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前发生的一幕, 让郑依然不由得失声尖叫了起来。
不过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就在宿音倒下的一瞬间,有人及时揽住了她。
顺着那双放在宿音腰间的手往上看去,不是谢嘉玉又是谁?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郑依然放松下来, 浑身一软。
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已经结束了。
“怎么回事?!”
“音音怎么忽然晕倒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会是心脏病又犯了吧?”
嘈杂的议论声中,同样伸出手却晚了一步的陆序捏紧指骨, 看向谢嘉玉怀里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的宿音, 冷声道:“把她还给我。”
像是没听到, 又或者是听到了并不想搭理, 谢嘉玉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将怀里的女人平放在上面,对着围过来的人群嗓音冷淡:“别挤在这里, 都让开, 让空气流通。”
“对对对, 谢总说得对!”郑依然大声附和,伸展双臂拂开附近的人, 疏通一片真空区域。
谢嘉玉查探了一下宿音的心跳搏动,在能明显听到心音, 感受到呼吸的时候, 松了口气。
刚一抬头,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就挡在了面前——
陆序眉目冷凝:“我打了120, 让开。”
谢嘉玉拧眉, 目光同样锋锐, 纹丝不动。
空气中, 仿若有刀光剑影闪烁,令人大气不敢出, 几欲窒息。
“两位……要不我们先下去?等会儿救护车都来了。”郑依然小心翼翼地道,心底一阵头疼。
这都什么时候了?争风吃醋能不能分清楚场合啊!
顿了两秒,谢嘉玉让开了位置。这并非妥协,而是不得不为之的让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宿音的状况很不好,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不可察。
陆序抱起宿音,一刻也没有停留,迈着大步向楼下走去。
……
医院,急诊室外。
一群人在走道上来回走动,焦躁溢于言表。
“音音不是吃了药吗?为什么还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郑依然想起什么,突然出声问道。
经过这么一提醒,众人也记起来,在酒店里吃完饭之后,陆序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物给宿音服用。
按理来讲,谨遵医嘱、按时吃药,能够很大程度上稳定病情,不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当即便有人对陆序不客气道:“你给音音准备的药确定没弄错?”
坐在等候椅上低垂着脑袋的陆序抬起头,认出发声的正是当初追求过宿音的一员,眉梢微动:“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
那人冷笑一声:“你比我更没资格!你把音音绑在你身边,自私地剥夺她的自由,还塑造出一副好丈夫的模样,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陆序不为所动,没有半分被拆穿的意外和羞恼。
“与其把矛头对准我,不如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明知道音音的身体状况,却还是不依不饶要求她来参加同学聚会。现在的后果不就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停顿一息,他语气冰冷的补充,“要是音音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话音刚落下,一道嗤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陆总有空在这里耍威风,怎么不见你平日里多体贴?要是你好好照顾学姐,说不定她也不至于虚弱得晕过去。”
谢嘉玉说的是真心话。在抱起宿音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她的身体很轻,轻到他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抱得太用力,她就那么在他怀里碎掉。
陆序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谢嘉玉:“这是我和音音的家务事,不劳谢总费心。另外,我不知道你跟音音说了些什么,但她不可能没有理由就心脏病突然发作。”
话没说满,暗示的含义已经很明显了,就差指着谢嘉玉的鼻子唾骂他就是罪魁祸首了。
谢嘉玉眼神骤冷,如同利刃直直射向陆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空气厚重得像是雷阵雨的前兆。
众人看得心头一紧,唯恐这俩人在急诊室门口又像在酒店那样打起来,连忙就要劝架。
恰在这时,急诊室的门打开,一名医生走出来。
见到外面剑拔弩张的景象,他似是一愣,随即见怪不怪地扔下一句:“病人家属来这边。”
便转身离开了。
有了这个插曲,气氛顿时一松。
众人都跟了上去,不过碍于那句“病人家属”,最后只有陆序进……
“他怎么也进去了?”有人指着往办公室里走的谢嘉玉,睁大眼惊疑不定。
“……估计是不要脸吧。”人群中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
*
办公室里,坐在位置上的医生看着进来的两个人也有些诧异,不过没管这么多,说起了正事:“患者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后面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不是我说你们,心脏病不是小病,一点马虎大意不得。作为病人家属……”
或许是因为那位患者实在出奇的美丽,面对工作早已麻木一贯心如止水的医生这次忍不住说教了几句。
陆序听着医生的叮嘱,没有理会跟进来的谢嘉玉。
他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和对方对峙上,所以选择了视而不见。
五分钟之后,医生终于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讲述,干咳两声,端起保温杯润了润嗓子。
便是在这时,谢嘉玉问道:“那请问今天病人心脏病发作是由什么引起的?”
陆序倏尔抬眼。
医生放下保温杯,皱了皱眉头:“这个要看情况,一般来说,饮食不当、过度疲劳、情绪剧烈波动、没好好吃药,都是有可能的。”
“听到了吧?”陆序转头,看向谢嘉玉的眼神透着难言的冰冷,“情绪剧烈波动……如果不是你对音音说了什么,她怎么会突然发病?”
激烈的话语在办公室里回响,仿佛事情真相已成定局。
谢嘉玉皱起眉,回想当时的场景……
宿音纵然忧郁难过,面对他给出的证据却没有半分惊讶,像是早有预料,没有情绪激动。
退一步说,倘若真是他的话导致宿音心脏病突发,那也应该是在他们谈话期间,不会等到后面。
思忖间,手机铃声响起,谢嘉玉出去接了个电话。
而后跟郑依然等人说了一声,便急匆匆离开了。
倒让众人有些诧异:“这么快就走了?”
另一个女同学撇撇嘴,无情吐槽:“不然呢?真以为集团董事都像小说里那么闲?”
郑依然倒是知道点消息,城东有一个大项目今天开工,承办方的话事人要到现场负责剪彩。
谢嘉玉能在这里待这么久已经足够她惊讶了。
不过更令她惊讶的,还是在酒店走廊上宿音晕倒时,谢嘉玉那堪称神速的一系列反应——显然是了解过心脏病相关的急救措施。
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去,郑依然和剩下的人一起又等了一会儿。
期间宿音一直没有苏醒,众人在护士的提醒下:“不要这么多人围在病房里。”
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
宿音醒来时,天色将晚。
心脏仿佛还残留着晕过去之前的疼痛,丝丝缕缕,仿若要将人绞杀的利剑。
这种感觉宿音很熟悉,在她幼年时期,曾无时无刻不在体会这种痛苦。
但或许是上次在梦中曾感受过更剧烈的濒死感,以往的疼痛相形见绌,她比预想中醒来得要更早一些。
窗外,暮霭渐渐暗淡,黄昏的风吹拂着窗外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落日的余温还没散尽,透过玻璃折射出黄澄澄的光线,将一切都染上一层温暖的釉色。
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没关严实的门缝外泄出隐秘的交谈声,像是苍蝇的嗡鸣,源源不断地传进来。
宿音坐起身,下了床,赤着脚,一步一步踱步到门边,缓缓拉开了房门。
门外深灰色的熟悉人影举着手机放在耳畔,刻意压低而显得更加低沉的嗓音没了门扉的阻隔,在高级病房区营造出的一片静谧中清晰可闻。
“你不是说那个药的效果不明显吗,为什么还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看着近在咫尺、正在跟人通话的陆序,宿音倚靠在门框边上,秉持着良好的礼仪习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序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森冷。
“不用再解释了,尾款我不会再支付。”
话落,他挂断电话,转过了身。
第62章 小三上位文16
起伏的衣角随着转身的动作彻底落下, 陆序浑身一僵,心也随之一起,沉到了谷底。
与那双清冷苍白的面容对上的一瞬间, 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有急剧加速的心跳提醒着陆序他还活着。
心惊肉跳,像是溺在海里,咸腥的海水已经漫到口鼻。
足足过了半分钟, 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他才发出类似于哑巴刚学会说话的喑哑声音:“音音……你醒了?”
人类一旦找不到话说, 就会开始说废话, 就像这一句。
“刚醒。”似乎是为了映证这句话,宿音漂亮的双眸蒙着一层惺忪雾气。
狂躁的心脏渐渐安分,陆序却不敢完全笃定, 宿音是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或许她真的刚醒, 就在他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 才走到门口。
也有可能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最坏的情况, 陆序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极度的紧张已经让他想不起来在刚才的那通电话里自己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但他知道, 每一句都不应该被听见。
心思几度游转, 最终呈现在脸上的是若无其事的微笑。
陆序掂了掂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解释道:“刚才在跟公司的合作方谈事情。”
说着, 他没有再看宿音的眼睛, 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她的下半身, 随即皱起了眉:“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地上凉。”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完美演绎,拙劣的话题转移。
宿音垂眼, 顺着陆序的视线看去,双脚不自觉动了动,像是不习惯地板的凉意。
陆序眉心微松,注视着低头的女人,心绪渐渐平稳:“医生说你的情况还不稳定,之后还要住院观察,先回去吧。”
他上前,将宿音打横抱起,便往室内走去。
宿音没有抗拒,顺从地靠在了陆序的胸膛处。
——噗通,噗通。
平稳的心跳声自耳畔传来,如同一曲富有节奏感的华丽乐章。
很难想象这健康的、光鲜的心脏里,流淌着的到底是怎样肮脏恶臭的血液,才会让它的主人生就如此虚伪的面孔。
乌黑发丝垂落,遮住宿音的脸颊,也遮住了她幽寂的眸光。
……
走到床边,陆序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放下宿音。
期间碰到她格外冰凉的手背,又将棉被扯过来盖好。
单看这样细致的举动,活脱脱就是一个模范丈夫。
就在陆序躬身掖好被角,准备起身时,宿音突兀出声:“你爱我吗?”
陆序动作一顿,霍然抬眼看过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音音,你……说什么?”
宿音看着陆序脸上近乎于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带任何波动地复述了一遍:“你爱我吗?”
“当然!”这次陆序回答得很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他那副金丝眼镜早在先前就不见了,让人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一贯暗沉的双眼微亮,像是漆黑夜幕里孑然的萤火,希冀更多光芒。
宿音想起了他们新婚那天晚上,在那栋庄园,布置得梦幻灿烂的新房里,陆续也是这样看着他,发自内心的欣喜好似多年夙愿终于达成。
她的目光一下变得悠远,仿佛透过眼前三十岁的陆序,看到了那个新婚夜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是,那已经是八年前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问这个?”
急迫的语气让宿音回神,记忆中的少年倏然远去,留下的只有心机城府早已深不可测的男人。
她眼眸沉静,嗓音幽淡:“你替我挡的那一刀,还疼吗?”
石破天惊一般,又好似晴天霹雳!
陆序全身绷紧,宛如一根拉到了极致的弓弦。
宿音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他的记忆快速回到了他们结婚的前一年。
那时他还只是宿音的朋友。和她其他的那些朋友比起来,除了双方长辈更亲近一点,没有任何的不同。
真正让他们的关系发生突飞猛进的质变是那一天。
寻常的午后,陆序经过宿父宿母的应允,陪宿音外出散心。
那段时间宿音的身体在长期的调养下,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终于能正常出门游玩。
只要稍微注意些,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有劫匪在大街上当众行凶!
当时的情形太混乱了,喧嚷、哭喊、吵闹……不绝于耳。
一切尘埃落定时,陆序就挡在宿音的身前,脸色煞白,浑身发颤。
鲜血从他背后汩汩流出,染红了棉质白衬衫,刺目至极。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有人尖叫着迅速报了警。
陆序却对外界的动静一无所觉,俊秀没有血色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像是冷得发抖,牙齿都打着颤。
“音音,你没事就好……”
铁石心肠也尚有软肋,何况宿音并非天生冷心冷性。
她静默一瞬,没有回答,而是握住了陆序的手。
长期遭受疾病的折磨,她的体温要比正常人低很多,但那一天,少年的手比她还冷。
被握住手的陆序嘴角咧得更开,就像打了场胜仗一样灿烂的笑。
人群中忍不住感叹出声:“感情这么深的小情侣不多见啊,就是可惜了遇上今天这档子事儿。”
所有人都看见了,陆序舍身为宿音挡刀,救了她一命。
这件事被当时在场的某个人录成了视频,在网络上疯传。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宿父宿母对宿音的未来很早就规划好了,只盼着她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度过一生,根本没有考虑过婚嫁这种事。
宿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却也算书香门第,养女儿一辈子也养得起。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让宿音结婚。一方面,外人信不过,担心宿音受欺负;另一方面,宿音的心脏病是一场持久战,害怕耽误了别人。
但陆序不一样,事后陆家的父母亲自上门游说,两边本就是交好的世家,又有闹得沸沸扬扬的救命恩情。
再加上,陆序当着两家的人做出保证,没有瑰丽辞藻,只有肺腑之言。
宿父宿母再三衡量,也觉得宿音要是结婚,陆序就是不二人选。
在世俗的眼光中,婚姻往往意味着圆满。宿父宿母并不想让宿音的一生受困于世俗,但这也不失为人生的一种体验。
于是,他们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宿音。
在等待答案的时候,陆序也没有闲着,他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仿佛不管天塌地陷,风云怎样突变,都不会改变。
……
“不疼了。”陆序按捺住紊乱的心跳,轻轻扬起一抹笑道。
宿音眼睫轻抬,苍白脆弱的面孔像蒙着一层薄烟,眼神却是透着凉。
“为什么劫匪会选在闹市行凶呢?为什么他的刀要朝向分明离得不近的我呢?”
她看着陆序的双眼,在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仿佛是在问对方,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她当时有这样的疑问吗?或许是有的,但她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淹没在了舆论的狂潮里。
在她还没有真正做出决定之前,她就和陆序被绑定在了一起。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是正在热恋中的小情侣。
周围的亲朋好友也一改往日对陆序不咸不淡的态度,觉得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就不多说了,单就说真心,陆序都能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了,世上还有比这更真挚的感情吗?
