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来晚了吗。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慈默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 牧修远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唇分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慈默附身去听——
“乔成……抽了我的血, 你快……快走, 别被他碰见。”
慈默连连摇头。
顾千峰也听到了乔成的那些话并且转述给了他,但在慈默看来那都不重要,他眼里只有躺在这里的牧修远。
带不走他,他是不会离开的。
牧修远因为失血过多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了, 他渐渐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知道慈默在他身边陪着他,他感觉很开心。
他开始漫无边际地说话,说弟弟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我不走”, 慈默拉住了他冰凉的手,泪珠挂在睫毛上, “我哪里也不去,就要跟你在一起。”
牧修远眨了一下眼睛, 回光返照, 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
但他还是弄混了梦境和现实,误以为在梦中质问自己的慈默便是眼前的慈默。
“我没有变心, ”他说, “我想亲亲你。”
求你亲亲我吧,他想,为了得到一个施舍的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弟弟,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我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 求你亲亲我吧。
可怜可怜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唤,慈默低头,贴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身上也沾染了牧修远的血,像一枝被弯折的,垂死的玫瑰。
这个吻的味道并不好受,唇齿间满是血腥,但慈默却吻得生涩又认真。
牧修远用最后一丝力气回应他,信息素溢出,像是死亡前的狂欢。
一吻结束,慈默捧着他的脸:“好了,你的要求我答应了,现在你也要答应我的,你不准死,听到了吗,牧修远,我不准你死!”
但生命的余晖终究耗尽了,随着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吸,慈默再也得不到半点响应。
慈默受不住了,他扯着牧修远的衣服冲他大吼。
“你这蠢货,你以为过了这么久,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心思吗?就知道藏着掖着,装什么好哥哥啊,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顾千峰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顾千峰猛然转过身去,看到了曲天流站在门口,微弱的亮光中,他半张金属覆盖的脸显现了出来。
强烈的危机感让顾千峰毫不犹豫地冲他开枪。
但曲天流竟完全没有躲开,而是直接迎了上来。
子弹打在他身上,却发出了打在机械上的声音。
顾千峰瞳孔骤缩,不知曲天流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现在能不能算是人类。
枪械毫无作用,顾千峰只能赤手空拳和他对打。
但对方的力气远超于他,没过几下就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然后,一扇手动控制的玻璃门顷刻落地,将他隔在了外面。
顾千峰疯狂地捶打着玻璃,却完全无法阻止曲天流一步一步走向慈默。
慈默像是丢了魂一样,仍然跪坐在牧修远身边。
曲天流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拎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怎么挣扎。
顾千峰看到这一幕,只感觉整个世界停止了。
他好像回到了幻觉般的梦境里——
到处都是血腥味,母亲的尖叫,父亲的哭喊,温热的血落在他的脸上。
他想,我必须做些什么。
无师自通般,他又感到空气的流动了,他自己似乎也融入其中,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轻轻收紧,曲天流的躯体被压缩,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仍旧不放手,甚至条件反射般抓得更紧了。
顾千峰却不敢继续了,他怕自己捏扁曲天流的一瞬间,慈默的脖颈也会跟着断掉。
慈默看着曲天流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认出眼前要杀死自己的究竟是谁。
他不知道曲天流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没有机会问了。
他只是,近乎有些平静地挤出几个字:“动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这句话不知如何触动到了曲天流,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瞳仁开始疯狂地颤动。
金属的手指骤然松开,慈默摔在了地上。
顾千峰看准时机动手,曲天流周围的空气开始毫不留情地挤压——
他半机械化的胸膛直接塌陷,轰然坠地。
慈默没去看他一眼,而是咳嗽着站起身,从里面为顾千峰打开了门。
他跌进了顾千峰怀中,顾不得自己疼痛的脖颈,咬牙说出来一句话——
“找到……乔成。”
他要他死。
事实证明,乔成还是太自大了点。
他派出曲天流杀死闯入者,只觉得没什么能打败自己精心改造的研究成果,便安稳地躺进了交换舱内。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他吸入了麻醉气体,换血即将开始。
