是他的手没能握住林思娜,像是空气一样从她的肩膀处穿了过去,林思娜也没能像之前那样回复,因为她正表情呆傻得眼泪口水鼻涕直流,只知道用嘴巴不断地重复着一个词。


    姐姐。


    没人能再听见顾星然的声音,包括林思娜。


    因为她已经彻底疯了。


    就在这时,顾星然眼前的世界再次碎裂,冷冰冰的监狱消失不见,林思娜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画面,这一次他没能融入其中,而是以一个旁观者、上帝视角,看完了别人的一生又一生。


    那是他爸爸妈妈的第一辈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境相当又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互生情愫,恋爱结婚的过程毫无波折,育有一子,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却平淡幸福得让人心生向往。


    然而就在顾星然以为没有林思娜重生的第一世就会这么平静的结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在孩子上中学那年,林荞查出癌症晚期。


    属家族遗传性疾病,症状与去世的林父基本相同,开始了以年为单位的与病魔战斗,直到破产的顾家东山再起,由长大成人的顾星然接管企业,林荞也未从病床上下来。


    故事最后定格在林思娜沉着脸站在林荞病房前的画面,停顿几秒后便像是扭曲倒带的录像机一样,模糊的画面不断闪回。


    顾星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却眼眶通红,心脏跟坠了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他终于明白了林思娜那句话的意思,原来他妈妈真的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病。


    莫名其妙的,顾星然想到了林思娜刚才那张发了疯,充斥着嫉妒贪婪却带痛恨表情,忽然有种缺了一角的拼图被拼凑上的感觉。


    原来这才是让林思娜扭曲的理由,她把林荞的病都怪在了这场无辜的婚姻上,也怪在顾家林家身上,活着的人还能再续辉煌,将死的人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暗淡,这只白天鹅注定落幕,于是重生后的林思娜挖出了压在心底的心思,决定取而代之。


    伴随着顾星然得出的这个结论,眼前的倒带结束,故事又回到了起点,一切按照原本的轨迹重新进行,第二世的故事开始了。


    改变发生在顾星然和江彦小学那一年。


    那年,林思娜重生了。


    第一次重生的林思娜比较低调,她按兵不动的蛰伏着,计划着,凭借知道未来的优势开始了自己的逆袭大计,一边努力深造一边在公司培养自己的人脉,静静等待着每一个时机到来,这第一个时机就是林荞的病。


    林荞不消失,林氏的继承人就一日不是林思娜,她无法百分百掌权,所以林思娜的计划就是把病了没有反抗能力的林荞藏起来,藏到顾家林家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只是在转移重病林荞的过程中,因为操作不当发生了意外,上辈子林思娜重生前都还虚弱活着的林荞,提前了数年在转移至国外的途中去世。


    而一直在鼓足了劲向上爬的林思娜也在此后沉寂了下去,没有继续再实行其他计划,直到一年后才重新活跃至大众视野。


    林思娜确实不是有意加害林荞,但林荞的死与林思娜脱不开关


    系,而第一次重生的林思娜经验还不够丰富,并没有把痕迹抹得特别干净,留下了不少证据,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顾知洵的追查,他在很早的时候就知晓了林荞的死因。


    顾星然看到这,以为他爸一定会立刻将林思娜绳之以法,把所有都揭发给媒体,用最正义的方式给妈妈讨回一个公道。


    可令顾星然没想到的是,他爸在知道真相后竟然什么都没做,除了话更少,更加努力工作之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此过了许多年,顾家在顾知洵的带领下重新站回了金字塔顶尖,成了其他企业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一直到那一天,与以往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看起来是极其平常的一天。


    那天顾星然不在家,顾知洵刚与他做完了公司内部的交接,将所有的权限都放给了他,彻底从顾氏管理层退了出去,这正是顾星然忙的团团转的时候。


    从一个人撑起家开始,顾知洵就没有一天停止过工作,就像是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日复一日地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没有休息日,没有假期,没有放松娱乐方式,如同一根时刻紧绷的橡皮筋,绷得久了,就算是突然把它松开也回不去原本的形状。


    早上六点,顾知洵准时睁开眼,他保持着两手放在身边的标准平躺姿势,跟他的性格似的一板一眼,房间的遮光窗帘质量很好,整个屋子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顾知洵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盯着吊灯的位置片刻,才重新闭上双眼。


