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个年没怎么顾得上过, 但春天依然如约而至。万物复苏,人的胃口也变大了许多。
沈荔每天依旧早起,不过眼见的帮厨、跑堂们精神状态, 是要比冬天好上不少。
“掌柜的早!”
“掌柜的,今天送了不少嫩嫩的小羊羔来,咱们要不烫个锅子吃?”
“这肉鲜嫩,做烧烤也是一等一的美味啊——”
总之, 沈记众人每日对吃,是有很大热情、很多期盼的。
沈荔早已习惯, 无可无不可地挥挥手:“你们看着来吧,留几只羊腿给我就是。”
环顾店里一圈,来挤早市的多是些急着做工的汉子,还有预备一天不吃不喝,忙着卖东西的小贩。
若是进城来买东西的周遭村人,在这一天还没过完、手中不知能不能有余钱的前提下, 是不会往店里坐的。
沈记在蕲州的招牌, 自然是当地肥美而毫无膻味的羊肉、劲道独特又丰富多样的面食。
在材料上合了本地人的胃口, 又在调味上, 选用了京城、江南等多地的特色。
譬如本季的早市,便有一道玉笋鸡汤面。
放在南边,这面必然是用银丝面,细细软软团成一窝,仿佛将白月绞碎在碗里。一口吞下去, 并不产生半点阻碍, 而是软乎绵柔。
但蕲州面却截然不同, 劲道爽滑不说,便是拉得如同银丝面那般细, 仍是嚼劲十足。
这样的面往往便不易入味,沈荔特地在揉面时加了细腻绵软的鸡茸、笋泥,使面条微黄,色泽鲜明,又自带鲜味。
再配上早春最最新鲜的嫩笋鸡汤,清了三回油脂,制出金黄清澄、宛如一道金泉般的汤底。
一口汤、一口面,便像是将春天含进口中一般,香气扑鼻。
这样一碗汤面,若是不要笋不要鸡,便只要五文;若是要加菜,也不过八文。
再加个香喷喷的煎蛋,又是肉又是菜又是蛋,也才十文钱而已,吃着难道不美?
“早市一贯是这样的定价,我看大家也颇爱吃呢。”芳姨笑道,“也得亏不贵,否则早市恐怕是开不下去的。”
沈荔手上揉着今早最后一个面团,闻言点头:“亏也亏不了几文钱,就当是招点人气了。”
片刻,又问:“乔裴来了吗?”
芳姨一愣,往前面确认一番,才回来道:“并没有呢,我看着,乔大人像是这几日事忙,所以没顾上来用饭吧?”
她这样说着,心里也有些嘀咕。
按说人家堂堂宰相,日日来才奇怪,不来反而是正。但在沈记,这话仿佛又不成立似的。
无他,无论京城还是蕲州,只要是沈掌柜坐镇后厨的店,总能长久地在大堂角落见到那位乔大人的身影。
说起来,蕲州沈记的大堂,似乎布置得格外用心
芳姨心念电转,立时看向沈荔。
她家掌柜的手上倒是一丝不乱,但面容之间,多少有些浮躁意味。芳姨说不好这是不是她带了偏见,却也不免想,难道二小姐当真
当真,又如何呢?
是啊,便是二小姐当真对乔大人有些难言之情,又如何呢?
换做旁的人,芳姨恐怕要担心两人家世不匹配、身份上也大有差异,但沈荔却很难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说不上来,大概因为沈荔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且她不是故作不知,也不是‘我以上人人平等,我以下等级分明’,只是,她发自内心地不觉得这些老一套有什么重要。
又或者,因为沈荔自己在厨之一道,也已经登峰造极,算是这里头的‘宰相’?
芳姨不免一笑,按下想说的话,只说:“这几日乔大人都不见踪影,也许是公务繁忙?可能因为春日,染了小病也未可知啊。”
沈荔没听出她话里为乔裴开脱的意思,慢慢道:“公务染病?”
说来,她还从未见过乔裴生病。
不是都说,有的人平日是不生病的,但一生病就如抽丝般难好吗?
然就在这时,楼满凤到了。
他一身潇洒红衣,精神抖擞进来,黑发也用红绸束起,显得眉眼清爽伶俐。
“沈姐姐可忙完了?下午若是有空,不如和我一道去城外转一转?”他说,“昨日我去外头看了一圈,这蕲州城倒还算繁盛,外头连着城郊一块,该铺的路是铺了的”
他赶上饭点,店里有笋香、鸡汤香,还有此起彼伏嗦面的声音。楼满凤咽咽口水:“这是什么面我也要一份!好香啊!”
沈荔擦了擦手——面团的量已然足够,剩下的工序其余厨子也能完成——她走出来,也凑趣要了碗面,跟楼满凤两人在大堂里坐下。
“——踏青?”沈荔挑眉,“又去?”
“是啊!”楼满凤腮帮子鼓鼓,嚼了半晌,等全咽下去才说,“春色复苏,光景正好不是?”
“且我看蕲州城里的人,也颇爱往外头跑。昨天我还见了乔裴,你说他这个人,这会子不去府衙坐镇,天天游山玩水”
很难说这是不是楼满凤习惯性在沈荔跟前诋毁乔裴,但这是头一次,他见沈荔露出一两分惊讶之色。
“他昨日出城去了?”
“是呀!我今天来时路过府衙,也看见他那随从赶着马车往外走,看方向,确然又是要出城呢。”
沈荔眨眨眼,忽然笑道:“是吗?我知道了。”
原来不是病了,是怕了呀。
*
“这几个月的菜倒是更多了?”
“你这是日子过糊涂了?都春天哩!菜能不多吗?”
“这倒是”
打一场仗,对人的时间感知影响是很大的。仿佛还留在战争的余波里,春天却已经悄然到来。
蕲州的春天虽然不似江南娇艳、不似京城繁华,却也生机勃勃。
“只可惜没机会再去踏一次青了!”楼满凤抱怨,“沈姐姐,不若我们找个时间,回京看一看?”
沈荔听了,心里也不免考量起这件事。
京中还有蓉姐姐、还有刚考完殿试的穹小弟,还有薛依依、郑梦娇等等
回去吗?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向系统的界面。
这系统没什么太多功能,除了那些聊胜于无的包装、小楷,和锦上添花的装修之外,也就是好感度和进度条两项了。
而这时,左上角的一千万两进度条,竟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填得满满当当,露出100%的金光特效来。大概是北境战争告一段落,进入相对和平稳定的时期后,贸易往来也多了。
她完成目标的速度,也比想象中快许多。
以往达成一百万、五百万,系统都会有所提示,这一次却没有。
沈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并没有开口问系统,而是当作没看见。
“蕲州城外也有山水美景。”乔裴说,“若是想去,可以挑一处人少的去处,如去年那般。”
“哼,去年”楼满凤撇嘴,“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去年踏青本可以更加圆满”
乔裴今天是被请来的,沈荔的帖子送上门,再不赴约那就不是什么躲避,而是无礼了。
只是来了以后,若非必要,也不和沈荔对视,唯恐被她抓住一般。
沈荔也不介意,因她靠在窗边,状似听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盘算春游一事,实则在心中问系统:“既然进度条已经满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家?”
眼前光芒一闪,系统界面出现:【请宿主点击进度条。】
沈荔手指微动,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视野里左上角的位置。
【进度条储存了宿主在大庆净收入一千万两白银,其过程为相关百姓、平民带来的连锁反应。】系统的声音不再像一开始的客服语调,也不再是气泡音,而是冰冷的机械音,【每一点正向影响,储存为1%进度,达到100%进度,即可消除负面影响,回到本来的世界。】
“消除负面影响?”沈荔挑眉,“我不记得我在这儿大闹天宫过啊?”
【并非宿主造成的负面影响,而是在多次重启世界的过程中,有角色意外觉醒人格,保留了记忆。】
系统不紧不慢:【按照原定路径发展,此人将无法承受无数次重启累积的记忆,在世界线中异化。】
沈荔敏锐地捕捉到它称谓的变化。也就是说,一开始确实只是角色,后来变成了人?
至于是谁,简直连想都不用想。
除了乔裴,还能有谁?
沈荔自己本没有猜测到这么深的层次,她只以为是最基础的穿越论——某种文学作品或者游戏里的世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因此与她这个罪魁祸首产生共鸣。
却没想到,是全部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最初觉醒意识,拥有记忆的时候,乔裴在想什么呢?
当他发现这世界除了他,都只是既定的程序,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对原定的轨迹产生任何影响时
他会感到痛苦吗?会绝望吗?会自暴自弃吗?
