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23)
“庄蝶。”徐慕白忽然喊她。
庄蝶回头。
“等我去找你。”说罢, 他径自穿过他们,骑上马,前往皇宫。
庄蝶目视他离去的方向。
黄明曦还没走, 还在人群中 。
她在打量庄蝶。
之前沈澜来府中救走庄蝶后, 她就不知所踪……原来是在徐慕白府邸。
果然,徐慕白善于筹谋,还藏有不少隐秘。
刚刚的情形……这个庄蝶, 跟徐慕白之间亦不简单。
黄明曦走出府邸,上马车, 吩咐:“去皇宫。”
庄蝶目视他们离去的背影。
陈沐阳道:“走。”
庄蝶点点头, 跟随陈沐阳而去。
陈沐阳准备了一辆马车。
马车穿过闹市, 又不少叫卖吵闹欢笑之声,却难得没有入她双耳。
“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陈沐阳道。
“汪棋死了。”
“汪棋?徐慕白的王妃?他杀的?”
“不知道。”庄蝶摇头, “不过大概是他。”
陈沐阳温柔注视庄蝶。
他不知道这个汪棋是谁,可大概跟庄蝶也交好吧。
当初她也为黄明月流露出如此惋惜的神情。
“跟在他身边的人不会好的。”陈沐阳道, “你的选择是对的。就算他护着你,你身边的人也会一个一个死去。”
庄蝶道:“多谢你。”
陈沐阳道:“成亲之时, 我就说过,此生我会护你周全。”
陈沐阳所坐那边马车车厢是太阳落山方向。
光线透过窗格逆照着他,深蓝衣袍沐光。
宛如她当初决意嫁给他的那天。
“对不起。”
“什么?”
“我辜负了你。”庄蝶低声。
陈沐阳伸长胳膊捋过她额头的发:“我们之间没有辜不辜负, 只有愿不愿意,甘不甘心。”
马车摇晃。
陈沐阳收回手。
庄蝶忽然双手压在身体两侧, 低眸轻叹:“情爱, 很累人。”
“噗嗤。”陈沐阳一笑, “怎地, 还生出了这样的感触?累人,也迷人, 不是么?”
是。迷人。
当初陈沐阳带她进皇宫,选择向洛青帝和盘托出,两个人冷汗浸湿背地从宫殿出来,劫后余生 ,并肩久久望向蓝天的时刻。
以为自己无法再离开,陈沐阳却说愿意帮她,终于有人和她一块儿分担的时刻;
跟陈沐阳成亲没多久,两个人对坐烹茶吃糕点,天骤大雨,他们还抬头欣赏,忽地,陈沐阳想起庄蝶的花还未收,着急忙慌捋袖子出去的时刻。他让庄蝶站在屋檐下别过来,免得被淋湿了。
——他总是知道她担心什么、在意什么。
……
还有以往,沈澜在他的府邸抓满蝴蝶供她看的时刻。
为了她朝三皇子下跪的时刻。
火烧三皇子府邸来救她的时刻。
带她在军营外躺着看天,承诺不会再碰她,担心她怀上孩子的时刻;
在她睡着后抱她入帐的时刻;
沈澜离去后,庄蝶发现“杂种”马尾用来练手的麻花辫的时刻……
……
或许连徐慕白也有。
当初为她收集那么多医书、药书,故意支开大夫让她誊抄。
只她因小桃成亲难过,邀她饮酒的时刻;
还有,半夜起风,她懒得起身关窗,他费力地爬下来替她盖被褥的时刻;
也许,也无关情爱。
是人与人相处中就会生出的感情——
哪怕他们其中有人伤害过她。
陈沐阳一直很好,沈澜也在逐渐变好,唯有徐慕白 ——
她无法判断他。
陈沐阳目光一直在庄蝶身上,见她靠着马车:“你累了就睡会儿,反正路程还长。接下来我都安排好了。”
“好。”庄蝶闭上眼睛。
徐慕白站在大殿中,殿中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
守城凌大人接到二皇子谋反消息,率兵前往皇陵。
到皇陵后听闻圣上不予计较,又折了回来。
刚回来不久,又听说宫中出事,率兵进来后,只见,洛青帝已被人杀死在龙椅上,二皇子带着部下站在殿中。
他立刻控制住二皇子,让人探查洛青帝鼻息。
再寻到了洛青帝的遗诏。
按诏书所说,洛青帝已传位给了四皇子 ,此时此刻,他对徐慕白十分恭敬:“万万想不到,圣上宅心仁厚,念在父子之情饶恕了二皇子。二皇子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说罢,他递出遗诏。
徐慕白接过诏书:“父皇传位给我?”
“是。”凌大人道,“估摸圣上在得知二皇子叛变后,情急之下写下的。”
如今皇子基本都死了。二皇子谋反,不传给四皇子传给谁,这件事凌大人没什么异议。
“皇位之事,事关重大。还得等向朝臣当面宣读圣旨后再说。”
凌大人骤然下跪:“守护皇城乃是臣的职责,可这次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请殿下责罚!”
徐慕白用双手扶起他:“亲儿子要向亲父亲下手,这是任何一位将军都防不住的。平常往返皇陵至少有两个时辰,凌将军来回却只用一个时辰,足见救君心切,若凌将军来得再晚些,恐怕整个皇城都要被二皇子控制住了。相信圣上九泉之下,亦不会怪罪将军。”
凌大人没想到徐慕白没有责骂,反倒以身代入,一番话入情入理:“殿下深明大义,卑职佩服。”
徐慕白道问:“父皇遗体在何处?”
