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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不相悖 “你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吗。”……


    温夏醉得厉害, 但她喝醉时乖巧可爱,吐过一次之后就睡着了。


    但格格更宁愿她大闹一场,将心里所有苦闷都发泄出来。


    快天亮时, 格格被导师一个电话叫走, 走之前在电饭煲里定时煮了粥, 在床头贴了张写有“厨房有粥, 醒了吃”的便利贴后匆忙出了门。


    温夏醒来时快九点,有阳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漏进来, 地板上亮起一隅光。


    南方的冬天看起来比北方暖和。


    温夏看了眼时间, 昨天订了往返票,今天中午就得回去, 简单洗漱了一下她就拿上包出发, 粥没来得及喝。


    出发前她给格格发了消息,等她回到堰青, 格格才回过来。


    格格说也快放假了, 不放心温夏,等放假就过来陪她待几天。


    温夏知道格格和程聿有去小樽看雪的计划,没好意思破坏这个计划, 拒绝了格格的提议。


    不过失个恋,拖累朋友显得不厚道。


    温夏回宿舍后, 为填满时间找了段材料练口译, 这份之前就听过无数遍的材料, 她却频频出错, 经常听完一句就走神。


    草稿纸上的速记也毫无章法, 就连结构都做得一团糟,稍微失神,就没办法顺利将整段材料译出。


    温夏烦躁地将稿纸推远, 什么都装不进脑子里。


    ——除了景栩。


    她脑子里全是景栩——雨幕里递给她一个草莓蛋糕,说“雨总不会一直下”的景栩;烈日炎炎下清新得格格不入的景栩;篮球场上意气风发如瑰丽晚霞的景栩;在路灯下跟她说“别认命”的景栩;便利店里为了不让她察觉到同情自以为装得天衣无缝的景栩……在盛大烟花下问她要不要试试的景栩;因为担心她而披星戴月赶到她面前的景栩……


    每一个时刻的他,都被她清晰地印刻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


    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别两宽这天,所以真到这一天时,自己一定不会难过。


    可真的身处此处,难过似千军万马奔涌而来,她那点儿自以为是的清醒根本不足以与之抗争。


    甚至近乎溃败。


    她根本不似想象那般风轻云淡。


    今天堰青也是难得一见的艳阳天,一缕光透过透明玻璃钻进,落在靠近窗边黑暗的角落。


    温夏看着这缕光发呆,看着它从窗户的左侧慢慢移动到右侧,直至消匿。


    温夏抬眼看窗外,天色仍好。


    太阳仍高高悬挂,整个世界仍一片明亮,楼下篮球场仍传来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切如常,热闹喧嚣,好像只有那缕光,因太阳微微偏移而消失了。


    温夏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往外走。


    她想往喧嚣里去。


    她想去晒晒太阳。


    她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一片乌云悠悠飘来,温夏正好抬头。


    乌云慢慢将灼眼日光遮蔽,温夏眯起眼,视线却未移开。看着那抹冬日里难得的灿烂慢慢黯淡,她忽然后悔了。


    为什么要说出那三个字?


    为什么要放弃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幸福?


    为什么要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而放弃掉,从年少时就在她心底根深蒂固的人?


    她拿出手机,想要联系景栩。


    她想要告诉他,她后悔了,也想告诉他,她其实没觉得异地苦,因为他一向做得很好,从来没让她感受过不安……


    可翻出景栩电话那一瞬,她眼神又恢复清明。


    想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愿他自由,愿他不为世俗所累,愿他一身轻地去往更高处,所以才放手。


    现在回头又算怎么回事?


    他们之间,只有分别才是正解。


    温夏收起手机。


    可叹气的瞬间,乌云飘走了。


    世界重新亮起来。


    景栩就像太阳,天生带着让人望尘莫及的光泽,能驱散人间阴霾。


    所以淤泥里的她总是忍不住靠近。


    即使是现在。


    她仍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


    恰好他明媚。


    却逢她自卑。


    她咬了咬唇,做了个决定。


    既然无法彻底放手,又无法劝说自己回头。


    那就交给天意吧。


    她第一次亲吻她的爱人那天,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雨。


    如果……


    如果今天也下雨,她就不顾一切回头,尝试着自己做一回太阳。


    即使景栩不要她,她也要尽力试一试——就像这几年她死命抓住一切进步的机会那样,尽力抓住景栩。


    有乌云。


    会下雨吧?


    一定要下雨。


    温夏眨眨眼。


    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可以继续待在他身边的借口。


    老天爷啊。


    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今天我想要求求你——


    一定要下雨。


    可是,一直过了零点都没落雨。


    她眼眶一热,鼻尖突然涌上酸涩。


    又哭了。


    她垂着头,任由滚烫眼泪灼在肌肤上。


    温夏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懦弱。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传来一句:“这是怎么了?”


    欠揍又藏着关心的一句。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宋有临。


    胡老让宋有临回学校取份文件,他本来打算忙完这事儿就去趟京北,没想到在大学城最出名的那家酒吧见到本来要去京北见的人。


    顾岑书让他滚,他就死皮赖脸和她同行的人混熟,他有钱会玩,很快被接纳。


    只是顾岑书全程冷脸,除了那个“滚”字没再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整个过程都没喝酒,只是想等局结束时亲自开车送她回家。


    只是人顾岑书自己联系人来接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他失意在街道游荡,没想到还能看到一向“铜墙铁壁”的温夏坐在公交站哭。


    温夏见到他,迅速抬手想将眼泪抹干,眼泪却擦干了又淌。


    宋有临在学业和工作上都帮过温夏不少。


    温夏信任他,到后面也干脆不擦了。


    夜越深,温夏就越觉得冷。


    今天伦敦也降温了吗?


    冬令时的伦敦,应该很美吧?


    现在景栩在干嘛呢?


    在心无旁骛地准备比赛,还是也和她一样,在想另一个地方是不是降温了?


    宋有临递给她一包纸巾,他不毒舌的时候还真有点儿兄长的模样:“被胡老骂了?”


    温夏摇头。


    宋有临没问了。


    安静良久,温夏哽咽着:“没下雨。”


    “嗯?”宋有临莫名其妙,转头看她。


    她也转头,一双眸子水雾雾,嗓音像是被抽丝剥茧,只剩下一副苍白躯壳。


    宋有临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脑子转了几个圈后,谨慎着开口:“是啊,之前连着下了好几天,终于放晴了。”


    终于放晴了。


    这句话像把利刃,刺入她心脏。


    就好像,原本稳稳握在手里的东西,就这么恰好地,丢失了。


    见她哭得更厉害,宋有临起身,去了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哐当”两声过后,他拿着两罐啤酒走了回来。


    他递给温夏一罐:“今夜都失意,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喝点儿?”


    温夏接过,两人无言着喝完了各自的酒。


    连碰杯的流程都懒得走。


    宋有临起身:“门禁了吧,有地方去吗?”


    “有。”


    温夏一罐啤酒下去,脑子都有些混沌,“我去我男朋友那儿。”


    宋有临还没说话,温夏顿一下,声音哽咽:“不对,是前男友了……我没地方去了。”


    温夏喝醉时说话轻轻软软,带着南方特有的软调,同清醒时完全不同。


    宋有临这是第一次知道,有人酒量差劲到这程度。


    他粗鲁地将人拎起来:“酒量这么差还敢跟人这么喝?”


    温夏被人这么拎着也没生气,反而笑起来。


    宋有临看着她笨笨傻傻的模样,“喝点儿酒把脑子喝坏了?”


    温夏仍在笑,几分钟前还灰扑扑的眸子似是在瞬间亮了起来:“太阳出来了。”


    “……”


    宋有临抬眼看,头顶只有一片黑得快要滴墨的天。他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轮廓深邃,气质卓然。


    只是那双眼很冷,视线落在他扶着温夏的那只手上,宋有临突然觉得握着的这一小截胳膊十分烫手。


    温夏跑过去,环腰将人抱住。


    宋有临走过去,将人从景栩怀里拉出来:“有你这么占人便宜的?喝醉少女扑进你怀里,你一大男人躲不开?”


    话音刚落,温夏又以同样的姿势抱了回去。


    宋有临:“……”


    景栩低头看一眼温夏,闻到酒精的味道,他柔声问:“要不要放开?”


    “不放,暖和。”


    景栩这才抬眼看向宋有临,眼神里展现出少有的攻击性。


    仿佛在说:看见了?她自己要抱的,你情我愿的,你一外人插什么嘴?


    他未置一词,同样身为男人的宋有临却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立刻后退半步:“别误会,我对她没非分之想。”


    圈子就那么大,他们虽然没正式打过照面,但对彼此都有耳闻,也因不同的契机远远见过彼此。


    景栩知道宋有临和顾岑书的事儿,只是轻微挑眉:“知道。怎么样,顾岑书还让你滚吗?”


    “……”被戳中痛处的宋有临气笑,“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他不肯吃亏,也挑着眉:“对了,她刚才说你是……前男友。”


    “前男友”三个字咬得特重。


    “……”


    这话显然也戳到景栩痛处了,他没再理宋有临,低头,带着耐心柔声询问,“带你回家?”


    温夏迷迷糊糊睁开眼。


    做梦了。


    梦到景栩了。


    梦里他也好温柔。


    她立刻委屈起来:“我没有家。”


    景栩心脏被她的话扎的疼了一瞬。


    景栩把温夏带回公寓,接热水替她擦脸擦手。


    他粗略看了下套间,洗手间里她的洗漱用品、鞋柜里的梧枝绿拖鞋、衣柜里挂着的那几件女式衣裙、一起养的那几盆多肉……都不见了。


    景栩坐在床边,看着醉得脸颊泛红的温夏,动作轻柔地替她将挡在脸上的碎发往后捋,语气无力又无奈:“这么决绝啊?连相处痕迹都清除了。”


    房间内十分安静。


    他指腹小心地描绘着她的眉眼,低喃——


    “夏夏,你现在,还是会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吗?说完分手后,自己偷偷哭过很多次了对吧。


    “你知不知道,伦敦气温降得厉害,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也在想我对吧?


    “算了,不应该这么问,因为有人嘴硬死了。我知道你想我。


    “还说什么异地太苦了,坚持不下去,不想再继续。


    “温小夏,你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吗。”


    第52章 没下雨 “谁分手了亲这么狠?”