可是沈荔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有时想想,他便像一枚燃烧的冰。
看着虽然平静又冰冷,但却在熊熊燃烧。
面前乔裴和楼满凤还在说着话,沈荔目光落在窗外,春光可以称得上明媚,只是树上仍不见几抹绿而已。
“若我走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宿主留下的影响并不会消失。沈记会继续存在、继续运转,只是创始人会变得神秘。】
系统回答:【就像许多百年老店,只是存在在哪里,但没有人会记得它的创始人是谁。系统会模糊掉这一点,充分保障宿主的隐私和本世界的安稳运作。】
她心中犹豫,却还是问:“那乔裴呢?”
【他会留在这里。】系统说,【但不是作为乔裴,而是作为角色[乔裴]。】
“你们会清洗他的记忆?”
【不。】
沈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系统继续说道:【记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格。如有必要,我们会抹杀他的人格,保证不会再发生觉醒的异变。】
沈荔胸口一紧,想说的话闷在心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能将这里的人带走吗?”
【论上是不行的。】系统一板一眼道,【带走的这个人必须要对本世界的正常运转没有任何影响,此外,需要他发自内心地同意跟宿主一起离开。】
难度很高很大,因为无论怎么评估,作为男主之一的乔裴是不可能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的。
他身居高位,又是实权。即使退一万步讲,难道他能放下如此尊贵的权柄,去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吗?
系统顿了顿,语气里又泄露一点沈荔熟悉的阴阳怪气:【况且,人家都那样躲着你了?】
躲是躲了,但究竟是为什么而躲,躲避的又是什么,这恐怕还要再议。
沈荔抿抿唇,不跟系统争执,反而看向乔裴那来回跳动的好感度。
不是[99],就是[95],总之,不会低于[90],也从未到过[100]。
虽然只是数字,但这些数字在系统的定义下,却都有着别样的意义。
高于[90],意味着至浓至深情谊;未到[100],又意味着至强至烈执念。
若非有系统在,沈荔甚至很难从乔裴平静的外表下,看清他如此执着的心。
倒不是说有他对比着,其他人就要矮他一截,仿佛不是那样不怕火炼的真心;只是沈荔自己清楚,楼、周、李的释然与放手,多少也与她自己有关。
是她自己从未给过他们再进一步的希望,双方各退一步,自然两厢安好。
但乔裴
她说不上来,究竟是希望他达到[100],令她的回家之途能再得一重保障
还是希望他永远不要释然,永远不要放手。
第112章 患得患失
墨多国被打得元气大伤, 周家两个小孩也没有被接回去,据周钊说,是阿苏卡没有脸面来见他们二人。
沈记倒是从中获益, 原本商定好的订单价格被往上抬了抬,沈荔想了想,还是将这部分收益单独划出来,作为一种“成长基金”式的保障, 留给周家兄弟。
由此,便不得不把钱放进魏氏钱行里, 毕竟知根知底又值得信任,家大业大的魏氏是最好的选择。
“沈姐姐是,要将这二人留在蕲州,自己回京城?”楼满凤问。
沈荔打着算盘,没有抬头:“怎么说?”
“只是觉得,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楼满凤笑笑:“合作当然另当别论, 但这种要紧的东西, 你总是自己捏着, 很少托人帮忙的。”
沈荔这才抬头, 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如果她不打算在不久的将来离开这里,或许确实是这样。除了必要的合作,真正要紧的事情沈荔是不愿意交给别人的,不是缺乏信任, 而是比起别人, 只有自己掌握一切才能带给她相当的安全感。
但, 也只是如果。
楼满凤抿抿唇,看了会儿自己手里的账簿, 又看了会儿沈荔给他写的存银单子。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记住,抬头问她:“沈姐姐,以后也会过得很快活吗?”
他不问沈荔要去哪里、未来作何打算,也不问沈荔能不能带上他、为什么不带他,只是想知道,未来的沈荔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只希望沈荔能永远过得快活,就很好。
年轻的食肆掌柜托着下巴凝视他片刻,轻轻笑了:“当然。”
楼满凤也对她一笑,旋即收回视线。
“那就好。”
*
另一头,乔裴暂住的客栈。
他这人不像其他高官显贵,既没有房产遍地,每个大城市都能找到自己的房子;也不跟当地豪族过多来往,住人家的宅院,便只能找个客栈住一住。
“沈掌柜今天也在店里。这个,虽然已经入春许久,但蕲州城内的客人依然很热情。”照墨一板一眼地汇报,“也许有蔬果供应跟上的原因在”
当然有。乔裴坐在窗前躺椅上闭目养神,尽管是躺椅,他依然姿态端庄,仿佛不是在休息,而是在思考什么极为重要的国家大事一般。
沈记原本拿手的就是各色菜肴,而不是单纯的烤羊和美酒。如今周钊在蕲州的话语权越发重了,也没有人敢为难她,蔬菜瓜果一应供应恢复正常后,菜单自然也多样化起来。
以她的库存,每天给这蕲州带来新花样都是简单,实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的照墨还在说着:“不过临近傍晚,沈掌柜放下手里的事,去了一趟魏氏商行,和楼世子二人密谈许久才出来。”
立刻,便见自家大人手里的茶盏一停。
乔裴默了片刻,慢腾腾问:“聊了什么?”
照墨面无表情:“大人,您说过不许私下探听沈掌柜的起居。”
也就是说,只准人在外头远远看着,知道她今天在店里还是出去、安全还是危险就行了,凑近听她在做什么、说什么,是绝对不允许的。
手里的茶汤也不知是有多诱人,乔裴盯着那微波泛泛的茶水看了半晌,忽然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轻响 。
照墨自觉地从一旁架子上取下外氅:“大人?”
他怎么知道算了。
乔裴不再多问,出门往沈记的方向走去。
连着十几日没有去,竟然都有些恍惚了。乔裴站在那偌大的招牌下,心头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是他曾经重回扶幼院都未曾有过的。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时的他尚且还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吧。
“大人?”照墨轻声发出疑问?
您这来都来了,又不肯进去,是做什么呢?
乔裴制止他继续出声的打算,站在沈记门口廊檐下,静静往里看。
里头比平日更加热闹,缘由也很明确——沈蓉带着薛依依几人,一路赶来了蕲州城。
自家姐姐千里迢迢过来,沈荔怎能不招待?更不用说她和沈蓉关系亲密,便立刻请人安置下来,又到沈记架了一只烤全羊。
入了春,点燥热烤物的客人其实少了些许,一来有更新鲜的菜单,二来也容易上火。但不可否认,这种纯粹的荤香和丰富的调味冲击,还是很叫人馋嘴的。
登时,烤肉的订单就多了不少。
油汪汪的烤肉摆上桌,原本不想吃的也想了。如此循环下来,整个沈记里便是连过年都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
这样的景象,自然跟乔裴是有些不相称的。
照墨也不便劝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店里沈掌柜忙碌的身影。
大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乔裴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看着,十几天没有见过面,沈荔依然可以说是活力四射,她当然会是这样,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亲密的朋友、家人,她有太多珍贵的事物,乔裴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就在这时,沈荔忽然转身,视线似乎要往门口投来。
乔裴立刻往旁边一躲,几息后再出来,才发现她早就走了,恐怕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个乌龙闹得乔裴有些脸热,因为自视过高,难道让沈荔瞧见就会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她就会为了自己,专程走到门口来,暂时地放下那些客人和朋友吗?
万一呢?
她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乔裴感到自己像一个束手就擒的异国俘虏,他别无所有,威逼利诱,这些都不是能影响沈荔的东西。况且他能用什么来威逼、来利诱一个既不缺钱也不缺地位,更没什么权势追求的人呢?
乔裴早早就想清楚这一点——他在沈荔面前,是一句话也说不上,一点力也出不了的。
阻拦她?他不愿自己在沈荔眼中太过卑劣。
帮助她?乔裴自问实在也没有洒脱到这个地步。
但心是不受控的。他不能再和沈荔见面,不能和她交谈,因为每每见到她、听她说话,哪怕只是看着她神采飞扬的面容,乔裴都能感到自己的不受控。
再这样下去,帮不帮她,难道还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
故而只能避开。
但见不到,心却依然不静。他怎么能停止想有关沈荔的事呢?乔裴一贯以为自己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但活到如今,才发现控制自己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见不到,不免就要想,沈荔对他的躲避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我不识抬举?也许她有的是别的办法离开,否则不会这样沉得住气
如果她当真走了,是不是会在原来的地方,遇见更适合她的人?她是不是,也会爱上一个跟她更有许多话可说的人?
又或者,将她留下——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做到,但总是有的吧?总要试试否则,怎么才能甘心地看着她离开?