“臣已妥善放置在偏殿。”
“我先去见见父王。”徐慕白微微叹气。像是也为圣上如此轻易被刚刚宽恕的儿子背叛而惋惜。
凌大人跟上:“皇子殿下,听闻今日听闻四王妃……烦请节哀。”一天之内死了父亲和妻子,对于任何人来说想必都很难过 。
更何况,四皇子是如此风光霁月一个人,听说他不争名利,亦没有妻妾成群,荒淫好色,即便四王妃久病成疾,亦从不厌烦,照顾有加。
如今一见,更是如此温和有礼,处事周到。
徐慕白轻声道:“多谢。”
凌大人望向徐慕白背影,四皇子如此礼贤下士,复己克礼,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凌大人出生世族,于多年前世族内斗中落败,幸得洛青帝扶持。
家中人口简单,不怎么攀附关系。
正是因他耿直、不参与朝政,又极为恪尽职守,一心忠君,洛青帝才把守护皇城的重任交给他。
而这样的人,徐慕白也会留着。
只需要稍加笼络,便能——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凌大人带着徐慕白去停放洛青帝尸身的偏殿,那儿站了不少阁老、官员和皇亲国戚,黄明曦也在其中。
徐慕白一眼见到了当中的洛青帝尸身,他的脸色已成青白色。
皇后高声道:“圣上骤然遇刺,还需有人主持大局。睿儿身为太子殿下嫡子,如今快要成年,责无旁贷。睿儿,快去祭拜你皇爷爷,再请阁老们一起商议继位事宜。”
那名叫睿儿的太子嫡子愣了一下,正要上前。
“慢着。”凌大人说,“圣上有圣旨在。”
“二皇子刺杀匆忙,怎么会有圣旨?”皇后道。
凌大人没回答,只摊开圣旨:“圣上旨意在此,众卿还不接旨。”
“臣等接旨。”众人纷纷跪下,包括徐慕白。
“二皇子叛变,朕今决定,传位皇四子洛白。愿诸臣齐心辅佐,共扶社稷。钦此!四皇子殿下,接旨。”说罢,凌大人走到徐慕白身前。
徐慕白捧起圣旨。
阁老们缓缓起身对视一眼,如果是三皇子和徐慕白。
他们必然选徐慕白。
因三皇子支持的是科举新贵。
可如今是太子和徐慕白。
阁老中亦有分化。
太子嫡子的外公自然是更倾向自己外孙,汪阁老自然要捧自己女婿。
皇后道:“自古礼法有序。太子薨逝,自该是他儿子接替。更何况,当时圣上是情急之下写,做不得数。”
“可这圣上情急之下也未让睿殿下继位,而是四皇子殿下。”凌大人道。
凌大人因尽忠职守,便格外古板,只遵照圣上执意。
加之刚刚怀柔,徐慕白知道他一定会帮自己说话。
旁人恐怕认为凌大人是徐慕白的人。
就算不是徐慕白的人,就凭凌大人耿直,而他的表妹曾被太子殿下轻薄,有过龃龉这件事,就足以让他们认为凌将军会选择徐慕白。
徐慕白不着痕迹扫过众人。
此时此刻人是最犹疑的,未到生死存亡时刻,他们都在皇宫中不敢随便赌,这便是让他们在一个恐惧的环境做决定。
“可是——”
“娘娘,您再宠爱自己的孙子,也不能违背圣上旨意啊。”黄明曦开口 ,“太子已逝,圣上并未封太孙 。再者,既已写了传位诏书,诏书上盖有玉玺,便应该以诏书为主。”
“何时二皇子府邸,由得你一个女人说话了?”皇后以眼神剜她。
“是。臣妾不懂,只知道听从圣意罢了。”黄明曦低头,“只不过若皇后娘娘一句话,便可不遵照圣旨,让睿殿下继承皇位 ,我们这二皇子府邸恐怕也会心有怨言。”
“胡闹!这是你对本宫说话的态度?”皇后柳眉倒竖。
“是,臣妾知罪。”黄明曦连忙跪下。
无论她跪不跪,意思已出来了。要是太子嫡子继位,他们二皇子府邸,不服气。
汪阁老走了出来,无论如何,徐慕白是他女婿,此时不力撑,更待何时。
更何况,孙女虽死了,总还有下一个孙女。
徐慕白跟汪棋感情甚笃,跟汪阁老家族亦是同气连枝的。
汪阁老率先一步,伏地叩首:“臣汪海,叩见圣上。”
陈尚书等人亦跟着下跪:“臣等见过圣上。”
黄明曦亦转过身叩拜。
未叩拜的,只剩皇后、太子嫡子,还有以皇后兄长为代表的阁老们。
他们也是听到风声赶来。
可惜消息晚了一步,或者说,所有人都同时收到消息似的,以至于无法提前做准备。
宫中内线竟全然消失,没有一人提前通知 ,奇怪得很。
若是没这道诏书,或提前拿到诏书藏起来。
那么,他们今日便能力保太子儿子上位。
可惜,先回来的是著名尽忠职守的凌大人——
先机尽失。
他们对视一眼,下跪道:“臣等见过圣上 。”
皇后扭头,见大势已去,拍拍睿儿肩膀。
睿儿明白,跪下磕头:“侄儿洛睿,见过圣上。”
目光缓缓扫视。
除了不需要行礼的皇后,其他人都下跪叩头。
无论心中如何,都是降服姿态。
——这世上他再也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受任何人摆布。
徐慕白凝视一阵,才道:“起身吧。”
第112章 失控。
#医女(24)
万里江山, 风光无限。
徐慕白站在皇宫高楼远眺。
黄明曦从身后走过来:“恭喜圣上得偿所愿。”
徐慕白扭头,温言悦色:“多谢三皇嫂帮忙。”
“你既有黄明薇模仿我笔迹所写的倾慕信,又得知麟儿身份的隐秘。何谈帮忙,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不过, ”黄明曦走到他身侧,一并欣赏这风景,“这高楼风景真是美不胜收。”
哪怕目前徐慕白不是皇帝, 黄明曦走到他身侧并肩而站的举动也尤为不妥。
更何况,此时此刻, 他是皇帝。
“圣上应该知道, 什么样的女子才是最与你相配的?”
“你是说汪棋的事么?”
“这只是其一。汪棋死了, 汪阁老会继续再嫁一个孙女入宫,圣上后宫中难道不需要帮手么?”黄明曦望他。
“多谢皇嫂提点。”徐慕白举目望远, 淡淡推回她的话。
黄明曦目光落他身上。
徐慕白的长相在男子中出尘绝伦。
除了相貌,还拥有聪明才智和权势, 简直是黄明曦最为理想的对象,也是当今天下唯一配得上她的人。
固然他们此刻有叔嫂之别, 可当初洛青帝也是说把在宫外的徐慕白认回来也就人回来了。
只想徐慕白想,这桩事不算难。
再者,如果明面上不成, 暗地里她也不介意。
一只白雁飞低,掠过徐慕白眼前。
“筹谋人心, 最重要的是尊重人心。这是我很久之前学到的一个道理。”徐慕白道。
这是陈沐阳教的。
当初陈沐阳冒着同时得罪沈澜和徐慕白的风险, 偷梁换柱, 娶走庄蝶——这是徐慕白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陈家擅长中立, 从不得罪任何一方,陈沐阳一直很好地遗传了这点。所以在庄蝶这件事上, 他才信任他。
从陈沐阳之后,他就开始学会防备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人不是纯粹凭借理智行动。
尤其对“爱恨”来说。
陈沐阳喜欢庄蝶,宁愿冒着不利己的风险。
沈澜杀平南王,冒着“狡兔尽走狗烹”的风险。
人从来不是理性的。
以理性来揣度、谋篇布局往往会失算。
如凌大人。
谋反这么大的事情,皇城守将理论上来说换成徐慕白自己的人更为妥当,可搬倒凌大人容易冒风险,且引起洛青帝怀疑。
所以徐慕白允许部分的失控。
很早之前,他在徐府时,就已经揣摩清楚凌大人的秉性。
凌大人敬佩读书人;
凌大人的堂妹极美,故而他安排她跟太子碰见,提前埋下他们的矛盾。
凌大人跟夫人关系极好,厌恶男子花天酒地……徐慕白从未有此类名声。
凌大人忠君爱国,以国为重,极其厌恶世族结党营私。
这些都是徐慕白提前做好的另一种准备。
凌大人敬重自己、仰慕自己,认为自己是个明君,那么关键时刻二选一,无利益之分时,就一定会偏帮自己。
哪怕他压根不是徐慕白的人。
这便是人心。
与其说是利益,不如说是当下的直觉和偏好。
“什么?”
黄明曦不明白他为何说这句话。
徐慕白琥珀瞳眸寂静,落霞中像灰色的石粒,提醒她:“首先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再来谈条件。而不是认为自己有出色之处,对方就一定要。容易适得其反。”又道,“快要闭宫。皇嫂该回去了。免得惹人闲话。”
“真正的明君绝不应囿于情爱,妇人之仁。”
黄明曦简直无法听懂别人的含义,徐慕白道:“皇嫂为何不想想,为何能这么‘凑巧’地知道汪棋之事,还得知她离开的确切地点。”
“你杀了汪阁老孙女这件事,需要我告诉他么?”寒风中,徐慕白声调清晰地问。
事并不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把合适的消息、送到合适的人手中,再根据结果行动,这也是他的“失控”之一。
黄明曦静伫好一阵,落霞渐淡。
她知道眼前人的聪明才智,但还是第一次真切地察觉到他的可怕。
她不再争辩,行礼:“臣妾回府了。谢圣上提点 。”
徐慕白目视黄明曦离去的背影。
他也要即刻去处理一件“失控”之事。
譬如,任由陈沐阳和庄蝶通信,乃至让陈沐阳知道了他密道的秘密。
好在,陈沐阳没有选择告密,否则他只能杀掉他。
陈沐阳本来就是徐慕白一派。
洛青帝和徐慕白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
洛青帝算是间接害死长公主,又杀了长乐郡主,而陈沐阳是个极为重情、心软的人,对长公主心怀感恩,与长乐郡主又有青梅竹马之谊,对洛青帝不是没有怨言的。
再者,只有出了乱子,他才能见机行事-
庄蝶和陈沐阳正在皇陵中。
陈沐阳捻起两袋猪血包递给坐在床边的庄蝶:“看看,你藏哪?”