    温夏似是觉得难受, 又或许景栩力度太轻弄得她有些痒,她蹙蹙眉,将头整个埋进被子。


    景栩怕她闷着, 将被子稍稍扯下来些。


    他着急赶路, 从伦敦到堰青, 路途遥远, 沾了一身风尘,等她睡着, 他去冲了个澡。


    洗完出来没多久, 温夏醒了。


    她醉意未散,起来表情呆呆地坐在床上。


    看到景栩时, 她嘴一撇, 双眸立即盛满水雾。


    她想,反正是在梦里, 一觉醒来回到现实, 梦里的一切景栩也不会知道……于是抱着景栩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委屈,哭得毫无形象。


    她说得断断续续:“景栩,你怎么来了啊?”


    景栩替她理好乱糟糟的头发, 一遍遍替她擦眼泪。


    不知道过去多久,温夏哭累了, 抬手擦汗。


    景栩失笑, 从她手腕上摘下发圈, 替她绑马尾:“哭热了?”


    “嗯。”


    “说说。”


    “什么?”


    “哭什么。”


    “你不是应该让我别哭吗。”


    温夏嗫嚅。


    从小到大, 几乎所有人都会告诉她, 要坚强,面对生活的任何磨难都应该报之以歌。他们还会说,掉眼泪是懦夫行为。


    景栩捧着她的脸, 严肃而认真地告诉她:“如果眼泪是你宣泄情绪的方式,想哭就哭。哭累了,我替你擦眼泪。


    “眼泪不象征懦夫,我的夏夏也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坚强。”


    闻言,温夏哭得更厉害了。


    “景栩。”她喊他,然后委屈控诉,“没下雨。”


    景栩没听懂。


    “一整天都没下雨。”温夏抽泣着,哭得太过,话都说不顺畅。


    “一整天都没有。”


    她年少时,曾无数次看着天空。


    无数次在心里想。


    如果今天下雨,明天上学就主动和他打招呼;如果下雨的话,就约景栩一起去图书馆;如果下雨了,就鼓起勇气再靠近他一点点……


    如果,如果……


    如果雨落下。


    偏偏一直晴。


    或许是真的缘分浅薄,她每次许愿,都没下雨。


    那时候,上天也不愿意成全她的愿望。


    景栩房间里有面镜子,温夏透过镜子看他,话题被扯得很远:“你还替谁绑过?”


    景栩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吃醋,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触感柔软,他心尖儿也跟着软了一瞬:“只给你绑过。”


    温夏脸上写满不信:“那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景栩失笑,凑近她,两人呼吸交缠:“一学就会了,太聪明也怪我?”


    温夏觉得他是故意的,这句话离得远也能说,偏偏他凑近,脊背微弓,家居服宽松,他刻意找好角度露出锁骨,故意给她看。


    故意。


    勾.引她。


    他话说完了也不撤开,眼皮微动,视线还在她脸上上下大量了一圈。


    她在梦里有恃无恐,身体微微前倾,唇瓣精准地触碰上另一方柔软。


    她动作很快,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亲完就立即缩着脖子,没敢看景栩。


    景栩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笑起来。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囿于他用身体构建的方寸之间,柔软的床陷下去一小块儿。


    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指腹在她耳根处稍稍停留后开始轻挲,留下一串串痒意。两人距离本就够近,他稍稍往前凑,就吻住她的唇。


    温夏微微张唇,牙齿轻轻在他唇瓣上咬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回应,景栩放在她脖颈上的手加了点儿力道,呼吸逐渐灼热,越吻越深。


    原本安静的房间里,暧昧忽起,一些两人配合制造出的细微声响丝丝缕缕钻进耳蜗,旖旎至极。


    温夏对接吻这事儿仍不太熟练,过程中咬了一下景栩,丝丝铁锈味


    温夏被吻得失氧,随着性子推开景栩,等呼吸顺畅后,自己盖了被子,躺下睡了。


    “……”


    景栩愣在原地,看着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从喉间挤出一声极短促的笑,又气又无奈。


    撩完就睡。


    他低头看了眼,又把视线移到她熟睡的脸上。


    她睡得倒心安理得-


    翌日温夏醒来时,入眼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心下一惊。


    买醉后不清醒,还跑回景栩家了。


    以后这习惯要改。


    来不及多想,她起来把床铺好后想跑路,没想到,还没跑出卧室,就被景栩抓了个正着。


    端着杯热水的景栩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抵在门框,因为身高差,他睨着她,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大概也是刚醒,嗓音有些低,莫名有些勾人,“跑哪儿去?”


    景栩回来了?那昨天喝醉,自己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吗?那昨天是他把自己带回来的,还是自己习惯性往这跑?


    这几个问题在脑海里冒出来,温夏没敢看他,推开他,跑了。


    景栩:“……”


    没跑几步,景栩长腿一跨,轻而易举追上她,而后轻松把人拎到客厅沙发上,手放在她肩膀一按:“坐好。”


    温夏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没再有动作。


    景栩在她面前蹲下,抬头看着她,但她一直垂着头,没给一丁点儿眼神交流的机会。


    见她这副模样,景栩把谈一谈的想法暂时压了回去。


    她心不在焉,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他几不可察叹了口气,声调软了许多:“夏夏,有人说今年生日要跟我一起过,现在她出尔反尔,怎么办?”


    温夏好像听出了夹杂丝丝委屈的意味,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头看向他,一张脸写满“我好可怜我被辜负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言而不信的人我弱小的心灵被伤的好疼”。


    温夏一时有些无言。


    憋了好久,她终于憋出干巴巴的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


    言外之意是。


    在一起时说的话,分手就没必要履行了。


    景栩听完这句话气笑了:“我没同意。”


    “那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们分手了。”


    “哦。”景栩像是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十分淡然地回她,“过完再分。”


    “……”


    他语调虽缓,说话时却多了一丝平日里少见的强势。


    不容置喙。


    温夏头顶一只乌鸦飞过,拖出好长一串省略号。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景栩还是个无赖。


    “再说,你要不要看看——”


    他拖长尾音,故意停顿,将昨晚被她咬破的唇角递到她眼前。


    “谁分手了亲这么狠?”


    “……”


    “你主动的。”景栩说谎脸也不热,还煞有其事,“我都拒绝不了。”


    “……”


    “你得对我负责。”


    “……”


    温夏视线触及那处,脑海里闪过一些记忆,立刻鸵鸟似的埋下头,脸红了个彻底。


    温夏觉得他在强词夺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他又凑近了些。


    他的视线、呼吸、气息……朝她侵袭,裹住她全身。


    景栩趁她脑子不清楚:“快放假了吧,你住学校也不方便,搬过来住?”


    “不……”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下午去帮你搬行李。”


    温夏:?


    温夏:“我没同意。”


    景栩才不管:“不搬也行,给你买新的。”


    “……”


    温夏咬唇,盯着他,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出声:“景栩,我们分手了。”


    她说得缓慢,一字一顿。


    声音却支离破碎,像是每一个字都化成刀刃,割裂她、刺伤她。


    闻言,景栩少见的强势彻底湮灭。


    他用干燥指腹替她抹去眼泪,“不分。”


    他想说,你哭了知道吗?既然分手让你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逼着自己说这两个字?


    “夏夏,”他知道她现在一定陷入某种情绪里,不想逼她现在就理清一切思绪,他给她时间,“陪我过完生日,这几天你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


    “算我求你——”比起强势,他的卑微更为罕见,“行么?”


    景栩生日也没几天了。


    温夏看着他,借坡下驴,又默默给自己找了个继续待在他身边的借口。


    那就再多贪恋几天。


    等过完生日,一定要清醒些,尽快抽身,不要再被他的温柔和坚定蛊惑。


    下午景栩和温夏回了趟青外。


    温夏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没花多久。


    景栩生日前这几天,温夏数着日子过,抓紧每分每秒同他相处。


    她想在“明天”来之前,用力幸福。


    景栩似乎也是这种想法。


    这些天,两人不约而同推掉了聚会邀约,就连温夏写期末论文、景栩画设计图时,两人都要黏在一起。


    这几天温夏都睡得不太好,到半夜总会惊醒。


    总觉得这段日子更像自己想象出来的乌托邦。


    景栩生日前一晚,他们吃了晚饭,温夏问:“景栩,要不要看电影?”


    景栩拿出手机:“想看什么,我买票。”


    “不用。”温夏指了指客厅的投影仪,“家里看就好。”


    景栩收起手机,视线落在她脸上,试图窥见她的情绪。


    但她十分平静。


    景栩开了投影仪:“有想看的吗?”


    温夏似是随口一说:“《情书》吧。”


    高中时英语老师包场请全班看电影,她只敢坐在离他很远的位置,连他后排的位置都没敢争取一下。


    她当时其实没看电影,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所以这部电影的故事她一无所知,只记得中山美惠在一片雪白里喊出的那句“你好吗我很好”……


    现在,她想要弥补年少时的遗憾。


    她想要,同他亲密地,把这部电影完整看一遍。


    但景栩不必知道。


    看完后,温夏终于明白当年的同学们为什么会掉眼泪。


    故事里的三位主角,都各有各的遗憾。


    男藤井树青春时的暗恋未得偿所愿。


    她的暗恋短暂窥见天光后,也要继续被埋葬了。


    不知道谁说,青春就是遗憾和错过交织。


    她的遗憾和错过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填补过。


    在暗恋里,她似乎算得上幸运。


    景栩生日当天,温夏早早起来。


    景栩的生日,应该会和朋友一起过,不知道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还没等她问,景栩已经主动交代:“今晚在家里过,就我们俩。”


    温夏心头一颤。


    眼里情绪复杂。


    这是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吧?


