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风拂过面庞，带来清凉的冷意。
她的脸颊上有蠕动的潮湿，佟央本以为是秋天的露水，手指摸了摸才发现，是她的眼泪。
“周先生，是真的吗？”她声音颤抖着，“三年前，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
“千真万确，Elise。”
仿佛从天而降的惊喜，又仿佛百转千回的救赎，佟央长睫一眨，眼泪掉下来。
她是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生来就被抛弃，佟央总以为，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是多余的。没有人会爱她，也没有在意她。
但周先生说，不是这样的。
甚至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他就开始爱她了。
佟央扑进男人的怀里，风穿过胸膛，带来长久的轰鸣。她惊喜而无措，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以泪水表达爱意与感激。
周白赫沉默着，无需语言，他懂她此刻的心情。
周白赫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抬手轻轻抚慰她的脊背，温声：“早知道不告诉你了，又惹你哭。”
“我……我是开心。”佟央吸了吸鼻子，“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周白赫：“你又没问过。”
“那我没想到嘛。”
周白赫真是败给她了，拇指帮她擦拭眼泪，“好了，我的错。”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佟央拍他的胸口，撅嘴：“就是你的错。”
“那亲爱的善良的美丽的Elise小姐，你能原谅我吗？”
佟央破涕为笑，“看你的表现咯。”
话落，她低头整理好仪容，再次抬头，郑重说道：“谢谢你，周先生。”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始终坚定地走向我。
夜越深，山间风越大，气温越来越低，周白赫用外套包裹住她，提议，“回去吗？”
“嗯。”佟央有点遗憾，“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一起看一次彗星呢？”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周白赫说：“日子还长，总会有机会不是么？”
“也对。”
这一晚是很平静的，回到加列塔公寓，洗漱过后他们便抱着睡了。
第二天，周白赫要去亚恒，佟央休假，周白赫问：“这几天有什么计划？想出去玩吗？”
“不了。”佟央摇头，“我在家休息几天吧。”
“嗯，有需要联系管家。”
早餐过后，周白赫去公司，佟央睡了个回笼觉，十一点多的时候，周白赫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在做什么？】
佟央：【无事可做，好无聊。】
周白赫：【那帮个忙？】
佟央：【你说。】
周白赫：【书房书桌上有份合同，送到亚恒总裁办，顺便我们一起吃午饭。】
佟央：【收到，老板。】
在书房找到合同，佟央简单收拾一番，打车去亚恒。离职以后佟央就没来过亚恒了，一切仍是熟悉的样子。
左筠在楼下等她，“佟小姐，这边请。”
“周先生呢？”
“周先生会议还没结束，您先在总裁办等一会。”
一路上，即便佟央已经刻意低调，但还是收获了不少目光。前同事们见她回亚恒，或亲切地打招呼，或窃窃私语。
刚到总裁办，佟央的手机就响了，是彭悦。
彭悦：【恭迎总裁夫人。】
佟央无奈：【你别打趣我了，我就是过来送份文件。】
彭悦：【总裁夫人，中午有空和我吃顿饭吗？】
佟央：【我已经和周先生约好了，下午请法务部喝咖啡吧。】
既然佟央和周先生有约，彭悦可不敢和大老板抢人，忙说：【可以可以，下午见。】
在总裁办等了一会，周白赫回来了，他松了松领带，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午饭想吃什么？”
“好久不来亚恒，我有点想吃食堂的墨西哥美食。”
亚恒食堂菜品出了名的丰富，清真口味，杭帮菜，异国美食……从前在法务部工作的时候，面对菜单佟央每天都要纠结好久吃什么。
周白赫：“那我们去食堂。”