庄蝶一个塞进胸口,一个塞进腰部。
“行吧?”
陈沐阳巡视一阵:“塞紧点,有些明显。”
他突然叹口气,“如今徐慕白当了皇帝,以后想从他手中逃脱就更难了吗,只有这次机会了。好在他应该只是认为我是在帮你逃脱,不知道你是假死。”
陈沐阳故意去求的陪葬圣旨,只要徐慕白稍微动脑子就知道,这肯定不是让庄蝶真死,而是想“李代桃僵”,帮助庄蝶出逃。
所以他一旦处理完事情就会立刻敢过来。
陈沐阳要做的不是带庄蝶离开,而是把徐慕白引到这里来。
别的地方做假死这件事不好弄,一来需要弄场面,二来需要急速处理尸体。
他只能兵行险招,提前在皇陵中布置好。
皇陵视线昏暗,没有其他人,徐慕白也不能迅速调兵,还有很多机关。
“软甲穿好了吧。”陈沐阳提醒她,“他刚刚登上帝位,我命人假扮太子的人尾随,到时候行刺。当他的面‘杀了你’,还会让他确认你断气了,再启动机关,你的尸身正好掉入皇陵。”说完,他用折扇扇头抵住忧心的眉目,“这次兵行险着,我总有些担心,也不知能不能瞒过他。流程是这样吧。”
“是。”
陈沐阳好像很紧张。
每次真做事时,陈沐阳总会害怕。
犹如当初带她去见洛青帝,又犹如去走那条密道。
每次都说退堂鼓,可从未真的退缩。
这也,正是他极其吸引人的地方。
不过这次——确实不同以往。
“你担心他会报复你吗?”
“我现在是陈国公,跟各世家交好,他刚上位很多事还需要我们家斡旋,还不至于随便动我。不过他要是真生气我也没见过,也把不准。只有一点底气……也只是一丁点罢了。”
陈沐阳真诚实。
庄蝶垂眸,她不想连累他,可除了他帮忙,她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没有说“你要是害怕,我们可以暂停”。
如果他想暂停,庄蝶也能接受。
陈沐阳走过来,坐在床边,忽地凑近一点,厚颜道:“小蝶,你亲亲我吧。亲亲我,我说不定就不忧心了。”
庄蝶没忍住莞尔一笑。
这个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这也是陈沐阳一大本事。
“放心吧。”他忽然又认真说,好似在缓解她的愧疚感似的,“我们家大业大,亲戚遍布整个皇城,没事的。”
话音刚落,有人来报。
“国公,四皇子来了。”
“好,知道了。”陈沐阳打起精神,提起手掌往上再缓缓下压,吐出一口气,拾起折扇,“我先出去应付他。待会儿他估计会闯进来,你做好准备。”
第113章 真假刺客。
#医女(25)
庄蝶独自坐在屋内, 盯着正对面下方的墙砖,听外面的动静。
声音隐约,倏尔吵闹起来。
徐慕白大跨步走进。
陈沐阳伸手拦他:“徐慕白!”
徐慕白停下吩咐:“把他拦在外面。”
“你若真喜欢她, 就该放她自由!”就算两条胳膊被抓, 陈沐阳还是喊了一句。
门关上,陈沐阳声音被隔绝在外。
徐慕白走到庄蝶面前,拉了屋中间的椅子过来, 坐在她面前。
他坐下良久。
“你为何还是想走?”
“待得不开心就会想要走。”庄蝶问,“汪棋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杀的。是黄明曦。不过我承认, 是我默许的。因为这样重大的事她却藏不住秘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她, 对么?我也给过她机会。”皇陵屋内烛火中, 徐慕白的双眸一直对视庄蝶。
这番话说的透彻,直白, 毫不留情,亦毫无遮掩。
“你心善。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让你知道。权谋之中便是如此。怎可能她享受了做阁老孙女的锦衣玉食, 就不需要背负相应的责任。她既然想要假死,就该有脱离原先一切的觉悟, 怎么还能告诉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又告诉她的姨母。若不是我提前发觉,恐怕这些事都要藏不住了。”
“还有么?”徐慕白问。
“小桃呢。”
徐慕白凝视:“你因为这件事对我心存芥蒂?你怨我没有帮她?”
“如果我跟你不熟识,我不应该怪你。可你既然说喜欢我, 我难道不应该心有芥蒂么?”庄蝶道,“你明明知道小桃对我有多重要。”
即便是沈澜, 在抓捕她时, 都没有考虑过用小桃来要挟她。他知道, 动了小桃, 她会恨的。
“率迟曾经问我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如今我也想要问你。为何我们三人中,你似乎独独对我没有情分?”
徐慕白低眸说:“我不如陈沐阳那般总是尊重你, 还不遗余力地帮你。我也不像沈澜那样大胆,直接去三皇子府邸抢人,不计后果。可是他们就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吗?”
“就在今天,我杀了洛青帝。”他道,“明明胜券在握,调走了皇城守将,控制住宫中,歼灭他私养的黑甲兵。但我还是怕他动手,还又在房梁上准备了十名卫兵……后来,他果然藏有暗招。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我自小就在防备来自几个亲哥哥的阴谋算计,还有洛青帝的控制。我不能肆意,也不能表露,我处处提防,小心算计,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抬头,手指抚摸她脸颊,“——我没有真心。”
“陈沐阳有他的责任,沈澜有他的死志。他们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得到了天下,至少还能护你。否则如今你会在洛青帝手里。”
是,庄蝶承认,很多事他都说得对。
“吃一堑长一智。所有能规避的我都规避了,所有怕你不能接受的我都提前考量好。你既然都能为了去营中跟沈澜在一起,为何不能踏踏实实跟我在一起?”
“也许汪棋对你来说只是一枚棋子。她身为贵族之女就要付出代价。她应该要成为黄明曦黄明薇那种,懂得衡量形势,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帮她的人。可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一心觉得你是个痴情人。几个月我们也相处出了一些情分,哪怕不多。”庄蝶道,“也许我应该理解你,宽容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我身边的人在一个一个死去,我只能共情我身边的、实实在在与我接触过的人,而不是判断她们是否该生该死的‘帝王’。”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你若真喜欢我,就该放了我。”庄蝶道,“否则我们这样相处下去,只有两败俱伤。”
“放了你。我也想过。”徐慕白坦诚道,“我甚至还考虑过杀了你。也许说这句话,你又会觉得我冷酷无情。我怕你成为我的软肋,他人要挟我的工具。”
他微微一笑:“可是,我舍不得杀你,真的舍不得。有软肋我才感觉自己活着。长公主总说我像洛青帝,可我不是他。汪棋的事我也犹豫过,否则早就动手了,何须通过黄明曦。哪怕是你嫁给任何一个人,他都没有义务去护那些陌生人。人有不逮即便是帝王也是如此。再者——你跟在我身边能救更多人。不是么?至少我会因为想到你才发觉,一些人对另一些人是很重要的。”
徐慕白凑过去,捧住她的脸:“不要离开我。”
外面传来动静,像是陈沐阳找来的刺客来了,门被一群黑衣人推开,他们持刀进来,第一眼看向徐慕白。
陈沐阳被反绑着手,大喊:“庄蝶,小心,是真的!”