与此同时,在乔裴不知道的系统后台,他的好感度正在[7]和[99]之间疯狂地上下跳动着
*
乔裴的好感度来来回回跳个不停,系统也心急如焚,一个劲儿给沈荔发脑内消息。
“再吵下去,我可能会先一步退出这个世界。”沈荔揉揉太阳穴。
【那倒好了。】系统冷哼。
当它不知道呢?有些人一千万两都够了,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肯走,当然是舍不得啊!
所以她口口声声先行离开,压根是一点威胁力度都没有。
沈荔也懒得跟它计较,只说:“周钊来了吗?”
系统调开后台好感度模块——上头同时能显示男主的位置:【啊,太子的好感度也达标了。】
沈荔早看过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总归是件好事。听蓉姐姐她们说,太子如今也开始接手六部事务,渐渐要把实权握在手里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再好不过。
她往那半透明面板上瞥一眼,很快就发现乔裴在门边站着。系统撺掇:【出去找他呀?】
沈荔停顿屁那可,最后还是摇头:“还是不了。”
至少现在,她还不知道要和乔裴说些什么。
又或者,她还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对他开口。
等营业结束,沈荔清点好库存,又让楼满凤带着沈蓉等人上街逛夜市,这才回头去院子里见周钊。
是她将人约来的,但等两人相对而坐,先开口的竟然是周钊。
“不管你找我来是打算说什么”他说话一如既往,咬字清晰,语速偏快,声音沉稳有力,“有一句话,我想先告诉你。”
“我心慕于你。”周钊看着沈荔的双眼,真正说出来的这个瞬间,他竟然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松,“虽然我觉得你早就知道了——你从小就很敏锐。”
沈荔耸肩:“但总不能叫我自己来说吧?那也太”
周钊挑眉:“还好?毕竟有李太子那样的人物垫着,怎么也不算丢人了。”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笑起来。
即便是在原本的世界,沈荔想,她应该也能和周钊做好朋友的。
他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舒朗洒脱的人。
“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点而已,不需要你绞尽脑汁给我任何的回复。”
他目光明亮,直直看进沈荔的眼睛,“你知道,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所以”
沈荔莞尔:“好。”
周钊不想她将这份心意太过沉重地挂在心头,她明白。
“原本,我也是不想先开这个口,总觉得说出来了,关系一变,我们便再难回到最初。”周钊忽然笑了笑,“但这样未免太窝囊,不是我作风。”
他抬头,眼睛依然如同回京那日,从凌云阁二楼望下去一般明亮:“停滞不前,不会对现状带来任何益处。无论结果如何,总要把话说出口,再谈其他。”
沈荔若有所思。
是啊,总要把话说出口,再谈其他。
第113章 一起
这天一大早起来, 沈荔便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叫嚷的声音。
蕲州地广人稀,不像京城寸土寸金,即便是在这人口最繁密的中心街, 沈记和魏氏商行并用的后院依然大得能跑马。
她推开窗一看,发现是薛依依和沈蓉,在跟芳姨、莲桂和几个其他的小姑娘一起放风筝。
春天当然是放风筝的好时机,惠风和畅, 气温也正正好,不像夏天多走两步就热得起汗, 出门游乐的人也多了不少。
沈记生意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沈荔虽然已经不操心那一千万两的事了,但依然天天到店主厨,这纯粹就是她自己的爱好了。
沈蓉几人虽说是放心不下来看看她,但见沈荔万事过得都好,自己便先一步出城玩去了, 早上从院子里收了风筝, 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
说到底也都是小女孩, 能有二十来岁都算是年龄颇大, 该玩还是要敞开了玩才舒坦。
【请不要用这种长辈的语气发出感叹。】系统刺她。
沈荔也不介意,转而向它再次确认起了之后的事:“你确定她们不会看出破绽?”
按系统的说法,沈荔如果选择离开,她的存在会彻底消失,甚至不会有人察觉她曾经来过这里。
沈记会变成历史上某个不知名的沈姓大厨创建, 契子不知为何落在沈蓉手上的一家名店, 没有人会记得她、知道她。
这虽然听上去残忍, 但对沈荔来说却刚刚好,相处一年多, 她虽然不至于就把人都当作自己的血亲看待,但怎么也算得上私交甚好的朋友,能毫无后患地解决——而不是留下一个感觉很容易被看穿的傀儡之类,反而更让她放心。
“就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再被你抓回来,让我补漏洞了。”她语气里有一丝友善的讥讽。
系统顾左右而言他:【啊,周钊的好感度达标了。】
从那晚和周钊聊完,沈荔就知道迟早有这一日。只要她足够不留情面,不给其他人一丝一毫展望的机会,聪明人自然能知道投入下去是不值得的。
正巧,这四个男主角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唯独
她看了眼周钊的头像旁边,乔裴那万年不变的[99]点好感度,忍不住轻轻叹气。
系统也跟着装腔作势地叹气:【也是乔大宰相不争气,否则一千万两的条件能达成,四个好感度满点的条件也能达成了,这不就一带一?两个条件,还多一重保险】
“是啊”
沈荔附和的话音未落,忽然脸色一肃:“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两个条件?
*
“——总之,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也不想藏着掖着了。”
沈荔坐在院里石桌边,面前是一袭白衣的乔裴:“其中一个条件,你知道的,便是要你、楼世子等人对我产生的亲密之情。”
饶是她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好感度’这三个字来。
好在乔裴面无异色,在这尚显寒凉的春夜里,为她温了一壶酒,慢慢道:“看沈掌柜面色,似乎已经小有所成?”
沈荔嘴角一抽,心想最后的绊脚石算了。
每次对着这张脸,她都生不起气来。
“除了所谓的亲密之情,另一个便是钱财。”她无意识地敲了敲石桌,“经手过一千万两,也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若说方才乔裴还有一丝侥幸,揣测自己的有所保留,是不是能卑劣而不讲道地再留下她一段时间,现在则将那最微弱的希望也掐灭了。
他垂眸,眼睫在酒杯的倒影里轻轻颤动:“这个,恐怕沈掌柜更有把握了。”
沈荔并没听出他话里别样的意味,点头道:“自然,这一条我已经完成,随时可以离开。”
乔裴沉默不语。
“大致来说,就是这样。”沈荔说完,听着满院寂寂一片无声,不由补上一句,“以我自己来看,条件都还算公道。”
她语气渐渐放慢,想让乔裴听得更清楚:“其实所谓亲密之情,其他人的都好说,如今只差你我就能凑齐两个条件了。”
说到这里,沈荔微微一停,仿佛在等乔裴有所反应。
但他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似乎在听,不时礼貌地颔首,还与她交换几个没有意义的眼神。但沈荔想要的反应
她看一眼后台的好感度面板,[99]。
又无声地叹口气。
既然这样,她便不抱什么期望,只能直接问了。
如水月色映在酒杯里,露出一只小小圆圆的月亮。
乔裴抬手去握住酒杯,月亮顷刻碎了,转而又黏成一团。
正如沈荔所想,乔裴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话语里的意思,了解个大概便算完,要再深入地体会,便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有些太过残忍。
等她走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呢?沈记、凌云阁、京城还有他
他难得放空了思绪,什么也没想,将酒杯送到嘴边。
梨花白的清香已经萦绕在他的鼻尖。
便在这时,听见沈荔的声音。
“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他手指一僵,抬头看向沈荔。
沈荔也是说出口才觉得尴尬,这话问的,仿佛在勾引大家闺秀跟自己私奔
不过这么说倒也没错,乔大小姐才貌兼备、温文贤淑,她却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豪迈人沈掌柜。
都到这一步了,实在没什么好内敛的,不问出口,难道她就能甘心?
于是沈荔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乔裴:“如果我想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你愿意吗?”
“原先我只能达成一个条件,自己走也就罢了,想带人一起走,条件很是苛刻。”沈荔说,“所以两个条件都达到要求,才好向你开口。”
她后来追问过系统,如果被带走的人自愿,也无法影响这世界绝大部分人的生计——几乎便等于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家伙,那么是不是就不必付出额外的代价。
但对于系统来说,时空通道是一个要求很高,非必要不开启的转换空间。沈荔能行,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之前来也只是为了了结因果。
说实在的,即便她不完成任务,好感度和银子样样不达标,只要系统肯叫她回去,总是能毫发无损匠人送回去的。
【只是有了契约的限制,时空通道会更稳定,不至于传到一半出了故障,把宿主困在里面。】
系统如此解释:【而本世界原本的人物想要离开,会大大加强时空通道的不稳定性,容易产生各种乱流和故障。此外,还要考虑到在宿主世界构造全新身份的安全性】
总而言之,两个条件要是都能完成,那么通道的稳定性会得到几何倍的加强。到那时,除了她自己,还能安稳地再带走一个人。
她摸摸酒杯,拿起又放下,如此重复三次。半柱香后,才又一次开口:“我想带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你愿意,多相信我一些,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我吗?