    本来以为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最后一个生日,勉强能算得上他们的二人世界。


    也称得上满意的道别。


    中午等外面温暖些,景栩和温夏出了趟门。


    他们去逛了超市。


    他们很久没有一起逛超市了。


    景栩推着车,温夏走在他身边挑选着货架上的商品,纠结时把商品递到景栩眼前让他做决定。


    温夏很喜欢逛超市,因为可以同伴侣一起挑选生活用品,聊一聊最近的心情和发生的日常琐事。


    是一件十分有生活感的事。


    这几天的乌托邦生活,终于有了些踏实感。


    从超市购置完,他们去了一家DIY的蛋糕店。


    他们花了一下午,一起做了一个又丑又萌的蛋糕。


    从蛋糕店到家正好饭点,他们一起做了顿饭。


    景栩和她都心照不宣,没提分手的事。


    吃完饭,两人收拾厨房,动作都慢吞吞的,妄图以此延长时间,来逃避即将面临的分手。


    但时间不会给予同情和怜悯,温夏走到客厅,关了灯,只留了沙发旁那盏细长的落地灯。


    “景栩,生日快乐。”她点了蜡烛,“许个愿吧。”


    景栩抬眼看她:“许了就会实现吗?”


    “……会的。”


    “那我希望不分手。”他说。


    空气里沉默被拉长,许久过去,她才听到他问:“会实现吗?”


    现在这个时刻,如果她心底生出勇敢,她就可以给景栩一个肯定而坚定的答案。


    但温夏甚至自己从来就不是勇敢的人。


    或许在过往的某几刻她勇敢过,但她不是每时每刻都勇敢。


    至少,此刻。


    她不勇敢。


    景栩曾窥见她的狼狈和怯懦,那些时刻他曾告诉她,伴侣的意义在于一起享受世间幸福和并肩对抗生活苦难。她可以试着信任他、依赖他,试着把那些想说却始终未言明的话告诉他,试着把解决不了的情绪交给他……


    这些话还清晰如昨。


    她视线在他脸上停几秒,而后似是下定决心般冷言,说出难听的话:“景栩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说分手了,你还像病毒一样缠着我干什么?”


    景栩没见过她如此刻薄的一面。


    只是,她亮出自以为是的利爪,在他看来不过是拙劣至极的伪装。


    他不过愣怔一瞬便笑起来。


    见她疑惑的模样,景栩把那晚她没听到的话重复一遍:“温夏,你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吗。”


    “……”


    “我不能走。”景栩目光始终死死锁定她,“我知道有人很难过,一旦我走了,她又要偷偷掉眼泪,我得替她擦。


    “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我就陪着你,等到你愿意说为止。”


    温夏环腰抱住她,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染了点撒娇:“景栩,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她把陈杏的事告诉景栩,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如此坦诚地把困住她的泥沼,讲给景栩听。


    她说:“其实,分手并不单单是因为她。她的事儿其实不难解决。但是景栩……”


    她停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我们之间有差距。你这个人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像个小偷,总是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想要进步,想要缩小这样的差距,我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可是陈杏又出现了。这好像是在提醒我,我的努力就在在广袤沙漠里撒了一滴水。


    “它一定不可忽视,但作用微乎其微。


    “你很好,你的存在很好。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太好,所以我也努力变好。可是景栩,你又能陪我多久呢?


    “你身边将来一定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她样样胜我,你们样样般配。


    “趁你还没有很喜欢我,我想……我们就停在这里了吧。”


    反正迟早会失去,她早早学会接受,对谁都好。


    温夏开始说第一句时就已经掉眼泪了。


    她不想显得如此脆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景栩面前已经可以放下一切防备。


    她不是爱哭的人,却将所有可怜展现在他面前,掉过好多次眼泪。


    ——就好像默认了,景栩是她的庇护所。


    她说完,房间里陷入安静。


    此时已经很晚,窗外灯火寂寥,只亮着零星几盏等,光线冷白,被笼在雾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像现在景栩的表情。


    景栩干燥的指腹在她脸上抹过,沾上湿意。


    眼里溢出心疼。


    他想替她擦眼泪,但更想让她快乐。


    “谁说我没有特别喜欢你?”景栩替她擦着眼泪,温声细语,“温夏,你有点儿良心。”


    “逢年过节想和你一起,知道你难过千里迢迢赶到你身边,送你礼物……这些都不是处于男朋友的责任,这些是喜欢。


    “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么。”


    “因为伦敦降温了,很冷。”


    安静在沉默下蔓延,景栩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他唇瓣落在她脸颊正在滑落的那颗眼泪上,阻止了它继续往下坠。


    他的唇仍贴着她的肌肤,牵出寸寸痒意。


    “伦敦太冷了,我回来找我的夏天。”


    第53章 及时雨 我仍觉我珍贵。


    温夏说分手那天, 景栩正好交完作品集从导师办公室出来。


    他当时觉得自己能做的最大挽留,就是问她是不是确定要分手。她说确定,说异地太累。


    他知道这是假话, 但她宁可说谎, 也要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尊重她的选择, 同时也有些生气。


    她挂了电话, 他也因为一时意气没再打回去。


    他向来不是喜欢纠缠的人。


    她选择分手,那就分。


    人生漫漫, 恋爱分手结婚离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 这几项甚至可有可无——这些东西,远远不及他的事业和体验世界的机会重要。


    不过是分手, 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就算一开始他会不习惯, 会难过,但很多事情和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不会纹丝不动待在原地。


    刚开始, 他确实不太习惯和温夏分手。


    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聊天框想给她发消息,反应过来后又把手机熄了屏。


    吃到美食看到美景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打开和她的聊天框,然后想, 这些地方等夏夏放假要和她来一趟……


    但分手的第三天开始他就没日没夜准备比赛,画设计稿、建模, 高强压下的状态让他根本腾不出时间再想起温夏。


    他想, 走出一段感情的时间, 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短。


    他今年没打算回国了, 但比完赛那天, 他走在飘雪的伦敦街头,看到街头牵手的情侣,突然就想起了她。


    那天是冬至, 他回到公寓,按照习俗煮了碗饺子,同是从堰青来留学的邻居还给他送了碗冒着热气的羊汤,说给他暖胃。


    喝完羊汤,邻居拽着他去参加派对,在一派热闹里,他形象温润,眼神却淡,像树尖凝住的水珠。毫无情绪的眼神劝退了不少想过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子。


    偶尔有金发碧眼的淑女来找他搭讪,感受到他兴致缺缺后,便识趣地端着酒杯离开。


    他在这场热闹里格格不入。


    百无聊赖的时刻,他低头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将这场宴会上造型最奇特的那款糕点拍了下来。


    拍完,他进入手机相册,发现这段时间多了几百张照片。


    他以前不是一个爱拍照记录的人,和温夏在一起后,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分手后他仍未保留这个习惯,即使知道这些再没有拍下来的意义,他还是无意识拍了许多……


    思及此,景栩滑动手机屏幕的手突然停下。


    只不过是不再分享给她而已。


    怎么会觉得记录毫无意义呢?


    有人说,他是天之骄子,好像任何事只要他想,都能轻松地,得偿所愿。


    但他想要看懂温夏,却始终看不懂。


    她好像是棵摇摇欲坠的小草,却拼命长成一棵树,扎根、茁壮、直至在春日里盎然;


    她好像对谁都包容慈悲,偏偏对身处囹圄的自己下了最狠的心,她对谁都笑,偏偏对自己苛责到极致,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够好;


    她好像信任他,偶尔把自己的脆弱摊开给他看,却剖得不够彻底,他最想窥探的她偏偏掩藏得最深;


    她好像喜欢他,又好像不那么喜欢他……


    景栩表情不爽地按下锁屏键,手机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停下。他手指放在锁屏键无意识按了又按,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反复好几次。


    从小到大,他鲜少有这样心乱意躁的时刻。


    他在这场流光溢彩的派对里再也待不下去,猛地起身,头一次,顾不上礼仪,没打招呼便独自离席。


    他在空荡荡的街道瑀瑀而行,充斥着英伦优雅的街道他也无心欣赏。走到一幢维多利亚式别墅的红砖墙下,一位年迈的点灯人刚好点亮立于街边的铁艺灯盏。


    他站在灯下,看着点灯人慢慢走远。


    长街灯火寂寂,头顶这盏灯在冬日里发出微弱的光。


    这方微弱光亮将他影子拉长,显得孤独又寂寥。


    他莫名想起在树阳时,在老旧热闹的街道,她于人声鼎沸里误牵他的手,两条长长的影子在晚风中交织。


    而眼下这道孤零零的影子,像一个游荡的孤魂。


    好不容易在冷风中渐渐消散的那股烦躁,又在一瞬间升腾起来。


    他从兜里摸出烟,低头找打火机时,正好飘了雪。


    他就这么站在冷风里,看着雪缓缓坠下,目睹着雪越来越大。


    长街静默。


    时间仿佛静止。


    大雪落在他的肩膀、发丝、黑睫上,他却一动不动。


    良久。


    他好像听到一句温温柔柔的“景栩你看,下雪啦”。


    他循着本能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条长到没有尽头的异国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和零星的几盏灯。


    只有他一个人。


    他垂眸,视线落在不远处积雪上的瞬间。


    这段时间被他搁置的思念,突然泄洪般地冲出来,将他整个人席卷到窒息。


    也是在这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伦敦已经这么冷了啊。


    小时候他随外婆在伦敦住过几年,长大后在这里求学。


    伦敦从来没这么冷过。


    脑海里恰逢其时。响起被时光尘封的一句“我叫温夏,温暖的夏天”。


    远在堰青的那个姑娘,是他在凛冽萧索的冬日里,唯一的夏。


    他那晚在冷风和大雪里站了好久。


    然后第二天。


    他登上回国的飞机。


    经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马不停蹄赶往青外。


    深夜时,他出现在醉酒的温夏面前。


    在飞机上那十多个小时,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掉眼泪的模样。在树阳那个灰蒙蒙的小城,昏暗路灯下,她小小一个,蜷缩着,微颤着,静静待在角落,谁都不敢打扰,像是被世界遗弃。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说分手的时候,她一定纠结又难过,却在和他通电话时故作坚强。


    他恨死自己了。


    那种时刻,他明明应该持续纠缠下去,但他居然在想狗屁不是的尊重和尊严。


    他知道自己应该秉持一贯的教养,在她失态时回避,给她留出空间,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可他不想那么做了。


    比起做一个温柔知礼的绅士,他更想要面对她的悲伤,替她,或者说引导她解决困境。


    他应该热烈地爱她,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她的喜欢。


    他会托住她试图遮掩的那些不安、委屈,如果可以,他也想托起她如履薄冰的人生。


    即使她仍嘴硬,仍有顾虑,他也绝对不会再装“放她自由”的绅士。


    他吻着她的眼泪说了好多话。


    他说他不要再出于尊重回避她的悲伤,他会紧紧牵着她的手,给予她支持,替她点灯,陪她走出困住她十多年的自卑、脆弱、谨小慎微;