    多年的生物钟很难打破,顾知洵不知是很浅地睡着了,还是只在床上维持着睡觉的姿势而已,总之他在十点的时候起了床去吃早饭,睡了一场难得的“懒觉”。


    习惯了常年高强度工作,吃饭时的顾知洵看起来也很无聊,没有报纸,没有报表,也没有盛满文件的平板和笔记本电脑,他专心致志地享用了厨师精心制作的早点,除了工作,他没有在吃饭时玩手机看电视的习惯。


    用餐过后,顾知洵在餐桌前足足安静地坐了十分钟,姿势板正,跟往日在办公室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他像是不知道干什么,也像是在计划接下来该做什么,脸上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镜片下的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整个人像是一座又完美又冰冷的雕像,岁月在他脸上没留下痕迹,有的只是如年轮般增厚的强大气场。


    十分钟后,顾知洵站起身来到了衣帽间,他拿出一身西装,走到镜子前比划了几下,随后又重新拿了几身,像是不太满意,那些西装都被他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身上还是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


    走出衣帽间,顾知洵去到了书房,这里有他唯一养的一盆盆栽,工作的繁忙让他没有闲余的时间放在别的上,养上一盆算是给书房增添一抹绿,让他看文件的空隙中缓解一下眼疲劳。


    盆栽的旁边有一个白色的小喷壶,顾知洵拿起来晃了晃,确定里面有水后开始给盆栽的叶子喷水,他做得很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处,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中倒映着盆栽的模样,还有不知什么时候飞溅上的水滴。


    忙活完,顾知洵看了眼书桌侧面落地钟上的时间,像是在计算什么,他放下喷壶,走出书房右拐,来到了顾星然的房间前。


    金属质地的门把手在手下转动,顾知洵打开了门,门没锁,顾星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卧室常年开启,方便佣人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打扫,顾知洵走进儿子空无一人的卧室,漫无目的的逛了两圈,然后在床铺的位置停住,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顾知洵一直在顾星然的房间里待着,他没像在餐厅那样一动不动,而是用如墨般的眸子扫过这片空间的每一处,似乎是想把这里的场景都用眼睛记录下来,存入脑子里,等空闲的时间再翻出来看看。


    离开顾星然卧室前,顾知洵轻拍了两下坐着的床铺,就跟平常拍顾星然肩膀鼓励他的那样,宽厚的手掌力道不轻不重,如同那张不善言辞的嘴,顾知洵表达父爱的方式也很含蓄。


    白天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知洵仿佛第一次呆在这个家一样,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还在后花园晒了会日光浴,直到太阳落山,他才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也是整个别墅中唯一带锁的房间。


    门锁的密码只有顾知洵知道。


    进入房间,内部的构造与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除了有一个极其显眼的柜子以外,那柜子尺寸不小,放在房间边角位置,中心的位置上了锁,如同这间屋子一样处于封闭状态,这两道锁不像是防着其他的,更像是一种禁止靠近的警戒,范围有别人,也有顾知洵自己。


    他站到柜子前,呼吸重了些,垂在身旁的双手虚空地攥了下,这是顾知洵表现紧张的方式,他很少如此,即使在公司面对最重要的决策时也只是眼皮一抖,数十年来,顾知洵的心境如无风的湖泊般静止,掀起的波澜少得可怜。


    柜子最终还是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很寻常,寻常的似乎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的心理准备,只是些生活用品还有摆件杂物,除了几抹颜色明显鲜亮些的女士服装以外,一切都没什么异样,干净整洁,应该是时常有人来打扫整理,就算是在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也从未被忘记过。


    顾知洵的目光从里面的东西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最右侧的一套衣服上,那是套样式有些过时的西装,紧挨着的位置还挂着一件蓝色的女士毛呢大衣,他拿下西装三下五下穿在身上,终于满意地呼出了口气。


    在关上柜子之前,顾知洵弯腰从最下面一层拿出了个小提琴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从盒子中拿出捆绕成圆形的备用琴弦,像是手链一样戴在了手腕上,把琴盒放回原位以后,顾知洵盯着手腕处的琴弦看了半响,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和谁说。


    ‘砰’!