慈默看着管子中鲜红的血液,心里一痛。
那都是从哥哥身体里抽出来的。
他想打开舱室,却发现由于程序设定,无法从外侧开启。
正当他快要抓狂之际,顾千峰把他拉到了一边:“让我来。”
气流化成拳头砸下,半透明的玻璃门出现了裂痕。
等打到第四拳时,舱门应声而碎。
跟着碎掉的,也有乔成的身体。
透过牧修远的耳朵,他听到了乔成的话,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
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简直死有余辜,这样真是便宜他了。
为哥哥报了仇,他以为慈默会感到开心,但扭头看去,却发现身边的人正在无声的流泪,好像杀死的不是仇人,而是他的一段生命。
放在一边的装了血的容器没有碎裂,慈默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了出来。
这也是牧修远的一部分,他要把人完整地带回去。
两人回到牧修远身边,他的身体已经冷了。
慈默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房间的角落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只见曲天流支撑着残破的身体爬了起来,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一堆废铜烂铁。
顾千峰急忙意图补刀,但他的能力是方才在极端刺激的情况下才激发了出来,时灵时不灵,现在反而不得其法了。
慌乱中,他没能阻止曲天流撞到慈默。
容器脱手而出,鲜红的血落在地上,像是晕开的油彩。
不过曲天流终究是强弩之末,像是拖着半个身子也要完成最后程序的机器人,被顾千峰一脚踢开,又朝着他没被机械保护的心口猛踩了几脚。
这几下,好像把他真正踩醒了。
曲天流神色松动,眼中渐渐染上了人类的情绪。
他吐着气,十分害怕,似乎知道自己即将没命。
然后他的眼球微微转动,看到了一边的慈默。
骤然间,他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他挣扎着说:“慈默,对不起,对不起……”
他断断续续地说,乔成骗了他,给他洗脑,还控制他的思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会想在临终的时刻说出赎罪的话,然后安心地走向死亡,曲天流也不例外。
“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
慈默脚下踩着所爱之人的血,看向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厌恶,但也没有宽恕。
慈默凑近说道:“你想要的东西那么多,不还是一样都带不走?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没那么多人追捧你,教坏你,好让你真正知道做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有得到宽恕,祈求的人却笑了出来。
那也挺好的,他想,这可能是自己得到过的,最真心的一句祝愿了。
这就是慈默会说的话,合该如此……
曲天流在这样越飘越远的思绪中咽了气,慈默也不再关注他,他只想赶紧把哥哥带回家。
这时,顾千峰却喊住了他,让他低头看。
慈默垂下眼,发现脚边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动。
他蹲身下,看到血液中有一团黑色的粘液正蠕动着,像是活的一般。
对上慈默的目光,它甚至变成了竖起的长条形,看上去就像在打招呼一样。
这就是……牧修远血液里的东西吗?
碰到未知的生物人们往往会敬而远之,但只要想到这是哥哥身体的一部分,慈默便一点也不害怕了。
他伸手想要触碰,却被顾千峰抢先抓了过去。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让慈默触碰呢?
顾千峰抓着那一小团粘液,感觉到他在自己手中不断扭动。
他正想找个东西把它装起来,它却轻轻振动着,忽然开始往他的皮肤里钻!
好像周身的骨肉也跟着颤抖起来,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渗透了他的手掌,沿着他的血管正往心脏里走。
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要抵触,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他感到头痛欲裂,身体里仿佛有两种力量在不断拉扯,像是要把他撕裂开来。
他经历着冰火两重天,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但随着融合得越来越深,那疼痛居然开始像潮水一般褪去了。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面镜子,倒映出的却是牧修远的脸。
对方手里拿着他的飞行器模型把玩。
“那是慈默送给我的,快还给我!”
他扑上前,镜面像水幕一样被撞散。
模型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哥哥,你也喜欢玩飞行器吗?”
他睁开了眼睛。
两种记忆清晰的在他脑海中浮现,并不存在主次,而是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他既是顾千峰,也是牧修远,又或者说他两个人都不是。
像是两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摆出了成品的样子,他还是他们,但也不止是他们。
这时,两个有些相似的回忆片段浮现在他眼前,一个是观众席里,一个在手术台上。
他记得那样柔软的触感,比丝绸更细腻,比奶油更甜蜜,比朝露更清透,轻轻一碰便会消失。
感觉是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同。
他看向慈默,迷迷糊糊中脱口而出:“前两次没尝出味来,我能再要一个吻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