    他说,夏夏,别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眼泪;


    他说,你总说自己不够好,可是你明明温柔坚韧,聪明上进,独立优秀……好到不能再好;


    他说,你不用多完美,我会接受并爱你的不完美,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说,在伦敦度过那么多个冬天,我从来没觉得有哪一个冬天,像这个冬天这样冷;


    他说,伦敦太冷了,我回来找我的夏天……


    他说完紧张又忐忑,不知道她会怎样宣判这段感情。


    温夏听完怔住,长久无言。


    窗外好像下了雨,雾气氤氲在玻璃窗上,她起身走到窗边,将其轻轻推开。


    冷气和雨丝都在一瞬间扑在她脸上。


    景栩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他也没敢贸然出声,


    长久的沉默后,温夏没头没脑说了句:“景栩,下雨了。”


    今晚。


    来了一场好及时的雨。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雨。


    时隔经年,终于落在她的世界,润出她所期盼的未来。


    这场雨,就好像是他们共同为继续走下去而找的借口。


    ——就好像,上天终于给予她成全。


    她说话时回头看他,他清晰地看见,她的眼泪不再是苦涩。


    好像——


    这场绵绵细雨给她带来一场盛大喜悦。


    也在她眼睛里蕴出春天。


    他记得她并不喜欢下雨天。


    这场雨却让她如此欣喜。


    景栩走近她,抬手替她擦眼泪,有些好笑:“怎么不下雨哭,下雨也要哭。”


    温夏主动凑近景栩,踮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往前凑,吻住了他。


    不同于昨晚醉酒后的横冲直撞,这次的吻,温柔细致。


    景栩浑身僵硬,反应过来后反客为主。


    大掌轻攀住她的细软腰肢,将她又往怀里带了些,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唇瓣下移,到耳垂处时张嘴轻咬。


    温夏疼得轻哼一声,报复似的咬住他的脖子,被咬的那处留了串不太清晰的牙印。


    景栩抬手摸到纹路,揽着她的腰,又吻上去:“夏夏喜欢这么野的?”


    “……”


    他越发得寸进尺,温凉指尖探进温夏衣摆,稍用点儿力道往上掀,腰腹那截肌肤裸露出来。冷风一直在往半开的窗户灌,冷的温夏不自觉颤栗一瞬。


    他手掌覆上时,温夏更是控制不住浑身发软。


    景栩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陡然升起情欲。


    温夏在他手往下时抓住他手腕。


    景栩抬眸看她时,侵略和不爽都朝她席卷而来。


    这无疑是被打扰,还是被这场缠绵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打扰。


    她没敢直视那双眼睛,只温声嗫喏:“今天……不方便。”


    景栩算了算日子,今天确实不是个好日子。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闷闷地笑。


    笑一会儿,他又抬手钳住她的下巴,抬头吻了上去。


    吻到情最浓时,景栩哑着嗓音:“我在你眼里有多好,比在我眼里就有多好。


    “还有,你要记住——


    “温夏和景栩,天生一对。”


    温夏看着他的模样,心头一直空洞的那块儿,突然就被填满了。


    他一遍一遍告诉她,她值得一切美好、夸赞和这世间最纯净坚定的爱意。


    总有人会爱她。


    即使世界虚无,他也会穿过无垠的虚空到她身边,讲述对她厚重的爱意。


    更重要的。


    是他用一次次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的赶赴告诉她——


    爱是养分,没有一场浇灌是徒劳。


    他在把他所拥有的养分给予她,这样,即使某天他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她也能健康、漂亮地生长。


    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爱你,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好,即使没有我,你自身的品质和优点也依然存在。


    你本身就是发光发热的人,在无尽岁月里静默生长,如果愿意,也能在顷刻间滂沱,成为明媚透亮夏天里一场声势浩荡的大雨。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到某社交软件上的提问,当只时觉得那个问题太过抽象,自己或许穷极一生都没办法找到答案。


    她原本形如枯槁,他在某天偶然闯入她晦暗的世界,像原野上乍起的春风,携雨润万物。然后她慢慢长出血肉,向下扎根,向上发芽、开花,直至明亮鲜活。


    她想,现在她可以明确回答出“什么是爱”了。


    爱是教我懂得并坚信——


    即使未来某天我身边空无一人。


    我仍觉我珍贵。


    第54章 冬末绿 “我想早点到你身边。”……


    在景栩开学去伦敦前, 说要带温夏回家一趟,外婆天天都念叨她。


    出发前,他和温夏走过一条街, 街上已经有些许枝条在冷风里抽了芽。


    看到这个景象时, 他和温夏十指紧扣的那只手, 力道稍稍加大。


    温夏眨眨眼, 侧头看他。


    景栩停下,半转身体面向她, 背稍稍弓着眼含笑意同她平视, 而后学她的模样眨眼,手指微屈着轻轻挠一下她手心。


    同时整个人往前凑到她眼前, 两道清浅的呼吸在冷风里无声交缠。他更凑近了些, 鼻尖轻轻在温夏的鼻尖上碰了一下。


    温夏茫然:“怎么了?”


    “没怎么。”他指着街道上为数不多抽芽的枝丫,“只是想告诉你一下——”


    他停住, 笑意也停在唇边, 黑亮的双眸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温夏看不懂他,也不问,就等着他说完。


    “你和冬天的绿意一样难得。”


    温夏目光短暂地落在他手指的方向, 收回后就着当下这个距离,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下一秒便红了耳尖, 趁着景栩直起身的瞬间, 整个人藏进他怀里。


    景栩看着她红透的耳尖, 手指放在那处轻捻, 唇角渐渐漫出笑意:“夏夏, 没人。”


    温夏伸手掐他的腰:“你取笑我。”


    “没有。”景栩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牵着她的手放进大衣口袋,“走吧, 外婆说家里已经在做饭了。”


    离目的地越近,温夏就越紧张。


    他父母也会在,即使知道他父母都是开明温柔好相处的人,她仍免不了情怯。


    毕竟,这是她作为景栩的女朋友,第一次登门拜访。


    即使景栩告诉她什么都不用准备,她还是拉着他按照他家人的喜好去买了一些礼物。


    准备这些之前怕不备礼失了礼数,备完了礼又怕礼数不周到。


    她惶惶一晚,破晓前才堪堪有了困意。


    到景栩家,刚进客厅就能闻到饭香味。


    一位身着米白色高领毛衣的夫人听到动静,小跑着出来,同温夏打完招呼,想起自己围裙没摘,抱歉地冲温夏笑笑,跑回厨房将围裙摘下才又出来。


    女人是景栩的母亲贺云锦。


    她极有气质,是多年书香里浸染的世家小姐。


    互相认识后,温夏温温柔柔叫一声:“阿姨。”


    看出温夏的紧张,她瞪景栩一眼:“你是不是在夏夏面前说我坏话了?不然小姑娘紧张成这样。”


    景栩没来得及搭话,客厅里又进来一个人。


    温夏常常在财经频道上看到他。


    经济学家景承庭景教授。


    温夏对他有刻板印象——冷静、严肃。


    他怀里抱着郁金香花束,径直走到夫人身边,将花给了夫人。


    景栩爱她的方式大概是从景教授这儿学的。


    确立关系前,景栩就总爱送她花,确立关系后,他更是每次见面都给她带一束花,没有哪次忘记过。


    即使是她毕业典礼回树阳那天,他匆忙赶来,手里也有一束。


    这顿饭吃完,温夏忽然理解了景栩为什么会成长为温柔又明亮的人。


    整个吃饭过程,景教授时刻关注着贺阿姨——贺阿姨想要喝的汤还没开口就已经盛好放在手边;盘子里的白灼虾还没吃完又补了货;吃不下的肥肉还没开口就被景教授夹走了……


    都是一些极为微小的事。


    温夏却忽然觉得,离她那么远的经济学教授和知名主持人,周身萦绕着切实的人间烟火。


    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景教授,在夫人面前却截然相反。


    她没有被忽略掉。景栩在来家里之前就特意打电话交代过她的口味,桌上摆的有一大半是她爱吃的菜,就连冬笋都是今早才空运到家。


    家里本来有准备三餐的阿姨,但这顿饭是贺阿姨亲手做的。


    即使景栩给了“答案”,贺阿姨和十分忐忑,问她这些菜是不是合口味。其他人面前只有一杯橙汁,而她面前摆了好几盒酸奶,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饭吃到一半时,窗外下起雨。


    天空铅灰,外面的世界暗了好几个度,温夏侧头看一眼,莫名想起树阳总阴沉沉的天。只是,眼前却不再是大伯家里那个逼仄的、泛着霉味的储物间。


    在景栩飞伦敦的前一天,又带温夏回了趟家。


    这次温夏的紧张比之前更甚。


    景栩说外婆请了不少客人,都是之前一同工作的老友,在翻译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虽然名头上只是老友重聚,但温夏知道,老人家估计是在给她铺路。


    温夏和景栩作为小辈,陪着长辈们在客厅聊天。她一开始脊背绷直,整个人丝毫不敢松懈,但几十分钟过去,长辈们都和蔼可亲,她也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聊到后面,他们开始探讨学术,聊各个国家的文化,聊思维对翻译成果的影响……每个话题都会问及温夏。


    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她深知自己那点儿东西实在是班门弄斧,但这是她学习的机会,于是哪怕是十分主观的问题,她都斟酌再三,恓惶着一一作答。


    送走客人后,温夏和景栩没再多待。


    景栩明天一早的飞机,行李还没收拾。


    回到景栩的公寓,温夏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软在景栩怀里,对于今天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


    景栩安抚似的拥住她,“我还怕你今天会不高兴。”


    毕竟她心思敏感,这样靠着关系介绍资源的事儿,应该会让她不舒服。


    景栩没点破,温夏却聪明地猜到了他的意思:“怎么会,我很感谢外婆还有叔叔阿姨。”