回想当初,宿音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那天的婚礼很盛大。
有歌声、赞叹,有鲜花、蛋糕,还有来来往往面容模糊的人们。
她像一只提线木偶,在人群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踏上前面的台阶,走进婚姻的殿堂。
她本拥有完全的自由,却从未真正属于过自己。
她的人生,似乎在夏青禾来到庄园的那一晚,才正式开启。
陆序喉结不由自主上下滚动一番。
背后的那道伤口隐隐作痒,仿佛下一秒就要长出荆棘,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他曾将这道伤口当成荣誉的勋章,却忘了背后的内情有多么卑劣。
手心渐渐渗出冷汗,时间的沙粒在缓缓流走。
几分钟过后,陆序终于开口:“这么说起来,当初的事情确实有些蹊跷。如果不是意外,那些人应该是专门冲着你来的,音音。这件事情我会去尝试调查,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想要查清真相估计会很难。那些劫匪要是真的受人指使,恐怕不会轻易出现在外界。”
这番话合情合理,坦然镇定。
宿音不知道,当初一手促成这件事的陆序是否也同样从容。
就像她不知道,朝夕相处八年之久,自己是否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男人。
就在这时,陆序接着道:“不过我倒是很感谢那天的自己。要是当初不那么勇敢,可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哪怕是假设,陆序也觉得一阵郁气翻涌。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向宿音。
却见她低下了头,纤细柔美的脖颈像一节弯曲的藕。
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黯淡,灰扑扑的天幕隐约有光影烁动。
病房里亮起的灯在宿音的脸上投下阴影,明灭间,陆序看不分明她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第63章 小三上位文17
那天直到最后, 陆序也没有等到宿音的回应。
几天后,经过留院观察,宿音终于得以出院。期间陆序每天都会来探望, 不过都是在晚上, 白天陪在宿音身边的是他请来的护工。
“音音,公司还有事,我就先走了。”甫一到庄园门口, 陆序把宿音送下车, 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宿音都没有在庄园里见到陆序。
至于夏青禾……在宿音住院的这几天回来收拾了东西搬出去住了。
约莫是因为宿音才从医院出来的缘故,张妈心疼得不行,连声说“又瘦了”, 整天让厨房变着法儿地做些清淡又丰富的饮食, 不过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太太再穿件衣裳吧, 湖边风大……”
张妈看着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湖边写生的宿音,劝到一半, 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要不还是就在屋里吧。太太你要是实在想画画, 我去把西边那处小阳台收拾出来,那里也能看到湖。”
宿音的病情一直很稳定——稳定的差。也正是因为这样, 佣人们早在初来乍到之际就被耳提面命过, 庄园上上下下在面对宿音时都仿佛将她当做了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但在最近, 宿音住院后,这种小心翼翼又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上次的同学聚会, 太太就不该去。还是待在家里好,身边一直都有人照看,不会磕着碰着……”
张妈还在絮叨。
往常宿音对这样的絮叨并不反感,但今天是个例外——刚才那句话是以往的张妈不会说出来的。
宿音动作微顿:“陆序回来过?”
“没有,先生只打过电话。”张妈随口回道。
说完愣了愣,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和无措,“先生打的家里的固定电话,让我不要告诉你。”
宿音微微颔首,没有再问。
张妈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问道:“太太是和先生吵架了吗?”
“没有。”
宿音的嗓音清清冷冷,听不出半点情绪。
张妈叹了口气:“先生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回来,问你每天都做了什么,睡得好不好,还让你身体不好就少出门。先生心里是有你的,太太。夫妻没有隔夜愁……”
话还没说完,宿音便站起身,拿着东西往门外走去。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张妈闭上了嘴。
也不知道一贯恩爱有加的先生和太太到底怎么了,从同学聚会回来之后就怪怪的……
*
陆序拿着手机,眉头皱起。
电话那头,张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包括自己说漏嘴,不小心把他每天打电话回家这件事告诉了宿音。
陆序:“太太是什么反应?”
“嗯……”张妈沉吟了一下,“没有反应。”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但真的亲耳听见时,陆序仍是心头一紧,仿佛被人用钝刀子割了几刀。
他神情有些怔然,又想到在医院病房里,宿音问他的那个问题。
毋庸置疑,他当然是爱她的。
只是这爱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应。
以至于当他突然听到她这么问,恍惚还以为自己的情意终于被发觉被正视,即将收获反馈了。
可是……并没有。
“先生,你下次直接打给太太吧,不要再打这个号码了。我怕太太误会,以为我收了你的好处给你打小报告呢。”
就在陆序愣神时,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听清内容,陆序有一瞬间喉头微噎。
没记错的话,张妈是他从陆家带出来的老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就算是给他通风报信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听筒里就只剩下了被挂断后的嘟嘟声。
“……”
陆序放下手机,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
好在他早就知道庄园里那些佣人对宿音的爱护,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电脑屏幕亮起,上面显现出熟悉的场景,赫然是庄园外围景色。
滑动,点击。场景迅速转变,最后落在湖边。
画面中,落叶飘零,秋色尽显。拿着画笔的女人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与背景相得益彰,平添几分暖色。
这是宿音住院的那几天,陆序让人来安装的摄像头。
不止庄园外围,还包括里面的每个房间。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要这么做。
那天带去同学聚会上的药不是宿音平常使用的那些,而是他调换的一种特制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诱发心脏病。
按照原本的计划,宿音在聚会上病情突发,他会带她回家,摆事实讲道理,作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对她说:“你的身体不好,下次就不要再出门了。万一再有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种药的效力会这么强,更没有想到宿音会因此进医院。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陆序一阵心悸。
随之而来的,是沉闷得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的窒息。
暂时的风平浪静,更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奏……
陆序伸出手,摩挲着电脑屏幕的一处,仿佛透过冰冷的显示屏触碰到了画面里女人的脸颊。
他不后悔,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宿音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但事与愿违……总有人想在他们中间横插一脚。
劫匪那件事,必定是谢嘉玉告诉音音的。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笃笃!笃笃!”
沉闷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陆序退出监控界面,将一切恢复到原始状态:“进来。”
“陆总,又来人了,要查咱们公司的税务。”来人推开门,忙不迭地道。
陆序倏然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人已经到会客室了,李特助正在接待……”
陆序深深拧起眉。
公司的税务状况他最清楚不过,面对这样的突击检查游刃有余,他并不为此慌乱。
让他感到烦躁的是,这样的事情最近发生了太多次,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小打小闹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但很烦人。
他没回家,一直住在公司就有这个原因。当然,更多的还是他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宿音。
出门才走没几步,陆序迎面就碰到了夏青禾。
少女看到他一喜,憔悴了不少的脸蛋上浮现出笑容:“陆总!”
陆序理也没理,目不斜视,步履匆匆,与之擦肩而过。
倒是跟在陆序身旁的那人扭头看了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他吓了一跳。
只见少女的笑容在陆序走过之后迅速消失,弯起来的双眼冷冷的,搭配面无表情的面孔,无端瘆人。
那人迅速收回视线。在心里暗自嘀咕,不是说这个总裁办的实习生是陆总家里的亲戚吗?怎么看起来跟仇人似的。
夏青禾要是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怕要气得骂出来。
她来公司差不多半个月了,每天起早贪黑,在办公室没有一刻闲下来,就连回家也要改文件。那些人好像真把她当成了实习生似的,只给她安排一些杂活。
她来这里是想走捷径的!不是为了给这些人当牛做马的!
最关键的是,她提起工资,陆序是这么跟她说的:“你才高中毕业,连大学都没上,更没有任何经验。现在公司给了你实习的机会,你还想要工资?”
资本家恶心下作的嘴脸一览无余!
短短半个月,夏青禾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炸了一遍,年轻活力的身体已经行将就木,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班味。
此刻,看着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她双目迸射出浓浓的阴郁。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陆序恐怕已经死了成千上万次了。
*
夏青禾来到陆序的办公室外,并不是为了故意偶遇他,而是想向他征询回庄园。
不久前,她被陆序勒令搬出来,但当时太匆忙,有一些东西忘了收拾。
既然陆序漠视,那她就当做这是默认好了。
第二天就是周日,夏青禾趁着这难得的休息日回到了庄园。
没错,这天杀的公司还是单休。
山上的清晨,空气很清新,庄园里的佣人们各自忙碌。
发现夏青禾走进来,大都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默默做自己的事了。
只有正在修剪多余树枝的园丁朝里面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张妈迎了出来。
“我来拿点东西,之前没带走。”只是几天没有回来,夏青禾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格格不入,只是客人。
张妈闻言,领着她到了她先前居住的那间客房。
“那个,太太不在家吗?”就在对方转身即将离开之前,夏青禾支吾着问道。
刚才她留意了一下,没有看到宿音。
“太太在二楼画室。”张妈眼神略显奇怪,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哦。”夏青禾应了一声,连忙别开脸,走进房间。
她搬走没多久,房间里面还没落灰,跟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夏青禾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张手帕和一根纸棍,犹豫了一下,放进自己随身背着的包里。
就是这两样小玩意,让她专门跑了一趟。
收好东西,夏青禾没急着走,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
直到半小时后,她终于坐不住,磨磨蹭蹭起身。
一楼大厅一个人也没有。
路过楼梯口,夏青禾停下脚步。
下一瞬,脚尖便换了个方向,朝着二楼走去。
画室在最里面,门微微斜开,留着一条缝。
这是庄园里一直以来保留的习惯。
担心宿音一个人在画室里发生什么意外,张妈隔一会儿就会上来看一眼,又因为开门的声音会打扰到里面的人,索性就留出一条缝。
夏青禾凑近。
满室静谧,只有画笔落在画布上发出的沙沙声。
视线落在画布前的女人身上,或许是偷看衍生出的做贼心虚感,夏青禾心跳莫名加速了起来。
她知道宿音前段时间进了医院,现在这么一看,似乎的确是比印象里更瘦弱了。
但很快,夏青禾的注意力就被那只拿笔的手吸引过去了——纤细如玉,姣白如雪,手背筋骨淡淡突起,意外地显得有力。
顺着那只手看向前面的画布,凌乱斑驳的色块交杂在一起,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宿音下笔的速度不疾不徐,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夏青禾不懂画画,却也能感受得到她并不是在胡乱填涂。
但也有可能,绝顶美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举一动都如行云流水般写意。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画布上的作品逐渐成型。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边缘生长着绿藻,岸上是一片茂密葱郁的森林。
一幅很简单的画,却画得跟真的似的。
远远看着,夏青禾都能感受到那漂浮着的云有多么柔软。
她心底情不自禁生出赞叹。原来妙笔生花不是夸大的手法,那些毫无章法的色块竟真的能神奇地变成以假乱真的风景。
要是她没有出生在村子里,而是出生在城里,从小到大都住着带花园的别墅,学习普通人难以接触到的艺术,是不是也会活得光鲜亮丽?
不会像现在一样,只能躲在角落里,如同阴沟里的老鼠,窥视着别人的人生,品味着嫉妒的滋味。
就在这时,画室里传来了动静。宿音停笔看着那幅画,静默一会儿,忽而抬手一掀,毫不留情地将之扔到一边。
画布在空中连弧线都没有抛出,就落到了地上,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
夏青禾下意识上前一步,不成想,原本就没关严实的木门就这样被撞开,发出一声闷响。
屋里的宿音似有所觉,循声望了过来。
第64章 小三上位文18
迎着那双幽静如水的眼眸, 夏青禾僵住了。
房门就这样开着,想躲都不知道能躲到哪里去,她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良久, 宿音开口:“回来了。”
平淡的语气, 只是陈述,却给夏青禾一种她在说“欢迎回家”的错觉。
在公司里受的委屈、平日遭到的漠视这一瞬间仿佛都有了宣泄口,夏青禾眼眶微热。
忍了又忍, 才把那莫名其妙涌上的泪意憋回去。
长期伪装的成熟, 让她忘记了自己才十九岁, 还处在可以肆意放纵大哭大笑、不用顾及体面的年纪。
“我、我回来拿点东西, 马上就走。”夏青禾解释,目光却忍不住落到了地上那幅被丢弃的画。
宿音偏了偏头:“你喜欢这个?”
夏青禾原本是不喜欢的。就算是真的出生在城里,从小接受艺术熏陶, 她也肯定自己不喜欢。
一幅画, 最多是她可以炫耀的资本, 或是引来他人青睐的工具,绝无可能成为她的热爱。
但还没等她想明白, 一句“喜欢”就先脱口而出了。
宿音起身,捡起不远处的那幅画, 走到门边, 递出去:“送给你了。”
夏青禾伸手接过,却不小心触到了宿音冰凉的肌肤, 冷得她手一抖, 像是触电般缩了回去。
“画还没有干, 小心点。”宿音不甚在意地留下这句话, 便又回到了画室重新坐下,换了块画布。
晨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张微微仰起的雪白面孔镀上一层金光,好似一块润泽剔透的宝石。
就连头发丝都透着柔亮无比,溢着光彩。
即便早就直面过无数次美颜暴击,但每一次见到宿音,夏青禾都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她不想再看,捏着那幅画,掩上门退出来,快步朝楼下走去。
越走越快,逃落荒而逃似的。
但走出庄园,夏青禾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是打车来的,没让司机等着跑返程。
可这里在山上,平常根本不会有车路过。
难道要徒步走回去吗?
就在她脑海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时,一道鸣笛声突然响起。
黑色迈巴赫停在她身边,一个熟悉的人探出头来,是庄园的专职司机小王:“上来吧,太太让我送你。”
夏青禾一怔,手指无意识扣了扣画布的边缘处,感知着亚麻的细腻纹理,心脏缩了缩,突然感到了一阵羞愧。
这羞愧莫名其妙,却又澎湃汹涌,宛如不息的潮水,将她灭顶淹没。
“快上车啊。”小王又招了招手。
夏青禾握紧手,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过去。
*
陆序连续一周没有回家,也一直没有和宿音见面。
“公司事多”从借口逐渐演变成了事实。
不止公司受到了狙击针对,和谢家的合作也受到了影响,对方宁愿支付高额违约金也要取消合作。
给出的理由也荒谬可笑,说是陆氏的公司存在财务问题,重新评估发现这次合作风险巨大,不得不撤资。
这次的合作对谢家来说没什么,成了是锦上添花,不成也不过就是少了一个项目,无关紧要。
对陆序来说却不一样,近些年他一直想要让公司更上一层楼,好不容易就要达成目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无异于当头棒喝,令人绝望。
这些事单拎出来一件还不觉得,交叠在一起,很难不让陆序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他最近没有得罪过别人,除了谢嘉玉。
但这个想法在不久后的酒会上遭到了否定。
“陆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出手对付?”