“可是食堂人多，大家会看我们。”
周白赫无所谓道：“Elise小姐，你现在不是我的下属，谁爱看谁看，有影响吗？”
“是哦。”她离职了，和周先生不再是上下级，只是单纯的男女朋友，佟央起身挽上男人的胳膊，“那我们走吧。”
周白赫的午餐一般由私厨定制，到食堂就餐频率不高，今天忽然现身，更别说还带着佟央，两人刚到食堂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周白赫朝向他问好的员工微微颔首，带着佟央走到异国美食窗口，点了两份鸡肉香草塔克，一份蔬菜沙拉和一份铁盘烤牛肉。
找到位置坐下，他又问：“想喝什么？”
“玫瑰梨汁吧。”
周白赫：“坐着等我。”
这副场景落在旁人眼里，差点惊掉下巴。周先生平时不苟言笑，冷漠无情，谁知道对女朋友这么宠呢。
周白赫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受他的影响，佟央也不觉得拘束了。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秋日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俊男靓女，像一幅美好浓烈的油画。
沙拉里面有苦菊，佟央不喜欢。周白赫嘴上说她挑食，行动上却惯着她，默默把一盘沙拉里的苦菊挑出来。
吃完饭佟央为法务部的前同事们点了咖啡，大家向她表示感谢：
【央央，答应我以后多来亚恒，多和周先生出来秀恩爱好吗？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好甜好甜！】
【央央，祝你和老板幸福，我等着喝喜酒。】
【谢谢总裁夫人的咖啡。】
……
下午周白赫要听季度汇报，佟央就在办公室等他。六点半，周白赫准时下班，他提议：“和我一起去老宅吃饭？”
佟央还没去过老宅，愣了愣，点头：“好啊。”
“走吧。”
周庆康的寿宴过后，周白赫一直想带佟央回老宅，无奈要么他出差，要么佟央出差时间总是碰不上，今天刚好有空，择日不如撞日。
礼物都准备好了，无需佟央操心，路上，周白赫问：“紧张吗？”
“不紧张，有你呢。”
周白赫淡淡笑了，“嗯，一切有我。”
车一路往民安胡同开，佟央望着窗外，忽然觉得四周的景物似曾相识，她好像来过这附近。
劳斯莱斯停在老宅门口，钟叔拉开车门，脸上堆着笑意：“周先生，佟小姐，这边请。”
周白赫吩咐：“把后备箱的伴手礼带上。”
下车后，佟央在原地顿了片刻，周白赫问：“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有点熟悉。”
周白赫调侃她：“难道以前你来过我家？”
“谁知道呢。”
老宅庭院深深，进门后，周白赫牵着她一路穿花寻柳，走过一道白石拱门，正厅出现在眼前。
周白赫临时说带女朋友回老宅，萍姨措手不及，着急忙慌让人打扫了一遍正厅，餐厅和花园，又临时吩咐厨房加几个佟小姐爱吃的菜。
周白赫：“想不想参观一下？”
“还是先见爷爷比较好。”
周庆康就坐在正厅，隔着门窗听见周白赫与佟央的说话声，不禁坐直了身体。
“爷爷，我们来了。”周白赫揽着佟央进屋。
佟央抿唇，轻轻点头：“爷爷好。”
“嗯，坐吧。”
周白赫佟央坐在沙发对面，气氛逐渐尴尬，周庆康咳嗽两声，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包递给她，“拿着。”
“这是……”
周庆康：“第一次上门，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佟央受宠若惊，乖乖收下。红包很厚，她知道这是来自周先生家人的认可，“谢谢爷爷。”
“和阿赫好好的。”周庆康嘱咐说：“我没见他为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你是例外。”
“我会的，爷爷。”
这时，萍姨招呼开饭，一盘盘珍馐摆满长形餐桌，萍姨看着佟央，拧眉道：“佟小姐，你以前是不是来过家里？我越看你越觉得面熟。”
佟央：“可能小时候来过吧，我也记不清了。”
提起小时候，萍姨想起什么似的，她解了围裙飞快跑回卧室，几分钟后，捧着一本老相册回来。
萍姨把相册放在餐桌上，翻开，指着一张照片道：“佟小姐，这个是不是你？”
佟央凑近一看，呆住了。
照片中，年幼的她穿一条棉布碎花裙子，背着小黄鸭书包，坐在沙发上与一个俊朗的少年聊天。
这好像是七岁那年，她离家出走寻找佟琳时拍的——
佟央连连点头，“是我。”
“哎呀，我就知道。”萍姨开心的不得了，“你就是那个小小年纪，说要给周先生当童养媳的小姑娘嘛，怪不得这么眼熟。”