    她当然很想完全地靠自己走到他身边。


    可是太难。


    她没有糊涂到,身边有可利用资源却为了那点儿不值钱的自尊推开的地步。


    更何况,她对自己有信心。


    景栩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啄一下,“要是你自身专业不过硬,外婆不会走到这一步。这证明……温夏真的好厉害呀。”


    后面这句他音调软下来,拖着调子,把温夏逗笑。


    她微微踮脚,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礼尚往来地在他唇瓣上也轻啄一下。


    她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样谦逊了,眉尾一扬:“温夏会越来越厉害。”


    她说话时双眸亮晶晶,神色生动又明亮。


    记忆里的她极少有这样的时刻,景栩看得入了迷。


    她此刻像是变成了一个漩涡,我没办法逃离,于是放任自己沉沦进去。


    呼吸渐渐加重,环住她腰肢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法更近。他眸色晦暗,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危险。


    嗓音仿佛在一瞬间哑下来:“那我得更努力了。”


    说完他低头吻下去,舌尖轻轻探入,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半睁,稍稍抬眼,在她唇瓣上轻咬一下,步子随即得寸进尺地往前迈,她也如他所愿地往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背脊抵在坚硬的墙上,他才满意地勾勾唇。


    他又往前跨一步,两人之间那点儿本就没多少的缝隙瞬间归零,呼吸交缠,暧昧横生。


    她被吻得瘫软在他怀里。


    他单手紧紧禁锢着她的腰肢,含住她的耳垂,嗓音磁沉:“抓紧。”


    温夏乖乖听话,环住他脖颈的力道又紧了些。


    正欲更进一步时,手机铃声欢腾响起。


    景栩神色暗淡下来,不耐烦地接听:“有事?”


    宋陆鸣一听这语气气笑了:“说好了今儿一起聚聚,这儿一群人等你一个小时了,你人呢?”


    “……”


    温夏眼神开始乱瞟,又回到景栩脸上。


    他这副模样很少见,她唇角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景栩单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惩罚性地咬住她的唇角:“幸灾乐祸?”


    温夏笑意仍未收敛,“快去吧,我帮你收拾行李。”


    景栩想让她一起去,但温夏知道,有宋陆鸣的聚会一般都不会太安静,她仍不太习惯那种热闹氛围-


    景栩和温夏在一段时间里都特别忙,陷在某种昏天暗地里。


    忙到暑假如约而至,也浑然不觉。


    等回过神来,公寓楼下花园里的无尽夏已经快要荼靡。


    景栩正准备一个业内认可度极高的设计比赛,不打算回国。


    温夏也从胡老那儿得到许多机会,几乎每天都被论文和文件压得喘不过气。


    等温夏在某个清凉夏夜完成手上最后一个胡老交代下来的任务,才发现,虽然和景栩几乎每天都会发一两条文字消息,但上一次视频通话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


    她转头看向茶几上摆的那束花,失笑。


    很久没见过彼此了,家里的花倒是一直没断过。


    温夏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


    这个点,也不知道景栩在干嘛。


    想联系他,又怕打扰他。


    她干脆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颈,起身去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


    二十分钟后出来,手机正好响起。


    胡老说有个任务交给她,让她记得看看消息。


    温夏打开微信,看到胡老发过来的网页链接。


    是某国际文化交流活动的志愿翻译人员招聘,温夏看完没多久,胡老电话又进来了:“暑期闲着也是闲着,这次交流活动来的都是各国优秀青年,去锻炼锻炼。等会儿我让宋有临把资料打包发你邮箱。


    “你也不用紧张,不是什么严谨的学术研讨,就当去认识新朋友。”


    温夏能感受到胡老的用心良苦,连连道谢并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准备,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通话结束后,邮箱就弹了消息。


    宋有临发来的资料包挺大,温夏把它拖到电脑上解压。


    资料包有点大,温夏看了看进度条,一时半会儿也解压不出来。


    她趁着这会儿,走到阳台上,抬头看到了漫天的繁星,于是拍了一张星空给景栩发过去。


    半小时后景栩给她回了视频。


    她嗓音透着疲倦:“好久不见呀,男朋友。”


    景栩像是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哈欠,按了一下屏幕翻转,温夏看到洒满阳光的伦敦街道。


    温夏忙晕的头脑这会儿才清醒过来,这会儿景栩那儿是下午三点。


    景栩把镜头转回来,她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他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脸上的疲色掩都掩不住。


    “你比赛的事儿怎么样?”温夏问。


    “刚和导师聊了设计方案,还需要再完善……”景栩抬手揉揉眉心,“这么晚还没睡,怎么了吗?”


    温夏这会儿被困意席卷,打个哈欠双眼就腾起水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温夏在景栩面前变得粘人又娇气,她语调温温软软地撒娇:“没怎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温夏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距离文化交流活动还有将近一个月,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她去伦敦几天也影响不大。


    她双眼忽闪,唇角浮现出笑意:“景栩,我去找你吧!”


    “那我抽个空回来?”几乎是在她出声的同一时刻,景栩出声说了这句。


    说完,两人对着屏幕傻笑。


    笑了会儿,景栩率先出声:“那我给你买票。”


    “我想自己买。”温夏说,“最近跟着胡老做了不少项目,奖金蛮多的。”


    景栩笑笑:“有故事?”


    “也不是。”温夏趴在阳台上,嗓音和缓地说,“我第一次坐飞机,是去青外报道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自己走出那所困住我的牢笼。”


    那个时候她想,堰青是有他在的地方。


    她终于靠着自己堵塞努力,离他近了一点点。


    这些年来,他的脚步从未停止。


    虽然缓慢,但她也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的世界。


    她并不是在矫情,不想花景栩这个男朋友的钱。


    只是这次去伦敦,是她第一次出国。


    也是她再一次靠近他、走向他的世界的又一步。


    她还是想要像十八岁时那样,纯粹而勇敢地奔向有他的世界。


    景栩没在这种小事上坚持,只是问:“我刚看了下航班信息,买明天中午的?”


    “买凌晨的吧。”温夏毫不矜持地表达自己的思念,“不用担心我睡不够,我想早点到你身边。”


    “也行。”景栩买完机票,“我让宋陆鸣送你去机场。”


    因为只过去几天,景栩那边也什么都有,温夏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


    刚把行李箱拉链关上,宋陆鸣的电话就进来了,说预计十分钟过来。


    温夏没有让人等自己的习惯,挂断电话后,就立刻拎着箱子出门。


    走到路边时,看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用一口流利英语为一位外国友人指路,还给外国友人推荐堰青的旅游景点,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和十八岁那年机场的场景像极了。


    她仍然羡慕和欣赏从小便可以做到这些的人。


    只是现在的温夏。


    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县城里怯懦无助的小女孩儿。


    她现在。


    足够优秀,足够从容,足够勇敢。


    第55章 牵遗憾 “我们来日方长。”……


    小男孩和他的父母已经走远, 走神间宋陆鸣已经停好车走到她面前,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行李箱拉杆。


    回过神,她下意识拒绝帮助:“箱子也不重, 我自己来吧。”


    没等她话说完, 宋陆鸣已经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夏夏, 咱认识挺久了吧?还这么客气。”


    这大晚上的, 麻烦他过来温夏本来就有些过意不去,此刻莞尔一笑:“麻烦你了, 回来请你吃饭。”


    车行驶到半路, 在一个弯道上被追尾。


    两人都被撞得身体前倾,宋陆鸣踩了刹车, 可由于后面的车没来得及刹住, 他们的车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道路旁的绿化树。


    温夏头部被撞击,强撑着打完报警电话就彻底晕了过去。


    温夏身体素质本就不太好, 这场车祸也算得上严重。


    她在病床上整整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醒来时只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眼睛不太能适应强光,只能看到身边为了几个人。


    景栩先按响了床铃,然后拉上窗帘, 又关了一盏灯,才走到她身边。


    医生过来给她做了神经系统和认知功能的检查和测试, 又推她去影像科拍了片子。


    被推回病房时, 景栩给她倒了杯温水, 插了根吸管递到她唇边:“已经让家里的阿姨做了点吃的送过来, 现在还有没有头晕?”


    温夏两天没说话, 口干舌燥,喉咙也有点不舒服。


    勉强喝了口温水才缓缓摇头:“没事。”


    医生走进来:“初步评估结果是轻微脑震荡,还有一些身体擦伤, 其他的没什么大问题。要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家属继续留意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症状。额头的伤口会有人来定期换药,但要注意不要碰到水……饮食方面清淡易消化的,避免过饱。”


    景栩听得认真,医生走后温夏忽然想到什么:“宋陆鸣呢?”


    “在隔壁病房。”景栩太了解她,在她起身前手就按在了她肩膀上,“放心,他没什么大碍,昨天就已经醒了,能蹦能跳,这会儿医生在给换药。”


    景栩话音刚落,宋陆鸣就拄着拐杖过来了:“醒了?没事儿吧?”


    “目前没什么事,住院观察几天。”景栩起身扶他到沙发上,“不好意思了兄弟。”


    宋陆鸣一拳打在他胸口上,“嫌我现在拄拐要和我撇清关系?”


    “没有。”


    “那就别这么客气。”宋陆鸣笑嘻嘻的,扯到脸上的伤口,“要怪也该怪后面那个酒驾的孙子,喝了酒带妞儿飙车,嫌自己命太长了!我他妈刚提的新车,给他撞报废了……还好夏夏没事。不过听我律师说那孙子到现在没醒,等醒了老子非得让他掉层皮。”


    宋陆鸣没机会找人算账,酒驾的人因为车子惯性过大,撞到他的车之后又慌不择路地往前开,撞上了路边的护栏,送到医院抢救,在ICU熬了两天就宣告死亡。


    温夏在医院呆了整整一周才出院。


    住院这七天,景栩寸步不离。


    有时候要照顾导师和组里同学的时差,常常夜里同那边开视频会议。


    温夏说自己没什么事儿了,让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


    医生说不少人出了车祸之后还会伴有心理问题,他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出院的前一晚,景栩看机票,“最近一趟飞伦敦的航班是明天中午,这次要自己买吗?”