乔裴抿唇。
他神情实在平静,即便是两人谈起这样不像话、神秘莫测的东西也没什么变化。
沈荔摸不清他的意思,一时间心里居然有些忐忑了。
他位高权重,贵为宰相,又深得太子信任。朝中势力根植多年,即便辞官,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更别提如今远在北疆的周钊也要承他的情
这样的人,难道会抛下一切,随她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况且,那还是一个能把他的优势全都消磨殆尽的世界。
怪事,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自打穿越以来,她照着此前创业成功的模板,一步一步前进,心中早有定数,不贪不抢,自然也不嗔不怨。
怪不得佛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爱吗?
沈荔思绪一顿,忽然听见‘叮’的一声。
【恭喜,男主[乔裴]好感度已达到[100]满点!】系统尽职尽责地播报,【您已经达成两个条件,可以任意选择一位角色一起离开!】
她微怔,一抬眼,正好与乔裴的目光对上。
乔裴的好感度,突然满点了。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毕竟这人之小气、保留、心思深沉,是沈荔两辈子都罕见的程度。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系统刚开启好感度显示,初次见面的太子李执,都比相识已久的乔裴高几点。
怎么会只是因为一个问题
沈荔思绪一断,黑眸定定看向乔裴。
——他莫非,一直在等自己问出这句话吗?
被盯得太久,乔裴面颊不由自主地热起来。他也不想表现得这样不堪,却耐不住自己对沈荔的反应,只是被多看了一会儿,就又羞又怯。
想她继续看下去,又怕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
因此,不由得开口道:“我愿意的。”
乔裴低声说。
话已出口,他心中涌起一股柔柔的安心之意。
就像浮在半空的云忽然被人搂住,有了去处,不再是毫无目的地飘荡在天上。
只要是同你一起,便是哪里都愿去。
“我愿意,和你一起走。”
将我的全部,都交给你。
第114章 现代番外1
“恭喜来自‘看花落’的主厨, 沈荔女士——”台上的主持人笑容端方,“荣获本年度米其林三星级餐厅荣誉!”
穿着白色厨师服的沈荔也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上台将这份迟到了一年多的荣誉抱进怀里。
正如系统许诺, 沈荔直接被送回了米其林颁奖晚宴前夜,一切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当晚,沈荔将手机一扔,立刻倒头就睡。
——再熬夜出车祸穿越一次, 她找谁说去?
拿下米其林,回到餐厅里的第一件事, 沈荔找到自家合伙人许玫,她在海外进修时认识的一位想主义者,爱好是垂钓、美食和年轻的小帅哥。
虽然只出钱,平日也经常伪装成领班经在店里出没。
这会儿倒是笑意盈盈地打着电话,口称张总王总李总,多半是在跟餐厅的投资人寒暄——自从拿下米其林三星后, 这些电话是越发多了。
“我说——”沈荔拖长了声音, 只得到许玫一个手势, 示意她接着说。
她都这么表态了, 沈荔当然也不顾及其他,直接说:“我要换菜单。”
话音未落,周围寥寥几个在布置桌面的服务生,面露惊悚地朝她看来。
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大厨想一出是一出,但这才刚拿下米其林三星, 怎么就又要换菜单?
说实在的, 换菜单对一家成熟的餐厅来说无疑是很具有挑战性的事, 尤其对于米其林星级餐厅来说,客人们冲着米其林的名头来, 自然是想吃能拿星星的菜单,而不是你主厨突发奇想的创新。
许玫声音依然带笑:“这话说的,李总和夫人的结婚纪念日,咱们这儿怎么也能排出个位置,就是包间可能难了”
投射过来的眼神却极度冰冷,蕴含着‘再多说一个字试试’的复杂意味。
沈荔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让人误会,修正道:“不是换整个菜单,只是把配的酒都换一换。”
许玫和一圈服务生这才松一口气。不怪她们反应大,实在是沈荔这个人平时倒很好说话,薪水、名气、分红等等,对她都不是最要紧的。
但一涉及到菜单、菜品,她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曾经就有一次,人家某银行行长的妈做寿,听说沈荔是中西结合的翘楚,专门包场要吃一道新式红烧肉。人都坐齐了,蛋糕都送到后厨冰箱冷藏了,沈荔就是不肯动手。
问为什么,因为没有她选中的那款猪肉。
次等的食材如果硬要按照原本的菜谱做,就只能做出次等的菜品。与其这样,不如换了菜谱,把次等的食材做出上等的味道。
没人拗得过主厨,当天的主菜就临时换成了杂豆猪肘。
唯一侥幸的,是她手艺确实过硬,老太太吃了只觉得相当满意,压根没想起一开始要吃的红烧肉。
即便如此,也让许玫一干人等吓得够呛,对她时有时无的任性更有了别样的解。若说沈荔当真要把菜单全换一遍,倒霉的合伙人和服务生们也都相信她是能做得出来的。
“换餐配酒?”许玫想了想,“你有新的进货渠道?”
如今‘看花落’的配酒也是每道菜各有不同,但因为总归是法餐打底的改良创新,所以配的酒大多是各产区不同品类的葡萄酒。
许玫可以自信的说,开店前定菜单的时候她跟沈荔是挨个把市场上质量不差的酒品都喝了个遍,挑选出来的搭配,当然是和眼下的菜品最契合的。
沈荔摇头:“不是,我打算自己做。”
“自己酿酒?”许玫眨眨眼,“真行啊你,什么时候学的?”
没等沈荔回答,她眉毛一皱:“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荔都已经开始畅想自己亲手给每一道菜配上最合适的配餐酒,新老顾客赞不绝口,‘看花落’开辟卖酒的新业务同时也让她成为最全能的名厨被许玫一问,茫然回头:“什么事?”
许玫戳她:“许可证啊!许可证!”
跟大庆类似,沈荔自己的世界里要销售酒品,也是需要许可证的。
不过两个世界的许可证也有区别,大庆主要是为了保障粮食安全,限制的是销售数目;而她自己的世界里,则更多是保障食品安全,要通过质量检测,保证是正规出品,才能在市场上流通。
这也意味着沈荔必须先做出所有配餐酒——按照她的龟毛性格,许玫预计是每道菜都一定会有不一样的酒。
这酒喝不喝是客人的事,但沈荔恐怕是一定会做出来的。
排除餐前汤品,如今‘看花落’的主打菜单一共是十三款菜品,那么至少就要十三款酒
这么一盘算,许玫更是放下心来,十三款酒,就是让沈荔这样的天才来酿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她什么时候学了酿酒?
她刚松懈一点儿,沈荔又不老实了,兴致勃勃道:“我还打算重写菜单!我自己写!”
许玫狐疑:“就你那一爬字?”
不是她不相信,而是沈荔只说学历,和她原本圈子里那些少爷小姐简直没什么可比的,就连跟许玫比,都差了个研究生学位——许玫怎么说也是在海外商科深造过的。
跟沈荔同辈的圈里人,比如她亲哥,那动辄都是QS前20商科背景出身,才便于后面回国接手家里的产业。
只有沈荔这个奇葩,是国内本科都没念完就溜出国学厨,去年才勉强混了个本科毕业。
虽说许玫也好,沈荔自己也好,都并不在意这个,但亲手写菜单
“钢笔字写得是不怎么样,但我毛笔字一绝!”沈荔表情相当骄傲,又想到手边没有毛笔,“回头给你写两个看看!”
她在《浮云录》世界里虽然大多时候是托了系统帮忙,但总有自己要写毛笔字的时候,不说有多么艺术,但端正漂亮还是称得上的。
倒是许玫这等人精,看她信誓旦旦,心里信了一半不说,还撺掇起来:“既然要亲手写,那就报个班,多练一段时间,最好去考个级拿个证,这样也师出有名面上有光,要是能给你买个奖就最好”
她思维转变之快速、想法之灵活,沈荔早已习惯,只是嘴角微抽,心想跟许玫呆久了再回古代混商圈,简直是降维打击。
她自己虽然除了钻研菜谱很少出门社交,但许玫交游广阔,很快从通讯录里扒出一个叫杨旭的,说是国内top高校越宁大学的博士后,最近在准备留校。
他导师的夫人也是越宁大学的教授,汉语言文学那头的顶级学者,趁着假期放松,想办个小型文化传承班。
“——大概能有一个月?”杨旭给沈荔介绍,“而且赵老师在书法协会也小有名望,你要混个登记证书啥的还是很简单的。”
沈荔呵呵,瞪他一眼:“混?”