这群人刚来时,还以为是假刺客,陈沐阳识得眉眼,一扫不对劲,这群里人竟没一个认识的。
且他们手段狠辣,一刀就往陈沐阳身上砍,要不是护卫眼疾手快,陈沐阳都被砍死了。
他怕庄蝶误以为是假刺客,自己凑上前送死。
哪怕暴露也喊道:“快跑!”
徐慕白的侍卫们前来抵挡。
刀剑铿锵,两方打得不可开交。
徐慕白带庄蝶站在角落中,伸手挡住她,目视前方。
庄蝶余光扫过徐慕白的轮廓。
“黄明曦做的吗?”庄蝶低声问。
如果不是跟随徐慕白来的人,还有一种可能是当时一并在府内听圣旨的黄明曦。
“也许。”
“她不是你的人?”庄蝶疑惑。既然她都帮徐慕白杀汪棋。
“不是。”徐慕白回答。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从混战中挥剑乱砍,剑影在她眼前一晃。
徐慕白猛地用手握住。
他力气应该不够的,可很坚定。
那剑身还有余势地往前耸了一下。
庄蝶只见徐慕白双手皮肉绽开,血流如注。
他却没有松手,反倒是那刺客将剑抽了出来。
剑身磨过骨头,锐利的一声。
徐慕白垂下右手,鲜血淋漓。
庄蝶快步上前,解下发带,包扎徐慕白的双手替他止血。
徐慕白观察她的动作,真是细致又熟练,他问:“这是你在军营中学的吗?”
“是。”庄蝶回答了他。
“包扎得真好。”
这句话是夸赞,显而易见不是这个时候应该说的。
庄蝶抬头。
“这是你设的局吗?”
“为什么这会是我设的局?你认为我这么不堪?”
“不是。因为你向来小心谨慎。”
“是,是因为我向来小心谨慎。所以来找你就一定会提前准备妥当是么?可我无论如何都会尽快赶来,因为我怕你真的离开。”徐慕白眸光深邃,明明远处刀光剑影,他瞬也不瞬。
庄蝶避开,专心包扎。
就在这时,眼见无法占得上风,有名刺客竟从身后拔出弓箭,射向徐慕白:“看箭!”
“圣上小心!”护卫提醒。
徐慕白反应迅速,往左避开。
陈沐阳一直被反绑着凑在门口。
杀手们首要目标是徐慕白,疲于应付,没来杀他,但如若杀手们杀光了其他人自然也是要杀自己灭口的……
所以他一直缩在门后谨慎观察形势,预估自己这边究竟是占上风还是下风,如果现在逃跑会有更胜算吗,最好找个机会再找庄蝶一块儿逃……
他注意到庄蝶和徐慕白在……聊天。
不是,这个时候,你们聊天做什么啊?
而顺着他视线方向望过去,左侧竟还有一个弓箭手拉开弓箭。
他们打配合。
右侧的人故意出声射完箭后,引诱人挪动位置,左侧另一个人开始悄无声息搭弓射箭——朝向徐慕白刚刚躲去位置。
完!
现在徐慕白是皇帝,他要真是死在这里,所有人都要完。
没空深想,陈沐阳猛地跑上前用力一那左侧弓箭手的腰部,刚射出的箭恰好被撞歪方向!
直直刺向中间位置庄蝶。
陈沐阳:“!!!”
徐慕白反应极快,他上前,双手撑在庄蝶两侧,以身挡箭。
他呕出一口鲜血。
庄蝶低头,她见不到后方,但知道箭没入他背部,贯穿身体,因为正好在他胸口位置露出一点箭尖,再往左一点,他会当场没命的。
庄蝶问:“率迟呢。”
有他在徐慕白不至于受伤,他不是寸步不离的么。
“我把他关起来了。他是洛青帝的人,夹在我们中间只会左右为难。庄蝶,你以为我无情,其实我有情。”他说得呕血。
此刻她身上就有假猪血,她知道新鲜的血液和放久了的血液完全不同。
不仅颜色,还有气味……
箭头尖锐,穿透整个肩胛,徐慕白的显然是真伤口。
他低着头,以左手拭去血迹。
刺客们的目标是徐慕白。
刀刀砍向他。
“你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刚刚坐上皇位,得偿所愿,不是更应该怕死么。不应该这样贸然就来找自己。
远处刀光剑影,徐慕白的护卫们显然被这次中箭弄怕了,更加聚拢过来保护他,刺客们亦燃起斗志,双方胶着。
陈沐阳停在门口紧急观战,未有多久,他的身后出现一伙人。
他扭头与他们对视。
陈沐阳:……颇为熟悉的眉眼。
那伙人为首的提刀看着里面,露出讶异的神情:怎么,还有找了另一批人吗?
陈沐阳喊道:“快去帮他们!”
为首之人:“?”
陈沐阳努力努嘴:“帮他们两个!”
不是要假砍吗?但为首之人终于还是反应快,明白可能出现了真“凶杀”,提着刀上前。
徐慕白护卫一时懵逼了。
还以为是黑衣人帮手。
没想到,又似乎来帮自己这边的。
黑衣人这边也奇怪。
三队人马混战中。
陈沐阳透过人缝去瞅庄蝶和徐慕白。
徐慕白双手撑在庄蝶身侧,完全挡住了她。
“怎么回事?”陈沐阳想过去,可刀光剑影的,他又被绑着,根本过不去。
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理论上庄蝶也应该怕的,可徐慕白就在她身前,高大身影完全笼罩住她。
她想问:“为什么?”
“我想试试。试试你会不会心疼我。”
“……”庄蝶抬头。这是答案吗?
庄蝶发带长却薄,迅速压住他伤口不假,可伤口还是沁了血出来,徐慕白抬起发带沁满血的右手,冰凉失血的手指轻蹭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这是我第一次有自由的感觉,不做任何防备,证明给你我的真心。”
“因为你不信。你不信对么。信我喜欢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主人的姿态,再后来,我还是因为药物跟你有过关系……我没有把你放在第一位,就代表着我不喜欢你么?我没有陈沐阳温柔,没有沈澜果决,就意味着我没有自己喜欢你的方式么?”
徐慕白倾前,以带血的唇吻了吻庄蝶:“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比他们少半点。“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饼,“这是小桃让我带给你的。她在你的老家。”
庄蝶接过,这是当日在酒楼中小桃带给她一模一样的饼。
她微露诧异。
“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所以不会让她死。”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徐慕白低笑:“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不告诉你这件事,你是否会原谅我?”
……为什么这么喜欢试探她?
这会儿功夫徐慕白守卫和陈沐阳安排的人已大抵抗衡住这些穷凶极恶的刺客,他们大概是领命来的,拼死砍杀,誓要杀了他们。
陈沐阳喊道:“快走。”
徐慕白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回到皇宫救治还要时辰,你要是现在不走,中途容易失血过多而死的。”
徐慕白面色依然惨白,左手贴在庄蝶脖颈,缠满血绷带的右手托住她的发,凑在她耳边,呵着血气耳语:“现在你来告诉我,我是死还是活?你要我死,我就死,你要我走,就跟我走。”
而陈沐阳的视角里,他只看到徐慕白趴在庄蝶身上,竟然也不离开。!!!都性命关头了,还在这谈情说爱?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疯啊!
