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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兄妹生子的戏码,早晚会……


    谢望没想到会在这等场合遇见群玉,再看她这身打扮,莫不是也要准备献艺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目光逐渐迫人,“你……怎么在这?”


    群玉回眼看他,语气生疏冷淡,“郎君怕是认错人了吧?”


    如今她的身份是乐姬玉娘,群玉不想节外生枝,免得又生出许多是非来。


    “对不住,娘子生得很像我一位旧相识。”谢望声音滞涩,伸手打了拱,虚虚向她行礼。


    这样的客气规矩,简直就是守礼的不像话,哪还是她从前认识的谢望。


    群玉错身避开他的礼,心中暗地腹诽,疑心他是什么精怪附体了不成?


    到底是人多嘴杂,群玉怕再待下去叫人看出不同了,行了个福礼告退,根本就不曾发觉,目送着她离去的谢望,眼神暗下来,情绪一落千丈。


    谢望心头苦闷得紧,视线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以为他的玉儿彻底不要他了。


    等回了清乐堂,先前看热闹的舞姬乐姬七嘴八舌的笑问,“玉娘,方才那位郎君对你有意思。”


    “是啊玉娘,日后若是发达了,可莫要忘记姐妹们啊。”


    “哎呀,没看玉娘对他冷冰冰嘛?说明我们玉娘心气高着呢。”


    韶娘故意泼冷水,将群玉从议论纷纷中解救出来。


    当然也有看不惯群玉认为她装模作样的,欲拒还迎,这等的假清高,不就是知道那些郎君都可吃这一套了。


    只是也不看看,只有那等高门闺秀才有资格摆谱,她一个沦落到卖艺的乐姬,也敢这么倨傲?


    顷刻间众人的心思百转千回,群玉拨弄着琵琶,不再去想谢望。


    乐声响起后,舞姬们挥舞着红绸,体态婀娜的摆动着纤细腰肢,美眸流转,媚态横生。


    作为公主府的伶人,常常只在公主心血来潮时应召前往内院,或是抚琴吹箫,或是载歌载舞,也只是给公主一个人观赏罢了。


    公主性情和善,待下人也宽厚,这等日子看起来倒像是没什么不好的。


    可乐籍出身,到底也只是下九流的玩意,等年纪再大些,被放出府后哪里还有生路。


    有志气些的伶人,自然是卯足了劲,一门心思的攀权富贵,宁为高门妾,不做田家妇。


    何况也不是没有先例,韶娘和玉娘这等节骨眼了才进了清乐堂,正是因为前几日公主府宴客,召的那两位伶人如今有了大造化。


    今日公主生辰宴,往来宾客皆是达官显贵,到了即将登台的时辰,众人揽镜自照,整理妆面,无不是花枝招展的打扮自己。


    其中唯有两个异类,韶娘入府匆忙,没有多少首饰,除了一身红色舞衣,干脆就素面朝天不施妆点。


    群玉换了身素色衣裳,只淡抹一点胭脂,墨色发髻间戴上一支玉簪。


    约莫又等了半炷香的时辰,终于等到公主身边的璇姑娘过来,说是圣上来了,可以准备着登台开宴了。


    这等场合,向来都是最晚到的身份最尊贵,可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圣上竟然也来了吗?


    群玉接到长姐的眼神示意后,抿紧了唇,扶着琵琶的手有些紧张。


    事情成功与否,都在今日的奋力一搏了。


    所有人的希望都维系在她身上,若是圣上勃然大怒,还望公主和长姐她们同她撇清干系,以免深受牵连。


    随着座位依次入席后,群玉抱着琵琶排在最末,虽是在角落里,但也能察觉到一道沉沉的目光打过来。


    群玉不经意间抬头,不是谢望又是谁?


    她神色一敛,面容沉静,没敢再看他。


    低沉而有力的鼓声响起,舞姬们身着红衣,抛撒红绸击打鼓面,犹如旌风烈烈的旗帜在苍茫的原野飘飞舞动,悠扬琴音渐如潮水般扩散,与鼓声交织在一起,悲壮豪迈,如泣如诉。


    琵琶声铿锵热烈,忽如铮铮铁骑,万马奔腾,江河不息,弦声渐紧,群玉余光瞥见圣上面容沉重,握着佛珠的手僵持片刻。


    乐声渐渐平息,挥舞着红绸的舞姬变换队形,踱步绕在中间的是韶娘,一抛一收的红绸中露出半点银光,尖锐而突兀的声响传来,群玉抚弄的琵琶弦轰然断裂,电光火石间,空气中弥漫着不详的静默,谢望随手掷起酒杯,打落韶娘手中的软剑。


    “有刺客,护驾!”随着曹大伴尖细的嗓音扬起,谢望怕那位刺客还会有后招,快步上前将她一双腕子紧紧擒住。


    韶娘怒目圆瞪,刺向群玉,又啐了一口圣上,“狗皇帝,你害我满门,你纂权夺位,不得好死。”


    群玉的手指微微颤抖,鲜血沿着指尖滴落,怎么也没有想到,韶娘居然会是刺客。


    断裂的琴弦发出滞涩回响,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群玉忍着钻心的痛,目光停驻在韶娘身上,却被她所察觉。


    “为什么?为什么?愚昧无知的贱人,若不是你打断,我早就成功了!”


    群玉呼吸一滞,心中顿时后怕,她和韶娘几乎是同时入的清乐堂,若是韶娘真的刺伤了圣上,最先彻查的必然是她。


    圣上熟视无睹,只冷声下令,“谢卿,将她的下巴卸掉,封锁公主府,严查同伙。”


    在场之人皆是被吓得六神无主,谁也没想到公主的生辰宴上,居然混进来刺客。


    余下的伶人跪了一地,无不是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因为和韶娘有牵连,就被扣上同伙的帽子,押入大牢。


    群玉心中则是异常冷静,想着等会若是审问她,又要说些什么证明清白呢。


    她的琴弦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就在韶娘要行动时断了,就算是阴差阳错的让谢望出手阻止了韶娘。


    可依着圣上多疑的心思,会不会怀疑她目的不纯,自导自演这样一出好戏,为的就是设计他呢?


    如她所料,群玉最先被人带入室内。


    圣上高坐上首,持盈一脸忧心忡忡地站在他身旁,谢望倒是神色如常,装作并不认识群玉。


    “玉娘是吗?你的琵琶是同谁学的?”


    不等群玉俯身行礼,圣上冷不丁开口,问出盘桓在心头的疑问。


    “我……我是同我娘学的,她的琵琶是我见过最好的。”


    群玉小心翼翼的回话,并未直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而是在想圣上问这话究竟是何意?


    她如今是出身南康坊的乐姬,因为公主府缺人,这才入府做了伶人。


    一应文书手续齐全,无论是谁来指认,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那你同我说说你母亲。”


    圣上居高临下的发问,似乎是想透过群玉看着他朝思暮想的韵儿。


    群玉略松来了一口气,将母亲从前教她学琴的事情,搜肠刮肚的告诉他。


    圣上又问,“你既然有这么好的母亲,又为何会进了南康坊做乐姬。”


    果然,她的身份底细已经被谢望翻了个底朝天呈给圣上了。


    这还是当着谢望的面骗人,她尽量忽视着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脸色灰白,欲言又止,“我……我也并非一开始就是乐姬的,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失忆了,捡我回家的大娘替我治好伤,可最后因为她家男人不老实,大娘气恼之下就将我卖给了老鸨。”


    “只是我运气好,在南康坊待了不过三个月,就遇到了公主,说府上的乐姬刚好走了一个,问我愿不愿意来。”


    这是乐姬玉娘的来历,群玉一早就和持盈通过气的。


    原本她还在纠结,该怎样和持盈开口,可持盈却是猜到,群玉在生辰宴上弹琵琶应当是另有目的。


    持盈向来都是大大方方的性子,便直接问群玉要做什么?


    群玉心知拉她下水太不地道,可霍容璇又说,若是公主不同意,就说这也是二皇子的意思。


    如今在这个世上,二皇子算是持盈的全部指望,只有他好,持盈才能一直无忧无虑的当她不谙世事的公主。


    踌躇一二,群玉到底是怀着歉疚的心情,将计划全盘托出告诉了持盈。


    就在她以为持盈或许不会这么容易答应时,就听得她问,“所以你这几天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这件事不敢告诉我?”


    “哎呀,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更何况二哥都同意了。”


    群玉顿时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就被持盈下一句话惹得啼笑皆非。


    “悄悄告诉你,当初你扮作世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是你。”


    “真的?我当初扮得有这么差吗?旁人都没认出来好吧。”群玉有些不安,该不会其实大家也认出来了,只是像持盈这样不说吧。


    说到这个,持盈还有些小骄傲,“其实你扮得不差,但是你和我说话时的语气和一些小习惯,我就知道你是阿玉,不是世子。”


    群玉消失多久,持盈就想念了她多久,如今好不容易回到盛京,能帮得上她的忙,持盈当然乐意啦。


    所以当群玉向圣上解释完自己的来历时,持盈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父皇,您千万不要怪罪玉娘啊,那刺客和玉娘没有关系。”


    “朕没说她们有关系,相反,玉娘救驾有功,是该论功行赏。”


    谢望始终默然静立,他大抵知道群玉这样做目的何为了。


    “圣上,论功行赏之前,是不是应该传太医?”


    他的目光落在群玉受伤的手指上,一道鲜红的血痕染红了袖笼,绷紧的琴弦犹如利刃,指腹被割破,伤口颇深,又因为太久没有处理,翻出狰狞可怖的血肉。


    “好,曹永福,去请张医正来。”


    听到曹大伴的名字,群玉心口砰砰乱跳,无论是在孟家孟澜大婚那日,还是冬狩御帐前,曹大伴都是见过她的。


    若是他向圣上拆穿自己该怎么办?


    她敢当着谢望的面信口胡诌,是因为知道无论如何,谢望不会置她于死地,可曹大伴又是个新的变数。


    原本群玉是想着借着今日这场宴会,等私下里再和圣上解释清楚,也能圆回去。


    等到后面事情生米煮成熟饭,曹大伴即便是想说,也没有这个开口的机会。


    谁知道突然发生韶娘刺杀这一出,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群玉心乱如麻时,曹大伴眼观鼻鼻观心走过,并未多看群玉一眼。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张医正气喘吁吁地来了,看到群玉手上的伤,连忙从药箱中拿出金疮药替她上药。


    末了,又语重心长道:“皮肉愈合倒快,就怕小娘子这伤会留疤,老夫再开你一道玉容膏,等伤口结痂后反复涂抹。”


    听到“玉容膏”这个熟悉的名字,群玉心头滞涩,声音一顿,“多谢张医正。”


    她想起还在孟府的时候,额角受伤,谢望和孟澜都送来了玉容膏。


    那时她还想着和谢望撇清干系,将玉容膏和银钱一并送还回去。


    如今倒是如她所愿了,在圣上面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克制疏离,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


    被张医正拿纱布包好的手指,就像胡萝卜一样大。


    群玉也没了心思伤感,反倒是不好意思的将手往袖笼里藏了藏,实在是太难看了些。


    等张医正告退后,谢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持盈神色轻快,娇憨问道:“父皇,您金口玉言,方才说过的话儿臣可都记得。”


    “好,朕没忘,不如玉娘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圣上凉薄的视线落在群玉身上,她知道这个问题若是答错了,恐怕只会是满盘皆输。


    群玉嗫嚅半天,到底是开口,“我、我想请圣上派太医治好我的病。”


    圣上眼神一凛,似乎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方才问的这么清楚,她怎么也会将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世上。


    至于张医正方才替她把过脉,有没有失忆之症,等曹永福一问就知。


    “好,此事简单,只不过你住在公主府,恐怕会耽误诊治,不如虽朕入宫,也好叫太医署的太医轮番替你诊脉。”


    在看见群玉的第一眼,圣上就对她的来历起疑,怀疑她的动机不纯。


    可她和韵儿生得那样相像,又特意选的这首曲子,圣上便怀疑她是韵儿之女。


    这倒是奇怪了,当年侯府那场大火,她不是死了吗?