谢嘉玉西装革履,衬出修长身形,一双凤眸似笑非笑。
跟同学聚会那天稍显人畜无害的气质比起来,这仿佛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一个矜贵高傲的无情猎手。
陆序没有动怒,从路过的侍应生手里取走一杯酒:“就这么一句话打发不了我,谢氏突然撤资不可能跟你没有关系。”
“陆总,你搞错了一件事。商业合作无故中断,更应该想的是策划案是否完善,公司的产品是否更具竞争力,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无辜的合作方。”
谢嘉玉摊了摊手,话里盛满毫不掩饰的讥嘲。
“呵,你无辜吗?”陆序冷笑一声,目光冷冽,“当年劫匪的那件事,是你告诉音音的吧?为了离间我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谢嘉玉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极其晦暗阴狠。但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只是一场错觉。
他平静地拂了拂衣领,淡淡道:“你要这么以为就以为吧。”
话毕,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陆序握着酒杯的手收紧,半响后才举起,一饮而尽。
……
谢嘉玉朝外,一路走到了会场的花园里。
此刻所有人都在酒会现场,外面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但倘若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谢嘉玉抬起头,看向天边,漆黑的夜幕中悬挂着一弯弦月,就像那个人一样,触不可及。
同学聚会那天,在酒店的走廊上,他并没有跟宿音提到什么劫匪的事情。不过他记得,宿音和陆序就是在一桩劫匪案后走到一起的。
根据陆序刚才的表现,不难猜测,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情。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天他给宿音展示的,是陆序出轨的证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过就会留痕。
他派去私家侦探盯梢,只是想捉到陆序的一些把柄,但没想到意外之喜来得如此容易,一起交上来的还有他和公司实习生进出酒店的照片。
资料显示,那个实习生还是陆家资助的学生。
被好意资助的学生和心爱的丈夫同时背叛,正常人应该都承受不了这种致命打击吧?再刚烈一点,玉石俱焚的心都有了。
谢嘉玉没有想过让宿音玉石俱焚,他想让宿音离婚,然后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趁虚而入,撬开她的心房。
这种做法堪称下作,也很不要脸,但是胜在快速高效。
谢嘉玉毫不避讳,他就是这么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但他没想到,知道真相的宿音选择了继续留下来。甚至,隐瞒了这件事。
明知道不值得爱,却还是坚持等待,和那些八点档肥皂剧里的苦情女主角有什么区别。
宿音看起来不像这种人,偏偏就是这种人。
一股郁气漫上胸口,谢嘉玉拿出手机,拨出某个号码。
在他身后,晚间树影摇曳,热闹的大厅里透出辉煌灯火,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狰狞的巨兽,要将什么吞噬殆尽。
“你好。”那头传来清冷的嗓音,十分疏离有礼。
秋季的夜风带着几分寒意,吹动谢嘉玉额前的发丝,让他被怒火充斥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学姐,是我。”
宿音:“有什么事吗?”
谢嘉玉唇角拉成一条直线,不知道该说什么。
质问宿音为什么没有跟陆序摊牌吗?可她早就告诉过他了,她不会离开。
再者,他也没有立场这么问。
平生头一次,谢嘉玉知道了什么叫做进退维谷。
他轻笑一声,真心地嘲笑自己。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听筒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
谢嘉玉猜测,宿音应该是在看书。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她漫不经心说话间,翻动书页的模样。
“学姐就这么讨厌我吗?一句话也不想跟我多说。”
谢嘉玉说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边一片静默,什么声音都没有。
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就在谢嘉玉怀疑电话是不是早就被挂断了的时候,才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嗓音:“不讨厌。”
谢嘉玉双眼骤然一亮,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不讨厌,四舍五入,就是有好感。再舍再入,就是喜欢。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突然觉得今晚的月亮真是好啊!
但还没等他高兴得彻底,那边就接着道:“也不喜欢。”
还没彻底勾勒出来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不过这根本难不倒谢嘉玉。
他自动过滤了后面一句,不管不顾地扬起笑容,得寸进尺般道:“不讨厌那能跟我一起吃顿饭吗?”
宿音:“抱歉……”
谢嘉玉不想听剩下的托词,截掉话头:“没关系,我知道学姐不方便外出。我来学姐家里也一样。”
“……”这难道不是更不方便?
谢嘉玉语气正经了不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学姐商量,明天上午九点会准时登门拜访。”
话已至此,宿音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不觉得还有再继续交谈下去的必要。
根据和谢嘉玉短暂的接触,他显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驯。很有可能拒绝也没有什么作用。
宿音猜得没错,谢嘉玉第二天不止来了,还大张旗鼓地来了——拉了半车鲜花,还有半车是营养品。
这动静惊动了整个庄园,佣人们鱼贯而出,吃惊张望。
连张妈都招架不住,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人故意来堵门。
“让他进来吧,那些东西都不要。”
宿音待在画室。
张妈应声下楼,不过一会儿就又上来了。
准确来说,是谢嘉玉在前面迈着大步走,她在后面追:“这边不能过去,留步!”
但这明显拦不住谢嘉玉,他握着一束花,迎面就跟从画室里出来查看情况的宿音撞上了。
“张妈,你先下去吧。”宿音微微蹙眉。
张妈有些犹豫,她就是再缺心眼,也看出来了闯进来的这人是自家太太的追求者。
长得倒是挺好看,穿得也人模人样的,行径却跟个土匪似的!
不愿意违逆宿音,张妈最后还是下了楼,但没走开,就在楼梯口虎视眈眈的守着,准备只要一有什么动静就冲上去。
*
另一边,远在公司的陆序通过监控发现了停在庄园门口的陌生车辆。
心头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陆序调出各个地方的画面,最后停在了画室的那一格。
点击,放大。
陆序目光一凝,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实时画面里,宿音坐在画布前,和以往别无二致。
谢嘉玉站在旁边,弯着腰像是在说些什么。
这还没完,他突然凑得更近了些,嘴唇几乎擦过宿音的耳尖,就要吻上去似的。
一室氤氲的日光都成了调味剂,暧昧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会溢出来。
陆序喘着粗气,死咬着牙,脖颈处的青筋清晰可见。
随后他猛然站起身!
不顾办公椅往后一绊,发出的刺耳吱吱声,拿起外套夺门而出。
第65章 小三上位文19
谢嘉玉进了画室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学姐,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他本来只是这么客套一下,谁知道, 宿音看了他一眼, 便真的坐回画布面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谢嘉玉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在宿音这里吃瘪, 没有任何不适, 只是眨了眨眼, 就参观起了这间布置得格外用心的房间。
里面摆放着很多画, 有一些直接展示在外面,有一些则是用白布盖着。
谢嘉玉留意到,这些全都是风景画, 没有任何一幅有关人物的画像。
人一旦沉浸于某件事, 就会关注不到其他存在, 时间也会过得特别快。
宿音再次抬起头来时,身侧便落下了一片阴影。
“学姐, 我可以看看那幅画吗?”
这道声音仿佛是在贴着她的耳朵说,宿音都能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气流。
她扭头, 正对上一张放大的俊颜。
谢嘉玉的皮肤很好, 说是切片豆腐也不为过,看不到丝毫毛孔。
宿音微微后仰, 拉开一段距离,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 看到了一幅被白布盖着的60cm×90cm的画。
谢嘉玉带来的那束花就放在画架下面。
那幅画在画室的最里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进去的。
宿音:“不可以。”
拒绝得干脆利落。
谢嘉玉眼神微闪,还想再说点什么。
正当时, 敲门声响起,门口传来张妈的声音:“太太,该下楼吃饭了。”
宿音收拾好凌乱一滩的画具,洗了个手。
清透的光线里,她的手莹润洁白,如融融初雪,当真应了冰肌玉骨这个词。
让人忍不住想做那附在指上的水珠,好借机细细密密的吻遍那双手。
谢嘉玉收回自己深幽的目光。
在跟着宿音一起下楼之前,转头看了眼画室天花板的某处角落,对着虚空中的镜头,缓缓勾起唇角。
……
陆序一路上开着车狂飙,原本一小时的路程压缩成了三十分钟。
打开车门,走下车时,外面天光大亮,白得刺眼,他无端生出头晕目眩之感,心头惴惴不安的同时又本能地想要逃避。
他扶着车门定了定神,对着后视镜理了理着装,将稍显凌乱的头发恢复成原貌,才走进庄园大门。
庭院里短短几十米,却比他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
直到日光落在身后,室内的凉意扑面而来,陆序走到一楼客厅,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有停留,马上就往楼上走,迫不及待来到了画室,不由分说推开了门!
他已经想好,在见到谢嘉玉的那一刻,要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揍一顿。
但是……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他有些怔忪,随机转身,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搜寻,在打开某间卧室时,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宿音坐在书桌前,扭头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显示出疑惑。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给出了回答,陆序扯了扯嘴角:“没事,我回来拿份文件,顺便看看你。”
配上他一身正装,风尘仆仆的模样,很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掩饰不住探究欲,几乎像是X光线一样扫描了一遍整个房间。
床底是实心的,不可能藏人。
书桌下面什么也没有。
衣柜里呢?
陆序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不自觉转动一下,很想冲进去,打开那扇衣柜一探究竟。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推了推那副新买的金丝眼镜:“你好好休息,我再去找找文件在哪儿。”
说完,他轻轻关上房门。
在门前驻足停留了片刻,才走向了下一个房间。
二楼全都找过一遍之后,陆序就去了一楼。
没有找到人并未清空他内心的不安,反倒让他越发焦躁。
房门摔出震天的响声,张妈循着声过来,顺手从厨房操了一把刀。
要知道,太太的病需要静养,庄园里的佣人们恪守于心,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的,从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准是哪个杀千刀的贼偷溜进来了。
上午来土匪,下午就进贼,得跟先生说一声,让他把庄园换成密码锁。
张妈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悄无声息地来到那黑影背后,正要用刀背劈下去,却感觉这人莫名熟悉。
“先生?!”她瞪大眼,喊了一句。
陆序转头,便见一把菜刀悬在面门上方,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
“……”
四目相对,张妈率先收回手,迅速将那把菜刀藏到了背后,讪讪一笑。
“上午家里来的那个人呢?”
张妈不明所以,虽然有些疑惑陆序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却还是尽职尽责的回答道 :“您是说太太的那位朋友吧?他吃完饭就走了。”
“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呢?”陆序没忘记,他在监控里看到的满车鲜花和礼品。
“那位先生说什么也不肯带走,把东西都堆在了庄园门口,太太觉得这样不妥,就让人收到了杂物间去。”
陆序冷着脸:“全部都扔掉。以后没有我的允许,陌生人不准进入庄园。”
“可……”要是太太允许了怎么办?
张妈话还没说完,陆序便转身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只当夫妻俩还在闹矛盾。寻思着,该去庙里烧烧高香,让佛祖保佑两人快和好。
*
二楼卧室。
宿音透过窗户,看着陆序在庭院里像失去理智的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搜遍每一个角落,眸光淡淡。
回想起了先前谢嘉玉在餐桌上说过的那番话。
“有时候我真是佩服陆序学长,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着爱人遭受疾病折磨却还能无动于衷的,反正我做不到。”
“试想一下,陆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影响力也不小。我花了十几天找到的心源,他却花了八年都找不到,是真的没用,还是不想找?”
“你难道就甘心被困在这个方寸之地,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吗?”
“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家马上就会不存在了。”
“学姐好好考虑……”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抬头望向天际散乱的流云,宿音深觉,未来应该都是好天气。
她转身走到画室,掀开了谢嘉玉先前想看却没能看到的那一幅画上的白布,珍惜地抚了抚上面干透的颜料。
以往总是笼罩着的薄雾浓云都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她的双眸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亮色,仿若地狱的业火在其中被点燃。
每当这种时候,创作的灵感和欲望便呼啸着袭来。
*
谢嘉玉又一次感到了挫败。
无论他怎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何种手段暗示、威胁,都没能获得宿音肯定的回答。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那具孱弱的身体,对他口中适配的心源一点也不感兴趣。
谢嘉玉并未撒谎,他的确找到了与宿音适配的心源。
只要权势盛到一定程度,所有人都会为之让道,这世上没什么做不成的事。
先前一段时间正是忙于寻找心源,他没有腾出手来对付陆序。
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他不这样做,宿音永远都不会正眼看他。
一旦下定了决心,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比起挖空心思的追求,迎合对方的喜好,在商场上搏杀反而是谢嘉玉的强项。
陆序那头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但二者本就不在一个体量。
俗话说一力破十会,谢嘉玉根本用不着使什么手段,对面就已经现出了颓势。
但谢嘉玉虽然是谢氏的掌权人,却并非没有人能压制住他。
他莫名其妙对陆序的公司出手,很快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将这件事捅到了谢父谢母面前。
“表哥,不是我说,你干嘛非要实话实说。”齐盛一边给谢嘉玉上药一边嘀咕,“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得了?看上有夫之妇,还想搞垮人家公司,不对你动家法才怪呢!”
谢嘉玉坐在轮椅上,看了齐盛一眼,一巴掌甩了过去。
他没残,就是受家法伤了膝盖。
“嗷呜!”齐盛痛呼一声,抱着脑袋指责,“你恩将仇报!我帮你擦药,你怎么还打人呢?”
谢嘉玉面无表情:“突然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
他平常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冷不丁这副模样看得齐盛背后凉飕飕的。
恍然了悟谢嘉玉口中“不高兴的事”指的是什么——好吧,他也看上过那位有夫之妇。
不对,应该是一直都看上着呢。只不过有人横刀夺爱,压根不敢表现出来。
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齐盛叹了口气。
算了,不该自己的就别想了。他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表哥,你到底怎么想的?”齐盛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小声问道。
跟上次的情形反过来,这次是他被家里人拉过来,规劝谢嘉玉。
他哪敢劝啊,劝了就是死。
也不该这么说,没那么夸张,应该是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啪!”
又是一巴掌。
齐盛怒了,站起来:“凭什么又打我?”
“这是我的房间,别像做贼一样。”谢嘉玉说着,揉了揉膝盖,从轮椅上站起来,“比起那种你情我愿的小游戏,还是横刀夺爱更刺激。”
齐盛愣了愣,才意识到,后面这句是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等等,貌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看着谢嘉玉走到窗户边,齐盛瞪大双眼,像是个演滑稽戏的小丑:“你你你……你腿没事?”
谢嘉玉回头看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腿有事了?”
齐盛明白了。谢嘉玉坐轮椅完全是为了博取同情心。
他对陆序公司干的那些事可大可小,更可以小事化了,单看家里的长辈们怎么决定。
谢嘉玉翻窗离去之前,贴心地抛下了一句话:“我最近都不回来了。”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全家人都会怪我看管不力?!
这一瞬间,齐盛深深地感知到了社会的险恶。
家法好啊,谢家不能没有家法!
第66章 小三上位文20
谢嘉玉自己不好过, 就更不会让敌人好过。
因而陆序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公司的一应事务让他应接不暇。
唯一能让他稍感安慰的是,每天都能通过安装在庄园里的监控观察到宿音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她什么也不做, 只是在睡觉。
但只要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她, 陆序紧绷的神经就能缓和不少。
他不回家,却也没有住在公司,而是每晚都会去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
夏青禾也住在那里。
但她更想搬回庄园, 尤其是最近。她不想再和陆序待在同一个屋子里了。
那个男人是魔鬼, 会用尽一切手段折磨她!