第114章 条件。
#医女(26)
庄蝶沉默片刻。
徐慕白眸似闪着几颗星的黑夜, 罩在她的头顶上。
这世上真心有千百万种。
徐慕白这种的算哪种?永远不知道他藏着什么。有时是算计,有时是真心。
叫人难以分辨。
“圣上!”身后的护卫们喊他。
徐慕白一动未动。
幸亏造成伤口的是箭,压住伤口中, 止住了流血。
可箭的位置在心口偏右的位置, 那里离肺很近。
庄蝶愿意看着他死么?
答案是不愿意。
更何况,他有句话说得对。
洛青帝死了。徐慕白这样的人适合当皇帝。他要死了,洛国说不定会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大于情爱的东西。
庄蝶有她的医术。
沈澜有他的复仇。
陈沐阳有他的责任。
徐慕白有他的野心。
所以庄蝶从未要求过徐慕白为她改变。
她从不期待有人要为了她, 变成她理想中的人——也许,本就没有她理想中的人, 连她也说不出自己要什么样的人。
荀方曾是她理想中的。
出身类似, 算是同乡。
他善良忠诚, 两个人兴趣极其相投。
可是跟荀方在一起,她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 只有考量而已。
反而这些意外碰到的人给了她极大的感情方面体验。
也许因为她是被动的。
只有别人的熊熊爱火能够燃烧到她,她对情爱没太大需求, 燃烧不起别人——可她也是个正常人,能够感受到他人澎湃的情爱和欲望。
无论理智上如何抗拒, 她也会承认——被爱的感觉很好。
两个人靠着墙一动不动。
徐慕白双臂撑在她脑袋两侧,眸光如星,视线胶着, 还在等待。
庄蝶垂眸依然在思考。
只有陈沐阳看得在使劲跺脚。
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正常人吗?
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为什么啊?
不可以下次再谈吗?
要不是他被绑着,前面还有人在打斗, 他真的想冲过去摇一摇他们, 你们醒醒啊, 这不是皮影戏。
“走吧。”庄蝶说。
徐慕白视线微微一动:“你答应了。”
“嗯。”庄蝶说,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你不问是什么吗?”
“我的要求只是你不离开我。除此之外, 力所能及地我会做到。人生苦短。我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像沈澜那样,一次一次寻找你上面。我也不希望像洛青帝,囚禁你,让你恨我。”
此前,徐慕白已给出了他能给庄蝶最好的条件,他故意放任她跟陈沐阳的通信——她果然选择跟陈沐阳私下联络离开。
她是个不动声色的人,要走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要走。
心里的决定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她总能一次次走成功 。
他想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要怎么做她才能不离开。
他学会了“失控 ”,亦懂得了“妥协”。
世界上只有人心最难以控制。
徐慕白的手指蹭她的唇,他不希望跟洛青帝一样,得到一具痛苦的“尸身”。
如果说刚刚徐慕白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还有谋算痕迹的话,这句话反而让庄蝶真正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就像她感受到沈澜的爱意,也是从他从不伤害小桃和决定不再碰她开始。
爱一个人就会自动为她考虑一切的。
不是么。
庄蝶没有彻底投入地爱一个人,可是她有父母和小桃,她理解爱。
徐慕白有他的掣肘,可他确实对她是真心的,至少他从未学着像洛青帝对长公主那样囚禁她,凡事他都考虑了她的反应,也一直在保护她。
“率迟问错了问题。我对你有过好感。”毕竟他们朝夕相对相处了一年多,庄蝶说,“所以当初我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留在徐府。之所以没答应你是因为我总还有很多事想做……虽然也说不出是什么。”
徐府给丫鬟的,总是一方小小的正方形天井的天空,其余都在屋檐之下。
成日里不是端着盆就是端着碳来来回回穿梭。
日复一日,光阴似箭。
做了侍妾,哪怕夫人,无非地位高些,不还是如此么?
得到宠爱又怎么样呢,她又不需要别人的宠爱。
“沈澜曾说,世界上欲望最大的人是和尚,因为他们竟然想要成佛。我想我的欲望也不小,因为我居然想要全然的、彻底的自由,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在女子身上无法成立、不被接受的自由。”
徐慕白咳嗽了一下。
庄蝶没有心软,她不是个看见别人爱她,为她受伤就容易心软的人。因为只要心软,就会一直心软下去。
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感受。
她从来只尊重自己的感受。
徐慕白打动了她,可她不会为他彻底妥协。
“这个条件很重要 ,所以我需要先告诉你听。你只有答应我这个条件,我才会跟你走。否则,我不会如长公主那样寻死,但我会一直想逃的。哪怕你一次次把我抓回。”-
徐慕白盯着她的眼睛,而后他伸手,拧动墙角处的雕花烛台。
一扇石门缓缓打开。
他这会儿已面色苍白,还是维持着冷静道:“洛青帝已经死了。你们要还是想活命,就把这些刺客杀了。”
里面正是被徐慕白通过堵住中间的密道,困在密道和皇陵中间的黑甲军,通道内空气稀薄,这会儿已没剩多少人了,俱都奄奄一息。
他们闻到外面空气,骤然清醒过来。
对于徐慕白的话半信半疑。
陈沐阳连忙道:“是真的。洛青帝已逝去,现满城举丧。”他说着,又心道徐慕白不愧是徐慕白,永远留有后手,怪不得他一动不动站在那了,敢情是有机关,白让他担心了。
黑甲军对视一眼。他们是洛青帝秘密培训的情报兼护卫。
守护皇室本就是职责。
更何况,他们已濒死过一回。
当即没有太犹豫,冲出去。
不到片刻,这群人合伙制住刺客。
也,终于有人,用刀给陈沐阳割开绳子,这会儿徐慕白已经倒在地上,他凑到庄蝶身边:“怎么样?不会伤口也是假的吧?”既然这么喜欢留后手。
“是真的。”庄蝶回答,“而且快撑不住了。”顿了顿,“好在我给他做了一些应急措施,应该能顺利支撑到皇宫。”
“……”陈沐阳抬头,“来人!快把圣上送回宫!”
护卫们立刻赶过来,抬走昏迷的徐慕白。
陈沐阳看着他。
如果他备有黑甲军这个后手,要是早放出来,说不定他自己都不会受伤。更何况,这个伤还是为庄蝶受伤,严格来说,还有自己一部分功劳……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我不要离开他。”
陈沐阳一直认为徐慕□□于计算,不过他对庄蝶倒也是真情,他问:“你不会答应了吧。他这是学沈澜,为你而死啊。”
顿了顿,他又想到,这要是真死了,就玩脱了。
所以这赌注确实很大。
“黄明曦要是派杀手来,他会有防范的。就是赌你不会看着他死。”陈沐阳痛心疾首,”这种苦肉计,太凶,太狠。”
反正至少陈沐阳是做不到的。
不过,如若徐慕阳愿意这样来赌庄蝶的心,意味着他真的不会伤害她。因为对他来说,与其设这种赌局,不如将她囚禁来得更直接……他现在明明就有这种权力。
扭曲!真扭曲!
是因为有洛青帝的前车之鉴,他反而不敢吧?