    温夏摇头,没来得及说话,景栩再次出声:“那我就一起买了。”


    “暂时先不去了。”温夏有些抱歉,“再过不久就是交流会了,住院这几天也休息够了,我想好好准备一下。”


    她有些遗憾,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去他学习生活的城市看看,还是没去成。


    这点儿遗憾又在脑子里牵出过往的丝丝缕缕,温夏整个人兴致不高,看起来像盛夏午后被晒蔫儿的藤蔓。


    景栩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出院当天,温夏在住院处门口接到大伯打来的电话。


    自从大学毕业大伯母让她还清所有费用,大伯一家就没再跟她联系过了,就连温悦都删了她的微信。


    尽管她会偶尔给大伯打电话表达关心,也会时不时给那个家里寄点衣服补品之类,却始终关系浅淡。


    大伯主动打电话过来,温夏来不及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手指已经滑动了接听键:“大伯。”


    “夏夏。”大伯叫完她的名字后就没再说话,安静到要不是温夏看着通话时间还在走,都以为那边挂断了。


    大伯没事应该不会联系她,但又迟迟不说话,温夏只好自己开口问:“是有什么事吗?”


    几个月前听格格说温悦在朋友圈晒了结婚照,大伯应该是为了这件事?


    邀请她参加婚礼吗?


    还是别的什么?


    “……没事,就是想起好久没给你打过电话了。”


    大伯之后说了些在外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就挂断,温夏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脸莫名。


    大伯半字未提温悦结婚的事。


    她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失落,景栩的车已经停在面前。


    宋陆鸣和她同天出院,还乘同躺电梯下的楼,这会儿却不见人了。


    景栩替她扣上安全带,顺便在她唇上占了点儿便宜:“给他送了辆车,这会儿自己在停车场呢。”


    温夏想起之前宋陆鸣说自己那辆库里南是新提的,车子倒没什么大碍,送去检修保养也还能用的。


    但他觉得有点儿瑕疵就算报废了,从4S店里开出来后就随手当礼物送了出去。


    温夏大概也知道景栩为什么会送他辆新的:“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景栩大手扣在她后颈,拇指在而后摩挲着,故作受伤:“看来我这个男朋友还做得不够好。”


    温夏看过来,双眸写满问号。


    “女朋友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景栩哀叹,“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跟我撇清关系了。”


    “……”


    温夏被噎住半晌:“行了,别装。”


    “我是你男朋友,是站在你身边的人,不用想着我为你做什么是麻烦。而且——”景栩停住,眸光停在她的唇瓣上,没忍住吻上去,“夏夏还是朝我耍小脾气的时候比较可爱。”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百分百确定,她是鲜活的。


    景栩比赛临近,温夏出院后他本想再在堰青待两天,尽管他一再说明不会耽误比赛,温夏还是罕见强硬地替他买了次日中午飞往伦敦的机票。


    她不希望景栩为她耽误掉更重要的东西。


    她希望他们是站在彼此的未来里的人。


    她不希望,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一方。


    送走景栩后,她立即换了身宽松舒适的家居服,窝在房间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将景栩出发前嘱咐的“注意休息”忘的一干二净。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交流会的前一晚。


    交流会前一晚她为了皮肤状态没熬夜,早早就躺下了。


    睡到半夜,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脑袋昏昏沉沉,神智模糊着,凭着感觉接通,手机刚放到耳边,大伯母久违的尖锐的嗓音立即传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划破耳膜:“温夏,给钱!”


    温夏被吼得莫名其妙,却在一下子清醒了:“什么?”


    那边又发出一句尖锐的“这是你欠……”


    大伯母话没说完,温夏听到大伯慌忙说了句“你够了”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被这么一闹,温夏也再无睡意。


    她拨了大伯电话,拨了好几回都没接。


    应该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她打开购票APP看了回树阳的票,刚准备付款,大伯电话打进来了。


    大伯只说让她不要担心,大伯母最近和后街的街坊打麻将输了不少钱,刚才又喝醉了才打电话。


    他似是有些头疼:“夏夏,你也知道你大伯母,你多包容。”


    温夏预感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从小大伯母就把她当灾星,在问她要了那笔钱之后更是对她避之不及,现在主动联系她,恐怕事情远比大伯说的要严重许多。


    她对大伯一家有恨也有感激,但如果没有他们一家,她或许早就死在了外婆去世的那年。


    他们有事,她没办法坐视不理。


    大伯还在说着话:“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替你大伯母给你道个歉。就挂电话了,你好好休息。”


    “大伯,如果家里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大伯知道你是好孩子,远离我们这一家子吧。”大伯忽然有些伤神,“好不容易才走出去,别再被以前所累。”


    “大伯。”温夏一直觉得自己欠大伯一句正式的感谢,“谢谢您。”


    翌日,温夏起了个大早。


    这次的文化交流会由文化展览和文艺演出两部分组成。


    这次活动宋有临也参加了,主持晚间的文艺演出。之前本来想拒绝,但得知其中一位女主持是顾岑书后,立即从国外飞了回来,天天黏着人排练,制造独处机会。


    胡老之前交代过,让他多照顾着点儿温夏。


    一大早他就买好了早餐等温夏。


    为了让人们了解不同国家的文化特色和历史底蕴,这次活动文化展览部分主要分为艺术展览、历史文物展览、民俗文化展览三部分,温夏负责艺术品的讲解部分。


    她习惯了在任何重大“考试”前温习到最后一刻。一上车她草草吃了几口早餐就打开手里的文件浏览起来。


    宋有临瞥一眼:“放轻松,没你想的那么难。”


    温夏敷衍地说了句“好的”,眼睛却没从文件上移开半秒,宋有临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


    见她这样,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关掉了车里节奏感十足的音乐。


    车子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会展中心。


    他们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十分热闹。


    从会场门口到后台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夏走过这段路时堪堪看了一眼,有许多她关注的知识类博主已经带团队架好了机器,也不知道是在直播还是在拍视频剪辑要用的素材。


    这段路温夏走到一半被她关注列表里一个叫“秃秃不秃”的博主拦住,“你好漂亮啊!来跟镜头打个招呼。”


    温夏学着她的模样冲镜头挥了挥手,在镜头面前有些不自然:“大家好。”


    “我是做自媒体的,叫秃秃不秃,你叫我秃秃就好。你也是博主吧?具体是做哪一块的?颜值类?”


    温夏不太关注这些:“除了知识类的博主,还有别的吗?”


    秃秃一副“不懂了吧”的模样:“那些凹高学历人设的颜值主播、个人自媒体号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都有,谁都想来蹭蹭流量。对了,你账号叫什么,咱俩互关一下?”


    温夏有些抱歉地笑笑,温声软语:“不好意思,我不是博主。我是来做志愿者的学生。”


    秃秃十分惊喜:“学霸啊?”


    感叹完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才让助理扛着摄影机离开。


    温夏穿过拥挤热闹的人群,短短一段路,她已经被许多博主拉着合拍。


    到了后台,就开始了准备工作。


    温夏负责的区域是瓷器和玻璃制品的讲解,换好统一的志愿者服装,化完妆,在后台又草草翻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查阅的资料,等着外面的主持人宣布活动开始-


    这次活动圆满完成,站了一天也讲解了一天的温夏,活动一结束就换上私服走了。


    近期的大事总算顺利完成,横亘在心里的石头落地,整个人轻松下来,连步子都轻快不少。


    她到宿舍后抓紧冲了个澡,调完闹钟就钻进被子里。


    睡了两个小时被闹钟吵醒,拎了昨天就收拾好的行李赶往机场。快要到机场时,大伯母打来电话,问她要钱。


    胡老给她的项目挣的钱还有这些年的奖学金,她都存了不少。大伯母问她要的十万块钱她拿得出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要这么多钱。


    出于谨慎,她只好先说:“我拿不出这么多……”


    话音未落,大伯母立刻冷笑一声,音调拔高好几个度:“没那么多?我打听过了,青外的奖学金可不少,我还听说研究生每个月都有一笔钱,你怎么可能没钱?我们把你养那么大,问你要十万块都是你占便宜了!”


    温悦的声音紧接着也传来:“还参加什么国际文化交流会,现在短视频平台上一打开就是你。我上网查过了,胡老的学生赚的可不止这点儿。”


    “……”


    他们之后说的话愈发难听,温夏直接挂了电话,思考片刻,还是决定不回树阳:“师傅,麻烦您开回青外。”


    初二那年,大伯母为了几千块想把她送给别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们现在这么着急要钱,她只身过去,万一事态不可控……她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回到宿舍,她给大伯去了电话,问了这笔钱的用途。


    但大伯避而不谈,却也没拒绝她说要转钱的提议:“夏夏,你欠我们的早就已经还清了。你放心,这钱大伯会想办法还你的。”


    温夏没再多说什么,挂断电话后立即把十万块钱给他转了过去。


    转了钱,温夏将大伯母和温悦的号码拉黑。


    这笔钱她是冲着大伯转的,在树阳时,温悦和大伯母甚至没把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谁对她好她清楚。


    有恩就报,可是如果欺她辱她还想吸她的血,不行。


    但这钱给了大伯就是大伯的,就算最终大伯把这钱给了大伯母或者温悦,她也无话可说。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她能休息的时间很少。


    学院领导把迎新的事儿交给了一位师姐,师姐统筹后,给温夏安排了架子鼓表演。


    自从研一入学报道后,她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练习架子鼓。


    新生入学当天,胡老通知她去接师弟。


    温夏站在学校门口,在人堆里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过分张扬的师弟。


    头发被挑染成各种发色,身上像是穿了一个调色盘。这种风格就算是比起宋陆鸣,他也是不遑多让。


    温夏走过去,叫出他的名字:“韩桦?”


    韩桦听到声音,看到温夏时眼睛亮了一瞬:“温夏师姐。”


    叫人的模样倒是十分乖巧。


    温夏点点头:“胡老让我来接你,准备准备今天下午开组会。”


    “才刚来就要开组会啊?”韩桦唇角拉了下去,“还想着下午逛逛学校呢。”


    “以后有机会逛的。”


    “师姐,你之前也是报道当天就被抓去开组会了吗?”


    “应该都是这样的。”


    “师姐,我刷到过你,你这几天在网上超火。”韩桦说,“评论区都在夸你,说你长的好看,又很厉害,说你很专业很有气质。不过,我觉得师姐你比视频里好看很多。”


    “……”


    温夏一向不太擅长在一堆话里见缝插针地接,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谢谢。”


    “师姐,树阳很漂亮吧?”