    圣上满腹疑虑,却不打算直接发作,他倒是要看看,这个玉娘究竟要做什么?


    廊庑之下,谢望神色淡淡,“曹大伴,若圣上问起玉娘的事,怎么回答您应该知道吧。”


    曹永福擦了擦满脑门的汗,讪笑开口,“谢司使放心就是,咱家心里有数,只是我那孙儿,您看?”


    谢望语气带了些警告,“事情办妥了,自然会让你见一面的。”


    曹永福微微躬身,“好,还望谢司使说话算话。”


    事到如今,谢望哪里不明白群玉要做什么。


    她想入宫向孟淑妃寻仇。


    可孟淑妃在后宫中横行霸道这些年,凭借的不仅是圣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宠,她想以卵击石,未免太过自不量力。


    曹永福这枚棋子举足轻重,不到最后一刻,谢望并不打算用,可如今为了群玉,他定然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等持盈和群玉出来后,圣上就传了曹永福。


    “那个玉娘,你说像不像上次谢望身边的爱妾,连名字都那么像。”


    曹永福心想圣上当真慧眼如炬,可他如今却不能实话实话。


    “想来只是巧合罢了,谢司使那位爱妾命不好,分娩去了,方才那位玉娘身段细软,瞧着不大像是有过身子的妇人。”


    这话倒是没错,圣上点头,没再多问。


    *


    甫一出门,群玉就遇见谢望。


    她心虚地低头,试图藏在持盈身后,避开他的视线。


    可谢望没打算轻而易举地放过她,语气不快道:“公主,谢某向你借用个人。”


    “玉娘吗?”持盈有些不安,扭头望向群玉,就看见她的目光满含哀求。


    察觉到群玉拒绝的意思,持盈即便是有些害怕,还是哆嗦着开口,“不、不借,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吧。”


    “好,那我有句话问问玉儿,你不在孩子总哭怎么办?”


    他、他怎么敢说这个!圣上可就在里面。


    群玉脑子发蒙,语调散乱地凶他,“胡说什么?”


    只是她的动作却有些欲盖弥彰,拉着谢望就要走。


    持盈瞠目结舌,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还穿着乐姬的衣裳,越是这样素雅的颜色,越是难掩她清丽之姿,宛如山间清泉,纯净动人。


    怕被人看见二人举止亲密,群玉早就抽回了手,走在他前面带路。


    尽管谢望有些意犹未尽,却不敢再牵她。


    寻了间无人的厢房后,群玉径直入内,随意落座。


    群玉冷脸发问,“有何事?你直说便是。”


    谢望脸上难掩神色落寞,却故作大方道:“宁儿快要满百天了,届时你来吗?”


    群玉心底极为酸涩,好半晌局促地回道:“我马上就要入宫了,恐怕是去不了的。”


    “不用担心这个,只要你说你想来,我帮忙安排。”


    听到她的推辞,谢望心情急切。


    不要他就算了,也不要他们的孩子吗?


    也不要宁儿?那宁儿长大后找他要阿娘,他该怎么办?


    忍着泪意,群玉木着声音回绝,“谢司使,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入宫后不会再见你了,是生是死也与你无关。”


    谢望心里一紧,“好,即便是你不想见我,那宁儿你当真不见吗?”


    “不见了,你就当宁儿没有我这个娘吧。”


    说完这句话,群玉转身就要离开。


    她冷淡又疏离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谢望,他将人拽住,摁在门后,抓着她的肩膀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


    “宁儿还这样小,什么也不知道,就被她阿娘抛弃了,你当真要这样冷漠无情吗?”


    尽管是在质问群玉,谢望仍然收着力道,生怕将她弄疼了。


    这样戳人心窝子的话,群玉听完怎么不痛心,强忍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带着哭腔道:“这件事,算我对不住你和宁儿。”


    “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答应我,宁儿百天的时候来看她。”


    谢望看她哭得不成样子,心底也随着动容,不知不觉间就软了语气。


    只是他仍然不敢抱她,没有得到她的允许,谢望如今根本就不敢碰她。


    可她哭得泪眼婆娑,谢望拿出帕子递给她,示意她自己擦擦。


    群玉只顾着伤心,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若是从前,谢望见她哭,只会抱着她亲,哄得她没有心思再哭。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宁儿是她的亲生骨肉,即便是群玉再想狠下心来,也没法完全拒绝他。


    是以,过了好久,群玉才道:“若是有空,我能出宫的话,我就去。”


    听到这个答案谢望心里松了一口气,凝视着群玉,慎重其事道:“在宫里万事小心,不过若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要怕。内侍监的杨昌,还有你认识的姜腾,有什么事都可以求助他们。”


    谢望一贯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眼下却对她百般嘱咐,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会熟视无睹,更何况群玉本来就爱哭,心口酸涩,溃不成军。


    想着入宫后危机四伏,见一面少一面的,她情难自抑地伸手去抱他,攀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他。


    自从上回将人从佛塔里抱下来后,谢望就没再碰过她了,即便是每天梦里她浑身媚态的撩拨,他也僵着身子硬得难受,也不肯动手纾解亵渎她。


    可眼下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在眼前,即便是克制如谢望,也彻底缴械投降。


    只是他心里还在据理力争,群玉亲他,是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


    一旦知晓自己就是当年抛弃她的兄长,肯定会觉得恶心的。


    他是兄长,妹妹不懂这些,他还不明白吗?他理当有责任,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


    谢望仰了仰脖子,试图挣脱她,“玉儿……”


    “别动,让我最后亲一下。”


    这么久没有亲他,群玉知道他难受得不得了,这是在和自己闹脾气呢。


    到底是顺从的低下头,谢望紧紧抱住她,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


    仅仅是描绘着他的唇瓣,群玉并不满意,嘟着嘴巴啄了两口后,他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张开唇。


    唇舌探入他口中,感受到她的试探,谢望气息一窒,瞬时找回主导,在她口中轻轻舔舐,细细品味,搅得天翻地覆。


    受不住这样带有占有和掠夺的深吻,不多时群玉脸色泛起闷红,发出两声难受地哼唧。


    谢望不敢再亲,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生怕惹她不痛快。


    群玉靠在他怀里,轻嗅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檀香,“你如今是怎么了?这样的温柔好说话,不大像你。”


    他压抑着心口的跳动,眸光有些晦涩,“这样不好吗?玉儿喜欢吗?”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真的很难拒绝,群玉不忍骗他,“还行吧。”


    谢望知道自己卑劣至极,可他同样清楚,兄妹相奸的戏码,早晚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在那之前他得处理好所有事,才能在以死谢罪时,了无遗憾,留她母女二人无忧无虑的活在这世上。


    “那玉儿答应哥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直喜欢。”


    难得见他这么小孩子气,群玉想着此番入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去了,哄哄他也无妨。


    “只要哥哥心里有我,即便是与你相隔万里,我也只会喜欢你。”


    听得这话,谢望敛了神色,眼尾有些泛红,“那玉儿要说到做的,就算是骗我,只要不告诉我真相,怎样都可以的。”


    第52章 圣上赐她匕首,要群玉杀……


    刺杀的消息仅仅封锁在宴堂,可韶娘的房间分明是被人翻过了的。


    武德司的其余卫士赶到时,那名同伙翻窗出逃,香炉里留下还未燃尽的残信。


    谢望赶到时摸了摸窗边留下的脚印,猜测此人应该是厨房那边的,便亲自去捉拿。


    等追到厨房,大管事陈婆子虽然不清楚宴厅里发生了何事,但还是慑于武德司卫士的威严,让婢女小厮们全都站成一排供人辨认。


    今日主家设宴宾客盈门,在前面招待的婢女来来回回的送着瓜果茶点,厨房的管事们管着各自灶上的事,什么菜该什么时候上,哪家客人有什么样的忌口,无不是了如指掌准备的齐全。


    谁知冯统领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将厨房守好,只许进不许再出去了。


    在武德司的卫士赶到之前,冯游自然是要约束好公主府的下人,免得胡乱走动,余下藏匿的刺客同伙,趁人不注意离开了公主府怎么办?


    可是他说的语焉不详,留下看守的那名侍卫也不知宴厅究竟发生了何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人进出。


    谢望环视一周,还真就发现了要一位熟面孔。


    正是前些时日在角门遇到霍容璇,她身边那位充作群玉的婢女。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名唤果儿。”


    她声音颤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洪良,人找到了,将她带走,和刺客分开审讯。”


    陈婆子快步上前,帮着求情,“这位卫士是不是弄错了,果儿只是个烧火丫头,怎么会和刺客扯上关系。”


    “刺客房中,有这位烧火丫头留下来的脚印。”


    谢望少见的耐心解释了一句,正欲抬步离开时,就听得果儿嚣张道:“我呸!你个狼狈为奸的走狗,认贼作父的狗东西,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就不怕我去圣上面前告发,你和那个叫玉娘的小娼妇有一腿吗?”


    身份暴露,果儿也不慌不忙,她手里捏着谢望二弟把柄,连声叫骂,以为这样谢望就会怕了。


    “满嘴污言秽语,把她下巴卸了。”


    谢望始终神色如常,倒显得她是在胡乱攀咬。


    韶娘房中那些未烧完的信,仅仅是东拼西凑,谢望也瞧出些端倪来,幕后主使是谁他大约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甫一进了武德司,都还没严刑拷问,韶娘就招供,说自己是先帝朝御史中丞戴远山的独女戴韶云,被镇北侯豢养为他所办事。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谢望喉结滚动,溢出一丝自嘲的笑来。


    戴远山是先太子的伴读,二人年少结缘,志趣相投,先太子以诚相待,视其为挚友,等到先太子逐渐在朝堂之上崭露锋芒,戴远山进入御史台,因为有先太子袒护,针砭时弊,畅所欲言。


    竟惹得天下读书人心向往之,纷纷称赞正应了太宗那句“君臣相须,事同鱼水”。


    可后来先太子被废,绞杀于东市脊岭,戴远山跪在鸾台求情三天三夜,得知先太子身死,触柱而亡。


    戴家人结连被清算,一双儿女彻底没了踪迹,谢望原本以为他们或许隐姓埋名,不会再卷入这些纷争之中,如今才知是自己异想天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无辜受累,我心何安?