    顾知洵关上了柜子的门,斩断了思绪,他将手中捂热的铁锁重新挂回去,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顾知洵整理好头发,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客厅,他穿着那套已经不合身、过时的黑色西装,手上拿着两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他与顾氏、顾星然斩断所有联系的文件,从这里面的内容生效起,顾知洵与顾氏毫无关系,与顾星然毫无关系,与他取得的所有成就毫无关系。


    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他弯腰把纸袋放在茶几正中间,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起身前握住了一旁水果盘中摆放的折叠刀。


    立冬,步入冬天的第一天,顾知洵独自离开了家,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


    来时带着数不清的财产人脉,走时孑然一身,未带分毫虚无缥缈之物。


    浑身上下有的仅仅是一把锋利的折叠刀,还有手腕处崭新的小提琴琴弦。


    脚步声过后,几句对话飘散在冬季干燥寒凉的冷空气中,说话时产生的白色雾气徐徐上升,像是倒落的雪,从人间返回苍穹。


    “顾总您好,请问需要把车开到哪里,公司吗?”


    “不了,麻烦去一趟林家老宅,让小徐通知一下林思娜,说我有事需要当面和她说。”


    “是,顾总。”


    ……


    冬天来了。


    第105章 梦醒 那一定不是梦!


    “爸!!”


    顾星然猛然惊醒, 直挺挺从床上坐直身子,后背的衣服湿漉漉的,连同床面上躺过的位置也是一片深色的汗渍, 阳光从半开的窗帘中挤进,照射在顾星然带着惊恐的脸上,将他鬓角处的热汗映得发亮。


    卧室温暖平静的场景进入眼帘,顾星然迟一秒回过神来,目光呆愣愣地朝周围扫过了一圈,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什么地方。


    这是爸爸的家里。


    这是年轻爸爸的家。


    他还在1998年。


    顾星然木讷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心通红, 带着一层发亮的薄汗, 微微颤抖。


    刚才的那是什么?


    是梦吗?


    顾星然呼吸静止了片刻, 突然又开始急促喘息起来,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站起身, 甩甩发颤的手后迅速朝身上穿着衣服,一双眼死死地瞪成了圆形。


    不!那绝对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他用做梦的方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平静的第一世, 爸爸亲自复仇的第二世, 还有……


    包含着所有真相的第三世。


    顾星然想不到一向冷静理智的爸爸会在第二世一意孤行作出那种选择, 也想不到妈妈在第三世经历的那一切。


    在做完第二世的梦, 亲眼看到爸爸带着刀去见了林思娜以后,顾星然又做了一个梦,那是第三世妈妈在消失前经历的一切, 在林思娜疯了之前,她并没有给顾星然解开最后一个疑问, 那就是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世界时间会倒退的法则。


    现在顾星然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第三世的林荞提前知道了林思娜重生的真相,只是在与别人说的时候时间后退了, 并且林思娜拥有这段记忆,得知了自己的一张保命牌。


    林思娜以知道未来为前提威胁林荞,让她转移财产自行出国离开,造成无人胁迫的假象,否则就对顾家林家出手,林荞无法,只能一边假意配合,一边想办法与林思娜对抗,她暗中收集了林思娜野心勃勃想要夺走公司的各项证据,只要一经发布,林思娜便能失去积攒多年的优势,股东和林母都会对她失去信任。


    夺走林氏是林思娜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即使林思娜的最终目的另有其他,也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林氏,林荞靠手中的证据跟林思娜达成协议,她会按照林思娜说的去做,自行离开国内,但林思娜必须保证不能伤害她的家人,否则她一定会闹个鱼死网破,就算是她出了什么事,也会有人替她把证据公开。


    林思娜答应了,后面的发展也像是顾星然所知的那样,林荞刻意制造为钱离开的假象,一个人出了国,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办法与林思娜对抗,仅靠她手中的目前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只能暂时与林思娜抗衡。


    但在接下来的梦境里,林荞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顾星然惊醒,他都没有再看到妈妈的脸,顾星然不知道林荞在出国了后又发生了什么,导致她一直没有回来,他只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错怪她,所有人都在错怪她。


    她的离开不是为了伤害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们。


    等顾星然穿好了衣服,他的双眼早已通红无比,豆大的泪滴一颗颗往地下砸,胸口的位置就像被人用刀割下块肉,阵阵的疼,他恨自己没有相信妈妈到最后,被别人左一言右一嘴的碎语所感染,恨自己那年年纪太小不能给妈妈帮助、只能成为她的拖累,更恨自己跟别人一样觉得等妈妈回来的爸爸是疯子、无药可救。


    不行!他一定要挽救这一切,他要去见爸爸妈妈!他要告诉十八岁的他们未来,改变所有的事!