    “嗯?”温夏停下步子,看向他。


    “师姐你别误会,我没有故意调查你。”韩桦读懂了她眼底的戒备,立即解释,“是网上看到的。评论区有人说是你同学,之后又有人说是你高中时的老师,说你上学时聪明刻苦……树阳文旅最近都有你的视频宣传。”


    “……”


    韩桦话密,一路上问了温夏许多问题。


    她一向极有耐心,被问一些类似“学校有几个食堂”“胡老凶吗?”“宋有临师兄海王上岸的传闻对真是假”这样极为没有意义的问题也浅浅笑着答完了。


    迎新晚会在新生报道的一周后。


    韩桦作为新生,被师姐临时拉去引观众入场。


    所有人入场完毕,韩桦又因为有摄影特长被临时拉去扛摄影机。


    第一个节目是温夏的架子鼓。


    她平常的风格是偏邻家女孩的温柔风,此刻在舞台上的她闪闪发光,戴着黑色鸭舌帽,黑色露脐的短上衣,往下是街头风浓郁的工装裤,再往下是同风格的短靴。


    十分利落的装扮。


    她右手随意地将鼓棒抛起,鼓棒在几个漂亮弧度后又稳稳落入她手中,下一秒折射舞台金光的金属镲片被用力一击。


    紧接着,舞台所有的灯光都只打在她身上,双手快速交织错落有致,密集鼓点通过麦克风传递到会场的每个角落。


    韩桦从小玩架子鼓,能看出她玩儿得并不专业。


    但她在舞台上的自信松弛,整个人十分闪耀。


    他把镜头拉进,给了她的脸一张特写。


    那样一张脸就这样在镜头里拉进,那双专注炽热的眼睛同时被放大。


    他好像看到她的周围迸射出火花,鼓点更是一下一下踩在了他的心上。


    音乐戛然而止时,他才清楚。


    那不是鼓点。


    那就是他的心跳。


    平常她做学术时死板又乖巧,完全不是他的菜。


    但此刻。


    他忽然对这位反差感的师姐有兴趣了。


    第56章 喜欢你 “想每天都见到你。”……


    从迎新晚会后, 韩桦就开始给温夏送礼物、嘘寒问暖、约人外出。


    即使礼物每次都被温夏不咸不淡地悉数退回,单独的邀约也被用各种理由婉拒,他仍乐此不彼。


    温夏多次说自己已有男友, 非但没劝退他, 反而将他的好胜心激起了。


    而且。


    他根本不信。


    某次聊天, 他偷偷问宋有临, 温夏有男友的事是不是真的。


    宋有临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只是睨他一眼, 缓缓吐出一句:“不知道。”


    宋有临这人看上去听热情, 嘴上说的话比唱的好听。只是这段日子接触下来,韩桦知道他这人骨子里挺冷漠的。


    不过看宋有临的反应, 温夏应该是没有男朋友的, 再加上学期都快过半了,温夏要么在图书馆做翻译任务, 要么在宿舍, 从来没见她身边有别的人。


    很少社交。


    身边别说男人了,同性都很少。


    陷在任务和学习里的乖乖女。


    他不信真有对象。


    后来他就学聪明了,跟着温夏去图书馆, 胡老交代下来的任务不管难易程度如何,都要留几个问题去“请教”温夏。


    对温夏的邀约也不再单独, 常常请了好几个人, 要温夏连拒绝都没理由。


    学期过半, 温夏做完一个字幕翻译的案子后, 胡老给了她一封推荐信:“智链科技有个实习的内推名额, 综合考量下,决定把名额给你。”


    温夏有些担心,毕竟之前做的翻译任务是并购类的合同, 科技方面少有涉足。


    胡老看出她的犹豫,上下大量一眼后坐回椅子:“如果你担心自己不能够胜任,这个机会我也可以找别人。”


    胡老一直对温夏恨铁不成钢。


    她做任何事之前的第一件事是先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胜任。


    她有能力,也足够努力,所以有机会时他会优先考虑她,也给了她足够多的锻炼机会,现在还是这样。


    他有些生气了:“温夏,我希望你能清楚一件事——我不是你一个人的导师,机会也不可能一直放在那儿等你想清楚是否要抓住。智科这个机会很难得,很多人在等。”


    温夏不再犹豫。


    赶紧接过推荐信:“谢谢老师。”


    胡老虽然平时对她很关照,但其实他对门下的学生公平公正,只要有能力都会尽力托举。


    从他手上拿到资源的不止她一个。


    但如果被他看到犹豫,他也会毫不犹豫收回机会。


    胡老说过,他宁愿将资源扔去喂狗,也不愿意给有能力却畏畏缩缩的懦夫。


    温夏去报道当天,在智链科技大门口遇到了韩桦。


    韩桦边招手边朝她走来:“师姐!我也在这家公司实习,以后我照顾你。”


    “……”温夏眼看他要到自己跟前,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十分生硬地挤出一句,“好巧。”


    “不巧。”韩桦咧出一个笑,“我知道老师把内推名额给你了,我想跟你待一块儿,所以走校招进来的。”


    “……”


    “韩桦,我再说一遍,我有男朋友了。”温夏有些无奈。


    “我不信。哪有情侣像你们这样的?不见面也不聊天。”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聊天?”温夏把手机屏保给他看,“不见面是因为异地,没办法见。”


    韩桦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这种程度的我也会P。”


    就算是真的,有多少情侣能熬过异地?


    他近水楼台。


    谁能赢到最后还不一定。


    “……”


    温夏懒得再跟他废话,径直走进公司。


    刚走进翻译部,温夏就听见“砰”的一声,下意识闭眼,紧接着听见一句整整齐齐的“欢迎新人”。


    睁眼看,才发现刚才是礼花筒被拧开发出的声音。


    有人凑上来围住新人,开始商量今晚在哪儿聚。


    温夏一脸茫然,脑子也懵懵的。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带到工位上,添加了以为老员工,被拉进了工作群。


    下一秒工作群弹出一条艾特全体成员的消息,通知了今晚为欢迎新人而举行的聚餐时间和地点。


    温夏还处于茫然状态,旁边工位的人开口了:“我也是来实习的,比你们早来一天。你好啊,我叫……”


    温夏先说吃出了她的名字:“春晓。”


    春晓惊讶:“你认识我吗?”


    “我们之前见过,我是……”


    春晓也先出声:“温夏!我最近刷短视频总刷到你,我俩本科同校,我念的是法语,我后来考研去了青大。”


    温夏知道春晓不记得她。


    也是。


    只是在社团活动上有过一面之缘。


    她能记得春晓,也仅仅是因为那句很熟悉的自我介绍。


    晚上下班前,三位新人被带到醉仙居。


    据一位前辈说,这是翻译部聚会最喜欢的地方。


    客户群体就是白领小资,菜品精致小份,造型雅致,浓淡相宜,价格也十分漂亮。


    拍照发在朋友圈,也能撑得起一部分人心里那点儿小小的虚荣。


    温夏原本还很担心社交,担心会被灌酒。


    但不知道是因为部门都是年轻人的缘故,还是因为组长Freya一开始就交代过禁止劝酒——总之,从头到尾没有人提出需要敬酒或者必须要用酒碰一杯。


    大家相处出奇地舒适融洽。


    桌上有醉仙居的特色“茉莉酿春”,它就安静地被摆在饭桌上,有人想喝伸手就能拿到,但完全没出现必须要喝酒才能将这场饭局进行下去的情况。


    这场聚会似乎也真的只是大家找个由头好好吃一顿饭。


    因为局散之前,Freya跟她说:“进了智科的翻译部,以后像今天这样好好吃饭的机会就不多了。准备好当牛马了吗?”


    她喝得有些醉了,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在等她,温夏扶着她缓缓往前走,也半开着玩笑:“时刻准备着。”


    同事们渐渐走完,留下温夏,刚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韩桦不知道去了哪儿。


    刚才不觉得,现在周边安静下来,温夏觉得有点头晕。


    她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但刚才还是没忍住喝了一小口茉莉酿春。


    现在酒劲后知后觉上来了。


    她刚想伸手拦车,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景栩?


    温夏摇摇头,隔的有点远,应该是看错了。


    她低头打开打车软件,没忍住又往刚才那个方向看一眼。


    发现刚才神似景栩的男人还站在原地。


    她定了定神,思考两秒,酒精让她暂时忽略了堰青和伦敦的时差,直接拨通了景栩的电话。


    她看到马路对面的男人似乎举起手机放在耳边,下一秒她听见一句熟悉的“夏夏”。


    她此刻确定了马路对面的人就是景栩。


    或许是因为她喝醉了,她觉得离他好远好远。就像在树阳第一次重逢的那个夏天,她在教室里远远瞥见一个像极了他的背影,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不见了。


    但这抹难以言说的情绪很快消匿在晚风里。


    因为她知道。


    年少时她只敢追着影子跑的那个人。


    现在会坚定地走向她。


    挂断电话,她看到马路对面的人在交通灯上的小人变绿时抬脚走过来。


    她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走到自己身边。


    景栩距她几步之遥时,她冲进她怀里。


    这一幕被韩桦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刚才见她喝了酒,想着先去给她买点解酒药,没想到回来发现:本来就没被敲开的门,被人直接连门带锁端走了。


    他站在不远处看到景栩的脸。


    是温夏用作手机屏保的那个人。


    他没忍住骂了句脏:“真有对象啊。”


    他表情凝一瞬,将手里的解酒药扔进路边垃圾桶,转身下了酒店停车场,没再回头看。


    景栩张开双臂将她稳稳接住,印象里她一向是温吞矜持的,今晚似乎过于热情了点儿。


    她一靠近他就知道了——清淡的酒精气味随着晚风飘进鼻息,怀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撞上一团柔软。


    他抬手揉了把她的头发:“喝酒了?”


    温夏笑得眉眼弯弯,酒精作用下,她说话的调子比平常要高:“对呀!”


    景栩看着她脸颊上的浅浅红晕,没忍住亲了上去:“带你回家。”


    景栩伸手牵她,她动作更快地后退半步。


    景栩垂头看她,有些好笑:“这才多久没见,就不给牵了?”