    这等拙劣伎俩,牵连多少性命,谢望知道是高统领出手了。


    倘若他再耽于情爱,将复仇大计弃之于不顾,死的不仅是戴韶云、镇北侯这些人了。


    刺杀一事暴露,即便是谢望想救她,留她的性命,当天夜里,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司狱,塞给戴韶云一瓶毒药,她颇为痛快的接过,死地悄无声息,了无遗憾。


    就像黑夜里一点不起眼的烛火,被风一吹转瞬即逝。


    至于戎马半生,早就退位让贤的镇北侯,若非子侄犯下塌天大祸,被高统领的人抓到了把柄,也不会受此胁迫,换得血脉尚存。


    当年他在圣上夺嫡中就保持中立并不站队,圣上登基后为了安抚老臣,也并未处置他,而是以荣养的名义将他扣留在京。


    侯府孙辈的儿郎更是入宫伴读,一举一动都在圣上的监视中,近几年则是因为侯府两位郎君戍边有功,这才稍微宽泛了许多,谁成想竟然惹下塌天祸事。


    镇北侯在司狱中与谢望相认,恳请他照拂两个不成器的孙儿,又提及还在议亲的两位孙女,若是婚事告吹,还请他庇护一二。


    苟延残喘这些年,镇北侯心中有愧,否则也不会轻易就受到高统领要挟。


    先帝朝时,镇北侯也曾陷入党派之争,是先太子力排众议,还他清白。


    可临了先太子倒台,镇北侯贪生怕死,不仅不敢为他说半句话,也与亲友旧故、家中子侄交代过,绝不可为先太子求情,害了自身性命。


    答应他的请求后,谢望转身离去,垂垂老矣的镇北侯抢走卫士别在腰间的短刀自刎而亡。


    不过两三日光景,刺杀一事就此终结,对于这个结果圣上自然是很不满意,命人对镇北侯鞭尸肢解,挫骨扬灰也难解心头之恨,念其战功赫赫,族中男丁尽数流放,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又让人将戴韶云的尸首拿去喂狗,甚至刨了戴家祖坟三代,严查当年抄没戴家之人,为何会有漏网之鱼。


    此事还牵连到持盈公主御下不严,可公主到底无辜,圣上仅仅是小惩大诫,罚俸三月。


    这等不痛不痒的处罚,持盈面上毕恭毕敬地认罪受罚,实际上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她生辰那日,圣上送的礼,不说远远超过三个月的俸禄了,三年都不止了。


    只是有人故意破坏她的生辰宴,她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刺客和同伙被谢望缉拿后,圣上没有久留,余下的宾客心有戚戚,即便是抹不开脸面先行离去,却也兴致缺缺,宴席热闹不起来后,没多久便散了。


    群玉也随着圣上一并入了宫,持盈心里就更不痛快了,她心中满腹疑虑,好奇群玉究竟和谢望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没人告知她答案,反而得知镇远候竟然替先太子鸣不平,这才设计刺杀这一出。


    圣上当年谋权篡位并不光彩,可历史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拥护他的人自然会颠倒黑白篡改历史。


    持盈即便是再迟钝,可到底出身皇家,即便是知道真相,也只是三缄其口,更不许底下人妄加议论。


    可想到镇北侯家的待嫁闺中的两位小娘子,到底是唏嘘不已。


    群玉得知此事时,还在景阳宫养病,说是养病但她的失忆之症,只是凭空杜撰,又因为用了德叔让人从妙春堂配来的药丸,太医为她诊脉,只能查出脑中瘀血积压,脉沉而涩,病症难消。


    景阳宫是持盈旧时居所,故而进出如鱼得水,很是自在。


    “说来钟毓也是可惜,好不容易等到未婚夫出孝期,不日就能出阁了,却因为镇北侯,婚事不了了之。”


    持盈幼时和钟毓不大对付,如今同为女儿家,难免感慨她的不易。


    “入了教坊司,也不知可有人相护。”


    群玉语气淡淡,想着刺杀之事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镇北侯一族就此陨落,与霍家当年何其相像。


    “哎呀,这件事阿玉就不要担心了,兴许钟毓那位未婚夫会赎她做妾也犹未可知呢?”


    持盈一派天真,说出口的话却难免让人觉得残忍,可这并非是她的错。


    群玉是懂得感恩之人,如今她能全须全尾的凭借持盈见到圣上,已经很是知足了,没道理忘恩负义。


    踌躇一二,群玉到底是开口,“阿盈,若是钟毓未婚夫没有出面,你可否帮忙搭救一二,钱财这些我出,只需要让钟家女眷有个栖身之所。”


    “可以是可以,不过等我问问二哥好吗?”


    若是单凭她和钟毓的交情,持盈是不大愿意惹祸上身的,父皇才发落镇北侯府,她这样做岂不就是打他的脸。


    群玉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不大好意思道:“自是可以。”


    好半晌持盈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老实交代,你和谢望究竟是怎么有一回事?”


    就知道她今日入宫目的并不单纯,群玉抿了抿唇,很有些做贼心虚,“可、可以先不说嘛?”


    瞧她这个表情,持盈凤眸微眯,便知道果然有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再等等,时候未到。”


    群玉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生怕持盈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她说实话。


    圣上如今派人在查她的底细,若是她先从持盈这里漏了风声,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持盈撇了撇嘴,虽然不大高兴,但很是有分寸,没有再追问。


    每个人都藏有秘密,更何况持盈出身于皇家,自然懂得有些事情守口如瓶的道理。


    神策军中有一支暗卫,早些年姜腾始终没法深入其中,可自从父亲死后,神策军中派系分崩离析,这支暗卫眼见着一家独大,其余郎将在姜腾暗中撺掇下,暗卫统领突发恶疾,不日病逝。


    姜腾顺理成章接管这支暗卫,接到的第一道诏令,便是查明群玉这些年的踪迹。


    事关群玉,姜腾不敢擅专,消息又递到了谢望那里。


    果然,他一早就有所准备,将卷宗递给姜腾。


    倒是事无巨细的为她编纂好来历,当年那场大火,群玉被侯府忠仆所救,谁知被孟淑妃带走,想以此挟令侯夫人萧韵为她所用。


    萧韵得知女儿还活着,便开始想发设法打听女儿的下落,不惜花重金收买孟淑妃身边人,将女儿送还给侯府。


    只是不知这中间出了怎样的纰漏,或许是孟淑妃察觉了,想要除掉群玉,亦或是那人大发善心,将群玉送到了孟家寄养。


    孟家老夫人对于凭空多来的小娘子,尽管不知道她的身世,但隐约猜到来历,唯恐孟淑妃发觉后对她下手,便将人送到梧州。


    等到群玉年纪合适,不惜千里迢迢让人接送归京,只为让她和孟澜结亲。


    这则故事编纂得倒是可以,若不是姜腾知道群玉的目的,恐怕还真的相信了。


    “且不说孟家那位赵老夫人,会不会将她充作表姑娘养在赵家,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嫁给孟澜,这有些说不通吧?”


    谢望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赵老夫人为何会如此偏心,与孟淑妃这个亲生女儿如此疏离。”


    姜腾抱着看戏的心态,啜了口茶,“这件事我还真是不知道,不如你说说。”


    “赵老夫人还是赵司苑的时候,她和霍家老太爷相识于微末,二人互生情愫,直到孟家老太爷成为新科探花,向皇后求娶,二人就此情断。”


    “心爱之人远嫁他人后,霍老太爷离开盛京,在边关建功立业,军功加身回京述职,孟老太爷的幼妹对他一见钟情,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


    “可霍老太爷早已娶妻,孟淑妃当时年纪尚小,却敢向姑母献计,逼得霍老太爷发妻自请下堂,娶了她做续弦。因为这件事,赵老夫人与女儿从此离心。”


    姜腾听完后拍手称快,“妙啊妙啊,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件事。”


    “只是这玉儿妹妹,若是孟家的表姑娘,你这个义兄岂不是早就见过她,你想好怎么和圣上坦白没有?”


    姜腾实在是有些无语凝噎,这谢望平日里瞧着也不是初通人性,怎么一到事情与那位玉儿姑娘有关,他就自己的安危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谢望神色如常,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等圣上问起时,我自会与他请罪的。”


    “请罪?我看倒不至于,你是想要把玉儿妹妹择干净吧,即便是圣上察觉你与她之间不对劲,你也会和她撇清干系,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


    姜腾实在是了解他,毫不留情的戳破谢望的心思。


    “够了,这件事与你无关。”谢望语气不善,为他添茶却是倒满。


    茶满赶客,姜腾被他弄了个倒噎气,“好你个谢望,这是嫌我啰嗦赶我走呢。”


    走就走他还不想留呢。姜腾拿着那本卷宗负手离去,不多时关于群玉的来历身世便到了圣上案前。


    意识到并非是群玉故意设计后,圣上心神松泛下来,想着是时候去见见群玉了。


    这些时日以来,圣上虽然将人赐住景阳宫,可既没有册封也不打算召人侍寝。


    后宫中观望的妃御不在少数,唯独孟淑妃始终都是老神在在,猜测着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常常为她诊脉的岳太医则是稍稍透露一二,说是那位娘子是公主府的乐姬,因为救驾有功,圣上全她一个心愿,那位乐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太医能够治好她的失忆。


    如此说来便是连采女的位分都是没有了。


    孟淑妃并不大当回事,何况一个公主府出身的乐姬,即便是再有能耐,又能蹦跶几时。


    直到这日,神策军的暗卫将她的来历呈上来,圣上心知她受了太多苦,让曹永福开了私库,选些小娘子喜欢的衣裳首饰,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如流水般送入景阳宫。


    只是群玉始终没有封号,众人称她是无不是尊称一句玉娘子。


    除此之外,圣上一改从前任谁相邀也不去用午膳的规矩,亲自来了景阳宫,陪着群玉用膳。


    这一待便是大半日,不少后妃心中五味杂陈,纷纷坐不住了。


    圣上有午休的习惯,但他从来都是在紫宸殿小憩片刻,看来今日是留宿在景阳宫了。


    青天白日里,竟然是这样的按捺不住,也不知道这位玉娘子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等圣上离去后,有蠢蠢欲动的后妃想要亲自会会这位玉娘子时,却被景阳宫的侍卫拦住了,说是圣上不许外人打扰。


    实则不然,群玉和圣上一道用过午膳后,听他讲起母亲的陈年旧事。


    就连午膳时备的那桌席面,圣上随便哪道菜都能侃侃而谈。


    “这道光明炙虾,你母亲幼时最爱吃,可她嫌剥虾麻烦,也不要婢女布菜,非得我替她剥好才肯吃。”


    “糖蟹你也尝尝,这道菜极其考验手艺,只有当年在潜邸的那位厨娘做得出来,你母亲挑嘴,换个人就尝出不同了。”


    金尊玉贵的圣上也不要曹永福布菜,亲自替群玉剥虾拆蟹,叫她诚惶诚恐,有些受宠若惊。


    群玉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瓷碗,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忐忑,“够了够了,多谢圣上,再多的就吃不了。”


    “无妨,不用都吃完,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每道菜都要尝尝,但是只吃一口就不肯再用,最后全都进了朕的肚子里。”


    说到此节,圣上眼眶湿润,面上却露出笑容。


    群玉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母亲当年和圣上之间的感情,竟然深厚到这个地步吗?


    “玉露团和金乳酥,今日这笼做得不好,远不及朕亲手做的。”


    圣上捻了块糕,咬了一口后略微有些嫌弃。


    群玉懵懵发问,“我尝着觉得还行啊。”


    立在一旁的曹永福垂着头,心说还好有玉娘子这番话,否则今日膳房的厨娘恐怕要受罚。


    这顿饭圣上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群玉也从原先的惴惴不安到后面的叹为观止。


    原来当初六皇子与萧四娘当真是神仙眷侣,情深似海。


    那么母亲嫁给父亲后,孟淑妃对侯府做的那些事情,圣上究竟知不知情呢?


    群玉心中疑惑重重,就听得圣上悠悠开口,“孟淑妃当年做的错事,朕这几年或多或少都知道。”


    “只可惜为时晚矣,朕苦于没有证据,并不能发落她,更何况她到底为朕生儿育女,自皇后薨逝后,打理后宫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情急不得。”


    他站在玉兰树下,负手望花,身形有几分佝偻,黑鸦的鬓发中藏着丝丝缕缕的银丝。


    群玉大抵心中有数,圣上即便是对母亲情深义重,可对孟淑妃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孟淑妃这等善于钻营之人。


    群玉掐了掐手心,说了句违心话,“臣女飘零至今,承蒙圣上大恩大德,这才知晓身世,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如何处置孟淑妃,圣上早就有所打算,并不会因为群玉而更改决断,毕竟在他看来,他是千载难逢的盛世明君,不会任由自己留下半点污名。


    说要彻查孟淑妃,少不了翻出那些陈年旧事。


    圣上话锋一转,“好孩子,果真懂事,愿不愿意见见你的夫君?”