    顾星然紧咬牙关,用手随便摸了把脸上的泪就朝外跑去,现在已经是九点,爸妈都已经去了学校,他只能去学校找他们,佣人看见他慌慌张张的跑下楼都关切的询问怎么了,顾星然一个字都来不及回应,穿上鞋就离开了家。


    他不敢耽搁,怕慢了哪怕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变故,他赌不起任何意外。


    他一定要见到妈妈!


    早上九点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温度不算太低,但顾星然出来时太过匆忙,连外套都忘记穿,他一路飞奔着出来,冷风像小刀一样划过他脸上的皮肤,流过泪的位置又冷又疼,可顾星然就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一路没停下来过。


    再又拐了一个弯以后,顾星然气喘吁吁地望着前方一百多米的位置,心脏不知是跑的,还是紧张的,跟快要爆炸的肺一起运作,疯狂的跳动强调着存在感。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顾星然不断的在心里重复着这一句话,机械地迈动着已经有些沉重的双腿,脚下干枯的落叶发出‘咔咔’的脆响,这声音传到顾星然的耳朵里时,让他被其他心思填满的大脑走神了一拍。


    这里……原本就有这么多的落叶吗?


    顾星然终于把视线从前方的学校位置移开,朝周围看了眼,这一看却是让他浑身一僵,脚下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止。


    他呆呆地看着周围空无一人,堆满落叶的街道,一种不安地预感从心底蔓延。


    这条街,好像刚才还有许多路人吧,为什么在眨眼间就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呢?


    就在顾星然这个念头产生的同时,一阵风忽然刮来,将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吹得满天飘舞,令顾星然几乎睁不开眼,他耳边警铃大作,望着前方模模糊糊的学校,迟钝的想起,这种场景他好像见过一次。


    那一次,是十八岁的妈妈去到未来的时候。


    顾星然意识到什么,迈开腿就想往前跑,离开这个像黑洞漩涡一样的街道,只是他嘴边的那一声“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些落叶就像是长了眼似的把他层层包围,强行暂停了他的所有行为。


    数秒后,又是一阵狂风,落叶散开,像是羽毛般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而顾星然的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百米外的校园。


    课间的走廊熙熙攘攘,林荞抱着一沓刚收上来的卷子,准备送到老师办公室去,她身边是抱着一摞练习册的顾知洵,两人刚好是两个班的课代表,一起结伴去交作业是常事。


    从走廊挤过,再下一层楼走到尽头,就到了老师办公室,这边人比教室那边少许多,看起来十分安静,两人下楼梯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中,‘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


    走下最后一节台阶,顾知洵突然发现身边没了人影,他微微一蹙眉,再转头看到身后台阶上那人时眉间又很快舒展开,变成了眼中的一抹淡笑。


    “怎么了荞荞,为什么突然停下?”


    林荞站在比顾知洵高一节的台阶上,抱着卷子眨巴眨巴双眼,窗外的阳光笔直的照进森凉的教学楼中,照亮了无形的空气,她看着光影中漂浮的细小灰尘没说话,几秒后忽然捂住胸口的位置。


    “阿洵,我怎么感觉我一下子忘了什么事情。”她声音一顿,很快又接上。


    “好像是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顾知洵也有些疑惑:“说起来,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林荞走下台阶,前方的光影转而落在她身上,感受着暖洋洋的温度,她歪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卷子都拿了,没交作业的名单也记了,昨晚的作业也都及时交上了,还会有什么事呢……”


    好像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最大的烦恼无非就是这几件事了。


    “哎呀算啦不管了!等该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会想起来的,阿洵咱俩赶快去交作业吧,等会别再上课迟到了。”


    “好。”顾知洵一笑,他对林荞的决定从来都没意见,这次也一样。


    该想起的事早晚都会想起来的,不急于一时不是吗。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片刻后,原地只剩下一道暖洋洋的光线。


    还有窗边那不知道从哪飘来的落叶。


    ****


    2023年。


    Y国某私人医院。


    专门提供给植物人病患的vip病房内一尘不染,洁白静谧,里面唯一一张病床上空空荡荡,整个空间静悄悄的,只有门外医生护士们来去匆匆的脚步声,隐约从半开的门缝中传来,不知是谁离去时忘了关闭。


    ‘呼’。


    一阵风从打开的窗户内涌入,透明的纱帘被吹得像裙摆似的荡漾起来,窗台上花瓶内插着的百合花晃晃悠悠,直到一片松动的花瓣掉落飘到空中,风才逐渐减小,直到消失。


    而那花瓣像是羽毛似得飘到了床头,无声的坠落在床头柜上。


    在它的旁边,一条小太阳项链在闪闪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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