今晚也是一样。
一切都结束之后, 夏青禾趴在地上, “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肚子里只有酸水在咕噜咕噜作响。
她喘息着翻了个身, 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眸光渐渐涣散。
脑海里浮现出了还在镇子里那会儿, 小时候她会跟着父母上山,也是这样躺在地面上, 微风拂过,草木葳蕤, 看到的是蓝蓝的天、洁白的云。
怀揣着一颗野心而来, 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雾气在眼眶里弥漫,渐渐凝成水珠, 顺着眼角滑落, 没入夏青禾乌黑的发间。
她还有得选吗……
要是把这一切都告诉宿音, 噩梦是不是就会结束?事后也不必担心被报复。
毕竟那个女人只是表面冷淡, 实际心软又善良,会护着她才对。
但要怎么开口呢?恬不知耻地说, 是我勾引了你的丈夫吗?
那个女人有心脏病,被这么一吓,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更何况,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形象变得如此不堪。
她醒悟得太晚了。从搭上这条贼船开始,她的自由就不再是她的自由。
夏青禾清晰地意识到。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叮铃铃……”
夏青禾爬到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哑着声音开口:“喂?”
那边是一道陌生的年轻男性嗓音:“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你是谁?”夏青禾看了眼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声传出,陆序正在里面洗澡。
那边的人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两百万。明天八点,在街角咖啡店。”
似乎不担心她不答应,对方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夏青禾留下。
她呆坐在原地,目光不经意扫到了不远处墙角的一幅画。
画里正是她刚才幻想过的蓝天白云、绿树清河。
紧跟着,她又想起,陆序得知这幅画是宿音送给她时,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冰冷,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偷偷回庄园。
她用力拍打着对方的手,拼了命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但那双手就像是铁钳做的一样,凭她弱小的力量撼动不了分毫。
周围渐渐远去,鼻涕和眼泪混合着流淌。直到彻底窒息的前一秒,才终于被放开。
对夏青禾而言,那是她前半生遭遇的最绝望最恐怖的瞬间。
尽管不知道在街角咖啡店等待她的是什么,夏青禾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万一对方说的是真的呢?
有了两百万,她就能离开这里,逆天改命。
*
街角咖啡店就在陆氏公司斜对面。
夏青禾第二天一早就去赴了约。
“你是说,要我带着陆序去你指定的酒店?”少女舔了舔干燥皲裂的唇瓣,犹疑地问道。
“没错,就这么简单。”
对面的男人生就一张漂亮的面孔,微挑着眉头,带出几分风流写意。
夏青禾记得对方,在齐家的宴会上这个人出现过。
她摇摇头:“不简单,陆序不会听我的。我办不了这事。”
谢嘉玉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创造机会。你只需要想想,怎么确保进入酒店之后万无一失就行了。”
顿了顿,他提醒道,“记住,我要的是捉奸在床。把握好时机。”
夏青禾瞳孔一颤,没有说话。
“捉奸在床”四个字一出,她瞬间明了。
这很可能是一场在宿音面前登场的表演!
谢嘉玉:“看你的样子,最近应该过得也很不容易吧。”
顺着对方的视线,夏青禾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擦伤和淤青。
“你应该也不想再继续待在陆序的身边了吧?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拿了两百万,远走高飞。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找你的麻烦。”
循循善诱的声音像毒虫一样钻进耳朵里,夏青禾完全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她攥紧手,垂下头:“你有没有想过,太太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
谢嘉玉脸上的笑意淡去,正式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你说这句话,真像一个忠仆。”
夏青禾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但她无力反驳。
要是她真的是个忠仆,就不会在来到庄园的第一天,就爬上男主人的床。也不会事到临头了,才奇迹般地感到羞惭。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做好你负责的部分。”
*
距离那天跟谢嘉玉在咖啡馆里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天,夏青禾心头沉甸甸的,每天都在不安。
她担心事情无法顺利进行,却又担心事情进行得过于顺利。
于是经过仔细思考,为自己在这场表演里重新设计了一个角色,一个没那么不堪的角色。
约定好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夏青禾总算知道,谢嘉玉是通过什么方式将陆序引导到指定酒店的了。
由于公司出了问题,陆序最近的应酬多了很多。
在各个商业交流会上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今天这场交流会,就在瑞吉酒店的宴会厅举办。
夏青禾作为一个实习生,本来是没机会来到交流会上的。
但她有谢嘉玉给的请柬,成功混了进来,并趁着陆序不注意,在他的酒里下了药。
这药不是谢嘉玉提供的,而是夏青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自己准备的。
交流会进行到后半段,陆序果然“喝多了”。
夏青禾按捺住极速跳动的心脏,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陆序身边,装作是来迟了的秘书,对着周围人抱歉地笑笑,“我带陆总去休息会儿。”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扶着陆序上到顶楼,来到了最后一步。
与此同时,宿音接到了谢嘉玉发来的消息。
“学姐,请你看一场好戏。”
下面附带了一个地址,看上去是酒店房号。
宿音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陆序和夏青禾那边的进展了。
谢嘉玉发来的这条消息倒是提醒了她,按照梦境里的剧情,夏青禾成为实习生后,就和陆序在公司度过了一段愉快又逍遥的时光。
直到暑假结束,二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热恋中的爱侣……
谢嘉玉在酒店楼下接到宿音,便带着她上了顶楼的某个房间。
推开房门前,他回过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学姐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场戏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房间里并没有预想中不堪入目的场景,倒有一支带着专业设备的医疗团队。
这些人原本面无表情,看到宿音进来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爆红。
见状,谢嘉玉唇边的笑意敛去几分。
巧妙地转移方位,挡在宿音身侧,隔绝了一群人看过来的视线。
与此同时,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哀哀的哭求声越发清晰。
“呼哧,呼哧。”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这么对我……”
——就在隔壁。
显而易见,那边正在上演一场活春宫。
瑞吉是谢氏旗下的酒店,现在相邻的这两间是谢嘉玉让人打通之后重新隔开的,中间没有安装隔音板,两边的动静不加掩饰,互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怀揣着某种隐秘的期待,他看向了宿音。
然而,对方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就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清清冷冷不似凡人。
相较而言,他请到现场随时待命的医疗团队成员表情都要更丰富。
“学姐……你听出来隔壁这两个人是谁了吗?”谢嘉玉语气莫名,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神秘。
宿音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出了房门。
谢嘉玉一怔,跟出去,却见她站在隔壁,一下就推开了房门。
顿时,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不必多想,这二人正是陆序和夏青禾。
“啊!!”随着房间骤亮,后者率先回过神来,爆发一声尖叫。
或许是表演成分占比过高,又或者是仅剩的羞耻心作祟,这道尖叫刻意的低。
尽管如此,也仍然刺激到了还在动作的男人。
他像是完全失去理智的野兽,顺从最原始的冲动,将少女拖回来,重新压到了身下。
“不要,不要!”夏青禾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要逃出去。
没有衣服遮挡,她身体上各种伤口全都暴露无疑。
佐以那副涕泗横流的模样,一看就是不情愿的。
是的,这就是夏青禾为自己设计的新角色。
“救救我……”她睁大了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祈求似的看向门口。
“陆序。”宿音声音清冷,像是山涧的清泉,让人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激灵。
这两个字仿佛附带着什么魔力,让男人停住了动作,缓缓抬起头。
夏青禾趁机缩到了床脚,用被子盖住身体,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啜泣起来。
“你的脑子还清醒吗?”宿音走进房间,在陆序几步之遥外站定。
谢嘉玉跟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
剩下的医疗人员面面相觑,默契地走向不远处。
这样既不侵犯雇主隐私,又能在有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
“清、清醒。”陆序嗓音沙哑,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双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极为不正常。
“音音……”他唤着,伸出手想要触碰。
却被谢嘉玉眼疾手快地打掉了。
“嘶!”吃痛一下,陆序似乎清明了不少,快速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记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
他揉了揉太阳穴,像是隐忍着痛苦,“有人扶着我,后面什么都记不清了。”
指向性明显,就差直说是有人算计他了。
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夏青禾自然嫌疑最大。
后者闻言,立时抬起头,凄声控诉:“陆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想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我说过!”陆序眉头紧锁,冷眼看过去,“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青禾浑身一僵。
她看清楚了,陆序这个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他很清醒!
意识到这点,夏青禾心往下坠了坠。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心念急转,她脸上迅速浮现状似受到威胁的恐惧神色,泪水如雨飞坠,怯怯弱弱地道:“我、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扶你进房间的陆总。是我不知好歹呜呜呜呜……”
谢嘉玉忍不住嘴角一抽,要不是早就知道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清白,恐怕他也会被蒙骗过去了。
那宿音呢,她相信了吗?
他策划这一切的目的可不是营造一场意外。
是为了让她面对真相,不再自欺欺人,沉浸在虚伪的婚姻里。
谢嘉玉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胜算有多少。
他缓缓在心里吐出一口气,抬眼看了过去。
床上的两人也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此时此刻,他们的目标出奇地一致——所有人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宿音会怎么想。
作为三方焦点,宿音仿若未觉。
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在注意到茶几上的某样东西时微微一顿。
再度转回头来,她面向陆序,眼睫如蝶翼震颤,眸子里似乎有晶莹的波光流转,樱色的唇瓣张合,吐出几个字。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
心头绷紧的弦骤然一缓,陆序僵硬的身体悄悄松懈下来。
另外两人却与他截然相反。
无限凉意漫上谢嘉玉心底。
他不明白,都亲眼见证了真相,宿音为什么还会选择原谅。
夏青禾也不明白。
她的全身乃至五脏六腑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仿佛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悲鸣。
现在的结果跟她预想的截然相反。
显而易见,那桩两百万的交易并未达成。
她得不到钱,陆序也不会放过她。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相信陆序,而不相信她呢?!
她分明,她分明……
分明什么,夏青禾也不知道。她只觉得冷。
牙齿颤抖着,绝望的呐喊全都堵在了喉咙,吐不出半个字,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宿音。
却见女人正垂眸盯着某个方位,似在出神。
顺着看过去,茶几上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一下子便映入眼帘。
如同伊甸园里的苹果,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是的,她还有救,只要陆序死了,一切都会结束!
他是个烂人,死了活该。
他死了,宿音就会恢复自由身。
他死了,自己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夏青禾着魔似的,猛地掀开了被子,赤裸着身体,飞扑下床,捉住了那把水果刀。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刺向了陆序!
第67章 小三上位文21
鲜血迸溅, 在空中凋零,如同盛开荼蘼的红玫瑰花瓣。
夏青禾拔出刀,新鲜的血液喷射到凹陷的双颊上, 在青里透灰的面孔上覆上半边猩红的面具。
泪水从撑得大大的眼眶中涌出, 她的嘴角还带着一抹疯癫的笑容:“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说一句,捅一刀。
一直紧绷着的弦在刹那间断掉,引发了整场崩盘。
嘴角缓缓渗出鲜血, 陆序迟钝得仿佛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转过头。
他看着身后形若厉鬼的少女, 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从来没放在眼里的“东西”。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动了动唇, 连半点的声音都没发出, 就倒在了床上,唯余脸上一片惊愕。
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也太迅速了, 根本来不及阻止。
直到雪白薄被上刺目的猩红填满双眼, 谢嘉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随即下意识看向了宿音。
现在已经是晚秋时节了, 她穿了一件羊毛打底,外面是天青色的呢大衣, 衬得原本就苍白的肌肤透出清冷的底色,似在发光。
半边侧颜轮廓线条优美, 好似上帝最精心的杰作, 多一分则润,少一分则薄, 一切都恰到好处。
似有所觉般, 宿音在这时偏过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谢嘉玉看到那双总是如秋水般忧郁的漂亮眼眸里竟含着一星半点的笑意。
但等他定神再去细看时, 眼前分明是一张云笼雾罩的惨淡面容,如同风雨中的小朵梨花, 将要被无情地吹落枝头,碾作成泥。
谢嘉玉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几乎都要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就想不管不顾地上前抱着她,让她不要再露出那样让人心碎的神情。
“叫救护车吧。”
还没等付诸行动,一句话便让谢嘉玉抽离的神思回到现场。
就在他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夏青禾已经停住了抽捅的重复动作,瘫坐在床,两只手握着沾满血的水果刀,瑟瑟发抖。
看着这一幕,谢嘉玉拧起眉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杂乱无章的念头,一边焦灼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却见宿音踱步走向了床边。
他心里一紧,担心看起来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的夏青禾会暴起伤人,连忙跟着挪动脚步。
话音刚落,宿音的手已经搭在了少女的肩上,毫不在意上面的脏污,唤道:“青禾。”
被叫到名字的夏青禾浑身一颤,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下一瞬,两行热泪流下。
她仿佛恢复了理智,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一把丢开水果刀,抱住宿音崩溃大哭起来:“啊呜呜呜呜呜……”
见状,谢嘉玉脚下一顿。
适逢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的声音,他便停在了原地,尽量冷静简练地将当下受害者的情况和地址描述了一遍。
随后又拨出了报警电话。
那边,夏青禾的情绪似乎也在发泄过后趋于平缓,大哭渐渐转变为小声的啜泣。
宿音轻抚她的发顶,任由天青色的呢大衣沾上血迹,组成凌乱恐怖的图案,淡色的唇微张:“我不该相信陆序。”
飘缈轻淡的嗓音仿若一缕烟,逸散开来,令房间里尚还清醒的两人不约而同身形一滞。
夏青禾抬起头,瞪大了双眼,惊疑的神情不加掩饰。
“他□□了你,还想说谎推卸责任。你一定是忍到了极点,忍无可忍。”
说着,宿音看向旁边那把躺在血污里的水果刀,“不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对吗?”
夏青禾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便是无法抑制的雀跃。
宿音相信了她,承认陆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
——既然这样,那在对方的心目中,她应该还是那个初来庄园腼腆害羞的小女生吧?