要说杨旭,那也是首都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一位,比起大多数二代花重金送出国镀金,他的越宁大学博士后是自己实打实一步步考出来的,这些年也没少当别人家的孩子。
但他也好,其他别人家的孩子也好,向来只对沈荔服气。
虽然沈荔常年被当做“别人家的孩子之反面教材”,被耳提面命别学沈家那个傻姑娘,但能听凭自己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而且还做得相当不错,今年还拿了米其林三星
众多食客不会一看到沈荔就想起沈家、想起沈涯阿姨和上官叔叔,反而还有人跟沈家打交道时恍然:沈荔是你们家的孩子?她的手艺我尝过呀!
不以出身为荣,反而让沈家以她为荣,这才是杨旭们最佩服的。
这时被沈荔瞪了一眼,立刻求饶:“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想着节约您二位的时间成本吗?”
这倒也是。许玫想了一圈,立马调整语气,跟杨旭站到同一边:“能省则省,抓紧把证考了、那边酿酒许可也弄下来,咱们回去开餐厅啊!”
杨旭打头,领着许玫和沈荔往越宁大学的A栋教学楼走:“精品小班,因为时间不长,日程安排比较固定,早上练字,可能还有些国画基础的入门,下午是老师们领读古文经典,再就是交际时间。”
这种顶级大学的精品小班,虽然也有些学术内涵,但更多的自然在于人脉交换。沈荔门儿清,正要点头,杨旭忽然眯起眼,很神秘地凑近过来:“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撞上我们专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教授!”
“你们不常出来走动,不知道这个新鲜副教授有多受欢迎!”杨旭一副牙疼的表情,显然对这位优秀出众的同性多少有些意见,“长得贼帅不说,三十岁都没到,已经要升副教授了!”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这种水平的人来”他念念有词,“这得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古文了吧?不然能那么牛?”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副教授?”沈荔想了想,“不对吧工科要真有实打实的新发明新发现,破格提升还说得过去,但是文科专业难道不是越学才能越精?”
许玫也反应过来:“是啊,这么年轻就当副教授,要是放材料学、信息工程学我还能信你小子少骗人,到底怎么回事?”
杨旭摸头:“这个,咱们专业确实不如工科好出成果,不过”
他一时说不清楚,只能一言以蔽之:“总之!等你们见了他人就懂了!”
这位新鲜出炉的副教授,那简直跟古代穿越过来的一样,言谈举止,无不写意风流,文化底蕴更是深厚无比,对古籍的解轻易就比钻研十几二十年的老教授还要透彻全面。
若非如此,越宁大学汉语言文学的老师们,又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决定呢?
“是吗?他今天会来吗?” 许玫好奇,摩拳擦掌地追问。
杨旭摆摆手:“这就不好说了,这副教授神出鬼没着呢,除了上课时间一律见不到人。”
“这么夸张?”
“那可不?”杨旭撇撇嘴,刚才提及学术水平都没流露的嫉妒,这时反而有了些端倪,“主任还说呢,明年招生就把他摆出去,人形吉祥物!报考的人数不翻倍主任就要禅位咯!”
就算不满,他都没矢口否认这位副教授的容貌
许玫从他的态度里感知到一两分,登时激动起来。
“你说,这人得有多帅啊?”许玫两眼放光,给了沈荔一胳膊肘,“下周我出差,没法坐镇,你得如实给我汇报才行,别忘了!”
她这位合伙人对做菜以外的事一贯不上心,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许玫也不在意,捧着脸畅想起来。
“文化底蕴深厚的副教授,稍微走偏就容易好为人师,显得油腻。”她细细分析,“但是杨旭这么小心眼,都没说诋毁两个字的,说明人家是真帅啊!”
“同性都承认的帅,那得有多帅啊!”
——能有多帅?
沈荔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难免要想,说得再厉害,恐怕也只是平平。
难道,还能比乔美人好看?
第115章 现代番外2
说起乔裴, 也不知这个人到底去哪里了。
自从回来之后,系统便像从沈荔脑海里消失了一样,虽说传送开始之前也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但在这之后沈荔再在脑海中呼唤,就再没任何回应。
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系统是彻底消失了,就仿佛整场穿越只是她做了一个荒诞无羁的梦。
要不是手一捏上毛笔, 那种身轻百战的熟练感立时就涌上来,沈荔恐怕要当真以为自己从没认识过一个叫乔裴的人了。
许玫在一边大惊小怪:“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练的毛笔字?怎么写得这么好?不对劲!你不对劲——”
沈荔还没来得及搭她, 许玫就被维持纪律的人抓住,礼貌地请去外面休息。
这个精品小班来授课的毕竟都是越宁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最顶级的老师,来上课的大多也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核查到有人没报名,当下就要请她离开。
连杨旭这个本校博士后的名头都起不了作用,两个人一起被赶了出去, 离开前还在后门跟她依依惜别:“荔荔呀!荔荔你要好好学习啊, 不要辜负我, 一路含辛茹苦把你拉拔长大”
许玫耍起宝来, 旁边杨旭也拦不住。沈荔深觉丢脸,让他们俩赶紧走,一面撑着头,又想起了系统的事。
如果一切属实,系统确然是把她和乔裴两人都送回来了, 那么按说乔裴跟她经历的过程应该是一样的才对。
沈荔回来时, 只觉得身体一轻, 意识变成了一块流动的、可触的物质,涣散片刻, 很快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睁眼时,已经是现代世界,和系统没有联络不说,连打听一下乔裴的位置都没法做到。依稀只记得临走前系统对她留下一句话:
“若有缘,便还会再见。”
沈荔对此半是忧心半是无语。上完精品小班的第一次课,很快就收到了有缘人之一的电话——她哥沈耀发消息来问最近有没有空。
沈荔一向雷厉风行,立刻约了他就近见面。
沈耀也在首都,最近正在沈氏集团里上班,混个资历。
“你都人称小沈总了,怎么还需要混资历啊?”
要不怎么说亲兄妹呢,即便对沈荔来说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但一看见沈耀的脸,心中立刻条件反射地就要嘲笑一二。
这也许就是血脉亲情吧!
可惜沈耀大概并不想要这样的亲情,闻言正气十足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尴尬,下意识张嘴解释:“这不是因为早年叛逆吗”
原本从本科开始到研究生,这少说五年的时间里应该全泡在沈氏实习,但他那时被沈荔煽动,一起“追寻梦想”,后来沈荔是找到了,沈耀逛了一圈,发现他还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掉头又要听沈涯女士的话回沈氏,为了了解业务,肯定要从一线开始做起,不然以后太容易想一出是一出。
沈荔解地拍拍他:“也是。你能者多劳,我混吃等死就行。”
沈耀接过服务员端来的咖啡,等人走远,犹豫片刻,才轻声说:“沈女士之前还问起你,我看那意思,是想跟你见一面”
他话没说完,沈荔就将头别到一边,看向窗外的行人。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沈耀叹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态度,所以已经帮你拒绝过了。”
大概是看他还没背叛,自家妹妹脸色阴转晴,还有心思对他露个笑脸。
沈耀哭笑不得:“什么脾气顺着你来,你就给个笑脸,不顺着你来立刻就翻脸是吧?”
沈荔嘿嘿一笑:“那不然呢?宁可让别人不好过,我也不会委屈自己。再说了,她叫我我就得送上门呗?”
沈耀摇头:“算了,你也别冲着我撒气。你不愿意做的事儿我是不会逼你的,你们两个的问题,就你们俩自己解决吧。”
这算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沈荔心里清楚,她这个哥哥本质上来讲,跟她爸是一挂的人。
她爸天生就是艺术家人格,早年还漂泊了一段时间,也没见把性子磨得多坚强。自打遇见沈涯之后更是认清了自己的本性,从此躺平。
而她哥早年就不提了,如今也学着直面自己——他本就是个不想为自己做决定的人,反而觉得把一切都甩给亲妈是一种更轻松的生活方式,从此屈服,再也没站起来过。
即便是沈氏里头给他内定的职位,也不是什么执掌大权的操舵手,只是照本宣科的管岗而已。
虽然沈荔是不会对别人的生活方式插多嘴,但沈耀要是再替沈涯女士劝她,那就别怪她不顾兄妹情谊
沈耀感觉背后一凉,不由得转移话题问她:“听说你最近在越宁大学上课?学什么呢?”
看他一脸喜色,恐怕以为沈荔是去学什么正经课程,考个学位回来堵亲妈的嘴。
沈荔岂会让他好过,抬抬下巴:“去看帅哥。”
沈耀:?
沈耀:“帅哥?”