    他口中的夫君自然是孟澜了,这也是一重原因,女子出嫁从夫,即便是有再大的深仇旧怨,一切都是以夫家利益为先。


    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即便是赵老夫人与孟淑妃的关系僵滞再难修复,可小辈们之间是该多加走动才是。


    群玉摇了摇头,正想该如何拒绝时,冷不丁就听到圣上漠声道:“说来也是有一桩怪事,朕那位谢爱卿与你夫君孟澜从前可是兄友弟恭的养兄弟,后来也不知怎的,二人反目成仇,听说冬狩时大打出手。”


    听到这番话时,群玉吓得魂都没了,不知道圣上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紧接着就听到圣上悠悠开口,“原本这件腌臜事不该捅到玉儿面前的,只是朕如今得知谢望觊觎你不得,不仅招了个与你相像的妾室养在身边,还敢几次三番的招惹你,便觉得怒不可遏。”


    “朕如今将此事告知于你,是想问问,你觉得可要严惩此人啊?”


    圣上原本也怀疑那个妾室就是群玉本人,直到暗卫去查,谢望那位爱妾得了痘疫,尸骨无存,早就化成了灰,如今那座池子满塘花开,粉荷成片,显然就是养分颇足。


    群玉如何听不出圣上的试探,面上装得惊诧,“竟有此事?”


    圣上不想她敷衍了事,步步紧逼,“玉儿以为,罚他官降三级,脊杖三十如何?”


    “此事单凭圣上做主,玉儿感激不尽。”群玉心尖一紧,稳住声音,应声附和。


    此间事了,圣上离开景阳宫,群玉心乱如麻,担心起谢望的安危。


    她想出去见姜腾,或是谢望先前说的内侍监杨昌,无论是谁,帮忙同谢望带个话就好。


    谁知景阳宫门口被侍卫严防死守,说是圣上发话,让娘子在宫里好生住着。


    群玉不能出去,也就没法得知谢望的消息,直到三日过后,持盈进宫来看她,假借圣上的名义将她带走。


    见她一脸茫然,持盈悄声开口,“谢望跪在紫宸殿外,已经一日一夜了。”


    “怎、怎会如此?”


    群玉不敢再想,圣上此举是不是故意试探。


    “阿盈我们回去吧。”


    如果她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她没有失忆这件事不仅会暴露,和谢望有私情这件事也藏不住。


    持盈虽然不明白,但察觉到了她的紧张,“那我们去御花园逛逛?”


    于是二人改道御花园,悠哉悠哉地赏起了花。


    消息传到紫宸殿时,圣上让曹永福去传群玉过来观刑。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群玉和持盈结伴前来,圣上站在廊下故意道:“阿盈你如今胆子不小啊,明知玉娘身子不好,还敢将人骗出来到处乱跑?”


    “父皇息怒,儿臣也是太久没有见过玉娘了,这才一时情急。”


    持盈顺势请罪,父女二人一唱一和,群玉尽量忽视跪得笔直的谢望。


    “好了,玉娘也来了,朕思来想去,此等心思龌龊的小人,你定然是恨不得除之为后快。”


    圣上招了招手,曹永福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过来,红绸布面被他掀开,是一把缀满各色宝石的匕首。


    群玉藏在袖笼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发紧,装作不懂,神色为难道:“这……这是何意?”


    “玉娘失忆恐怕是不知,当初你在无相寺坠崖身亡,是谢望设计的,他心思歹毒意图拆散你和孟二郎。”


    圣上神情激愤,大义凛然,“幸而玉娘命大被人所救,这才没有落入谢望之手,此等拆散有情人的行为,朕深恶痛疾,绝不会坐视不管。”


    想来因为当年他没能和萧韵终成眷属,连带着也见不得群玉和孟澜天作之合,却被谢望破坏。


    曹永福端着托盘的手往上举了举,示意群玉接下。


    群玉心一横,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拿匕首。


    她怎么能对谢望下手呢?


    可不对谢望下手,岂不是功亏一篑,彻底在圣上面前暴露了?


    谢望跪在地上,目光悠远而平静,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第53章 “要我娶公主?你究竟有……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群玉握紧了匕首,一步一步地向谢望走去。


    谢望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也等着群玉的决断。


    下一息,群玉忽然转身,语气坚决,“圣上,民女还有一桩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圣上淡淡地道。


    “民女幼时读史记,太史公曾说‘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治国安邦,更是法度为先,谢司使做了错事,我若是仅凭自己私欲随意惩处,岂非置之法理于不顾?”


    圣上顿了片刻,显然未曾想到群玉会是这样有理有据的反驳。


    “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自然会感到欣慰。”


    群玉折身行礼谢他,见他面容松动,又接着开口,“民女相信圣上会秉公处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位高如谢司使,也不例外是吗?”


    她这番话里饱含深意,不仅曹永福为她捏着一把汗,便是一直充当鹌鹑的持盈公主,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生怕父皇顷刻间翻脸不认人。


    圣上面色微青,凝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静默半晌,他突然笑道:“不愧是你娘的女儿!好,朕答应你就是。”


    他总算给了个准话,群玉心头一松,连忙谢恩,“民女多谢圣上。”


    二人堂而皇之的打着哑谜,只有群玉明白,明面上说的是谢望,实际上暗指孟淑妃。


    紫宸殿里也不尽然全是圣上的人,故而话也不必说得明明白白。


    至于谢望则是被圣上关进大牢,择日三司会审,等候发落。


    依着他的能耐,群玉并没有太过担心,总之是比圣上逼她动手要好得多。


    谢望被人带走时,曹永福想要搀扶他起身,却被他拒绝,自己踉跄着步子站了起来。


    他面色灰白,声音冷漠,“多谢公公,我自己走就是。”


    趁着没人看见,曹永福凑过去悄声道:“这几日谢司使就受累些,想来没几日圣上回心转意就会放您出来的。”


    谢望没应声,反倒是提起另外一桩事,“可否将顺贞门前的守卫引开?”


    那处宫道离御花园最近,是群玉回景阳宫的必经之路。


    知道他仍然不死心,还想和群玉说话,曹永福面露为难,正欲拒绝时,又想到武德司不可一日无人,即便是谢望今日身陷囹圄,明日又会是沈固安当家做主。


    “好,谢司使稍等片刻。”


    曹永福没有再送,给徒弟小全子递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跟在谢望身侧。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群玉从紫宸殿出来,圣上说明日孟澜会入宫,届时她们夫妻二人再相聚。


    群玉自然是想反驳,可持盈虚咳两声,意思是让她别再胡乱说话。


    也好,等明日孟澜入宫,当着圣上的面和他说清楚也未尝不可。


    持盈留在紫宸殿和圣上说起体己话,群玉见父女二人一派融融,随意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一路行至顺贞门,竟也没撞见守卫,直到有人突然伸出双手,将她拽到旁边。


    群玉心慌意乱,直到听见谢望声音晦涩,“你这几日,没受欺负吧?”


    她眼珠微颤,知道谢望是想问什么。


    如今宫里谣言乱飞,都在传她圣眷正浓,不知道哪里来的狐媚货色,青天白日里就敢勾得圣上方寸大乱。


    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就好像亲眼见过似的,群玉忐忑不安,不知道谢望会不会也误会了。


    群玉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就听得谢望又说,“受欺负了也没什么,就当做是被狗咬一口,也别反抗他,保住命最重要。”


    怎么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依着谢望占有欲极强的性子,若是误会她已经侍寝,和圣上有了肌肤之亲,眼下不应该是气急败坏的质问她吗?


    “只是你身子弱,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别给我们宁儿添个弟弟妹妹。”谢望语气和缓,神色如常,根本就没有生气。


    见群玉呆怔一瞬,像是没有听进去,谢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玉儿也别嫌我啰嗦,宫里危机四伏,你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我会想法子将春禾送到公主府,让她将人送进来。”


    听到这里,群玉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也万事小心,宁儿正是需要你这个父亲的时候,也别总是将她托付给姜郎君,人家还未议亲呢。”


    尽管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群玉想着提及宁儿,他心里总该有所顾虑,免得一个不注意伤着病着了。


    “好,我答应你,我不能多待,走了。”


    丢下这句话后,谢望转身离去,群玉眼眶泛红,心里五味杂陈。


    她静静站了片刻,久到指尖都生了凉意,正欲离开时,有道轻佻的声音响起,“一别半年,玉儿姑娘当真是好手段。”


    玉仪公主突然出现,弄得群玉一阵心慌,她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


    群玉到底是依着规矩同她行礼,神色不改,“见过殿下。”


    “你说我若是告诉父皇,你和谢望暗地里私相授受,他会作何想?”


    玉仪果然是看见了,只是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殿下慎言,且不说你口说无凭,便是依着圣上如今对我的看重,你觉得他是信我还是信你?”


    群玉如何不知道这话说得狂悖,可事到如今只能赌,她赌玉仪如今在圣上心中失宠,来找她也是别有所求。


    自从冬狩之后,玉仪被圣上禁足三月,也就宫宴为了皇家体面,由她出席参宴。


    孟淑妃则是因为她恬不知耻的想要嫁给孟澜,自觉脸面尽失,对她不管不问。


    眼见着持盈的婚事有了着落,母妃也一直在为兄长张罗,唯独她现在无人过问,玉仪自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没想到她难得出披香殿一趟,经过御花园时居然遇见来了群玉。


    还是问过婢女,玉仪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景阳宫那位玉娘子。


    群玉这番话戳中玉仪的心事,她自然顺势而下,“想要我守口如瓶也很简单,那就帮我得到孟澜,无论用什么办法。”


    玉仪笑得灿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问题。


    当初为了拒绝她,孟澜可是不惜划伤自己的手,群玉眼睫轻颤,有些难以置信,“公主是真心爱慕二表哥吗?”


    “从前或许是,现在嘛?本宫要他对我摇尾乞怜,成为匍匐在我脚边的狗。”


    玉仪或许觉得群玉和她是一路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群玉是贪慕权势,从孟澜到谢望,如今又成为父皇的女人,这天底下的女人,攀高枝谁能比她更厉害?


    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开诚布公又有什么不好?


    群玉神色黯然,扪心自问,她不想将二表哥牵扯进来。


    可她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凌迟刮骨害他不浅。


    只是为了稳住玉仪,一时间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群玉深吸一口气,含混地道:“要怎么做,殿下吩咐就是。”话虽这么说,群玉并不打算帮她。


    直到翌日孟澜入宫,群玉应召前往紫宸殿。


    圣上拿着茶盖撇去茶沫,悠悠发问,“孟爱卿上前来,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


    早在入宫之前,孟澜就收到了罗应的消息,说是群玉如今在宫里,若是圣上传召,他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罗应又将郎君留下来的那封信转交,说是若他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去问老夫人。


    信上细细交代了群玉如今的身份和当初坠崖后遭到的境遇,孟澜这才明白,谢望怕他行差踏错,在圣上面前说错话。


    只是此事又与老夫人有何相关?