而不是什么居心叵测胡乱爬床的下三滥货色。
就在欣喜之际,夏青禾突然感觉到,一滴泪水自上方滚落,砸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滚烫,灼热。像一簇火苗,隔着皮肤渗进更深处。
她看到,宿音正垂眸俯视着自己,脸上带着一道泪痕。
那双漆黑的眼眸仿若深谭,其间水波漾漾,幽暗又潋滟,似有悲悯之色。
“抱歉,没有好好保护你。”
心脏骤然一滞,仿佛被一只打手狠狠扼住,夏青禾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编织了一个并不完美的谎言,欺骗了眼前这个女人。
然而对方却没有丝毫怀疑,仍在怜惜她的境遇,甚至为她落泪。
太太……果然是,表面冷淡,实际温柔又心软。
而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在背地里勾引她的丈夫,奚落她先天不足的躯体,洋洋自得于己身的魅力。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才是赢家。
可事实是,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在心田里植根的不止有嫉妒,更有仰慕。
她该早点发现的。早点,也许……
夏青禾的喉咙哽住了,放在女人腰间的双臂收紧,不由自主埋下脑袋,流泪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道歉,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好?请问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手机话筒传出的声音让谢嘉玉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当下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可比出轨严重多了,要是坐实了陆序的罪名,再怎么样宿音都会跟陆序划清界限。
想到这里,他没有在电话里描述具体情况,只是将酒店地址告知了那头警方的接线员:“这里发生了一起案件,请你们尽快出警。”
……
陆序进了医院,伤到了脊椎,高位截瘫,万幸保住了一条命。
这还多亏了谢嘉玉当时带过去的医疗团队,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对他进行了最基本的急救和止血。
夏青禾声称被陆序□□,由警方第一时间带去医院对□□分泌物进行检验。
宿音和谢嘉玉则去警局做了笔录。
等结束时,已经天黑了。
秋日晚风带动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飘零落地,路灯将树影无限拉长,空气中填满了萧瑟。
车厢内,谢嘉玉偏头看向坐在身侧的宿音,便见她靠着椅背,阖着眼,脸色是不正常的白,透出几分倦怠,像一尊易碎的玉人。
先前在警局门口,他就发觉宿音的状况不太好,本想为她找一家就近的酒店暂住一晚,却被直接拒绝了。
“我想回去。”
考虑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宿音本就患有心脏病,能撑到现在着实不易,兴许回家反而能安心些,谢嘉玉只得顺从她的意愿。
街景飞速掠过,汽车很快驶入山林,停在了灯火通明的庄园门口。
谢嘉玉让司机熄了火,在车内静坐着,等待宿音自然醒来。
谁成想,不消片刻,听到引擎声的张妈就从庄园里走出来察看情况。
不等他阻止,就又惊又喜地叫出了声:“太太?!”
谢嘉玉扭头一看,宿音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不知道是不是闭眼小憩了的缘故,亦或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那总是瘦削苍白的脸庞浮现两抹浅浅的红晕,如同初绽的蔷薇花瓣,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艳丽风情。
“谢谢。”
谢嘉玉恍了一下神,听到这两个字时,宿音早已走进了庄园。
偌大的庭院里,莹莹灯光共同铺就一条明亮坦途。
那道纤细的身影沿着道路缓缓前行,仿佛即将进入一个光辉的、灿烂的、盛大无比的新世界。
不知为何,谢嘉玉心头生出了一瞬的仓皇与不安。
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庄园大门合拢,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他才朝司机道:“开车吧。”
*
“太太你……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伤心……”
陪宿音上楼的路上,张妈忍不住出声道。
今天下午,瑞吉酒店楼下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的,这么大动静很难不被注意到。
路人拍摄到的现场画面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冲上了新闻头条。
事发突然,陆氏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加上陆序身份的噱头,以致事情越闹越大。
就连张妈这种不常上网的人都从别处获悉了一二。
案件还在侦办中,外界本不该知晓其中内情,最多是看图编故事。
但不知道是哪家媒体为了抢占先机,在案发第一时间就抵达了现场,从知情人口中挖出信息,经过加工,补足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张妈听到的版本也是网上流传最广的最终版本:陆氏总裁□□未成年少女,受害者防卫过当失手杀人。
舆论有夸张的成分,张妈更是打心底不相信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陆序会犯下这种罪行。
但她不敢说太多,只好隐晦地劝慰一番。
宿音眉眼平和:“我没有伤心。”
张妈愣了愣,细细一品,却发现这好像是真话。
但这怎么可能呢!发生了这样的事,太太竟然一点都不在意么?
再说了,先生现在还在医院里。就算不伤心,至少也该担心吧。
没等张妈想明白,宿音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定了定神,看到眼前不是卧室,而是画室,张妈露出惊容:“太太,这么晚了,你还要画画?”
不怪她如此惊异。由于患有心脏病,宿音的作息十年如一日的规律,准时准点睡觉,不为外物所动。
晚上进画室,还是第一次。
“嗯。”宿音推门而入。
张妈犯了难,欲言又止好几次。
随即转念一想,说不定太太只是表面装得像个没事人,实际心里难受着呢,不如让她干点喜欢的事放松心情,便不再多说。
照往常一样,留了条门缝,就下楼准备吃食去了。
宿音走到画室最里侧,将白布揭开,取出那幅一直没有完成的画,固定在画架上。
就在这时,放在边上的手机亮了亮。
想起什么,宿音拿起手机解锁。
里面果然堆积了很多消息。
大部分是未接电话,有宿父宿母的,也有根本没备注的。
还有部分是未读短信,和电话不同,这都是同一个人发送的,在不同的日期。
宿音先向父母打回去,简短交流报了平安,就拨出了那个发来数十条短信的号码。
对面几乎马上就接通了,但似乎很意想不到,出口的声音带着激动:“太太,您现在还好吗?”
宿音:“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那边像是长舒了一口气,顿了顿,又略显担忧:“不过我还是觉得上次您不该以身试险,贸然使用那样的药物……”
“没关系,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宿音微微偏头,对准手机,像是在跟那边的人谈心,“我是这么做的。你呢,赵医生?”
尾音语调下落,带出几分缱绻,清冷的声线在寂静的夜晚莫名多了几分蛊惑之意。
“……”
听筒里一片沉默,唯余男人短促的呼吸,像是搁浅的鱼儿在弥留之际发出的哀鸣。
宿音看向面前的油画。
这幅筹备已久的参赛作品,今晚终于可以画上句号。
第68章 小三上位文22
画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张妈第二天早上发现宿音还待在里面, 赶忙劝她去睡觉。
话音刚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骤然响起。
循声看去。
原来是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了窗户上。
浅色的窗帘被打湿染成深色, 在疾风的吹动下, 肆意飞舞,张牙舞爪。
张妈急忙走过去,正要关上窗户, 却见昏沉幽暗的雨雾中, 一辆打着闪光灯的车疾驰而过, 停在了庄园大门外。
是谁?一大早冒着大雨上山?
很快, 张妈就知道了答案。
保养得宜的贵妇人一进入大厅,就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热茶,四下巡视一圈, 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便径直上了楼。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陆母。
她来找宿音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希望她能站在公众面前, 表明自己相信陆序的决心,力证陆序的清白, 挽救公司暴跌的股价。
然而当她见到宿音时,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上次来到庄园是大半年前,比起那会儿, 现在的宿音无疑更单薄了几分, 眼下还透着淡淡的青色。
陆母心里不由生出叹息, 原本要说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音音, 你有时间就去医院看看陆序吧。他要是醒来,第一个肯定想见你。”
虽然跟公开声明比起来, 说服力不够强。但要是宿音去了医院,陆氏的公关也能就此发力,证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您说得对,我应该去看看他。”
宿音作势起身,身体却摇摇欲坠。
陆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她,大声呼救。
家庭医生和张妈一起赶了上来。
前者给宿音喂药。后者则将其一夜没睡的事透露了出来。
“太太想必心里也很不好受,才会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您就多体谅体谅她吧。”
张妈这么说,顿时让陆母神情一滞,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眼下陆序的事情还没解决,要是再把宿音搭进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宿家交代。
至于陆序是不是真的犯了□□罪,完全不在陆母的考虑范围。
当初陆序想娶宿音,她是犹豫过的。毕竟宿音身体不好,万一早早去世了,按照陆序那副用情至深的样子,恐怕会大半辈子都走不出来。更别提她一直想抱孙子。
但拗不过陆序,加上她也着实喜欢宿家的这个小姑娘,最终还是成全了这桩婚事。
正因为见过陆序当初是多么赤诚、执着,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陆母就有多么不可置信。
她坚信,陆序一定是遭到了算计。
但庭审结果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
夏青禾当晚在医院做完检查之后,就到警局将案发经过描述了一遍。不过,省略了她和谢嘉玉做的交易。
世界上最高级的谎言就是有所保留的真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每次……还会打我,我身上这些,全都是他弄的。”
“我不敢报警,也不敢跟别人说,我怕没有人相信我……陆先生资助我上学,我还反抗,我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了。”
夏青禾声泪俱下的痛苦全然不似伪装,身上新旧不一的伤口和淤痕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引发了一众办案人员的唏嘘和同情。
调查到的资料显示,陆序平日口碑很不错,周围人都认为他爱护妻子、忠于家庭,是个妥妥的好男人。
也难怪眼前这个小女生会觉得说出去没人信。
根据现场勘察,酒店走廊上的监控和房间内部遗留的挣扎痕迹都与夏青禾的叙述相互映证。
此外,当天房门打开时,谢嘉玉聘请的那几位随行医疗人员都见证了陆序对夏青禾的施暴,听到了夏青禾的呼救。
□□罪的认定条件主要有两个:首先是发生了性关系,其次是违背了妇女意愿。
如今物证、人证俱在,案件基本已经定性。
一个多月后,陆序基本恢复得以出院,检察院也向他提起了公诉。
陆序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是遭人暗算了,但他给不出任何证据。
事发后在他的体内没有检测出任何可疑药物成分。
值得一提的是,法庭上还出现了一个让陆序意想不到的人——赵医生。
“我以前是陆氏庄园的家庭医生。我可以作证,被告曾多次对被害人实施侵犯。被我发现之后,担心我泄露出去,被告给了我一笔封口费,辞退了我。”
“并且,被告还多次让我伪造病例,从我这里非法购买特殊药物,供其妻子服用……”
陆序僵立当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无他,赵医生说的都是真的。
同学聚会那天他带去的药就是对方提供的。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从对方手里拿药,就是因为他早看出来,这个人对宿音有觊觎之心,不敢也不愿让之前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宿音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序坐在轮椅上,眼神冰冷。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背叛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仿佛感知到他的愤怒,赵医生脸上浮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一直以来,我都在承受着良心的谴责。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现在……我终于也付出了。”
最终,陆序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夏青禾的捅刀行为则被认定是事后防卫,按照故意犯罪处理,鉴于她有法定减轻的自首情节,对方又存在重大过错,刑期为五年。
庭审结果一出,舆论哗然。
陆氏的公司经此一役,股价暴跌,又加上谢家插手,即便是陆父出山坐镇,也无力回天。
曾经A市的一个庞然大物就这样倒下,被其他的猎食者掠夺、蚕食殆尽。
由于高位截瘫,陆序以没有自理能力申请了监外执行。
在公司资产清算完成之前,他回了庄园一趟。
家里的佣人都被遣散了,无人打理,庭院里的花草疯长,小道上泥泞不堪,往常总是干干净净的窗户蒙了一层灰,一切都杂乱无章。
这阵子总是在下雨,那一丛他亲手种下的月光花在疾风骤雨的摧残下,落了一地,只剩下残枝。
就在前不久,宿音跟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从这里搬了出去。
整栋楼一个人影都没有。
陆序坐在轮椅上,由贴身照顾的护工推着在一楼巡视一圈,找不出任何属于宿音的痕迹。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没有丝毫停留。
意识到这一点,陆序呼吸变得急促,双手骤然缩紧,耳畔嗡鸣不断。
整个人仿佛陷进了某片不知名的沼泽。
唯有不断下落,再下落。
直至身体与灵魂都被撕扯成碎片。
“陆先生,陆先生!”
好在身旁的护工及时唤回他的神智。
陆序胸膛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要求上楼。
护工犹豫一下,硬咬着牙,费尽巴拉将他人连带轮椅弄到了楼上。
做完这些,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撩起衣服扇风:“累死我了。”
不知为何,看到对方这副模样,陆序心底便没来由地生出怒意。
他沉下脸,眼眸森然:“你要是不想好好干,现在就可以滚!”
护工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闻言脸色也不好看:“你这么暴躁干什么?你让我做的事我不是做了吗?”
言辞之间没有丝毫尊敬之意,这是在陆序意气风发的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
他很想站起来给对方一拳,但下半身全然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这样小小的动作都不可能完成。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满腔愤懑都无可奈何地归于寂静。
陆序转动轮椅转身,兀自朝另一边前行。
身后隐隐传来一句小声的嘀咕:“切!就你这种□□犯,要不是价钱出得高,我才不想来伺候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家现在还能请得动护工。
但陆序深知,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清算结束就不一定了。
停顿一瞬,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在二楼的每个房间也转了转。
不出所料,什么也没有。就连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也都被当做证物,拆解得一干二净。
倒是画室里留下了一块脏兮兮的白布,静静地躺在地上。
应该是用来盖画。
画?!
*
陆序到达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时还算及时。
由于没有续租,房东找了新租客,刚把屋子里的东西清理出来准备扔掉。
那幅宿音送给夏青禾的画就在其中。
宿音当初画完之后没有使用上光油,如今颜料干透,整幅画褪去鲜艳的色彩,显得格外暗淡。
陆序看着这幅画,眼神格外专注。耳畔嗡鸣声又起,熟悉的陷落感再度袭来。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旧时庄园。
佣人各自忙碌着,庭院里绿意葱茏,盛开的月光花散发着幽幽清香,鸟雀雕琢窗户,发出笃笃的闷响。
揉碎的日光照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游动的金粒。
岸边的柳枝轻轻飘动,树影婆娑。
拿着画笔写生的女人似有所觉,扭过头,露出一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孔。
她漆黑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是那么清,那么亮。
然而,昨日之日不可留……
*
宿音搬离庄园的那一天,以朋友的名义去探望了夏青禾。
短短时日,那个鲜嫩如水蜜桃的少女便消瘦、干瘪,成了一截枯枝。
两人的对话很快结束,宿音留下了两套衣服和几本书。
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夏青禾双眼里闪着莹莹亮光,急切地追问:“太太,你还会来看我吗?”
脚步一顿,宿音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偏过半边脸:“当然。”
淡淡的嗓音像散落的蒲公英,飘进夏青禾的心里。
从此以后,她便一直期待着,等待着。
可满心希望总是在落空。
就在她要彻底失望时,终于等来了探监的人。
夏父夏母看上去风尘仆仆,你一言我一句地数落着。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杀人?害得我们在镇上连头都抬不起。”
“当初就不该让你进城,也没见你学乖点,净会在外面惹事。你三婶说了,你有了案底,以后你弟弟都不能去碰那些铁饭碗了……”
唾沫横飞一阵,二人咳嗽两声,说出了来意。
“你这一坐牢就是毁了你弟弟一辈子,我跟你妈就这一个儿子,你这个当姐姐的害了他总要对他负责吧?远的不说,你弟弟要上初中了,你该出份力吧!你不是在那个什么什么公司打过工吗,把工资取出来啊。”
窒息感漫上来,就像过往十八年里的每一天。
夏青禾猛地站起来:“我坐牢了!你们都不关心我为什么会坐牢吗?”