“对呀。”沈荔低头吸了口冷泡茶,漫不经心敷衍他,“一个传闻中,帅得不要不要的大帅哥。”
*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第二天上课前,杨旭在他、沈荔、许玫三人的小群里一个劲儿消息轰炸:【快来快来!我们大明星副教授今天可算到校了!】
沈荔那精英小班是每周末上课,这样才能不耽误各位大忙人平时上班。
本来沈荔打算趁着周日睡个懒觉养养精神,还想翘课来着,被杨旭这么一说,就算她坐得住,徐梅也坐不住,立刻就把人拽着往大学里去。
还没到教学楼下,周围已经是一圈一圈的人跟她们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其中男女各半,更是让许玫惊叹:“我就说吧!这人肯定是真的很帅,不然哪来这么多男的凑热闹?”
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给沈荔传授经验:“不过会被同性认可的男人呢,你也要小心。这意味着他们在男人堆里性格也能算是吃得开的,这种吃得开,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话没说完,教学楼已经近在眼前。精英小班还没开始上课,许玫跟着沈荔一起混进去,两人在楼道里转了几圈,愣是没见到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人影。
又过了一会儿,才看见杨旭在群里说【晚了,今天又没逮到,说是来学校交了个材料就走了】
许玫看了这消息,也有些不满了:【架子还挺大?】
跟着发了个兔子挥砖头的表情。
沈荔兴致缺缺,心里惦记着不知道落在哪个时空缝隙里的乔美人,这天的课也就那么半混不混地混了过去。
不过越宁大学的老师授课质量确实很高,尤其是杨旭的师母,在古文学上的造诣深厚,讲起课来深入浅出、引人入胜,加上沈荔在《浮云录》期间也很有一些阅读量,竟然也听了进去。
晚上下课,许玫照旧开车来接她。
沈荔出校门时远远看见她的柠檬黄保时捷,许玫斜斜靠在车门边,正在和一个男大说话。那男生跟她又聊了两句,手机收回包里,难掩兴奋地踩着滑板走了。
打扰人搭讪显然是不道德的行为,沈荔远远看着,等他们两人分别才走过去:“怎么样?”
许玫头也不抬,估计还在回刚刚那男生的消息:“还不错,值得一玩。”
虽然只见了背影,但看那体态风度,沈荔就轻轻摇头:“我看一般。”
许玫挑眉看她:“你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高了?不对,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了?”
沈荔不说话,许玫也知道她不想提的时候,这话自己是怎么骗也骗不出来的,便一路开车给她送回家,顺便叮嘱她:“明天李总跟他夫人结婚纪念日,菜单上周我们确认过,这个你记得。”
沈荔点头:“东西买好了吗?”
“岂敢不给你准备好?明天一早就送到。”
李总跟他夫人的结婚纪念日,因这两个人都是江南出身,口味偏咸甜,又更喜欢吃食物最鲜美本真的味道,沈荔便省了腌货,挑的都是应季鲜菜。
回了现代,她更能放开手脚,选择经过多重培育,质量最优的食材。
李总走时还赞不绝口,要说法餐,他也算是吃了不少。如今国内厨师也开始讲究法餐和传统的创新融合,他吃了这么多家,只有沈荔这一顿是让他觉得最舒服的。
既有西餐厨师对食材精益求精,乃至于各类科学手段皆用上的处方式;又有叫他们夫妻二人魂牵梦萦,仿佛回到故乡的调味。
“倒是不知道沈老师还挺了解咱们江南口味的。”李总的夫人姓陈,笑眯眯拉着沈荔不松手,“最后那一碗汤圆哦,也是做得油香油香的。跟你讲啊,有时候那个法餐吃多了哦,就是会想吃一口老家香味嘛!不过那个馅儿感觉不是普通芝麻”
沈荔便跟她如此这般的解释芝麻要怎样选,又要怎样混合不同品种的芝麻、糖和各色坚果原料,又要怎样炒制研磨,才能做出最好的滋味。
陈太太听得兴致勃勃:“我也要回去试一下呀!”
李总笑着捏她手:“人家的秘方,你就这么回去试呀?”
沈荔笑道:“这说明我这道汤圆做得确实不错,对不对?陈太太先试一试,要是觉得还是店里好,那就还来我们店里吃嘛。”
他二人是今天最后一桌客人,等把两人送走,不少服务员都已经提前下班。许玫今天没到店里,她是个间歇性大忙人,总有些时候飞在空中落不了地。
沈荔和留下来的两个帮厨、一个服务员互相说说笑笑,收拾完这一桌,又确认好明天还要添置的食材。
正忙着,其中一个帮厨站在窗边,忽然叫她:“沈老师,外边下雨了,您带伞了吗?或者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
沈荔今天到店是许老板送来的,但是许老板送到了以后扭头就去机场出差,这个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故而有此一问。
沈荔摇摇头:“没事,大不了我让我哥来接我。”她使唤沈耀还是很顺手的。
帮厨们于是笑笑:“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沈荔点点头:“你们走吧。”
她留下来,在吧台边靠着,预备给沈耀发消息。
‘看花落’的构造是从入口进来后,一条长长走廊,左右都是花园小景,之后豁然开朗,一个容纳20人左右的大堂,和四间包厢。
打烊时,员工也会顺着长廊从前头出去。
没过几秒,沈荔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微妙的吵嚷声,既不像是有什么冲突,又不像是熟人临门。
她忽然心里一紧。
吵嚷声渐渐消失,沉默几息,餐厅的内门被推开。
外头是缠缠绵绵秋雨夜,一道穿着浅棕大衣的人影身长玉立,出现在沈荔眼前。
男人头发并不长,但额头两侧的刘海打薄,轻盈潇洒,让那张熟悉的脸看上去有几分陌生的时髦感。
清冷漂亮一如画中人的青年抬眼看向沈荔,眸中似有期待,似有紧张。
“请问,还营业吗?”
第116章 现代番外3
直到把餐盘端上桌, 沈荔都没有回过神。
后厨里剩的食材倒还能支撑她做几个菜,但时间来不及,要想快, 除了面条就是烩饭。
恰好今天最后做了一桌江南口味的菜,烩饭也用了咸甜口的酱汁,先爆香五花肉薄片,和鲜鱼块一起炖出来, 既有浓厚的胶质,又有油润的香气。
晶亮的酱汁裹在每一粒米饭上, 一端出来,整个大堂都是香喷喷的。
沈荔将饭放在他面前,也没走远,就靠在不远处的吧台上,视线一阵乱晃,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
乔裴好像变了些, 又好像一点都没有变。来时撑了一把黑伞, 这会儿放在外头的雨伞架上, 整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冒雨而来, 连头发丝都是干爽的。
脱掉大衣挂在门口衣架,里头只剩一件米灰的针织衫,领口露出来的是银灰的衬衫领,再配烟灰的直筒裤,搭配很单调, 但落在他身上却能说一句简洁高雅。
一句话, 全靠气质撑着。
再仔细一看, 他头发在现代男性当中也不算短,沈荔想, 要是再留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定都能扎一个小辫儿在脑后了。
乔裴这张脸,什么样的发型都好看,不过说起来他的刘海是自己剪的吗?不会吧?那难道是去发店?
乔裴去发店
沈荔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冰雕玉砌的人坐在发店的椅子上,任由造型师摆布的样子。
想着想着,居然没绷住笑了出来。
只是轻微的一声响,乔裴便看过来。沈荔仿佛被抓包的小学生,立刻站直:“怎么样?好吃吗?”
说到这儿,她才看向乔裴面前的餐盘。
结果不看不知道,这人居然不声不息的就吃完了,一粒米都没给她剩。
这无疑是对她手艺的无声认可。虽然乔裴一向嘴上说得好听,但吃的这么有胃口却不多见。
他站起身,针织衫并里边衬衫的袖口一起卷到手肘,提着盘子问沈荔:“在哪里洗呢?”
沈荔给他指了指,乔裴便拎着盘子朝她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但感觉这人来了现代,好像还变得更高了?也有可能古代的鞋没有增高功能吧
沈荔目光往下一落
是她小人之心了,这人的皮鞋一看就一点跟都没有。
说来乔裴有这么高吗?沈荔自己身高本来就不低,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又整天在后厨忙活,可以说是小有肌肉。身材是颇为健康的。
但乔裴只是和她擦肩而过,肩宽腿长,沈荔就能感觉到这人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他还用了香水?沈荔几乎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乔裴了,如果不是他那别无二致的五官,和相当特殊的气质,她几乎都要把这句话问出口。
“你好像适应得很好。”她不自觉地说。
早知道当时就不要说得那么含蓄了,什么‘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该直接确定关系,也不至于像现在不尴不尬地站在这儿。
要知道他们两人从古代过来时,虽然好像什么都说开了,但实际上是什么也没有说。如今换了个环境,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她连乔裴是做什么的、在哪住、是不是常住首都都不知道,更没机会开口问些什么。
乔裴听了她的问题,低头用纸擦干净手上残留的水珠:“这是一个很新奇的世界。”
他语速依然不急不缓,虽然不再像以前用词文雅婉约,但白话文从他嘴里念出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沈荔还没接话,乔裴就提出要送她回去,将她一肚子的问题堵住。
从这天起,乔裴日日来‘看花落’报道。
他倒是想花钱,可惜沈荔的店至少是提前一个月开始预约,轻易轮不着他。但看乔裴那架势,要是轮得上了,恐怕要一个月三十天无休地打卡,一点没在怕的。
沈荔不由得想,他到底哪来的钱?