    怀揣着心头疑问,孟澜去了延年堂,有些时日没见过祖母,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祖母好像一下老了许多,面对他的问话时也有些精神不济,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也不大愿意操心小辈们的事了。


    尽管祖母没有直说,但孟澜大抵明白,谢望或许与她达成了什么交易。


    如今面见圣上,听到他这样寻常的语气,孟澜一时间拿不准自己要如何回话。


    想到宫中流言,孟澜顿时心中有了对策,权当圣上是在试探他,“微臣惶恐,只是臣妻已逝,万万不敢随意与人攀亲。”


    圣上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哦?孟爱卿再看看,眼前这位真的不是你的妻子吗?”


    群玉心知圣上这是故意试探,倘若孟澜就此承认,圣上不会对他怎样。


    可若是孟澜再继续坚持,说她不是,那么孟澜恐怕就要背上负心汉的名声。


    偏偏碍于她失忆的原因,即便是群玉有心相帮,也不能上前相认。


    孟澜毕恭毕敬的回话,声音笃定,“圣上,臣妻早亡,音容笑貌却是恒存于心,眼前之人容颜虽像,但并非是她。”


    话音刚落,圣上手中茶盏丢了出去,“大胆!口口声声说难以忘怀,自怜自艾,人就站在你面前却认不出来。”


    茶水不算滚烫,但圣上往他跟前砸,孟澜并不敢躲,任由茶叶泼他一身。


    “是认不出来还是不敢认,是以为朕有夺人妻所好?还是嫌你妻贞洁有玷,意图撇清干系?”圣上一番话掷地有声,仿佛洞穿人心。


    孟澜语焉不详地一番话算作应答,“微臣愚钝,不知圣上此举是意在试探,又或是考验?”


    一番铤而走险,总算是试探出圣上真实心思,孟澜心神松泛下来,就听得群玉轻轻开口,“还请圣上息怒,民女与孟二郎有缘无分,既然夫妻情断,无需强求再续前弦。”


    “好,那看来玉儿的失忆之症未尝不好,从此你与孟澜义绝,再无瓜葛。”


    圣上的愤怒不是没有缘由,原本他以为孟澜是值得托付之人,是想为二人赐婚再续前缘的。


    谁知孟澜竟然这等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的,一点魄力也没有。


    仅凭一点风言风语,连争都不争,以为群玉如今是他的入幕之宾,这样奴颜婢膝,胆小怕事的儿郎,还是不要也罢。


    群玉垂首谢恩,“民女遵旨。”


    就在这时,曹永福挪步走来,在圣上耳畔低语。


    “玉仪?她不在自己的披香殿反省,过来作甚?”


    圣上话音刚落,目光一扫,大抵明白玉仪是为着孟澜来的。


    “父皇,儿臣要告发玉娘子,她与孟澜结发夫妻,后又攀上谢望,如今又来向你献殷勤,此女不忠不义,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蒙骗。”


    玉仪方寸大乱,也不打算再要挟群玉,而是将真相托盘而出,是因为昨日夜里,她收到了一封密信。


    说是若她执迷不悟非要找群玉的麻烦,那么她在南风馆里豢养了不少与孟澜相像的举子一事便瞒不住了。


    这样卑劣的威胁方式,不是谢望又是谁?


    玉仪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前她害怕事情暴露唯恐牵连到母妃和兄长,也怕孟澜知道了会觉得她恐怖如斯,可如今她都被所有人抛弃了,还要害怕什么呢?


    气急败坏的玉仪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今日就要拉这些人全部陪葬。


    可玉仪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的反应是那样的平淡,他默然抬眼,冷声问道:“说完了吗?还有呢?”


    就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一样,等等,难不成父皇都知道这些事?


    早在上回玉仪在冬狩那日犯下塌天大祸,圣上就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更遑论如今有群玉在。


    他觉得若是自己和韵儿有孩子,就该是群玉这样的,聪慧机敏,体察大局,知进退不逾矩,哪像玉仪被孟淑妃娇生惯养成如今这番模样。


    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人反将一军,不知不觉落入圈套后,玉仪垂着头,不敢再乱说话,“没……没有了。”


    “你若是真心为朕考虑,父皇或许还要称赞你一句胆壮气豪、直言不讳,可你既不坦荡,也不率真,朕记得冬狩期间孟卿受伤是因你之故,如今看来或许也有谢望的手笔在里头。”


    说到此节,圣上或许是有感而发,想到了自己当年与萧韵情深意笃,奈何被人拆散。


    “你和谢望都是同样的心怀不轨,见不得佳偶天成,千方百计也要破坏,欲乱人伦之序,此等卑劣行为令人发指,实在是当世恶人也。”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凶狠,吓得玉仪头皮发麻,手脚冰冷。


    “不如这样,恶人自有恶人磨,朕下旨赐婚,允你嫁给谢望。”


    这番话脱口而出,群玉有一瞬间心生恐惧,圣上究竟是要惩罚谁?


    就因为当初和母亲分道扬镳,就要这样胡乱撮合吗?


    嫁给谢望,那岂不是要被他折磨致死,玉仪吓得身子发抖,“父皇,儿臣求您收回成命,大不了儿臣不嫁了,谁也不嫁了成吗?”


    “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来人,将公主带回披香殿。”


    圣上脸色铁青,此番损人不利己的举动,叫人看来实在是几近癫狂。


    玉仪被人带下去后,圣上又想到了还在牢里关押的谢望。


    “曹永福,让人将谢望带上来。”


    说完这话,圣上又向曹永福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群玉和孟澜面面相觑,想走吧,圣上也不曾发话,留下来的话又实在是尴尬至极。


    紧接着圣上又问,“孟爱卿觉得此举如何?”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巧妙,孟澜态度谦卑,“圣上为公主选的婚事自然是好婚事。”


    “哦?好在哪里?”圣上不许他随口敷衍过去。


    “公主和谢司使容貌相匹,并肩而立,犹如天作之合,令人赏心悦目。”


    几乎是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一句,偏生这句话还真就没有什么问题。


    说孟澜实诚还真是实诚,群玉冷不丁心想。


    就当她还置身事外看热闹时,又听得圣上发问,“玉儿以为呢?”


    “民女觉得玉仪公主犹如琼花照水,婉婉有仪,谢司使相貌堂堂,玉树临风,男才女貌,交相辉映;二人性格迥异,犹如磁石引针,互补相益。”群玉顺着孟澜的话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依你之言,朕现在就写婚书……”


    圣上话未说完瞧见缓缓走来的谢望,“谢爱卿,方才玉儿的话可是听到了?”


    谢望眼中滑过一丝冷意,他如何不知道这是圣上的故意设计,可怎么也没想到,玉儿居然也想他尚公主,娶玉仪。


    “圣上,臣心中早有所爱,倘若尚主,于臣妻不义,对殿下不公。”


    听他公然拒绝圣上,群玉心口又酸又胀,却也替他捏着一把汗。


    “哦?朕倒是不曾听说过谢卿娶妻啊。”圣上见他还敢拒绝,心情愈发不快。


    谢望不卑不亢,语气坚决,“臣虽未娶妻,但膝下已有爱女,其母难产而亡,臣便发誓,此生只会有她一人。”


    圣上语气轻蔑,“无名无分,也配称之为妻?”


    “臣当年伤她颇深,即便是真心求娶,她也不会应允,能以妾室之名伴臣片刻,已经倍感珍惜,在臣心中,她早为吾妻。”


    提起这桩旧事,谢望嗓音发涩,似乎追悔莫及。


    群玉听完眼里又泛起酸来,难怪这些时日以来,他性情和顺一反常态,原来是心中有愧,生怕唐突了自己。


    可圣上一意孤行,心中已经认定谢望是在做戏,“谢卿,朕不是在与你商量,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圣上,公主金枝玉叶,臣如何能与她相配?”谢望还想据理力争。


    “朕说相配,谁敢说不是。”圣上面露不虞,根本就由不得他推三阻四。


    谢望明白他这是铁了心也要让自己尚主了,声线倏然生冷,“倘若臣执意不娶呢?”


    “那便将谢卿绑了,等成婚那日直接架到公主府拜堂。”圣上目光阴寒,正欲发作时,冷不丁就听得群玉开口,“圣上息怒,谢司使这是与公主有误会,不如让他二人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婚后也是剑拔弩张。”


    群玉如何不知道自己出的是馊主意,可再不拦下谢望,圣上一怒之下,他又如何承受得了龙颜大怒。


    “玉儿这话说得有道理,朕记得谢爱卿练得一手好字,索性就去崇文馆任职,陪公主读书吧。”


    如今的崇文馆里,还在进学的也就只有几个年纪尚小的皇子公主。


    皇帝乱点鸳鸯谱,是无论如何也要将玉仪和谢望凑在一块了。


    “臣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三司会审在即,无法去崇文馆任职。”


    谢望宁愿继续回牢里蹲着,也不想和玉仪相处。


    圣上革了他职,武德司无人可用,只好将沈固安那老东西放出去。


    可他膝下无子,就谢望这么一个外甥了,便有意无意的问到谢望究竟是犯了何等大罪?


    依着沈固安的手段,圣上不信他查不到,无非是知道这件事严重与否,全看圣上心情罢了。


    如今赐给他一桩不痛快的婚事,圣上倒觉得比在牢里折磨他有意思得多。


    圣上并不急着回谢望,目光转投至群玉身上,“此番决议,玉儿以为呢?”


    “民女觉得倒是可行。”


    为了谢望的安危考虑,群玉是不想让他继续关在牢里了,原本以为他没几日就能被放出来,谁知这么久过去了好在牢里。


    尽管有些心虚,朝令夕改,乃自取灭亡之道,圣上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有罪与否又是如何判定呢?还不是全看圣上的心意罢了。


    “好,那就这么办。”圣上踱步至案边,开始写婚书。


    群玉和孟澜二人皆连告退,唯独谢望还在,等婚书落成,谢望领旨谢恩。


    甫一出门,小全子与他擦身而过时说了句话。


    得知群玉在顺贞门等他,谢望寒着张脸前去赴约,“给我个解释。”


    他的眼神冷如冰霜,将那张红纸攥得极紧。


    “不是你说的吗?保住命就行,你一直被关在牢里,我放心不下。”群玉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谢望气结于心,双眸隐隐含怒,“如果要我娶别人,我宁愿被关在牢里一辈子。”


    “你胡说什么傻话,你有大好的前程,何必和圣上作对。”群玉颤着声音说道。


    这番话说得谢望心头冒火,强忍着怒意,“这也不是你把我推给别人的理由。”


    “你不要不讲理啊,娶了玉仪,命和前程都能保住,否则圣上知道你还觊觎我,岂不是又要为难你。”群玉掐了掐手心,尽量保持冷静。


    谢望眼眶被气得发红,“这是我想要的吗?玉儿,你明知道从始至终,我只想要你一个。”


    “够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安安分分的去当驸马爷。”


    说完这句话群玉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谢望倏然拽住,压在墙角。


    “玉娘,我有时候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心?”谢望声音冷冽如寒雪,“从始至终都是你要撒开手,我可从来没有同意过。”


    “谢望,麻烦你清醒一点,你我之间既没有夫妻名分,也没有纳妾文书,我更不是你家逃奴,我要去哪不需要你同意。”


    群玉反唇相讥,将他弄了个倒噎气,“我就问你一句,你要宁儿叫别的女人阿娘吗?”