夏父夏母一愣,随即怒道:“坐牢这事儿很光彩吗?你还有脸说?搞不懂你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你们,我会变成这样吗?!你们只知道儿子,你们教过我什么?只会教我看到有钱人要去巴结去讨好!你们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女儿吗?”夏青禾用力捶打着面前的玻璃,涨红的脸因用力显出几分狰狞。
在弟弟没出生之前,她也曾拥有过一段幸福的童年。
然而,弟弟出生之后,她就不再是她。只是姐姐,只有姐姐。
夏父夏母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没把你当女儿会来看你?你知不知道镇上那些人传得多难听,我们没嫌你丢人就是好的了。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滚!都给我滚!”夏青禾声嘶力竭地喝道,“我不需要你们来看我!”
然后,他们就真的再也不来了。
秋日渐尽,落叶纷飞,转眼就到了冬天。
皑皑白雪将整片大地染上一层霜色。
夏青禾有时候会想,她那天是不是不该那么激动。
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分明有父有母,却像个孤儿。
但更多时候,她想的是,为什么太太还不来看她?
*
宿音离婚那天,谢嘉玉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宿鞭炮,炮仗声吵得周围邻居以为过年了,知道后大骂他没素质。
于是他也生出了和陆序当初相同的想法,去山上修一栋别墅。
以后和宿音定居在那里,没有外人的打扰。多好。
想到就去做,谢嘉玉很快就看好了一处风水宝地。
谢家长辈本来对他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尤为不瞒,但现在宿音已经离婚,不存在道德问题了,矛盾大大消减,得知他大手笔想要金屋藏娇,竟没有出声反对。
从中窥见家族软化的态度,谢嘉玉知道,先前的苦肉计奏效了。
他给宿音打去电话,想要告诉她自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不成想,对面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
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一边驱车来到宿家,一边尝试用其他方式联系宿音。
收到的却都是红色感叹号和同一句话: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到了这个时候,谢嘉玉即便是再不可置信也不得不相信,他被拉黑了。
一颗心沉入谷底,在赶到宿家后,又被彻底击得粉碎。
大门上了锁,里面空荡荡一片,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户人家住在这里。
隔壁的中年女人买菜回来,看到谢嘉玉僵硬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站在宿家大门外,不由得出声道:“你是来找这家人的吗?他们前阵子就搬走了。”
谢嘉玉迅速转头,声音嘶哑,低语追问:“他们去了哪里?”
中年女人被他通红的双眼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脸上的神情,大概是……到了失控的边缘吧。
“听、听说是出国了,我也不知道。”中年女人说完,忙不迭护着菜篮子走开了。
出国手续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完的,也就是说,宿音早就计划好了离开。
谢嘉玉只觉得喉咙里塞了张刀片,刺刺的疼。
他知道宿音最近在搬家,还想过帮忙,但被拒绝了。以免缠得太紧令心上人生厌,他只好退让。
但他万万没想到,一时疏忽竟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所有事物都逐渐模糊黯淡,谢嘉玉脑子一闷,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是在病床上。
齐盛守正在旁边刷短视频,脸上布满可疑的红晕,嘴里念念有词:“这分明是我老婆,怎么就成了你们的老婆了!真不要脸!”
“……”谢嘉玉动了动。
齐盛抬头一看,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受惊般弹跳起来。
一个没拿稳,手机就抖出去,落到了床单上。
他本就有些做贼心虚,连忙伸手去捞。
却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捡起了他的手机。
谢嘉玉拿着手机,扫了眼屏幕。
倏然,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向脑门。
这是一段视频,正播放到中后段。
看模样,地点应该是某个活动的后台,汇聚了许多工作人员,声音嘈杂。
人类天生便执着于追求美,他们的眼睛总是在第一眼就能捕捉到美丽的事物。就像在这个视频里,只要稍有停留,势必会被中央的画面吸引全部心神。
那是一件竹青色裹胸礼服,下方做成鱼尾样式,不规则裁剪很有层次感,衔接处是几朵同色系泛蓝的蔷薇,延伸而下的裥褶绣着繁复的枝条,细密的钻石点缀其上,交织成闪耀的繁星。
相当华丽的复古礼服裙,但真正令人惊艳的是它的主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墨色长发挽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肌肤,肩颈线条十足优越,往上是一张无瑕面容,如明珠美玉,丰神标致,容光绝世。
竹青色的礼服显质感的同时难免暗沉,却将她衬得生动优雅,如同古希腊神话中月神的淡影。
谢嘉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宿音。
她总是冷淡的,像深井里的雪,现在却变成了枝头的花,焕发了迟滞已久的生命气息。
拍摄者似乎也受到了这份美的感召,语气里的兴奋和激动几乎要透过屏幕溢出来。
“这位本届国际油画展的金奖获得者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了!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正在拍摄的这个视频,所能展现的魅力连现实里她的万分之一都不足。她是来自东方的天使,是只存在于初世纪诗人想象里的神女,在上帝还未出现之前就已经占领了高地……”
说话的人滔滔不绝,运用各种夸张的修辞,讲起来没完没了,直到三分钟之后才意犹未尽地表示,“当然,她的美丽不只在于外表,优秀绝伦的创作力同样让人瞩目。”
视频里闪现一幅古典油画。少女体态丰盈,肌肤白腻光滑,金发柔顺无比、长及脚踝,身穿一袭白色复古纱裙,沐浴在阳光之下,面带温暖笑容,注视着手上那只色彩鲜艳的戴胜鸟。
乍看寻常,没什么大不了,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端倪——画中少女微微张着唇,嘴里却没有舌头,连带着脸上的微笑都显得奇异荒诞。
氤氲的日光在背后照耀,她灰暗的影子罩住了掌心,微敛眼眸漆黑一片,倒映在瞳孔中的鸟儿浑身浴血。
而那双将握未握的手,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合上,掐死这只戴胜鸟。
“这幅《迷失》取材于希腊传说,据说雅典城国王潘迪翁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普洛克涅嫁给了色雷斯国王忒柔斯。婚后远离了故土的她时常孤独,就将妹妹菲洛墨拉接到了身边陪伴。没想到忒柔斯见色起意,意图强占菲洛墨拉,便将自己的妻子藏到林中,谎称她已经死去,要求潘迪翁送来另一个女儿。随后他□□了菲洛墨拉,为防消息走漏,又将菲洛墨拉的舌头拔掉。”
“菲洛墨拉偶然得知姐姐没死,把自己的遭遇编织在麻纱布上,送到了普洛克涅手里。后者得知真相,悲愤交加,将她和忒柔斯的儿子杀死,做成了晚餐。忒柔斯发觉后暴怒,追杀姐妹两人。在追逐之中,普洛克涅变成了夜莺,菲洛墨拉变成了燕子,忒柔斯变成了戴胜……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关于背叛和复仇的故事。”
听到这里,谢嘉玉顿感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体寸寸渐冷。
这一个毫无根据的故事,放在现实里,好像具备了明显的指向性。
“基于这样的背景,每个人看到这幅画都会有不同的解读,手心握鸟的少女既有可能是普洛克涅,也有可能是菲洛墨拉。但毫无疑问,《迷失》对色彩的运用巧妙到了极致。大面积采用暖色调,给人以浪漫、梦幻的感受,少量冷色调的使用却又为画面增添了一抹诡谲,光影的交错变化虚虚实实,极具古典气息的同时,将超现实题材的神秘诠释得淋漓尽致。”
“画中女性饱满的面容、生动的神态栩栩如生,垂顺的布料纹理细腻、质感超凡,飘逸的裙摆几乎能看到光线的流动,蕾丝花边更是精致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视频中,拍摄者仍在讲述关于这幅画的一切,激赏之情溢于言表。
谢嘉玉却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瑞吉酒店那一天。
宿音在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直接推门而入,撞破了那桩不堪的丑事。
在这之前,他原本的打算是只让她在隔壁听听动静,以防万一,还请来了私人医疗团队随时待命。
但没想到,直面如此剧烈的刺激,宿音却并未产生过激反应。
她有心脏病,按理来说,不该这样。
是对陆序彻底失望,才心如止水、毫无波澜,还是身体早已不知不觉恢复到最佳状态?
又或者是……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谢嘉玉脸色阴翳,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弧度,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齐盛还在为先前的大胆发言心虚不已,见谢嘉玉表情不对,连忙趁他不注意夺过手机,好声好气地劝道:“表哥,你别想这么多。不就是出国了吗?你也可以出国啊!”
谢嘉玉没有理会他,只是仰面躺倒,注视着纯白天花板,仿佛失去了灵魂。
齐盛偷觑他两眼,小心翼翼背过身去,继续看刚才没看完的视频。
拍摄者讲解完那幅获奖作品之后,就将画面重新切了回去。
几名工作人员正在后台对宿音进行采访。
她一如既往的话少,回答了几个问题就准备离开。
这时,旁边有人鼓起勇气上去搭讪,忐忑得羞红了脸,手上包装华丽的花束开得正盛,热烈灿烂,恰如真心。
然而他钦慕的人对此视若无睹。
她只微微颔首以示礼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
迈着轻盈的步伐,宛如一只飞过不留痕的夜莺,翩然离去……
第69章 本世界番外
一开始, 谢嘉玉只以为这是自己的幻想,又或者……是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他分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梦,要知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宿音了。
她出国之后, 在国际油画展上露过一次面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无论他使了什么手段,都找不到任何消息, 寻不到丝毫踪迹。
他曾一度因此颓废,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看那些以前请私家侦探拍下的照片和她最后一次露面的视频。
一遍又一遍, 像一台机器, 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她了——他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
这一次, 会有机会吗?
谢嘉玉抑制不住地颤栗。
当他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公司议事厅时, 就认定了这是一场梦。
他没有留心去听两边正在磋商的内容, 径直站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廊道,坐电梯。
来到楼下。
公司的员工都认识他, 一路上总有人跟他打招呼。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好像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谢嘉玉谁也没理, 孑然一身。
走出公司大门, 他蓦地顿了顿,扭头对着光可鉴人的玻璃窗户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自己。
头发很整齐, 西装也很合身, 鞋子也擦得锃亮。好像一切都很完美。
尽管如此, 他依旧理了理没有丝毫凌乱的衬衫领口。只是那双手, 微微颤抖。
最后再看了一眼玻璃上倒映的人影,他才转身准备往大街上走。
没走两步, 就发觉出自己的冲动了。
走路过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他应该开车才对!
想到这里,谢嘉玉迅速调转了方向,往电梯口走去。
他走得很快,越来越快……
“谢总这是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别是公司出了什么大事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刚听楼上的人说,谢总是跟人谈着事突然走的。合作方还以为是他们哪句话没说对,把人给气走了。”
“就算是有急事,也不用跑吧?第一次看到谢总这副……呃,火烧屁股的样子。”
“这哪是火烧屁股,我看是老婆跑了差不多!”
“搞笑!谢总年纪轻轻,又整天都在忙工作,哪来的时间谈恋爱……”
路上有看见谢嘉玉的公司员工议论纷纷。
枯燥无味的工作间隙,只有八卦才能让他们的灵魂重新燃烧。
*
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路上还闯了两个红灯。谢嘉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记忆中那座宅院。
然而,越是临近目的地,他心中却越发生出怯意。
万一这一次的梦境,仍然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她依然不会出现呢?就算她出现了,真的会想见到他吗?任凭他在现实怎么也寻找不到的人会可怜他这一次吗?
不论他怎么胡思乱想,那栋眼熟的建筑,还是离他越来越近。
“你好,你是?”宅院的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张温婉和气的面容,带着些微的疑惑。
谢嘉玉收回敲门时微颤的右手,心瞬间落了地。
类似于尘埃落定的放松感席卷了全身,紧随其后的就是紧张和慌乱。
面前的女人正是宿母。
谢嘉玉喉咙滚动,隐晦地润了润嗓子才开口:“我是……”
是什么呢?
“我是……宿音学姐的学弟,我们以前都在A中就读。”
一旦开了头,剩下的话就很好说出口了,谢嘉玉露出许久没有过的微笑,“之前约好了的校友聚会,宿音学姐一直没有回复。我受其他校友所托,特意上门邀请。请问她是住在这里吗?”
谢嘉玉长得珠光宝玉似的,虽然穿着不太合时宜的西装,却仍能让人不由自主卸下防备。
宿母没有怀疑,笑了笑:“你是来找音音的啊。她现在不住在家里,我帮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谢嘉玉收回往屋里蔓延的视线,望向宿母,顿了顿,应了下来:“那就麻烦伯母了。”
宿家没有搬家出国,那么说明现在的时间节点处在宿音和陆序离婚之前。
他找错了地方,不该直接来这里,或许是由于宿音出国之后那几年,他习惯了到这里等待,期待在某一天她奇迹般出现,竟下意识就朝着这个方向来了,忽略了那座庄园。
不过现在也不晚,至少他确定了一件事。
宿音就在离他不远处。
她是存在的,触手可及的。
宿母当真当着谢嘉玉的面开始打电话。
手机没有开免提,但谢嘉玉还是听到了仿佛“嘟嘟嘟”的盲音,仿佛鼓点般敲打着他的胸膛,让那颗急不可耐的心也跟着一起剧烈跳动——咚、咚、咚。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才只过了一秒钟,宿母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喂,音音……”
后面宿母再说了什么,谢嘉玉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只是侧了侧身,竖起耳朵妄图听清楚电话那头的声音。
就算不说话,只是呼吸也很好。
遗憾的是,宿母用的手机质量太好,一点也不漏音。他什么也没听到。
更遗憾的是,宿音在电话里拒绝了无中生有的校友聚会。
等宿母再放下手机时已然带上了微含歉意的神情:“不好意思,音音她不太方便。”
相当不委婉的拒绝。
尽管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谢嘉玉仍然感到了一阵由衷的失落。
他还幻想过,宿音答应下来,于是他刚好能借此机会去陆序的庄园那里,上门商议具体事宜,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好在……只要知道了人在哪里,好多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谢嘉玉道了一声谢,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公司,调转了方向,往山上开。
谢嘉玉还记得当初媒体的报道。
陆序被认定犯下□□罪后,陆家一落千丈,破产不说,许多不动产也被拍卖出去,清偿公司债务。其中就包括那栋庄园。
拍下庄园的人来接收房产的那天,陆序就站在门口阻拦。只是他没了两条腿,连行动都不太方便,又请不起护工,没人帮忙,不仅拦不住人,反倒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这副狼狈的模样在各类媒体的报道上被大肆渲染,让看到的人无不拍手称快,骂他活该。
这其中少不了谢嘉玉的推波助澜。
他想借此逼迫宿音现身。
犯罪心理学上说,某些罪犯实施犯罪后通常还会再次回到案发现场,回味犯罪时的满足。
这个类比或许很不恰当,但……万一呢?
当然,宿音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她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根本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谢嘉玉把车停在了路边。这里是陆序的私人庄园,山上很少会有陌生车辆,假如他直接就开着车上去,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迈步的一瞬间,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把车窗当成镜子,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革履,脸色又开始变化。
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匆忙,应该换套衣服的。太板正了,一看就是个难以接近的人。
接近……
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接近过宿音了吗?