徐慕白纵观全局,是真聪明,不是那种小聪明。
他谨慎细致,很少犯错,不仅很快从自己犯错,还会从别人犯错的地方吸取教训 ,所以他无往不利。
就说他第一次只是打算从黄府中接触庄蝶藏起来,第二次就提出给庄蝶一座山、医堂、行医的自由,已经算是完全考量到庄蝶的接受限度了。
如若他是庄蝶,说不定都会妥协。
已经可以了,世界上哪有彻底的自由,连他这种出身世家的人都备受掣肘呢。
可正因为庄蝶表面平平淡淡的,但几乎难以被小情小爱、名利权势、乃至位高权重的男人要为她而死彻底征服,才反而格外吸引他吧。
眼见刚刚徐慕白好像笑了一下,是一种失算又理应如此的神情。
情爱从没有势均力敌和衡量利弊。
哪怕再位高权重,拿自己的命捧出真心,对方丝毫不在意又有何用。
谁更被在意,谁就占据主动,哪怕对帝王也是如此。
要是囚禁、折磨、强迫,时间长了以为就能换来真心和爱意,如洛青帝,谁会认为那是喜欢?就连疯子沈澜都知道。
更何况庄蝶还是这种根本征服不了的类型。
别看庄蝶温温柔柔的,她一旦对人关门就彻底关门了……不对,他在想什么。
“你怎么想?”陈沐阳问。
庄蝶抬起手,她受伤沾了徐慕白的血迹。
不是她摸箭矢触到的。
而是徐慕白拧动机关之前,以血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好。
他说:“如果我能活下来,就答应你。”
没想到她跟陈沐阳准备的计策没有用上,包括假死药。不过这样也好。因为这样她至少还有一条后路。
“我要去一个地方。”庄蝶说。
一个月后。
庄蝶骑着杂种出现在边塞一个小城镇,这会儿又快到“万鬼同行”了。
打完了胜仗,异族部落归顺,这个小城繁华许多。
大白天,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摩肩擦踵。
其中有个黑衣少年,头上异族乌黑的编发,虽粗糙却有型,右耳带着狼毫耳坠,身上穿着兽甲皮毛,正拿起一个妖狗面具试戴。
像是感觉到什么。
他转过头,挪开面具,见到来人,黑眸深切。
“怎么样,事情处理完了么?”他问,同拿起旁侧一只兔妖面具递过去。原本说好他先“死”了,她再通过假死药回来这里,躲避追踪。
庄蝶摇头:“出现了一些问题。”
“徐慕白?”沈澜直觉道。
庄蝶点点头 。
第115章 姐妹。
#医女(27)
黄明薇坐在房中。
已尽黄昏, 她却没有点灯。
也没有任何丫鬟随伺在身旁。
她手中拿着一个布娃娃。
久久凝视。
伸手轻柔抚摸布娃娃的脸,再之后,她双手掐在布娃娃脖子上缓缓用力……
麒儿, 她的麒儿就是这样被人一点一点掐断脖子死的吧。
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是不是一直在喊叫, 他是不是在寻找她?
黄明薇松开手,布娃娃贴近她的腮,蹭了蹭。
麒儿刚死时, 她内心还没有这么悲痛,总觉得还能再生一个, 于是哪怕下了禁令, 她还是半夜去找三皇子, 给他用香膏,让他哪怕在迷迷糊糊中行事。
那时候她想报仇, 再有一个孩子,她就有了跟黄明曦斗的资本。
等到三皇子居然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鬟刺死, 她才惊觉,是不是跟自己的香膏有关?
他一个成年男性, 也不是大的病痛,那样小的丫鬟推一推就能推开啊。她隐隐发现每次三皇子一用香膏,病情就会加重。
这件事她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是……
如今再想起来——
黄明薇一阵反胃作呕。
更早更早之前, 嫁给三皇子,她是极其厌恶的。
新婚之夜, 无比屈辱。
她是如此的, 如此的恶心他, 可最后她不仅曲意逢迎她, 还用香膏跟他求欢。
三皇子死后,她没了宠爱, 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丫鬟、婆子见她成日里郁郁寡欢,阴晴不定,经常便把“麒儿”的事告诉他,什么喜欢看拨浪鼓啦,又大了不少,头发乌黑乌黑的,见到人会转头……
她听了只觉得讽刺。
这些下人们吹捧这三皇子殿下的孩子,说他是人中龙凤 ,跟三皇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英明神武,俊美不凡……
他们知道这是黄明曦从哪个角落里找来的孩子吗?
一个有可能比他们还要身份下等的人,就这样成了三皇子的嫡子,而三皇子的亲生孩子站在旁边只能干瞪眼,真是可笑,可笑……
黄明薇还想跟黄明曦斗,至少她还想帮自己孩子复仇。
她在麒儿身边安插了奶娘。
要从小告诉他真相,好让他跟黄明曦反目成仇。
黄明曦要是推“麟儿”坐上帝位,那么她更要窃取她的果实。
……
可这是个漫长的计划。
这个孩子才刚刚长大了一点点,而她坐在这里,每一天,每一天都无比煎熬。
她低估了时间。
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她每日照镜子,发觉自己依然年轻漂亮,可她只能坐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自从出嫁后,她没有一天的欢愉。
忍受着不喜欢男人的触碰,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学着很多很多女人一样,有了孩子就有了希望,为了孩子而活,可是孩子死了。
他死了。
黄明薇抱着布娃娃,低声啜泣。
她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的宠爱,姐妹之谊,哪怕一个不喜欢男人能短暂提供的宠爱和依靠,孩子,再接下来会是她的青春,等她老了,又真的能斗得过黄明曦吗?又或者,那个孩子就会听自己的吗?
她拿什么斗,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真正站在她这一边?
无非是用银钱贿赂罢了。
可钱财也有用尽的一天。
三皇子府邸的荣华富贵啊……呵呵呵呵……要是跟表哥在一起多好。表哥喜欢开玩笑,表哥会疼人,黄明月失踪了表哥都一直未再娶……她要是跟表哥生了孩子他也一定会疼惜的……
身后有人骤然推门进来,黄明曦立时收住泪意擦拭,她厉声:“不是说,任何人不许进来吗?”
黄莺着急道:“侧妃,王妃娘娘带人来了。”
黄明曦带人走进房间:“黄明薇私自安排刺客,意图行刺圣上,证据确凿。畏罪自尽。”有人递过来一杯茶。
行刺圣上?这又是什么罪名?
所以她这一生就是为了给黄明曦挡灾的?
黄明曦的声音从她身侧坐方传来:“你是我妹妹,又是王妃,死时不会令你太过难堪和痛苦。”
黄明薇讽刺地一笑。
难堪和痛苦?有谁比黄明曦这个亲姐姐给得更多?
是啊,还没等她对付黄明曦,黄明曦首先就要除掉自己了——如若发现了她收买奶娘的事。
“姐姐,你知道么?我都在想,要是三皇子没有娶你,也许会更好。”他在身体虚弱不堪之时,至少不会把黄明曦安排的人全换了,导致自己身侧无人。
黄明薇说:“而你如果没有设计让我帮你固宠,也许也会更好。”
这样不会害自己的一生,更不会间接让三皇子死得如此早。
黄明曦仰下颌:“你们先出去,带上门。还有别的话么?”她的声音依然冷酷。
“姐姐,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崇拜你的,你聪明又有主见,跟世界上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所以那时我想,只要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你知道三皇子为何后来厌弃你吗?因为我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你的坏话。”
黄明薇轻笑:“你想让我帮你固宠,可是我偏偏要损害你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我让三皇子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用避子汤,因为你要是生了孩子,说不定就要算计他了。他起先还不信呢。等到他病中,你找我过继,他立马就信了,所以才如此防备你。等他身体好点,说不定连你都要换掉!”