这是什么离奇的巧合？
佟央睁大眼睛，指着照片中的小少年询问：“他是……”
“是我。”周白赫道。
周白赫目露惊讶，显然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那年他上初中，某天放学回家，看见一个小姑娘等在他家门口，说要找人。周白赫也不知哪来的善心，见她肚子饿了，干脆把人带回家好好招待一顿。
谁知小姑娘满嘴胡话，说要给他当童养媳，又说要嫁给他……
回忆起往事，周白赫忍俊不禁，定定看着佟央，“想给我当童养媳的人，原来是你。”
“我……”没想到周白赫还记得这件事，佟央霎时脸红了，“当时年纪小，说的话不算数。”
萍姨摆摆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佟小姐与周先生，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
餐桌对面，周庆康全程没说话，只是轻轻扬了扬嘴唇。
回加列塔公寓的路上，佟央靠在周白赫怀里，仍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
怎么就那么巧呢？
“周先生，你当初拒绝我，现在后悔了吧？”
周白赫往后靠了靠，轻轻摩梭她的头发，一时没出声。
后悔吗？
他不知道。
那时候她是个小孩儿，他是个少年，谈婚论嫁为时过早。但如果能重来一次，周白赫想，他一定会把Elise留在身边。
保护她，照顾她，不让她受分毫苦楚，更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周白赫揽住她，亲吻她的额头，“抱歉Elise，如果时光倒流，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我不会放你离开。”
不知怎的，佟央眼里又开始流泪，这次是开心幸福的眼泪。
“我明白。”佟央低声，“从前怎么阴差阳错都没关系，以后抓紧我就好了。”-
一年后。
元图律师事务所，佟央见完当事人从会议室出来，手中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回到工位，同事提醒说：“佟律，有你的快递。”
“谢谢。”
佟央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起知识产权案件的委托书，分门别类归档，她坐下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待办事项表，按轻重缓急重新排列。
Raya从外面回来，“佟大律师，给你带的咖啡。”
佟央接过：“谢了。”
“谷科公司那边的负责人你认识吗？能不能帮我约一下见面？”
佟央想了想，“可以。”
“谢啦，佟大律师。”
今年五月，佟央实习期满一年，顺利通过律协考核，成为正式的执业律师，亚恒法务以及实习律师两段经历，为佟央积攒了丰富的案源，正式执业后她就没缺过案子，虽然年轻，但在业内有口皆碑。
忙到下午，佟央想起今天周先生出差回来，她答应了要去接机。
现在出发时间正好，佟央收拾一番，打车去机场。
顺利拿到律师资格证的那天，孟远昂送了佟央一套公寓，周白赫送了一辆保时捷，不过佟央觉得那辆车太高调，平时不怎么开。
她到机场的时候，周白赫乘坐的那架飞机刚刚落地。
佟央给他发消息：【我到了，在三号出口这里。】
等了十多分钟，周白赫没回复，佟央正准备打他的电话，倏然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不等她回头，就被人从后抱住了，清冷的木质香将她包裹。
风有些大，吹得佟央发丝乱舞，周白赫拨开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声音含笑，“想我没有？”
“当然想啦。”
周白赫拧眉：“有点敷衍。”
佟央懂他的意思，踮起脚尖在男人脸上吻了一下，周白赫淡淡勾唇，“这还差不多。”
“司机在地下车库，我们现在回加列塔公寓？”
“不急。”周白赫看看时间，“爱喜彗星今晚九点左右逼近近日点，海延山可以观看，想不想去？”
最近工作忙，好久没放松了，佟央重重点头：“想。”
“那就上车。”
机场距离海延山并不远，路上他们简单吃了顿晚餐，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有很多游客在等候了。