要知道这个问题实在简单得很,谢嘉玉只需要打一通电话给齐盛,那小子就毫无心机一骨碌都吐露了出来。
“下个月才到外祖母的生日啊,那么着急准备生日礼物干什么?反正不管你送什么,她老人家都会喜欢的。对了,表哥你回A市了没?有空出来聚聚呗,大舅送了我一辆跑车,那声儿太绝了!我还没开出去过……”
不耐烦再听下去,谢嘉玉直接挂断了电话。
齐家的宴会还没开始,他还没见过宿音。
也就是说,或许等一下,就将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梦里的第一次。
*
谢嘉玉还没有想好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就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宿音跟前。
他原本只是想在庄园外面看两眼就离开,回去之后再做打算。
但又害怕一旦离开,梦境消散,一切都是徒劳。
于是他不敢走,更不敢冒冒然上前。只得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绕着庄园徘徊,企图发现心上人的身影。
值得庆幸的是,没走多远,他就发现了宿音。
她坐在湖边,挽着墨发,身上是一件月牙色的家居连衣裙,正捧着一本书在看。旁边是放满茶水点心的小茶几。
只是简简单单的背影,却令谢嘉玉呼吸一窒。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倏然远去,只留下视野里那张纤薄的背。
谢嘉玉不由自主上前两步,扒住围墙上的栅栏,近乎贪婪地凝望着湖边的女人,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热,对方竟在这时扭过了头。
……
四目相对,谢嘉玉下意识压了压眼。
心脏莫名鼓噪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身体。
被看到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在激动,又或者两种情绪都有?
呼吸过于急促,甚至都开始不太通畅。有那么一瞬间,谢嘉玉怀疑病的是自己。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自从她出国以后,大概三年?又或者五年?数不清楚了。
他早已在寻找和等待中遗忘了时间。
找也找过了,等也等过了,你到底在怕什么?这是你的梦境,你可以做自己的主宰!
谢嘉玉这么对自己说,压下狂乱的心跳,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正缓缓迈步向自己走来的女人。
夏日清晨,空气里氤氲着没有散完的雾气,混杂着一点泥土翻新后的腥味,还有青草的味道,一切都显得无比的不真实。
而更不真实的,当属从雾中走出的女人。
她生来就拥有一张完美的面容,无论做什么表情,冷酷、哭泣、大笑……都会构建出另一种耐人寻味的美。
对有些人来说,美就是他们一生的追求。可对她而言,美只是最匮乏的形容。
谢嘉玉有时候会问自己,那么孜孜不倦渴求的根源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他回答不出,后面索性就不再去想。不管怎样,只要她是她。
就像此刻,她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冷淡得像一株冰浇雪筑的花树。
在来的路上,谢嘉玉只是想先看看宿音而已。只是看一眼而已。
可当人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他发现一眼根本不够。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窥伺的目光阴暗又可怖。
可分明,他是想用自己最为人称道的笑容面对她,想像在宿家时那样从容地说自己是来邀请她参加校友聚会的,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留下联系方式。
但是,但是……
谢嘉玉近乎呢喃:“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
似曾相识的冷淡。
谢嘉玉嘴角咧得更开,只顾着放肆的、痴痴的笑。
他不回话,宿音便只当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尽快离开。”
话落,转身就走。
倏然起风了。
轻风将她淡青色的裙摆吹成小朵浪花,乌黑的长发随之飘扬起来,如同一根根将要随风而去的风筝线。
谢嘉玉着魔似的盯着那些线,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捕捉,恨不能将整张脸都塞进那狭小的栅栏缝隙,拼了命的往里挤。
不过宿音显然走得更快,那缕墨发最终如同一尾鱼般游走了。
谢嘉玉的手只沾到一点发尾。痒痒的。
痒?!
谢嘉玉看着宿音的背影走远,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嘶,痛!
为什么在梦境里,痒和痛也可以如此真实?
按照往常做梦的经验,这个时候他就该醒来了。可现在并没有,一切都还在继续。
天空一片晴蓝,柔软洁白的云舒舒展展,路边树上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
谢嘉玉抬头,就连阳光的温度也那么真实。
*
第三天,谢嘉玉终于确认自己来到了平行世界。
这两天他什么都没干,就在陆序的庄园外面蹲点。一看到有宿音的影子,就扒拉着栅栏多看几眼,不然就爬上高树,观望一下人在哪里。
身上的西装已经发臭,换做之前,谢嘉玉肯定忍不了。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一旦醒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宿音了。
所以,争分夺秒,是他必须要干的事情。
“我没有时间了,让我去……”
谢嘉玉还没说完,就被他妈没好气地打断了:“你怎么没时间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你的时间多了去了!就在这里好好给我躺着,哪里也不许去!”
递过来的电子手环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大字:2022年7月23日凌晨5:02分。
谢嘉玉愣住了,他不在车里了,这里是医院。
随后他就从谢母谢父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发展经过。
他这几天人和车都待在山上,自然引起了陆序的警觉。今天早上,陆序就以“非法监视”的名义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谢嘉玉已经因为连续三天不吃不喝还有上山爬树的剧烈体力活动昏倒在了原地。
谢家人得到消息及时赶过来,事情倒是圆满解决了。
毕竟又是出钱、又是让利,陆序是个商人,当然不会拒绝。
但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谢嘉玉为什么要去陆氏庄园外面监视人家?还一点不带收敛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想监视,花钱请个私家侦探很难吗?
“我对他老婆一见钟情了。”谢嘉玉觉得自己已经疯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谢母也觉得自己疯了,不然怎么会听见她儿子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其他谢家人受到的冲击也不小,面上都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谢嘉玉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从小就优秀独立从不让人操心,结果临了二十来岁开始叛逆了?
谢母犹不死心,追问:“谁的老婆?”
“陆序的老婆。”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谢嘉玉的回答一出现,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齐盛没脑子地问了一句:“表哥,你认真的吗?”
谢嘉玉:“认真的。”
齐盛继续没脑子道:“那你不就成了男小三了吗?”
话音落下,谢母便发出一声惊叫,身体软软往下倒去。
幸而谢父一把搂住了她。
众人就听她哆嗦着唇瓣,声音如泣如诉:“我怎么……我怎么会生了个小三?”
谢父再也按捺不住怒气,黑着脸对谢嘉玉喝道:“你看看你妈都气成什么样了?!我们谢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
齐盛发誓,这辈子都没见到过他姨父这么跟表哥说过话,以前哪能这样,那都当眼珠子似的疼。看来是气得狠了。
都怪我刚才说错话,呸呸呸。齐盛默默在心里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这点愧疚之情促使他在所有人都觉得谢嘉玉失心疯不想照看他时勇敢地站了出来:“我来吧,我跟表哥从小玩到大。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转头,他就在病房里直接问了出来:“表哥,你看刚才那样闹得多难看啊。姨妈都那样了。你要不换个人一见钟情吧。这个就算了。”
谢嘉玉躺在床上,嘴角竟然含着淡淡的笑意:“算不了。”
“你干什么非要喜欢人家的老婆?她有什么好?赶明儿我给你介绍十来个比这更好的!”
谢嘉玉这时候才转头看了齐盛一眼,只是眼里没了笑意。
“你不懂。”
齐盛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回过神又觉得丢面,梗着脖子嘟囔了句:“我不懂就不懂,反正还不是些庸脂俗粉。”
说完火速去洗苹果了。
结果洗完回来,就看到他那不省心的表哥正在拔输液针头……
“不是,你这是又要上哪儿去啊!”齐盛苹果都不要了,直接飞扑上去,拦住谢嘉玉的其他动作。
谢嘉玉唇角微翘,心情很好的样子:“没事,我再确认一下。”
确认了,拔针会疼,还会渗血。
这不止是梦吧?是梦的话早该醒了!
可他还是会因为三天没吃没喝感到虚弱、胃部烧灼,这里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真实世界!
谢嘉玉笑容逐渐扩大,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只觉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齐盛的心也飞起来了,不过是害怕的。
他转身逃出病房门,语无伦次地把刚才谢嘉玉的反常说了一通。
“救命啊!表哥他、他突然就拔那个管子,血呲一下就冒了出来!完了他还笑!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没事,然后又开始笑……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不敢一个人进去了现在……”
*
听说谢嘉玉精神变得不正常了,才从医院离开的一众谢家人又掉头回去了。
然而,推开门只看到了谢嘉玉安稳地坐在病床上吊水,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笑意看着窗外。
多么岁月静好的一副画面!
倒是齐盛那小子怎么又不在病房里了?刚才还口口声声要照顾他表哥呢!
以上是所有人的心声。
当然,被谢嘉玉指派出去买饭的齐盛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嘉玉啊,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下次可不要再这么冲动行事了。”看他似乎很正常,谢家一位伯伯忍不住念叨起来,“像先前那样的浑话就别再说了,有什么心思咱们都放进肚子里。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经事。”
谢嘉玉这才转头,看向乌乌泱泱站在病房里的一众谢家人:“我没有冲动。你们放心,他们两个感情不好,迟早会离婚的。”
这个伯伯点了点头,刚要说出“放心”两个字,就反应过来,这能放哪门子的心啊!
说了半天,还是要撬人家墙角呗。
“但这也不是你上赶着当小三的理由啊!”那个婶娘拍拍手,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嘉玉盯住了。
他脸上浮现出极其不悦的神情,分明不算是多么威严的长相,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请注意您的措辞。我会跟她结婚的。”
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
疯了!谢嘉玉简直是疯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句话来。
他还这么年轻,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能力手腕也出类拔萃,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竟然会为一个有夫之妇着迷至此!
“陆序的那个老婆怕不是个狐狸精吧!”不知道是谁把心里想的直接说出了口。
谢嘉玉面色一下子变得冷沉:“你们要是觉得我丢了谢家的脸,大可以跟我断绝关系,没必要侮辱一个无辜的人。她什么都没做,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到这时,谢母再也承受不住,彻彻底底晕倒在了谢父怀里。
后者怒上心头,抛下一句:“好!这可是你说的断绝关系,别后悔!”
便抱着谢母转身急匆匆去找急诊室了。
徒留其余众人震住,呆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事实上,在原本的世界,谢嘉玉受家法的情景跟这次差不多。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已经对陆家下手了,也还有时间施展苦肉计。但现在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就算这是一个平行世界,那他可以在这里待多久呢?一辈子可以吗?他赌不起。
再者,说不定宿音在这个时候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要是晚了,她像原本那样直接出国,那他岂不是又再次失去了她?
但很快,谢嘉玉就发现,这个世界的宿音有些不太一样。
她仍然清冷如天边明月,让人触不可及。
而陆序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也没有禁受住诱惑,出轨了来借住的夏青禾。
但对于这二人的奸情,宿音竟毫无所觉。并非佯装不知情,而是真真切切地一无所知。
她也没有再拿起过画笔——她的病情日益加重,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
分明换一颗心脏就能解决的事情。谢嘉玉不相信陆序想不到这一点,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沉溺在偷情的快感里,已然完全忘却了他那患着重病的可怜妻子。
更要命的是,谢嘉玉买通了陆家的医生,得知是陆序故意用药导致宿音卧病在床。
当然,他没有想过让他的妻子死去,他只是觉得这样更方便一点,必要的时候他们还是恩爱夫妻。
谢嘉玉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这个世界的陆序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要他把这一切捅破,在宿音面前,对方将没有丝毫胜算。
而他只需要让一切自然发展,只等到了必要的时候,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
和谢嘉玉断绝关系之后,谢家人都在等着这混小子吃尽苦头,放弃那可笑的一见钟情,乖乖回家继续当谢家的天之骄子。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谢嘉玉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那天过去没多久,陆序的公司突然爆出丑闻“女员工不堪高管性骚扰跳楼寻死”,导致其公司股价短期内下跌。
两天后,另一条“专家称X公司产品可能含有致癌物质”又挂在了热搜上。
幸而陆序反应迅速,及时公关,挽回了大部分损失。虽然只是皮毛没有伤到筋脉,但连续两次莫名其妙、声势浩大的针对,还是让他升起了防备。
更重要的是,这两次期间,有人在刻意地收集公司散股。
陆氏是私营企业,但并非陆家的一言堂,只是陆家相较其他股东,拥有最多的股份而已。
得到消息的一瞬间,陆序就联想到是有人想架空自己。他有意试探,便提出要高价买下对方手里的股票。
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对方直接答应了。
陆序惊讶之余,免不了多想。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对方大费周章兜这么大一圈到底是为什么了。
因为……半个月过去,他的公司破产了。他当初花高价买下的股票全成了一堆废纸!
难怪当初那个人答应得那么爽快!
他这是被彻头彻尾地摆了一道。
但陆序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司这次之所以会破产,是因为主推的染发膏在最新一轮的生物检测中被发现对苯二胺含量超标,映证了先前热搜上的“含有致癌物质”。
紧跟着就是几个受害人站出来,表明自己正是因为信赖才一直使用陆氏的产品,结果患癌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还没等陆氏公关发力,就引爆了网络。让整个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再神通广大的人,面对这种局面也无力回天。
很显然,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推动。说不定现在那个人正在背后嘲笑他,是个一放饵就上钩的蠢货!
谢嘉玉当然没有这么想。
他能以一己之力如此迅速地击溃陆序,或许是因为有些天赋在身上,但更重要的是,他如今的阅历远比22岁的自己更丰富。
在现实世界里,宿音出国之后,他遍寻不到人,便将破产的陆氏收购,查了个底朝天,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
当时,陆序很快整改了研发部,并召回全部商品销毁,又尽心尽力地安抚患癌购物者,是以虽然有小范围讨论,但没有引起很大关注。
要促成当下的“盛景”,说难倒也挺容易,只需要提前布局,注意在合适的时机释放合适的信息就好了。
于是,刚破产的陆序很快又因为“不能说明的理由”上了新闻头条。
尽管满屏马赛克,但视频和图片里的两个主人公脸部都十分清晰,爆料人还在下面贴心介绍起了两人的身份,以及每次幽会的时间、地点。
看得人直呼没下限,还有人不无讽刺道:“难怪这公司高管敢性骚扰女员工呢,原来是企业文化啊。”
这则丑闻给陆序本人带来的影响甚至比公司破产还要大。公司破产了,他还有信心能够东山再起。但是……他出轨这件事被音音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她会跟他离婚吗?
早在陆氏破产的时候,夏青禾就从庄园里搬了出去,自然,也离开了陆序。
陆序毫不在意。他会和夏青禾一起偷情,只是享受身体上的愉悦和心理上的刺激。抛开这些不谈,他爱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音音。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拥有比别人多出好几倍的美好回忆。他只是犯了这一次错误而已。不,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种错误。
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那还算什么错?就像天底下的人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这是与生俱来的,根本不算什么。
陆序都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狡辩,但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庄园时,却赫然发现,宿音已经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清空了!