    “你也可以和宁儿说她阿娘死了。”


    群玉的语气波澜不惊,丝毫不会被他的话影响。


    “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谢望神色冷冷,眸中尽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你我之间是不可能了。”


    群玉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谢望为何执迷不悟到这个地步。


    “好,我没说我们之间有可能,只是三日之后宁儿满百日,你答应我要来。”谢望松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怨。


    “我应当是去不成的。”事到如今这番局面,群玉哪还能出宫。


    “玉娘,宁儿如今能翻身了,她现在长开了许多,那双眼睛格外像你,你不知道……”


    谢望试图提及宁儿,能让群玉心软改变主意。


    “够了,如果你是要和我说这些,那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群玉疲惫地闭上眼,藏在袖笼里的手指微微蜷缩,心绪波动的厉害,面上却是装得看不出纰漏。


    “谢望,适可而止好吗?不要让我后悔喜欢过你。”群玉皱着眉,冷言冷语,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插进他心口。


    “好,我走了,你保重。”谢望抬眼看她,声音滞涩。


    回到景阳宫后,群玉看到等候多时的春禾,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也不顾及还有旁人在,抱着春禾失声痛哭。


    “春禾,你总算来了,我想你了。”


    谢望从顺贞门离开后,心生苦闷,他不明白不过是入宫一趟,怎么她就变了呢。


    之前不是说好了,即便是相隔万里,心中也只会有他。


    出宫以后,谢望径直去了姜宅,好不容易等到姜腾散值归家,却发现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酿,都被谢望翻出来。


    “谢观远,你喝酒就喝酒,别糟蹋东西啊。”喝一碗漏半碗是几个意思啊。


    “姜少微,当初你帮她出逃,我没有找你算账,但我今天后悔了……”


    谢望语气幽幽,听得姜腾遍底生寒,什么意思,谢望早就知道了?


    “不能再等了,只要一想到那个狗皇帝,拥着我的玉儿……我就恨不得杀他泄愤。”


    谢望摔了碗,干脆抱着酒坛猛灌。


    “诶诶诶,够了够了,你今日喝得够多了……”


    就说呢,怎么他听到宫里那些流言蜚语,就跟没事人一样,到底还是有血性的,姜腾心里泛着嘀咕。


    “眼下还不到时候,再等等。”阴差阳错的激发了他的斗志算好事,但姜腾不可能看着谢望乱来,让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她既然喜欢住在宫里,那我要让她住个够,什么景阳宫这等偏僻地方,要住就住长宁宫。”


    谢望眸中已经有了醉意,只是说出的话还算是清醒。


    长宁宫是历代皇后居所,对于这句话姜腾不敢附和,即便是事成,他想让群玉当皇后,也是没可能的事,那位是不会答应的。


    第54章 “玉儿不怕,哥哥来了。……


    殿内博山炉熏香袅袅,孟淑妃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由着小宫女云香给她捏腿揉肩。


    直到银翘收到披香殿的消息,说是圣上突然为玉仪公主和谢望指婚,公主拒婚不嫁被圣上禁足了。


    作为钟粹宫的大宫女,银翘见人冒冒失失的,原本还欲出言训斥,等听完事情紧迫,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快步进入殿内,将帘子打得飞起。


    珠帘相撞,扰人清静,孟淑妃不满地抬头斜她一眼,“何事如此惊慌?”


    “娘娘,圣上为公主和谢司使赐婚了。”银翘快步上前行礼,低声说道。


    孟淑妃漫不经心道:“慌什么?本宫昨日就知道了。”


    云香被她推开,垂着手正准备退下时,就听见孟淑妃道:“你脸生,去永春宫走一趟。”


    原本玉仪是随孟淑妃一并住在钟粹宫的,只是冬狩后圣上罚关禁闭,要她好好反省,玉仪只好迁居移宫,住进了永春宫的主殿,与余下几个年幼的妹妹同住一宫。


    对于银翘,孟淑妃也有交代。


    “听说谢望入狱,如今的武德司又是沈固安的一言堂,让刘宝成出宫一趟,约他在老地方见,本宫倒是要看看,这对舅甥要玩什么名堂。”


    吩咐完这些,孟淑妃稍作梳妆打扮,又让小厨房将炖好的银耳莲子羹5盛上一碗,她要去紫宸殿面圣。


    一刻钟后,孟淑妃由银翘撑着伞,慢悠悠地走到紫宸殿。


    还没到日头正足的时候,这么走过来就累得气喘吁吁。


    孟淑妃云鬓如雾,花颜似玉,因为这层微薄的汗意,白皙的面庞上浮起淡淡红晕,清亮眸子柔情似水,愈发衬得人明艳动人。


    她深知迂回之策,不能与圣上硬碰硬,故而在曹永福问她来意时,孟淑妃面含笑意,笑,“天愈发热了,想着圣上每日繁忙,劳心苦思,本宫便给圣上炖了养心安神的银耳莲子羹。”


    她声音温柔,语气真挚,曹永福正欲进门通传时,冷不丁就听到圣上开口,“爱妃来了,进来就是。”


    “谢圣上。”孟淑妃提着食盒,也不需要宫女效劳,愈发显得她一派赤诚之心。


    曹永福转身去瞧,竟然看见圣上立在窗边,原本紧闭的支摘窗也不知是被何人打开?


    “爱妃今日来,所谓何事?”为玉仪和谢望赐婚是昨日发生的事,圣上也没刻意隐瞒,就想着孟淑妃何时才会来找他。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见圣上了吗?”孟淑妃十指纤纤,将食盒打开,端着那碗银耳莲子羮递到他嘴边。


    圣上扣住她的手,与她拉开些距离,“爱妃,朕劝你有话直说。”


    孟淑妃悠悠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不过臣妾今日来,并非是替玉仪求情的。”


    “哦?朕可是听说玉仪在披香殿里寻死觅活,闹出好大的动静。”圣上语气淡淡,这番态度就像玉仪压根不是他的女儿一样。


    “那是她还未想清楚,恐怕是因为武德司的恶名误会罢了。”孟淑妃尽量顺着他的意思说,末了,又补充一句,“依着玉仪的性子,在臣妾看来嫁给谢望是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谢望孤苦一生,既无父母需要孝敬,也没兄弟妯娌,玉仪嫁过去不必因为这些琐事心烦意乱。”


    照她这样说,圣上倒是觉得自己做的这桩媒,实在是极好。


    “只是臣妾就怕俩个相看两生厌的人聚在一起,岂非针锋相对互相算计一辈子?”孟淑妃偷觑一眼圣上的脸色,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打算再试探一二。


    “谁不是这样稀里糊涂过来的,更何况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这一点朕相信爱妃深有体会不是?”


    圣上心底冷笑,就知道她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那是臣妾对圣上一片爱慕之心,天地可鉴,这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孟淑妃不是没听明白圣上什么意思,却也只好装傻充愣。


    当年那场春日宴,若非孟淑妃在他酒水中掺了药,二人不会稀里糊涂的滚在一起,还刚好被萧韵看到。


    只是她手脚做得干净,从未表现过自己对六皇子有意思,甚至还很不乐意萧韵和六皇子在一起。


    说什么依着萧韵向往自由无拘无束的性子,若是嫁入皇家岂不是要憋屈死。


    再者他身份尊贵,萧韵眼里又容不下旁人,届时看他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又是如何受得了。


    甚至因为她胡乱说话,叫六皇子听到了,还告诫她不该说的不要多嘴。


    谁知道这样剑拔弩张、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居然会因为意外结合,而走在一起。


    圣上也被她骗得很惨,尤其是前些年他宠幸妃子时觉得身子每况愈下,越发的力不从心。


    人到中年,子息却是没保住几个,除了皇后和孟淑妃皆有一双儿女,其余嫔妃生下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早夭活不过三岁的。


    圣上着武德司严查,谁知竟发觉太医署里不少告老还乡的太医,这些年身子骨康健硬朗的居然结连病逝。


    自从皇后薨逝,圣上眼见着朝堂之上因为继后人选争论不休,不免心生厌烦,迟迟不肯松口。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如此一来孟淑妃暂管凤印,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嫔妃前往钟粹宫请安。


    圣上得知她与崔昭仪、郑婕妤关系匪浅后,十天半个月里都是留宿在二位宫中,想着怎么也能传出喜讯了吧。


    更何况两位爱妃皆是高门贵女,即便是她想做些手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连着小半年以来的辛苦耕耘,两位爱妃结连有了身孕,圣上喜出望外,亲自为二人选好了养胎的太医。


    又册封崔昭仪为德妃,郑婕妤为贤妃,尽管四妃之中仍然以孟淑妃为首,但至少整个后宫不再是她的一言堂。


    果然德妃和贤妃在有孕期间,对她百般提防,生下孩子后二人关系更胜从前。


    这等反应就很能看出来问题了,有了孩子,哪怕只是个公主,身份地位较之从前不同,无需仰人鼻息了。


    圣上开始着人去查孟淑妃,只可惜她很警惕,宫外关于她的一切都好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似的,就连孟家那边也查不出什么风声。


    既然宫外的人查不到,圣上就开始对孟淑妃身边人下手。


    在钟粹宫一连收用了好几位宫女后,圣上怕她们惨遭孟淑妃毒手,赐居于崔德妃和郑贤妃宫室中。


    直到圣上突然生了场来势汹汹的病,太医怎么诊也不见好,又说圣上这病需要静养,不能见外人否则会传染。


    孟淑妃不顾劝阻,与圣上同吃同住亲自照料他,她几乎大包大揽了所以琐事。


    有她在跟前,连曹永福都只有靠边站的份,更不用说其余想要侍疾的嫔妃,都被孟淑妃一句圣上病重不能见人为由,轻飘飘的荡了回去。


    就连送来的的滋补汤品,她也不让人收,便是有人去崔德妃和郑贤妃那里闹也没有用,孟淑妃摆明了心思,趁着圣上病重期间独占他。


    后来圣上这场病总算是好了,孟淑妃却又病倒了,或许是因为感动,圣上对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提防。


    直到群玉出现,圣上得知她这些年来吃得苦头,无不是因为孟淑妃从中作梗。


    他心中那点悲愤蹭地被点燃,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不要放过她。


    为玉仪和谢望赐婚,也是圣上故意设计的一环,只是没想到她非但不以为然,还无比认同这桩婚事。


    “朕已经让礼部拟了几个合适的黄道吉日,爱妃觉得这几个日子如何?”圣上将折子递给她。


    孟淑妃接过后,这都是谁挑的,拢共三个黄道吉日,竟然全都在今年。


    成婚这样的大事,便是持盈三书六礼都走了有大半年,婚期在明年三月,怎么到了她玉仪,这帮老匹夫就敢这样怠慢?


    “圣上,这……时间会不会太紧了些?”


    “无妨,左右婚仪的东西备好要不了多久,朕怕夜长梦多,九月十七你觉得如何?”


    “持盈都还未嫁呢,玉仪做妹妹的怎好排在姐姐前面。”


    孟淑妃这个理由倒也是有理有据,婚嫁一事还是要按照齿序来排。


    圣上面露不快,“照你这么说,老二和老四做哥哥的都还没娶妻,岂不是也得排在她前面?”


    “二皇子的婚事自有圣上做主,四皇子的婚事臣妾一直在帮他张罗,只可惜他心思不在这上面,甚至为了躲臣妾还跑到京郊城防营操练,这点倒是与圣上一模一样。”


    孟淑妃这张嘴实在是巧舌如簧,不仅告诉圣上四皇子勤勉刻苦,更是不着痕迹地夸耀了圣上。


    圣上语气和缓了些,“不如这样,你在芙蓉池边办一场赏花宴,邀请盛京城中适龄的女儿家,为老二和老四一起相看。”


    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没有白费她一番口舌,孟淑妃心思一转,“既是赏花那定然是要有女眷作陪的,持盈和玉仪与她们年纪相仿,也好费心为兄长打听一二。”


    怕圣上不肯将玉仪放出来,孟淑妃拉着持盈做幌子,又寻了这样合适的借口,一时间圣上也没有异议。


    左右玉仪和谢望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圣上更是不会觉得有什么错。


    *


    从紫宸殿出去后,孟淑妃卸下一身疲惫,冷着脸吩咐人将轿辇抬过来,她来时走过来是为了做样子,现在却懒得再装了,圣上既然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


    仪仗停在景阳宫门前时,孟淑妃看见门口有侍卫当值,便知道圣上是不想让人来叨扰。


    她也没打算直接为难二人,而是悄悄摘下一只耳坠,借着银翘来搀她,将东西塞给她。


    银翘果然一点就通,面上装作慌乱,径直走至二人跟前,“两位侍卫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淑妃娘娘的耳坠丢了一只,可否帮忙找找?”