周白赫往她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拿上相机，望远镜等装备，牵着佟央的手去观景台。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两个人，只是这次，他们之间，不再是彼此的过客。
渐渐的，游客越来越多，九点四十，漆黑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蓝绿色光芒，那道光芒来自爱喜彗星的双碳原子和氰基，它于今夜降临地球，而此后的一万年间，现场的游客都不会有幸再与它相逢。
佟央举着相机，拍下这珍贵的一幕。
周白赫从后抱着她，介绍说：“爱喜彗星来自奥尔特云，距离太阳约2光年，今夜，我们已经见完了与它的最后一面。”
这便是长周期彗星与人类的宿命，一生只此一面。
佟央靠在他的怀里，直到蓝绿色光芒远去，消失，她轻声道：“但我们永远是我们，对吗？”
“是的，Elise。”周白赫吻她的额头，“我向你保证。”
在海延山呆到凌晨，他们才驱车回加列塔公寓。
乘坐电梯到达33楼，周白赫忽然道：“有份文件还在车上，我下楼取，你先回家。”
“好。”
最近一年佟央来加列塔公寓频繁，家里的每一件陈设她都再熟悉不过了，指纹解锁推开门，她刚走进去就愣住了。
公寓里亮着灯，地毯上洒满了粉白相间的玫瑰花瓣，而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大束紫色玫瑰，以及一只白色的信封。
佟央心跳咚咚，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只见封面上写着一行规整的字：献给爱丽丝
亲爱的Elise：
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向你剖白心迹，请相信，我并非没有勇气面对面说与你听，只是深感言语苍白，信件更能表达我对你的珍视。
写下这些话前，我从钱夹里取出那张我们小时候唯一的合照，静静看了很久。
我感激2009年的相遇，也遗憾没留下你。我不止一次想，如果当时不送你回去，你的童年，你的青春期，应该会开心一点。
自相识以来，你总说自己是个别扭的人，抱怨自己普通平凡，一无是处。
可是Elise，这完全没有必要。
你有卓越的能力，能把工作中的每件事都办得漂漂亮亮，你有细腻而柔软的内心，总让身边的人感到愉悦舒适，你也有令人沉迷的美貌，积极向上的进取心，以及坚韧不屈的灵魂。
你经历了抛弃，贫穷，背叛，在险恶的生存环境里，考上高等学府，顺利完成学业，你没有埋怨，没有堕落，你自己把自己养大了，而且养得很好。
Elise，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写下这些是想告诉你，Elise，不要妄自菲薄。
你无比珍贵，我为你感到骄傲。
你曾说你是一只风筝，而我是执线的人，Elise，恰恰相反，线一直在你手中。因为你信任我，允许我，我才被赋予了待在你身边的权力。
而现在，我已不再满足只是待在你身边。
Elise，我想合法地拥有你。
换一种说法，我想与你我结婚。
我将用一生的时间，呵护你，心疼你，支持你。Elise，请嫁给我——
落款：Brian
信件并不长，佟央很快便看完了，她深怕遗漏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不禁从头开始，又阅读了一遍。
这是一封求婚信。
佟央一直相信，苦难是无法共鸣的，所以她选择独行。
但有那么一个人，懂她的艰辛，欣赏她的坚韧，在他眼中，她的缺点是闪光点，她的不好也变为了最好。他引导着她，一点点变得强大，一步步打开心扉。
这样的人，佟央有什么理由不与他共度余生呢？
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佟央捏着信件回头，对上周白赫的视线。
周白赫笑意温柔，手中举着一枚钻戒，他缓步走近，待到了佟央身边，他问：“Elise，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佟央紧紧拥抱他，“周先生，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彗星已经远去。
但他们不是一期一会的邂逅，而是朝朝暮暮的厮守。
自此任由星辰变幻，你是我永永远远的爱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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