要在‘看花落’吃一顿下来不能说非常贵,比起动辄4、5000的顶级三星来说,‘看花落’1800/人的定价只能算适中,性价比可以算是做到了极致。
即便如此,天天都来,这也耗不起吧
“怎么了?又在出神?就你这状态真的学得进去东西吗?不要到时候书法考级考不过。最后还是回归咱们经营小游戏。”许玫开着车目不斜视地嘲笑她。
沈荔没好气地剜她一眼:“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
“不过说真的,你到底在走什么神啊?最近虽说出品质量没下降,不过除了工作,咱们也聊一点私人生活吧?”
许玫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换了首慵懒的爵士乐,在这初秋午后更显得无比契合。
她想起沈荔上次在校门口对那越宁大学男生的点评,玩笑道:“这么说,也有值得一玩的入你的眼了?”
她这话说的,沈荔不由得就想起了某张不可亵玩的美人面,失笑摇头:“哪是我玩得起的。”
“哦哦哦!”许玫怪叫起来,“还真有情况!不是吧!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先掉个头,又才接着说:“——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陷入爱情的。”
“人家都说智者不入爱河,要我说,我认识的人里最该当智者的就是你了。”
虽说至少有30%的讽刺,但沈荔也能听出她70%的真心。要说谈恋爱,这事当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对于许玫等人来讲,也不是每一次都会付出百分百的真心。
很多时候只是情绪得不到释放,找个消遣,彼此也心知肚明,从不会闹得难堪。
但沈荔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她的情绪总能自己调节,这也许是因为她做的永远是她自己最想做的事,从不妥协,从不屈就,所以也不存在不得不往亲密关系里寻找出口的情况。
由此,更不能想象她这样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特别幸福、特别美满的人,跟旁人谈情说爱的样子。
“要是真有的话,务必带来给我看看。”许玫给她送到越宁大学门口,总结陈词,“别忘了我就爱看这个。”
沈荔哭笑不得把她打发走,挎着帆布包往教学楼慢慢踱步过去。
时间还早,她一边欣赏着校园里渐渐变多的银杏叶,一边从湖边绕路过去。
越宁大学怎么说也是top校,湖边人也不少,尤其沿湖修了一圈儿廊亭,不少学生在里边儿举着书本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念咒还是在背书。
再往前走,便是一堆拥挤人潮,迎面涌来喧哗阵阵。沈荔一看,这也不是她们上课的A栋教学楼啊,大周末的,哪来这么多人?
她探头往里看去,只见里边都是阶梯大教室,学生不少,估计是早早就来占座自习的。
一个教室轻易就是一两百人,骚动起来可不得了,正想着要不明哲保身先走远些,忽然看见一个极为亮眼的身影。
“乔老师,乔老师,您真的没谈恋爱吗?”
“乔老师您今年到底多大呀?之前我看您好像不是我们越宁毕业的”
“乔老师,您择偶标准是什么呀?”
乔裴被人群拥在中间。耳根泛起一片薄红,他何曾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刻?往日有照墨在,等闲没人近得了他身,即便没有照墨,他身份摆在那,又怎会让人如此吵吵嚷嚷拥在中间?
如今面对着一群好奇心比什么都重的学生,他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只能尴尬地抱着课本,另一只手礼貌挡在身侧,试图从中突围。
沈荔这会儿倒不着急了,抱着手靠墙站着。一半是看他笑话,一半是她也不想惹这麻烦,
这群学生摆明了也不是真的要逼问出来些什么,不少人也就是随大流看戏。这种热闹平时哪有得看?
他们倒也不上手,很有礼貌,只是轻易不让他走,来回追问:“乔老师之前上课的时候不是说有心上人吗?在我们学校吗?是老师吗?”
“又一个英年早婚的,哎哟,上一个伤我心的还是这周三教线代的杨老师呢。”
“你这也太容易被伤心了”
“所以乔老师现在还是单相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乔裴应付不及,又想赶紧脱身,一时左右为难。一转眼,却看见沈荔抱着手,似笑非笑站在教学楼进口的自动贩卖机旁。
不夸张的说,那真是眼前一亮。
沈荔看他表情,几乎又要笑出声来,但唯恐让乔裴误会她是在嘲笑,只能忍着笑走上前去。
一边走,脑子里一边思索着怎么将他从人堆里解救出来。
说不好是短路了还是灵机一动,她踩着小牛皮靴的脚步忽然轻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挽住乔裴僵硬的胳膊:“亲爱的,等你好久了,后面还有课吗?”
此话一出,整个一楼都安静了。
顿时,只能听见走道尽头教室里老师教课的声音:“这个公式啊,大家记住了啊,期末是一定要考的”
沈荔感觉到臂弯里的胳膊越发僵硬了,心想乔美人多半不会配合她,只能自己演下去:“走吧,不是说要一起喝咖啡吗?走吧,不是说要一起喝咖啡吗?”
周围一圈学生都看愣了:“乔老师,这、这是”
沈荔大呼不好,乔裴随机应变的程度她可没什么指望,但却不想这个人忽然反客为主,手克制地按上她腰侧,往怀中轻轻一带:“嗯,是我的心上人。”
学生们登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什么心上人啊,这明明都是女朋友了!”
“哎呀,糟了,一不小心又被喂狗粮!”
“人活在世,果然是危机四伏”
看完热闹,学生们满意散去,仿佛饱餐一顿的兀鹫。等人散完,乔裴还没松手,沈荔便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感觉到腰上的手缩了回去,她才后退半步。
帆布包的带子重新往肩膀上提了提,沈荔咳了两声:“抱歉,刚才是权宜之计。”
抬手一看表:“哎呀,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沈荔一转身,溜得飞快,眼看已经要出教学楼。就在这时,乔裴从后面叫她,声音清越:“沈沈荔。”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不叫自己沈掌柜。沈荔想着,转身:“怎么了?”
乔裴上前两步。
他腿长步子大,一步顶别人两步,不过一眨眼,几乎要杵到沈荔跟前。
“也可以,不是权宜之计的……”
第117章 现代番外4
总之,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开始交往了。
越宁大学的精品小班每周按时上着,周末乔裴没课,但会来学校陪她坐着听课。
工作日一大早, 享誉全校的乔美人会开车把沈荔送去餐厅,再按课表决定是去学校上课,还是在后厨乖乖等她一整天。
如此和平而无波澜的日子持续了快一个月,沈荔原本不觉得奇怪, 毕竟以往在大庆他也是这样窝在沈记。
但时间一长,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某日带着机会问她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彼时乔裴正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闻言调低车载音箱的音量,不紧不慢答:“刚来不久吧。”
说到这,沈荔才想起来追溯最根本的问题:乔裴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现代的?
又或者说,系统把他传送到了什么时间点?
好在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两个人不着急赶路, 于是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停下。吧台边街道旁露天的位置, 沈荔点了一杯冰美式, 乔裴只点了一杯热牛奶。
看来是学会了开车, 却还没习惯喝咖啡,沈荔想。
“我来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乔裴说。
沈荔听他话里的意思,系统大概是把他送到了将近两三个月前,相当于乔裴独自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沈荔才姗姗来迟。
“那你”
乔裴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 放下杯子, 语气和缓:“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自称系统,帮助我适应这里。”
他没说系统为图省事, 甩给他不少网络小说,又引导他玩了几款时兴游戏。
乔裴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连晦涩无比的古文都能一点就透,何况如此直给的信息流?虽然不能说就如现代人一样信手拈来,但对沈荔和他自己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解。
沈荔心想还算系统有点良心,又问:“那你的工作?”
乔裴很淡然,对自己的传奇经历浑不在意:“我来时,这个身份已经是学校里的讲师,正好在考评前夕。因缘巧合之下,几位考核者知道了我的”
沈荔了然:“你的功底?”