“太太去了哪里?!”陆序抓住唯一还在庄园的佣人张妈,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质问。
张妈却是很平淡地回了一句:“您忘记了吗?宿小姐回家了。”
“回家?她回哪里?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陆序脸上的冰冷之色骤然凝固,而后才意识到什么。
他立马拿上车钥匙,驱车赶往宿家。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求得音音的原谅。
看着他中途踉跄、差点摔倒的狼狈模样,张妈缓缓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谢嘉玉这一个多月除了布置针对陆序的陷阱,还做了很多事。包括但不限于买通佣人潜入庄园,假借宿父宿母的名义博取宿音的好感;又对宿父宿母宣称自己是景仰宿音多年的学弟,时常往来于宿家。
两边欺瞒,竟相安无事。更甚至,得益于他多年来蒙受家中长辈喜爱的深厚经验,提起他,宿父宿母满口赞誉。受此影响,宿音也逐渐开始信任他。
眼看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到了收网的时候,谢嘉玉提前在宿父宿母面前揭发了陆序的所作所为。
看到陆序出轨的证据,二老已是怒不可遏,发现他还对宿音用药害她缠绵病榻,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陆家无异于龙潭虎穴。
将宿音接回来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宿父亲自去了一趟,只说宿母想念女儿,要把宿音接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这在以往也不是没有过,陆序这时正为公司的负面舆论头疼,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宿音回家后,病情出现了明显好转。只是行动仍然有些不便,需要有人协助。
谢嘉玉很喜欢这种时候,总是快人一步,越过宿父宿母最先上前揽住宿音的臂膀。
每当隔着轻薄的衣料感受到那纤薄弱质的身体,冰凉滑腻的肌肤,以及拂在胸口处的微弱呼吸,他都会恍惚觉得,自己正在被全身心的依赖着,继而诞生一种由衷的满足。
这天,陪宿音散完步回屋的途中,谢嘉玉突然低声问道:“学姐,你会和他离婚吗?”
先前宿父宿母担心宿音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作,本不打算告诉她关于陆序的那堆破事。
但谢嘉玉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迟早都要知道,便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慢慢将一切透露给了宿音。
不置可否,他这么做是存了私心的。他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尽早离婚,越快越好。
宿音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小片阴影,谢嘉玉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看到那张淡樱色的唇缓缓吐出自己梦寐以求的字眼:“会的。”
只一瞬间,他的心便飞速膨胀,胀鼓鼓的,像是装满了什么蜜液,马上就要溢出来。
不过下一秒,在瞥见门外突兀出现的人影时,谢嘉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头发乱糟糟、衬衫皱巴巴,脸上全是青茬,看上去比原先沧桑了十岁的,不是陆序还能是谁?
宿音正在欣赏花圃里盛开的茉莉花,似乎并未注意到来人。
谢嘉玉眸中滑过一道流光,伸手揽住她一侧肩膀,作搀扶之意。
但在远处的人眼中,却像是他把她整个拥在了怀里,极尽暧昧的姿势。
宿音微微一顿,话还没来得说出口。
另一边就传来了剧烈的拍打、撞击声,伴随着一声怒喝。
“放开你的脏手!”
抬眼看去,陆序正面色狰狞,抬起脚在踹大门上挂着的锁。
谢嘉玉这时才像是才注意到来人似的,放下手:“抱歉,好像让陆总误会了。”
话虽这么说,却无半分歉意。
宿音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门外的陆序看到这一幕,又面红耳赤激动起来,抓住栏杆的双手异常用力,像是恨不能徒手将整扇门撕开:“音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
宿音难得蹙了蹙眉,没再施舍给门外的男人半点眼神,便径直往屋内走去。
谢嘉玉也紧跟着离开。
只留下陆序在原地声嘶力竭地叫喊:“音音,你看看我啊!你回头看看我!都是夏青禾勾引我的,我还是爱你的,我只爱你!”
宿音才进屋就遇见了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二老。
“听声音,是陆序那个混账?”
谢嘉玉在后面点了点头。
便见宿父握着拳头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宿母紧随其后。
宿音在客厅翻看自己原来的花册,但屋外的声音还是时不时就会传进来,让人心烦。
“音音!音音!”
是陆序的声音,并且似乎在越来越近。
谢嘉玉当机立断:“我出去看看。”
宿音点了点头,再看手上的画册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终究是担忧的心情占了上风,站起了身来。
尽管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出去,以免使本就混乱的战局更加混乱。
恰在这时,宿父宿母回来了。
仔细去听,外面的吵闹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宿音先在二老身上逡巡一圈,确认没有任何损伤之后,才看向落在最后的谢嘉玉。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后者微微一笑:“没事了。”
最开始宿音还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陆序离开了,但当她透过窗户看出去时,却发现那道熟悉的人影正跪在大门前。
“别看了学姐。”谢嘉玉走过来,微一侧身,就挡在了窗户前,也挡住了宿音的视线。
有些话他不能说,不然有居心叵测的嫌疑。
但宿父宿母显然不用顾虑这么多。
“他想跪就让他跪,跪到死都行!这都是他该的!”
“跪在门口,邻里邻居的都能看见,这是在逼你出去呢,音音,你可千万别心软!”
宿音当然不会心软,即便是中午时分,被炽热的日光晒得脱水的陆序嘶哑着声音哀求她看自己一眼,只要看一眼就行,她也没有踏出半步。
但陆序最后不是被救护车带走的,而是被警察带走的。
陆氏企业破产的消息在A市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不过随着其被收购,也没有多少人再去关注这些。
唯一受到影响的只有谢家人,他们最近都不太敢出门,唯恐遇上那种见面就恭维的:“这次姓陆的可是遭了大罪了,嘉玉那孩子手段不错啊,你们这次放他出去练练真是做对了!”
是的,事情结束之后,一些人把这明里暗里的来龙去脉全都理了一遍。自然不罚有聪明人看出幕后黑手是谁。
虽然不知道陆家为什么会被针对,不过成王败寇,败者的事迹何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哈哈,谬赞了谬赞了。”每当这种时候,谢家人都只能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谁能知道为什么谢嘉玉那□□崽子都已经跟家族断绝了关系,这些人却还是要把他做的事情理解成是谢家的授意?
不过这么一来,万一谢嘉玉真追到了陆序的老婆,呸呸呸,现在该叫前妻了,那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那□□崽子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了……吧?
陆序被控“教唆罪”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刑期八年,并处罚金五十万。
陆父遭受多番打击,高血压一下没压住,脑出血成了植物人。
陆母在这时候还想要上门求宿音不要离婚,被宿母拉下脸来骂了一顿回去之后以泪洗面。
而夏青禾在丑闻闹上热搜后,就被学校开除了。回老家,又差点被父母卖给一个眼瞎的杀猪匠,她深觉哪里都是龙潭虎穴,便逃到了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迫于生计四处打零工,很快便泯然众人矣。
欺负过自家女儿的人都没好下场,宿父宿母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唯一让他们担心的只有宿音本人,虽然她现在看上去还算平静,但万一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装出来的呢?说到底,陆序也跟她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谢嘉玉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这种时候,他提到自己暗恋宿音好多年,正在帮她寻找合适的心源,想要追求她,宿父宿母没有思考太久就默认了。
一方面,他们认定谢嘉玉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另一方面,他们希望开启新恋情可以使宿音尽快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阴霾。
当然,他们也说了主要还是以宿音的意愿为主。
不过谢嘉玉没有想到幸福会降临得如此之快。
不到一个月,宿音就接受了他的心意。
随后,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真正博得美人芳心时,宿音答应了他第一次试探性的潦草求婚。
步入婚姻殿堂的那天,是谢嘉玉出生以来最兴奋的一天。
和自己最爱的人结成伴侣,台下是双方亲朋好友,等人高的婚纱照就放在鲜花拱门旁边,电子礼炮声响后漫天繁花在空中炸开……
这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场景。
看着身穿婚纱款款而来的宿音,谢嘉玉喉咙微涩,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婚后的生活和谢嘉玉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她,不用再顾及距离。他可以牵着她的手,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散步。他可以围在她身边一整天,亲吻她的脸颊。
但谢嘉玉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尽管宿音会对他露出一些细微的、和面对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小表情,也从不抗拒他的任何亲昵动作。
直到某次,宿音心脏病发作,不得不卧病在床修养的时候,谢嘉玉总算知道究竟哪里奇怪了。
宿音毫不依赖他。
她的眼睛总是像一汪湖水一样澄澈透明,他却从来都不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事后,谢嘉玉总是会想起宿音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
她会靠着他的肩膀,听他讲很多话,当他低头时,就会发现她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就好像,他拯救她于枯燥无聊的生活,他是她的英雄。
只是这么一想,谢嘉玉的心情就好像断了线的氢气球一样,飘飘然了。
要是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出于这样的想法,即便找到了合适的心源,谢嘉玉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更甚至,他开始期待起宿音的下一次心脏病发作。
人总是这样,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渐渐地,谢嘉玉不再满足于那虚无缥缈的“下一次”。他买通了家庭医生,在宿音的日常饮食里下药,令她虚弱,终日缠绵于病榻。
看到女人苍白脆弱的模样,谢嘉玉不是不心疼。但转念一想,他控制了药量,不会从根本上损伤她的身体。
等她彻彻底底属于他,他就会让她恢复健康。
……
然而,谢嘉玉没有想过,意外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
别墅里起了一场大火,所有佣人都逃出来了,只有宿音,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当谢嘉玉得知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了,满地疮痍,一眼就能望到头。
有人把一枚裹挟着烟灰的戒指递到他跟前:“对不起,先生节哀。”
谢嘉玉木然地低下头,看着那枚戒指,上面的钻石经历过火光的洗礼更加闪耀,然而本该佩戴着它的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是什么意思?”
“……您的太太不幸遇难了,这是她的遗物。”
这道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谢嘉玉的脑子里全是嗡鸣,反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他又问:“什么意思?”
其实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和宿音的婚戒。
有个佣人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走过来不无哀戚地回道:“火势太大,一开始就是从太太的房间开始的,她……没跑出来。”
“没跑出来?”
“她死了。”
谢嘉玉这时才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然地点点头。
不过下一秒,他的脸色就猛然一变,双眼瞪得极大,面红耳赤地发怒:“你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什么“我请你们来不是吃干饭的!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她,为什么你们都活着,只有她死了?!”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强烈的呕吐欲望迫使他蹲了下去,像只□□一样撑在地面上,眼眶滚烫得被火烧了似的,蒸发出水汽。
恶心,太恶心了。
这个世界很恶心,他也很恶心。
为什么他要给她用药?为什么在找到心源的时候不第一时间带她去做手术?为什么要让她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要是她健健康康的,是不是就能跑出来了?哦不,那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医院修养,根本不会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谢嘉玉吐了个天昏地暗,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在医院待了一周才有所好转。
谢家人现在也是一阵唏嘘,想当初这小子好不容易把人前夫弄垮,又好不容易把人追回家,这才多久,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被赶来照顾人的齐盛承担了安慰和劝导的双重责任。虽然但是,其实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自家表哥这副模样。
自从在婚礼上见过表嫂之后,他回家也是三天三夜没吃东西,被家里棍棒教育了一顿才安分下来。
“表哥,你想喝点什么不?果汁、饮料、牛奶?”
齐盛一连说了好几样,也没见对面有所反应。
本来以为这次又要自言自语好几小时,没想到一分钟过去,谢嘉玉竟然给出了回答:“我想吃西兰花。”
“啊?哦,我马上去给你买,等着。”能吃东西就是有好转,齐盛立马应了下来。
二十分钟后……
端着炒西兰花和各种精致菜品回来的齐盛看着空空如也的病房,爆出一声国粹:“卧槽!”
*
谢嘉玉跑出医院便打车赶往了宿家。
他和宿音有关的一切几乎都在那栋别墅里,被大火焚烧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但有一样东西例外。
在宿音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里,原本摆放着一张宿音和陆序青春时期的合照,他看不过眼,偷偷换成了宿音和自己的结婚照。
“真的在这里……”重新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谢嘉玉才终于有了自己依然还活着的实感。
上面的人栩栩如生,仿佛从未离开。
宿音靠在他怀里,面对着镜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含着微微的笑,在嘲弄地说:你看,你再一次失去我了。
看到谢嘉玉穿着病号服闯进来,只是为了看这张照片,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宿父宿母二人心中一痛,勉强安慰道:“嘉玉,你是个好孩子,音音看到你这样一定也……”
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宿母再也说不下去,掩面痛哭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心中的悲伤又何尝不会更多呢?
“都怪我。”越是盯着那张照片看,谢嘉玉就越觉得,宿音是在责怪他。
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才会选择火灾这样痛苦的死法,连骨灰都在一堆余烬里,令人难以分辨。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这怎么能怪你呢?”谢父不知内情,干巴巴地安慰着。
谢嘉玉似若未闻,游魂一般走出宿家。
好在齐盛循着踪迹找了过来。
“表哥,咱们回医院吧。”他小心翼翼地道。
谢嘉玉没理,径直往前走。
无法,齐盛只得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留意他的安全。
主要是不留意不行,谢嘉玉就像是跟没长眼睛似的,遇到红绿灯也不停,直愣愣地朝着一个方向走。
“真就这么不要命啊?”齐盛嘀咕着,却发现他们两个竟然走到了警局外面。
“等等,这儿就算了吧,咱们别打扰人警察办公了。等会儿得告咱们妨碍公务了。”当然,劝阻失败。
齐盛仰头看天,认了命地跟进去,随后就在一阵目瞪口呆之下见证了自家表哥自首的全过程。
“不是,你怎么能给音音下药呢!”齐盛拍案而起。
称呼并不重要。
实施犯罪的家庭医生当然也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不过鉴于药物用量较轻,谢嘉玉又有自首情节,最终判处的刑期很短。
谢家人这次是真的惊住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档子事。
“他活该,就该让他在牢里反省反省,这种事都干得出来,那么多年的礼仪道德都喂狗肚子里去了?!”谢母正在气头上,也是真的失望于谢嘉玉的所作所为。
有言在先,谢家也就没去捞人。
谢嘉玉也不在意能不能被捞,于他而言,进监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看着熄灯后漆黑一片的房顶,两行热泪滚溢而出。
谢嘉玉想,要是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他会很早就来到她身边,好好保护她。
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是源于他自己也不行。
渐渐地,夜幕散场,天边曙光乍现。
昏昏沉沉间,谢嘉玉隐约有种玄妙至极的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就仿佛意识正在抽离,悠悠扬扬飘向了远方,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