    左边那位侍卫直接拒绝,“圣上有令,不许擅离职守。”


    “这可是御赐之物呢,若你们帮忙找回来了,我们娘娘不仅有赏,还会在圣上面前进言。”银翘见右边那位有些松动,不由得乘胜追击。


    “那我去去就回。”


    银翘点了点头,领着他一起往回走。


    至于另外一位侍卫,孟淑妃向抬轿辇的太监递了个眼色,他连忙走上前来。


    孟淑妃由他搀扶着走至人前,忽然开口,“本宫说呢,怎么就拦着不让我进,原来是圣上在啊。”


    嗯?圣上不在啊,那位侍卫顺势回头,孟淑妃身边的太监倏地一个手刀劈晕了他。


    再也没人阻拦后,孟淑妃也不需要人通传,往景阳宫正殿去。


    两位抬轿辇的太监则是帮她把守着景阳宫,不许有人溜出去报信。


    自从春禾进宫来陪她,群玉身边也就不爱用宫人伺候了,春禾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手里端着的托盘都忘记放下,就要往外去查看。


    直到看见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盛气凌人的走来,春禾手指微微颤动,险些连红木托盘都端不稳。


    孟淑妃冷声道:“是个生面孔?但却认得本宫?”


    门口传来说话声,群玉也没干坐着,随手掀开篾帘,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孟淑妃那双绣满金线的凤头履。


    她勾唇轻笑,语气凉薄,“让我猜猜,小群玉此番进宫,是为哪般啊?”


    二人视线相撞,群玉心底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却暗暗安慰自己,你如今什么也不记得,装傻糊弄过去就行了。


    “实在是对不住,民女失忆后便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不知您是哪位旧相识呢?”群玉声音轻柔,软绵绵的就像是春水融冰。


    “失忆了?糊弄谁呢?本宫大抵知道你入宫的目的,只是霍群玉,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若是你安安分分的待在后宫,也不作妖,本宫倒也可以不找你的麻烦。”


    群玉装作心有戚戚,满腹委屈地望她,“娘娘这话是何意?”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失忆了还是说在骗自己,孟淑妃眼珠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你生得一张芙蓉面,正好是圣上爱极了的颜色,只是你如今无名无分的在宫里住着,早就犯了众怒,若有人想要对付你,比碾死蚂蚁还有容易。”


    “与其每天战战兢兢的景阳宫缩着,倒不如为我做事,不会有人敢打你的主意。”


    孟淑妃这番话当然是违心话,不光是想从群玉这里套套话,找出她的纰漏罢了。


    “娘娘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有圣上庇护,即便是有人对我图谋不轨,总不能越过圣上吧。”群玉与她虚与委蛇,说出的话虽然客客气气,但是让人听着觉得很不舒服。


    孟淑妃冷哼一声,“这后宫里磋磨人的法子可不少,你母亲当年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她可真是愚蠢至极,到死都不知道是本宫将她弄进宫里来的。我让人给她手脚栓上铁链子,住在富贵的窝里,眼睛被黑布蒙住,嘴巴被太监们混着尿骚味的亵裤塞住,粗鄙丑陋的侍卫骑在她身上,玩她像玩狗一样。”


    她洋洋自得的语气,像是在炫耀自己过往功绩。


    群玉认真思索着,她伸手将簪子拔下来的速度快,还是用刀割断这个女人的喉咙快。


    “哦对了,你不知道富贵是谁吧,是我养的爱宠,他可喜欢往你母亲身上撒尿了,舔她一脸口水,她连哭都不会哭,只会啊啊乱叫。”


    孟淑妃笑容灿烂,凤眸微眯,“也是她又聋又哑,若是只知道乱哭怕是让男人们更兴奋。”


    说到这里,孟淑妃见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些害怕,心中无比畅快。


    “其实你母亲应该感谢我,当初如果不是我将她从那场大火救出来,她早就死了,最起码后来还是苟延残喘了两年。”


    群玉指甲扣进肉里,却也不觉得疼,冷静冷静,孟淑妃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她。


    “与我说句话啊,还是说你也像你母亲一样哑巴了?”孟淑妃语气愉悦,瞧着心情甚好。


    群玉冷冰冰地开口,“娘娘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转头就告诉圣上吗?”


    一句话锋利如刀,向孟淑妃心口刺去。


    “哎呀,本宫编瞎话骗你呢,瞧你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孟淑妃当然不是骗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见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真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霍群玉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失忆好啊,失忆之后岂不是犹如一张白纸,任由人涂抹。


    孟淑妃敢当着群玉的面说这些,自然是确信当年将萧韵囚禁在宫里,见过她的,或是处理过她的那些宫人,全部都死了。


    人死如灯灭,料她霍群玉再有能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风乍起,本该是热浪熏天,吹在孟淑妃身上却觉得寒意逼人。


    不禁想到这处景阳宫也不吉利,贞嫔就是在这里难产而死的,还是先走为妙。


    孟淑妃施施然离去,临了向群玉露出个挑衅的笑容,似乎在说她们走着瞧。


    等人一走,群玉身子陡然发软,瘫坐在地上。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想来三年前在钟粹宫里,孟淑妃就已经发现了她。


    那日因为荔枝宴,惹得孟淑妃大动肝火,原本并未发现宫里进了贼,和嬷嬷说起死去多年但一直活在圣上心里的萧韵。


    说着说着她发现妆奁里的分花簪被人动过了,这支簪子对于孟淑妃来说算是战利品,平日里任谁也不给碰的,稍微有点不一样她就发现了。


    孟淑妃猜测那人还藏在殿内,便和嬷嬷一唱一和的胡编乱造了当年的事,好在群玉对此将信将疑。


    群玉后来顺利离开,又那么凑巧出了宫,只是没多久霍家便被抄家了。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即便是她东拼西凑出真相,也不知晓居然还有这一茬。


    春禾进来的时候,看见群玉满手是血,哭得肝肠欲断,心疼得不得了,只好抱着她安慰,“娘子振作起来,既然孟淑妃亲口承认了她的罪行,那么证据一定能找到的。”


    群玉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哭得气噎喉干,“你说的没错。只要是她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擦干眼泪,逐渐冷静,“帮我研墨我要写信。”


    春禾心疼地望着她,“可是娘子,你的手是不是要先包扎一下。”


    “不妨事。”群玉随意拿帕子一缠。


    最要紧的是要去查孟淑妃宫里那些人的去向和变动,再就是她如今身边得力的心腹,能否各个击破,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


    这两件事群玉需要求助姜腾,他如今是神策军大将军,是圣上亲卫,想来应该有门路和尚宫局攀上关系,只是不知道司薄司里记载的名册和事实能否对得上。


    姜腾收到群玉这封信后并未拒绝,但也没打算答应。


    她要做的事情太危险,尚宫局里都是孟淑妃的人,一旦发现群玉在查她,那群玉哪里有命活。


    踌躇之际,姜腾让人将信一并移交给了在崇文馆任职的谢望。


    今日是他初来乍到,却遇到了任职校书郎的虚相旬。


    玉仪公主被宫人押来听课,只不过说是听课,实际上坐在最后一排装装样子罢了。


    谢望也不管她,循规蹈矩的按照课本,教几个年纪尚小的公主皇子写大字。


    收到姜腾让人送来的信后,谢望顿时就变了脸色。


    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找自己帮忙,而是去求姜腾?


    于是谢望也不觉得玉仪公主是摆设了,生拉硬拽似的非说要送她回披香殿。


    押送公主来的宫人自然是乐意至极,只是谢望见她刚进去,转身就没了人影。


    穿过顺贞门后,谢望抄近路,拐到景阳宫。


    趁着守卫换班的功夫,谢望悄无声息地翻墙爬了进去。


    抬眼间,残阳业已斜照纱窗,倏明倏暗里,僻静荒凉,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个人。


    好不容易等他翻窗进了正殿,却发觉屋内没有点灯。


    就在谢望疑心她不在时,听到一声浓厚的鼻音,“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显然是嗓子都哭哑了,谢望听着都觉得揪心。


    “玉儿,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谢望循着声音找到她,看她坐在地上,也不怕着凉。


    群玉嗫嚅出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将人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玉儿不怕,哥哥来了。”


    谢望弯腰打横抱起她,群玉被放在小榻上。


    他蹲在群玉面前,与她视线平齐,“这里太黑了,哥哥没办法看清你,我去点灯好吗?”


    谢望声色温柔,让人没由来的感到心安,群玉点了点头,没再看他。


    等殿内烛火被他点燃,谢望回头,见她攥紧手心,不安地绞帕子。


    那张白色丝帕上染着干涸血迹,谢谢望眼力极佳,瞧见后大步上前,拽住她的手,声音犹如寒冰,“谁干的?”


    群玉还是不说话,低头避了避,谢望以为她是受欺负了不敢说,“玉儿不想说也没关系,哥哥去问下人,胆敢隐瞒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淬了泠泠寒意,却是把群玉吓得身子一抖,“不、不要。”


    “好,那哥哥不问了,给你上药好不好?”


    谢望放眼望去,在案几上看到有人准备好的伤药和纱布。


    他身形一矮又蹲下,小心翼翼地把着她纤细手指,看见手心里血肉模糊,简直就是不敢相信会有多痛。


    她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似的,方才居然还攥手想把伤口藏起来。


    “哥哥,如果我死了,你把我葬在阿娘的身边好吗?”


    当年群玉在侯府立了几个衣冠冢,一排排小坟中她给自己留了个位置。


    “说什么傻话呢,哥哥才舍不得让你先死。”


    第55章 “傻玉儿,该说抱歉的不……


    群玉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不是吃人的精怪,而是戴着青面獠牙,发出阴笑的男人,干瘪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身上。


    双手被人摁住,腿脚大开,她慌地在空中乱踢,怎么也不肯就范。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受不住这样磋磨的群玉终于尖叫出声,“哥哥——”


    睁开眼后,群玉浑身发着冷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谢望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柔声安慰,“哥哥在啊,哥哥在的,梦都是假的,玉儿不怕不怕。”


    恍惚中群玉泪眼朦胧地回抱住他,“哥哥,我是不是好没用啊,千方百计入了宫,却什么也做不了……”


    “阿娘在地底下肯定很失望,她一定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


    她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就好像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谢望感受到她热乎乎的眼泪,“玉儿一个人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不仅你阿娘会以你自豪,便是其余亲人也是一样的。”


    “傻玉儿,该说抱歉的不是你……”


    他剩下半句话,淹没在群玉的哭声里。


    明明仓皇离开的是他,明明临阵脱逃的是他,甚至侯府遭受的塌天大祸,也不见得全然是因为孟淑妃一己之私。


    如今想来,师父将他从侯府救出去时,一切就像是充满了巧合。


    倘若早来一刻钟,火势还没有那样大,谢望和她们也不会被卷地袭来的火势分开。


    他当时只记得自己被一道横梁砸中,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人将他扛起来带走。


    在玉佛寺养伤的那一年,谢望忽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高统领丢下先太子的诏书自证身份,又说他身为先太子的血脉,必须为主子报仇。


    若他不想再牵连霍家,就必须不再联系霍家人。


    谢望当时得知霍世子尚存于世,下意识以为是霍家旁支的孩子,用来支撑门庭,怎么也没有想到,是玉儿女扮男装,顶替他的身份活下去。


    这么些年来,无论他怎么查,侯府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等雨水一冲刷,藏在暗地里的阴谋诡计也都消失殆尽。


    谢望不是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有问题,只是在此之前,没想到他们会将注意打到玉儿身上。


    生下宁儿后,她消失的那样干脆利落,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有人帮忙,仅凭她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


    直到今日听见玉儿这样自责,谢望脑中嗡嗡响个不停,就像是有银针刺入心底,密密麻麻扎的痛。


    趁群玉发懵,谢望揉了揉她的脑袋,将人哄到床上去,“玉儿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哭了这么久早就累了,又因为噩梦惊醒,现下脑袋一沾枕头,困意袭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后半夜谢望依旧陪在她身边,手指被她攥得紧紧的,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打着扇子怕群玉被蚊虫叮咬。


    每到夏日她就格外怕热,可大夫说她体弱,冰盆也不能一摆就是一整夜。


    天将擦亮时,听到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谢望凝神静听,是春禾来了。


    “给你家娘子换个白芷、艾叶、薄荷之类的香囊挂在床头,驱虫祛热的,免得她夜里不好入眠。”


    春禾轻声应了,谢望又吩咐她,有急事可以去找曹永福帮忙。


    即便是才入宫也没多久,春禾也知道曹大伴的名字,那可是伺候圣上几十年的老人了,也叫谢郎君笼络了?