“还有呢!”她又说,“我把你杀了我孩子换成旁人这件事告诉爹娘。他们连忙让我不要声张,现下给轩弟成亲,又想从我这里拿嫁妆和赏赐撑场面。你知道我听到他们私下说什么吗?他们都说你过于狠心,恐怕以后这件事会给黄府惹来天大的麻烦。只想等你捧轩儿做了大官,再慢慢割舍你。”
“你既然崇拜我,为何不帮我?”黄明曦问。
“姐姐,我以前觉得你聪明极了,心怀壮志,那些大家闺秀都比不上你。现在我一次发现你是蠢,如此的蠢——”黄明薇握住茶水杯,用力往桌面上一击,“竟然比我还要蠢。我怎么帮你?你从不为我筹谋,设计让我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帮你!”
说着,她扔茶杯向黄明曦所在的地面,乓啷一声。
“我是人。不是货物!是你的亲妹妹!这世上,若论真心,若论谁愿意毫无利益地帮你,只有我。你以为爹娘爱你么,他们只是认为你更能帮到轩弟。你是女子,你以为靠一己之力就能当皇后,你以为你真的聪明到每个人都臣服?男子都把女子看得轻贱,连父母也是如此。外公教你那一套是错的,是男子才能用的,他们只会费尽一切为轩弟付出。姐姐,以前只是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你而已……”
黄明曦没说话。
事已至此,为时已晚。她从不后悔。
黄明薇突然冲过来,刚刚茶杯敲击桌面时,早已震碎,她手心握住碎片,正要划过黄明曦脖子,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气虚体弱,立时被听见动静冲进来的护卫们制住。
碎片只在黄明曦面前划过,功亏一篑。
黄明薇大声喊:“姐姐,你杀了我的孩子,换了旁人的孩子,这里的人都听了,现在所有人都要死了!死啦,大家一起死吧,死吧!”
黄明曦道:“杀了她。”
“你们要是让我杀了她,这里的事就没人知——”
护卫上前扭断她的脖子。黄明薇眼眸爆出,死状凄惨。
他们搭了条白绫,将她挂在上面。
幼时,她们姐妹藏避着人玩游戏,黄明薇在后花园石砖上,蹦蹦跳跳,牵裙到她面前行礼:“见过皇后。”
黄明曦咯咯咯笑。
黄明曦注视一阵,突然有种想要抚摸她脸的冲动,可她制止住了这股柔情。
正要往前离去,忽地,一个侍卫拿过黄明薇手中的茶杯碎片,走到她身后,割断了她的喉咙。
黄明曦转头,不可置信,血从她的身体倾泻而出,浸满她宽大繁复的王妃裙。
她倒在地上如渴水的鱼般,不住地大口颤抖喘息。
是徐慕白还是他们听到隐秘怕死?
是的。出去后,她确实准备杀了他们。
那侍卫走到悬挂着的黄明薇身侧,沾血碎片放在黄明薇双手下坠的位置,造成由她手中落下的假象。
黄明薇背对着黄明曦。
黄明曦喘息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刚刚她想摸她的脸却没有摸,如今摸不到了。
是吗?这世上只有她一人真心实意臣服于她吗?
她想当皇后。
世上也只有黄明薇笑着喊过她“皇后姐姐”。
她以为她看不出父母的打算吗?
可是她想要权势啊权势……
当了皇后连父母外公见到自己都要下跪。
恨她?想要嫁给陈沐阳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娶啊,当时还有一个长乐郡主,骄横肆意,必定要为正宫。嫁给陈沐阳作侧室,日日受郡主欺辱又会是什么好结局?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陈沐阳竟然宁愿娶黄明月为正妻。
所以明薇就更恨自己了吧?
她总认为那一切幸福都该是她的。
人心啊。也许她们该早些开诚布公的。
又或者,如果她没有选择杀她的孩子,一切都还有转圜之地。
……
不到片刻功夫,靠坐在龙床上一边养伤一边处理政事的徐慕白打开奏折。
黄家姐妹,黄明薇事情败露,杀了黄明曦后悬梁自尽。
“圣上。黄明薇乃是被外力扭断了脖子,而黄明曦则是被茶杯划破喉咙,只不过伤口极深,不是一个女子能有的力气。”
徐慕白点点头:“不妨事,就按奏折上报的处理。”
三皇子府邸一团乌烟瘴气,没有黄明曦,就只剩下一个嫡子,而这个嫡子还是假的,他会派人加以保护,直至他长大成人。
这个隐秘握在手,徐慕白不用担心。
正好,三皇子笼络的还是新贵派。他可趁机收买人心。
太子党羽那边趁他受伤蠢蠢欲动。
好在他伤时,亲自让汪阁老单独觐见,替他处理政务。
徐慕白是他孙女婿,意味着他这一派势力,自然会为他保驾护航。
日后,他要趁着阁老们的内斗,趁机再多扶持陈尚书的新贵势力。
阁老们世族世世代代继承封地爵位,无穷尽,是时候要削了他们,收回皇权。
徐慕白处理完政事,又问:“庄蝶如何?”
“已住到山上去了。”
她一来一回,去了两个月有余,回来后照顾徐慕白一阵,见他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之前说给她的山和医堂都修建好了,她说想过去看看。这过去一看,又有半个月没过来。
或者他也应该学洛青帝,修一条密道直通她位于山上的居所。
只不过工程浩大,倒也没什么必要。
“备马车,我去看看她。”
“圣上。如今大病初愈,还有太子党羽……”
“不妨事。”如今有沈澜在山上,谁又能伤得了自己。
第116章 取舍。
#医女(28)
边塞小镇。
庄蝶持兔妖面具, 跟沈澜并肩同行。
两人逆着人群。
“他不放你走?”
“确切地说,是我对他生出了恻隐之心。”庄蝶也不忌讳承认。
一个人倘若被人愿意用命去赌,总会生出些许动容。
之前还相处过那么长时间。
徐慕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蝶难以判断。
可如果他当个皇帝, 也许他自己也能稳定下来。
当皇帝要有生杀予夺。
她不会纯真到认为一个皇帝要为她“改过向善”,之前想的是,她离开。
可——
怎么说呢。
裙角在鞋面上翻复。
她想, 徐慕白身边也许需要一个人。
“你怎么想?”庄蝶问沈澜。
沈澜目视前方:“回去再说。”
沈澜住在他们之前夜里过度的那个小山洞里。
那个山洞里他们聊了许多许多,也是在那个山洞里, 他们彼此交心。
如果没有在山洞里彼此交心的夜晚, 庄蝶后来回去救他, 沈澜坠马前再塞回给他一颗假死药,他未必会吃下。
到了山洞, 里面正小火烤着野兔肉。
已差不多熟了。
沈澜直截了当坐下来,继续翻动。
庄蝶仔细观察里面, 简单的床铺被褥,几件换洗衣物, 水囊水杯,完全维持着他军营中整洁的作风,除此之外, 墙上挂着他用来生计的动物的皮毛,晒肉和一些饰品。
可她觉得沈澜很平静。
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他喜欢的。
肉烤熟了。
沈澜放置一边, 起身从山洞里拿出两个盘子, 重新坐下, 解开腰间小刀, 以身上衣物擦拭后,开始片肉。
一片一片, 精准利落,第一盘给庄蝶。
庄蝶接过。
没看见有筷子。
河水就在旁边,辉光跃金,她过去洗完手,坐回来吃兔肉。
兔肉加了点儿盐,烤得很香。
以前在沈澜军中时,他的士兵们也会打野味,分给她一些。
比不上今天吃的。
沈澜很早离开平南王府,再加上从军,大概率一路上就是这么过来的。
庄蝶已说了自己想法,她很少会劝人,大部分时间只等待对方答复。
“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庄蝶摇头,她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低头望着烤出黄白色的兔肉:“能的话,我自己确实想跟你们三个都在一起。”她坦诚地说,“一来我不想再逃来逃去很辛苦,二来你们都有令人心动的地方。”
沈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庄蝶一直平平静静的,想法却一直……与众不同。
她的志向。
她的情感。
她的目标。
“一生一世一双人。”沈澜说,这句话让庄蝶抬起头,他又继续,“固然美妙。但我不是那么固守的人。人总是有一对父母,父母也往往有几个孩子,爱本就从来不可能只给一个人。”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不是么。”
庄蝶望着他,微微一笑。
等到两个人吃完兔肉,沈澜蹲在河边收拾餐盘洗手,洗完后他拆开发辫,开始洗头。
她远远看着。
真是的,明明有篝火,却用冷水洗头。
不用说,估计洗澡也是直接在河水里面完事。
洗完头,沈澜坐在河边晒头发。
庄蝶带着一个沈澜自制的小木凳过去,坐在他旁边摸摸他头发:“快干了。”他有一头极其乌黑的头发。
“嗯。”沈澜道,“你给我编发。”
这里人不像皇城男子喜欢束发,相反,他们喜欢在两侧编发,而且还很喜欢戴一些银饰环扣。
沈澜梳高马尾极其俊朗,不过他穿上异族衣物,编发扣环,也会让人觉得他是土生土长的这里人,简单质朴粗狂,似乎还更合适些。
庄蝶的手快,替他编好几条小辫子。
她见到路边有一条红色类似于马尾草的植物,也不知道是什么,采了下来编进头发里。
沈澜适合红色。
再之后又加了点沈澜喜欢的小段狼尾尖。
编头发也是需要功夫的,她编了许久,沈澜探头照河水说:“不错。”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大掌粗糙而禁锢。
黑眸抬起,盯着站在侧的庄蝶。
“我不介意同其他人一同陪伴你。只要你开心。但编发这件事,你只能对我做,不能对其他人做。你答应我我就跟你走。”
就这么简单吗?