乔裴眨眨眼,不说话了。他是不喜欢自吹自擂的,不过沈荔大概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系统之前说过,捏造身份也需要消耗能量,所以大概率是在职权范围内塑造了一个少年天才的形象——二十来岁在顶级大学做讲师,也已经相当不错。
但没想到乔裴此人跟汉语言文学的契合度这么高,轻而易举又上一层台阶,恐怕比系统原本设想耀眼太多。
只是驾照也好工作也好,这些有的没的大都是在沈荔回来之前那一段时间里办妥,为她省了不少事。
这么一想,又有些感谢系统了。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沈荔捧着脸,笑盈盈问他。
乔裴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咖啡上:“有的,我尚且还不习惯”
又落在干净整洁的道路两旁,精心照料的银杏树上:“有的我很喜欢。”
“但归根结底——”
他看向沈荔,莞尔:“只要有你在,就很好。”
沈荔清咳一声:“你还挺会说话的。”
她别过脸,不去看乔裴那张漂亮的脸。
抬手端起冰美式,却不自觉在脸颊上贴了贴。
好险,差点就脸红了。
*
很会说话的乔裴揽下了接送她的任务,许玫就解放了,不过此人一直在小群里吱哇乱叫,跳着脚要见一见自家姐妹春心萌动的第一个对象。
杨旭至今还不知道越宁大学明年的招生金字招牌已经被沈荔拐走,也跟着闹,说要见一见,不过私底下又提醒他消息最好还是不要太多人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
至于不能让风声走漏到哪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自然是沈荔那控制欲超强的亲妈沈涯女士。
除此之外,她爸她哥这两个都是沈涯女士的爪牙,只要知道了一定会向上禀告,所以这两人也是要保密的。
如果事情没有涉及到乔裴,沈荔自己倒无所谓,不过乔美人才来这世界不过几个月,连咖啡都还喝不惯,在沈荔眼里看去,难免有些初生小鹿一般颤巍巍的可爱,叫她心生保护欲,于是也下决心要隐瞒。
好在无论是书法考证还是获得酿酒经营许可证都还算顺利,乔裴跟她的关系也暂时没人知道。
许玫刚催了两次,沈荔就挑了个心平气静天时地利的下午,亲手写了一份菜单。
正准备挂出去,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你看看呢?”她塞给乔裴。
乔老师的书毛笔字那自然是不用说,琴棋书画四件套,除了棋会被沈荔血虐,其他的都不在话下。
大致扫了一眼,乔裴不做评价,将这份写好的菜谱还给沈荔,慢悠悠调了颜料,就着沈荔公寓整块的落地玻璃外美妙的秋色,继续作画。
他原本是住在越宁给老师安排的教师公寓,不过最近除了睡觉几乎都不在那儿呆。
沈荔看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拽他袖子,不让他装死:“你说话呀——写得怎么样?”
乔裴沉吟片刻:“我帮你写?”
沈荔刚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好啊!你是在全盘否定我的劳动成果?”
乔裴忍不住微笑:“或者我教你写?”
沈荔心想这哪来得及,乔裴却走上前来。
哦,他大概是要手把手来教?
这菜谱只用写一份,后边的照着字迹去印就好了,只用写出一份成品应该也能行得通。
沈荔答应下来,两人便在桌前站定。
这是写菜谱,又不是写大字,自然没有大铺宣纸,而是在桌上摊开一张小小硬壳纸本,捏着细头笔在上头写小楷。
为此,尤要凝神静气,靠得近些,才能看清手底下的一笔一划。
乔裴只能再往前半步,虚虚握着她的手,腰弯得极低。
只是呼吸,都能让沈荔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
奇怪,他抖什么?
沈荔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着,乔裴声音轻柔,和风细雨落在她耳畔:“既是菜谱,字便最好是方正内敛,少些连笔,叫客人看得清楚。”
“嗯。”沈荔听得心不在焉。
他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是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不专心的缘故,才写了不到半页,沈荔就觉得半边身子发麻。
她咽了口口水,手一摆,赶紧从这人怀里逃出来:“——你自己写吧!”
反正她书法等级证书已经拿到,最后挂个名就好了。
乔裴看她逃进厨房,也不阻拦,一笔一画替她把后半篇写完。
停下笔,他将这硬壳本举起来细看。
虽说字形个个小巧,一笔一划圆融雅洁,藏锋于内,很符合最初的要求,但怎么看都有些
书法的意境,总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乔裴以往看过许多好字,有的张狂有的内敛,有的飘飘欲仙,风骨茁然。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手底下能写出这样
这样柔情小意,情绪外露的字。
若是放在以往,他可能很难想象,仅仅写字,都是一件能让他笑出来的事。
“怎么了?你又在发什么呆?”沈荔端一盘洗好的葡萄出来,在他眼前挥挥手,“写完了就去画画吧?颜料都要干了。”
乔裴回过神,下意识一把握住她在自己面前挥来挥去的手指,力道却很轻:“我”
沈荔歪头:“你?”
“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吧?”他最后说。
沈荔只觉得他莫名:“当然了?回来的时候不是连菜都买好了吗?”
乔裴又是一笑:“嗯,那我给你帮忙。”
沈荔便想起之前还在沈记开面馆的时候:“乔大人手艺应该比那时候好上许多吧。”毕竟这几个月总是要学着自己做菜的。
乔裴点头:“虽一开始摸不清用途,但一些器械确实比往日便利许多。”
他说话时,偶尔还有些文绉绉的味儿,沈荔听得可乐,指使他做这做那。
晚饭不过两菜一汤,但吃完已经快要八点,乔裴将他那副画补完,正要告辞,外边忽然下起大雨。
雷鸣闪电轮番轰炸,不一会儿,路面积水都快到小腿,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
“你跟雨还真是有缘。”沈荔评价。
*
虽说乔裴是开着车来的,但这样糟糕的天气,两人又挂着名义上的情侣关系,直接把人赶回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要不然就在我的书房睡?”沈荔征求他的意见。
乔裴不看她:“好。”
此情此景,倒让沈荔又有了那种面对大家闺秀乔美人时,微妙的手痒之感。
总想欺负一下啊
沈荔的公寓原本是三室两厅的构造,但她出于职业需求,将厨房和餐厅全部打穿做了半开放式,客厅和一间侧卧打通,另一间做了书房,没有留其他房间。
书房里有一张折叠床,只是对乔裴来说未免短了些,沈荔思来想去,干脆让他在书房打了个地铺。
秋天毕竟寒凉,地铺垫得很厚,羽绒被也拿了冬天的款式出来。乔裴像是没见过这种蓬松柔软的造物,背着沈荔偷偷揉了好几下。
等收拾完躺下,他还将被子拉到下巴,手指不老实地捏来捏去。
沈荔站在一旁,看得好笑:“你是属猫的吗?”
乔裴认真回答:“属龙。”
原来属龙啊“我属马。”她说,“这算不算多了解了你一点?”
她顺手关上书房的灯,说了晚安,转身就准备关门。
“其实,我一直有些紧张。”乔裴忽然说。
沈荔:“嗯?”
“原本我知道,太子也好、楼世子也好、周将军也好,他们无法成为送你回家的关键。”他慢慢说,“我虽然同样不重要,但多少有些不同,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依仗。”
“然而刚刚我才知道,原来你属马,原来你有许多我不了解的、不知道的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跪坐在地铺上,姿势很标准,只是凌乱的碎发让他看上去有些呆。
乔裴就这么顶着一头乱发,直直地朝沈荔看来。
“我便想,对你来说,难道不也是一样吗?”乔裴轻声道,“如果日后,你认为我们并不合适,其实,也可以只是权宜之计”
他的话断断续续,逻辑也乱七八糟。沈荔摇摇头,走过去弯下腰。
乔裴只闻见她柠檬香味的沐浴露,接着额头上就被亲了一下。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她学着乔裴的样子捏羽绒被,俨然是把可怜的被子当作某人来发泄:“你觉得我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就拉着你来到这里吗?”
乔裴被她亲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懵的,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摇头:“不”他当然不会这样觉得。
沈荔平素随性,细节上也并不讲究万无一失,但关键时刻是一个很有打算、有远见的人,乔裴早就知道。
尤其对重要的人和事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
难道,对她而言,自己也能算是重要的人吗?
沈荔看他的表情,难道还不知道这人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原本看他这一个多月都很自如,还以为他早接受了
但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神,又心软下来。
算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乔裴的性子。
“相信我——”沈荔侧过脸,蹭了蹭乔裴的脸颊,“也相信你自己吧。这么快就能融入这个世界,也一定能很快就把我迷住的。”
说着,她笑眯眯地捧起乔裴的脸。
立刻,便感到面前人呼吸一紧。
沈荔笑容愈盛,往左偏一偏,又往右偏一偏,仿佛是在端详这人到底哪里叫她喜欢:“以后就要看你表现了,乔老师。”
乔裴忍了半晌,终究没有忍住,下巴轻轻一抬,嘴唇不经意似的擦过沈荔唇角。
“我会努力的。”他耳根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