    她抬起头,双眸亮晶晶,直直地盯着景栩,微笑着撒娇:“景栩,你背我好不好?”


    “好。”景栩说着,顺势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她乖乖在他背上趴好,唇瓣擦过他的耳廓,“你怎么不拒绝我呢?”


    “你猜。”


    “我不知道。”


    景栩背着她缓缓往前走,“因为喜欢你。”


    “嗯?”


    “因为喜欢你,所以被办法拒绝。”


    “我也好喜欢你。”


    背上的人说完这句话安静下来,又走了一段路后,她轻轻叫他:“景栩。”


    “嗯。”


    “你以后更喜欢我好不好?”


    “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因为很想你。”


    一向温和无争的人喝醉后升起莫名的胜负欲:“我更想你。”


    景栩被她逗笑:“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


    “有人超级想我。”


    “你取笑我。”


    “没有。”


    “你干嘛回来?”


    景栩没说话。


    她也没追问。


    景栩就这么背着她又走了十来分钟,才把人放下来,伸手拦了辆车。


    他用温水替她擦了脸,哄着她喝了蜂蜜水,她又闹腾了会儿才睡着。


    等卧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景栩满眼温柔地看着她。


    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她问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


    他回国前没想那么多,只是导师说国内有个项目,他就立即申请了。


    好半晌。


    卧室里才传来景栩呢喃般的话语。


    “因为想每天都见到你。”


    “想每天都见你很多次。”


    他每天都很忙。


    即使没有她,他的生活也会照常、有序地进行。


    但在异国的无数个时刻。


    他都觉得。


    有她在,会更好。


    第57章 年少时 她的眼泪很热很烫。


    温夏酒喝得不多, 喝完酒也没怎么难受。


    但生物钟还是被酒精打乱了,第二天醒的有点晚。


    她一醒来就闻到了一阵香气。


    是景栩惯喝的手磨咖啡还有一些油烟的味道。


    她对于昨晚没什么记忆,只记得梦到景栩。


    她起身走出卧室, 刚好景栩端着一杯咖啡到卧室门口。


    他空闲的那只手抬起在她头顶揉揉:“去洗漱吃早餐, 煎了鸡蛋和培根。”


    温夏自然而然地靠在他怀里:“昨晚不是做梦啊。你帮我跟我男朋友说一下, 昨晚见到他我还以为是我夜有所梦呢。”


    她刚醒, 说话时带点软软的撒娇。


    景栩单手拥着她,整颗心忽然柔软起来, 确认关系那晚那种奇妙感悄然复苏, 他嗓音不自觉染上笑意:“你男朋友说他收到了你的想念,所以回来了。”


    温夏在他身上赖了会儿才去洗漱, 吃早餐的间隙又问起:“怎么回来了, 是有什么特别的假期吗?”


    景栩给她倒了杯温牛奶:“没有。但有个项目在这边,短期内不用回伦敦。”


    “那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了?”


    “嗯。”


    景栩边同她聊天, 边神色平淡地将一把车钥匙递给她。


    她拿起钥匙:“今天需要我载你吗?”


    景栩摇头:“新车, 送你的。”


    温夏:?


    她再次看向车钥匙,眼睛被上面的奔驰标晃得泛疼。


    景栩对上她不明所以的眼神,缓声解释道:“现在不是上班了吗, 每天赶地铁我心疼。不是喜欢我那辆黑色的大G?这辆白色,正好凑个情侣色。”


    之前景栩就一直说想送她辆车, 她往返学校公寓, 有辆车方便得多。


    但她一直拒绝。


    景栩也怕惹她不高兴, 提过几次后就没再提。


    温夏已经把这事儿慢慢忘记了, 她以为景栩也忘了。


    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温夏在心里斗争一番后, 同他商量:“能不能换辆便宜点儿的?我刚上班,开这车怪招摇的。”


    景栩像是早料到,唇角浮现一抹了然的笑, 又给她递了一把钥匙。


    这次真是辆普通的代步车。


    温夏把奔驰的钥匙还给景栩,他又给推了回来:“都是送你的。”


    “……”


    温夏沉默半晌,手指在车钥匙上不断摩挲,这种感觉,像极了高中时期,她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时,不自觉摩挲着老旧MP3的心情。


    “景栩,你这样我会飘飘然的。”


    “不用飘飘然,不用感动于我做的一切。”景栩走到她身边,手指轻轻捏着她的耳垂,“于我而言,这些是我很轻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我很害怕你觉得自己背负许多。我时常觉得,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很惭愧。如果我刚好给得起的东西,刚好是你需要的,那么我很庆幸。”


    他知道他的夏夏不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总会觉得亏欠,也总会有不配得感。但他不介意,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她值得。


    如果她想听,如果她必须要千万遍确认。


    那他就说千万次,让她千万次确认。


    “You deserve it.”


    沉默两秒,温夏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落了个温纹,而后撤开,扬眉看着他:“我知道。”


    景栩愣一瞬,笑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告诉温夏类似的话。


    却是温夏第一次。


    如此坦荡地,赞同了他的话-


    景栩回国后没休息几天便去报道,进了项目组。


    之后就是开会讨论方案,项目正式启动后,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凌晨。


    温夏这边也不见得轻松,因为之前没有接触过科技相关的项目,需要学习和查阅的资料很多,也很少有休息时间。


    两人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


    但好在日子平淡,没什么波澜。


    很多个夜晚,温夏下班回来看到在客厅留灯等她的景栩,会觉得平淡得好幸福。


    另一些时候,景栩比她晚下班,她会煮一碗清汤面等她回来,两人盘腿坐在客厅的矮茶几上嗦面时,她也会感受到同等程度的幸福。


    这份安稳的幸福终止于大伯母和温悦出现在智科门口。


    她们过来,温夏是开心的。


    她一直想着,毕竟她和大伯一家还算是一家人,一直期待着她们会给她发来温悦的婚礼请柬。


    她看到她们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欣喜的。


    她特地请了假,带她们去吃了饭。


    只是这顿饭还没吃完,大伯母就直接开口问她要钱。


    张口就是五十万。


    只是大伯母这次学聪明了,一改往日的强硬和刻薄,先跟她打起了感情牌。


    她说这些年一直觉得对温夏有亏欠,说应该早点来看她,这样不至于让她在这样大这样空的城市感觉到孤单……


    大伯母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说到后面泪眼婆娑,在她面前露出从未有过的柔软,完完全全是一个真心忏悔的人。


    温夏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大一笔钱,之前将十万块给大伯转过去,她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只是面露难色,大伯母就已经收回了眼泪,开始在餐厅哭嚎,开始指着她大骂。


    她在许多陌生人面前,被大伯母指控成养不熟的白眼狼,十分顺畅地给她强行安了各项“罪名”。


    这场控诉到最后,大伯母几分钟前才收回的眼泪又下来了:“就算我之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你大伯从小对你那么好,现在他卧病在床,你医药费都不肯出。你也不是出不起,有奖金,现在还在那么有名的公司上班,真的一点钱都拿不出来吗?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这钱算大伯母借的,之后会想办法还你,行不行?”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完全没给温夏反应的口子。


    温夏不知道她话里有几分真假。


    也不知道大伯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她希望这只是赵雁蓉编造的假话。


    赵雁蓉的言语愈发刻薄难听,周围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慢慢地,开始有不明真相的“热情群众”站在赵雁蓉的阵营,大肆指责温夏。


    温夏看着这些将她包围起来的人,觉得他们想汹涌而来的潮水,将她狠狠地裹挟,半点喘息的缝隙都没留给她。


    她感觉脑子越来越重,忽然一阵耳鸣,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不清。


    她努力想要站稳,身体却不受控地发抖、颤栗。


    她忘记了这场闹剧是怎么收场的,完全清醒过来时,她整个人缩在床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窗帘没有拉开,这会儿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亮着还是黑了。


    手机也掉了,至于掉在哪儿、什么时候掉的,她回忆不起来。


    时至今日,她对年少时的事仍有阴影。


    或许。


    在潜意识里,床头的角落才是安全的。


    她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初二那年,在大伯母收了几千块想把她送给别人失败后,大伯母愈发看她不顺眼。


    说话难听,有时候会动手,边打边骂她浪费资源咒她去死。


    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大伯母打麻将输得很多,回到家就拿她撒气,端起桌上的排骨汤就朝她泼过来。


    还好那汤已经凉了,没伤着人。


    那天大伯母将景栩送她的巧克力翻出来,在单元楼门口,当着许多邻居熟人的面,指责她偷家里的钱。


    大伯母将绿色铁盒狠狠砸在她头上,说要不是偷了家里的钱,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


    而后她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打得皮开肉绽。


    她知道大伯母很清楚家里的钱根本没少;也知道大伯母根本不认识铁盒上写的“Patrick Roger”是什么意思;更知道大伯母根本也不会想到要上网查这个牌子……她只是输了很多钱,想要找个发泄口。


    她只是想要找个发泄口。


    仅此而已。


    但从那次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有朋友。


    除了格格和程聿,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一开始,他们只敢悄悄在背后说坏话,默默远离她。


    到后来发现她脾气真是好到没边,好到像一个连小猫小狗都能欺负的软柿子程度,对她的孤立就摆到明面上了。


    一见到她,他们就脱口而出“小偷”。


    恶意更大的,就朝她扔泥巴、吐口水,胆儿大的直接故意将她撞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吐着鬼脸离开。


    连句道歉都没有。


    只有那间小小的储物间改的卧室,还有程聿和格格,成为了她暂时的避风港。


    那时她好不容易才忘记的时光。


    今天被当众冤枉时,那种绝望的、窒息的、无法挣脱的感觉又在一瞬间裹满她全身。


    她又软弱了。


    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她只想藏起来。


    她本来回了宿舍。


    但到学校大门时,她突然想到景栩。


    然后她换了路线,到了景栩的公寓。


    大概是她看着实在太可怜,上了公交没钱付,一个好心的大姐在她被赶下车前给她付了。


    她不知道自己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她只知道。


    景栩推开门的瞬间,阳光倾洒进来。


    她的眼泪,在见到景栩的瞬间夺眶而出。


    景栩走到她身边,抱住她。


    她缩在他怀里,眼泪越来越多。


    她的眼泪很热很烫,像是要把他的胸口生生烫出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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