庄蝶想问。可她没问出。
也许就这么简单。沈澜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
“好。”
沈澜坐了一阵,往湖水中扔石子,忽然扭头看她:“这么久不见,你瘦了。但又白了点。看来他们把你养的不错。”
他伸手攥着她,粗糙的大拇指指腹按压着她的手心,抬头:“我愿意做你的定心石。”这一生都用来保护你,照顾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和沈澜说好后,他们一块儿回了皇城。
沈澜还是穿着异族服装首饰,加之当初“澜将军”声名响亮,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
就算见过,也不可能把庄蝶身侧这个“温和有礼”的人跟之前的沈澜结合起来。
再者,沈澜之死,深入人心。
这一路畅行无阻。
到皇宫后,沈澜去了庄蝶之前跟小黄住的山洞,同时跟旧部联络,让小黄过来。
庄蝶进宫。
彼时,徐慕白的伤已好了大半。
庄蝶坐在床边,望着徐慕白:“我把沈澜带回来了。”
徐慕白点头,垂眸沉思一阵,稍后抬眸:“怎么,你这样看着我,怕我杀他?”
“是。”
“他是前朝皇室血脉,我确实想杀他。不过,我也知道,我要是这次动手了,如若不是让你完全找不出痕迹的万全之策,那么你肯定是要恨我一辈子的,对么?”
徐慕白半靠床头,庄蝶接过太监的软垫递过去。
“你知道我擅长权衡,风险太大、代价太高的事情我不会做。况且现如今,我也学会了享受失控。控制有时是控制不住的。我父王对长公主,他以为控制了她,可人终究有寻死一途。一个人想死那真是防不住。”
徐慕白经常直呼洛青帝为洛青帝,今日称呼是“父王”。
对长公主倒一直喊的是长公主。
庄蝶敏锐注意到他身侧叠着的两大叠奏章。显然他在病中也没有休息安稳。
他揉揉眉间:“现如今我才知道当一个帝王有多少事。我恐怕分不出神来对付沈澜了。更何况沈澜也不生孩子。只要他不召唤旧部想要做点什么,早死晚死对我区别不大。放任事态自然发展,对我利益最大。现如今大家还有点忠义,我若再杀反招矛盾。等过几年,他那些部下都娶妻生子,他想召也召不起来了。”
徐慕白想得真多,这才是他经常头痛的原因吧。
庄蝶道:“路上我想了一副治疗偏头痛的方子,或许对症,你试试。”
徐慕白意外,眼眸中又有一丝欣喜。
之前的庄蝶就是这样,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贪恋这股温柔,想要全部据为己有。
可如今朝政虽算是稳定下来,也还有明争暗斗。
后宫中她是待不住的。
“庄蝶。”徐慕白拿起她的手在手上慢慢地摸着,好一阵才道,“你扶我起来吧。”
徐慕白伤到的是肺上方,不过要是天冷,他双腿偶尔会旧疾复发,僵硬不能走路。
是庄蝶走后金针和药浴未续上的缘故。
明明当时金针和药浴之法她都尽数誊写留了下来。
她不明白为何他不让别人做,明明他身为帝王,又有野心想要平定社稷,最应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也许人的理性是一回事,身体又是另一回事……
徐慕白执拗地,想等着庄蝶回来做。
这也才是送入宫之后,庄蝶听到太医说徐慕白竟然一直没有再救治双腿,让她真正心软的地方。
她以为她走后,他会被别人照顾得很好,尤其洛青帝又认回了他,有权有势。
让她想到了以前在家乡见过的一个小孩。
因早晨要糖吃被父母责骂,坐在家门口哭。
那么多人,他的爷爷奶奶姑婆舅母,乃至邻里邻居都送他糖吃。
许多许多糖。
比那好的,比那大的,比那甜的。
可他只哭不要。
直到田间劳作回来的父母,再给他一颗糖,他才破涕为笑。
轮椅都还是当初在徐府的。
庄蝶推他出去。
朝着徐慕白寝宫窗口的方向院中,有一颗槐树,依然是徐府的那棵。
“它移植了过来。有些水土不适。不过我让人照你的法子,应该过不久又能长高。也许明年就能见到槐花。”
徐慕白从腰带中掏出庄蝶送给他的木制人偶,再次递还给她:“我不是无心,你也不是木心。”
“过几日是中秋佳节。我也放了率迟出来跟亲人团聚。我不会把他彻底放出来,因为他知道太多的隐秘。”
他像是在解释。
庄蝶理解他的做法。
如小桃。
徐慕白放率迟自由,日后有人抓住率迟的亲人要挟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风吹过槐树。
庄蝶走到宫女身侧低语一阵。
没多久,宫女寻来薄毯。
她接过,打开,放平在徐慕白的双腿上压实:“还是得保暖,否则冷了容易犯病。以后我会时常进宫来继续为你针灸和药浴。直到你的双腿彻底好全。”
顿了顿,她又道:“我以前想过要待到你能走路的。我想见到你走路的样子。”
徐慕白伸手,掌心贴着,拇指指腹轻摸她的脸。
庄蝶往下眨动睫毛,再道:“这次等你彻底好起来了,我再走。”
徐慕白指腹依然轻蹭她的脸。
他垂眸,良久。
依然不希望庄蝶要走。
可他也知道,愈控制只会把对方推得越远。
庄蝶蹲身给他揉腿,两侧长发头发掉落,像一道小小帘帐。
徐慕白静静注视她的眉眼,每一个神情。
权势上,他足以俯视任何人,而在感情中——
她会是很多人的庄蝶。
至少此刻,是他一个人的姜姜。
全心全意,不受任何人逼迫,不被算计地,没有任何利益的,全然地照顾温柔和疼惜。
在此之前,他贪恋的不就是这些么?
是啊,从一开始他贪恋的,便是这个。
哪怕少一些,也想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