    离开景阳宫后,谢望沿路避开换岗的守卫,又顺利溜进姜腾在宫里的值房,换身衣裳这才去了崇文馆。


    而群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昨夜哭了太久,眼睛肿得不像样子。


    春禾正拿了熟鸡蛋帮她滚眼睛,就听到外面小宫女的通传,说是太后身边的锦书姑姑来了。


    让人请她移步花厅稍坐片刻后,群玉也顾不上梳妆打扮,素面朝天的就去见客。


    这些年太后虽然不大管事,住在佛云殿里潜心礼佛,可后宫中的消息是一点也瞒不过她的。


    今日锦书来就是奉太后之命,请这位景阳宫的玉娘子去佛云殿。


    为着这么一个来历不详的玉娘子,圣上突然就将玉仪赐婚给谢望,太后心知不对劲,这才想要亲自会一会她。


    只是锦书在瞧见群玉那一张脸后,端着茶盏的手控制不住地颤了颤,这双眼睛和当年的萧韵一模一样,倘若太后见到,恐怕会更加惊诧。


    锦书道明来意后,群玉笑意吟吟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找民女有何事?”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语气和缓些,“玉娘子去了就知道了。”


    春禾还心生惊疑,方才可是听小宫女说,锦书姑姑就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脸拉得老长了,生怕娘子要受她冷眼呢。


    群玉由锦书带路去往佛云殿,刻意没有带春禾,倘若她太久没有回来,这样春禾也能知道是出了事,找人去救她。


    毕竟群玉以为太后这是听了宫里的传言,这才找她算账立规矩来了。


    到了佛云殿,锦书撇下她径直去殿内回话,闭目养神的太后听到她提及萧韵这个名字,缓缓睁开眼,“难怪了,萧家女儿已经成了皇帝的心结,这孩子出现的又正是时候,传她进来吧。”


    高坐上首的太后眸色沉沉,带着股意味深长的打量,群玉顶着她探究的目光,微微垂了垂眼,仪态端方的行礼,“民女霍群玉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


    群玉抬头看她,目光平和,太后眉眼舒展几分,“起先听到这个名字哀家还以为是巧合,原来真是韵儿骨血,好孩子,到哀家跟前来。”


    听太后这番话似乎很是高兴,群玉不敢掉以轻心,依着规矩走到她跟前来,又见太后面容上显示几分回忆之色来,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当年哀家和你外祖母幼时一起读书,后来及笄礼都是对方的赞者,就连成亲都是同一年,她嫁给你的外祖父,很快随着升迁一并去了灵州,哀家进了宫从此姐妹情断,再也没能见过她。”


    太后长叹一口气,似是感慨万千,“她也是个苦命人,生下你母亲没多久就去了,等你外祖父又回到盛京,你母亲正是金钗之年,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叫皇帝一见倾心。”


    后面的事即便是不说,群玉也清楚了,她垂着头默不作声,却上前安抚似地拍了拍太后的手。


    回忆纷至沓来,那样鲜活有趣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太后眼眶湿润,突然开口问道:“好孩子,哀家和你外祖母自幼相识,却没能对你母亲照拂一二,如今既然遇到你,哀家想收你做外孙女,你意下如何?”


    铺垫了这么些,群玉也为之动容,更何况太后的要求,她又岂敢拒绝,“承蒙太后厚爱,民女自然是愿意的。”


    “好,在哀家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知道,近日宫里的流言都是子虚乌有,皇帝对你母亲那是何等的深情厚谊,又岂会干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勾当!”太后义愤填膺地斥责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群玉,圣上对母亲一往情深,可群玉实在是不明白,那母亲死的时候圣上在哪,他又做了什么呢?


    “那民女有一桩事横在心头已久,想问问太后娘娘,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太后娘娘所有表情凝固在脸上,抬眸转念间,她轻描淡写地一句,“后宫倾轧。”


    群玉的愤怒油然而生,紧紧攥住手,果然,太后娘娘早就知道。


    她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口口声声说和外祖母关系匪浅,那她为什么不救母亲。


    “是孟淑妃吗?”群玉心底狠狠一颤,声音都带着试探。


    “哀家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的,只可惜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孟淑妃她手握权柄,哀家也无能为力。”太后语气毫无起伏,带着一股沉闷。


    她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更何况孟淑妃的所作所为群玉心里也有数,更想知道的是太后和她说这些,究竟所为何意?


    瞥见群玉含泪而悲愤的神色,太后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想做什么,哀家都会帮你的。”


    群玉顿时会意,太后或许与孟淑妃有仇,要她做这把趁手又好用的刀。


    *


    从佛云殿离开后,太后写了封信,为群玉请旨,说是如今群玉是她干外孙女,让圣上册封她为郡主。


    锦书将这封信送到紫宸殿时,圣上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原因是什么,让母后亲自过来与我说。”


    两个时辰后,太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整装待发后出门。


    距离上一回来紫宸殿见皇帝,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那年春日宴,孟淑妃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是因为还是贵妃的太后娘娘帮忙遮掩。


    可谁能想到从前在她面前摇尾乞怜的孟家女,早就变成恩宠加身的孟淑妃,任何能够动摇到她地位的人都会被她处除之为快。


    太后不满她霸道蛮横,皇帝子息不多,便将慈宁宫里养了好些年的宫女送了过去,谁知这一去竟然是将她自己的把柄递给了皇帝。


    那几个宫女是太后悉心调教的,模样和身段,包括说话的语气都和萧韵有几分相像,跟了她有些年头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人孟淑妃也能收买,她们在皇帝面前将太后当初为难萧韵的事情托盘而出,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给了太后。


    叫苦不迭的太后从慈宁宫迁居,被迫搬进了佛云殿,从此母子离心。


    功成身退的孟淑妃也借着来佛光寺礼佛的名义来佛云殿看过她,自然是耀武扬威的嘲笑一番,什么规矩体统全然不顾。


    毕竟阖宫上下都知道她这个太后,如今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好在持盈和玉仪偶尔会来看她,尤其是玉仪住在宫里,起初太后因为孟淑妃的缘故,还不大待见她。


    后来她来的次数多了,太后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孝顺的,只可惜投错了胎,怎么就有那样一个心思犹如蛇蝎的娘。


    紫宸殿里,太后将与群玉外祖母的渊源细细说开。


    圣上沉声问道:“那母后当年为何要阻拦我和韵儿?”


    “你问我为什么?我到要问问你,当年你为了救萧韵,从悬崖上跳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为娘的心情?”太后不疾不徐的反问道。


    气恼之下,太后连案前的茶盏都拂了下去,“你以为你的性命是掌握在你手上的吗?前朝中多少支持你的朝臣,倘若你死了他们也没有命活,便是我的母家举族之力为了让你争这个位置也都前功尽弃。”


    圣上没有再问,只是冷声道:“母后的意思朕知晓了,你且回吧。”


    太后心中恼怒,却也知道他这是松口的意思,也不好将他逼得太急。


    等人一走,圣上下旨册封群玉为嘉和郡主,让曹永福亲自去景阳宫一趟。


    群玉没想到太后动作竟然这样快,领旨谢恩后,又听到曹永福悄声道:“圣上的意思是,后日孟淑妃的赏花宴,郡主也该去捧个场才是。”


    圣上的心思群玉没有多探究,不过即便是没有收到邀请,群玉也是打算去的。


    否则一直待在景阳宫里,何时才能和孟淑妃身边人打上交道。


    太后说要帮她也算是说到做到,锦书得了群玉的吩咐去尚宫局,说是太后需要抄佛经,身边人手不够,要从其余宫里抽调一二。


    如此一来司薄司的名册她也就查到了,发现只要是在钟粹宫当过差的宫人,若是被调离出去,短则三日,多则半年都会突发恶疾,严重些的一命呜呼,苟且偷生捡回一条命的要么聋了要么瞎了。


    最为奇怪的是,其余人宫里每年到了二十五岁,放出宫的宫女都有不少,唯独钟粹宫没有。


    锦书将这些异动暗暗记下后,又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最后从其余几位宫妃那挑了几个人。


    司薄司这里每位宫女的档案都是有做记载的,尤其是会写字的,锦书记得钟粹宫里的芸芝便是其中佼佼者,只是这册子上面早就没有她的名字了,反倒是有个叫云香的小宫女,如今在钟粹宫就是伺候笔墨的。


    群玉得知这些事后,想着这个云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原因无他,之前她跟着孟澜去京兆府查找和丰楼当初的文书,无意间得知就是那位叫做芸芝的女官办的。


    群玉暗忖须臾,淡淡发问,“名册上有记载芸芝是何时出宫的吗?”


    锦书摇了摇头,“并无,不过奴婢认得芸芝。”


    “我和芸芝是同乡,她刚入宫时就在孟淑妃手底下伺候了,不过那时候她只是个洒扫的小丫头,后来孟淑妃身边少了个二等宫女,就提拔了她,那丫头可高兴了,谁能想到不过五年光景,她就突然得了急症走了。”


    群玉想起和丰楼那份立契文书,“可是元和十八年?”


    锦书有些诧异,但还是下意识点头,“不错,正是那一年。”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多谢姑姑帮忙走一趟了。”群玉向她行了个福礼。


    锦书侧身避过,如今她成了嘉和郡主,身份与从前可谓是大相径庭,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对待了。


    群玉得封嘉和郡主的消息并未传扬出去,只是谢望收到小全子的消息到底是知道了。


    他不由得开始担心明日宁儿满百日,群玉会去孟淑妃的赏花宴。


    的确如谢望所料,一大早群玉便盛装打扮,得知芙蓉池那边二皇子和四皇子也到了,群玉这才故意姗姗来迟。


    随着一声高声唱诺,“嘉和郡主到”,众人四处张望,心说这又是哪号人物,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


    孟淑妃自然消息灵通,面上装作惊讶,“瞧我,这都忙忘了,竟然忘记邀请郡主了。”


    “娘娘贵人事多,不打紧的,嘉和也是圣上派曹公公来,才知道今日芙蓉池设宴。”


    她这番话说得也是很耐人寻味了,无非就是想告诉孟淑妃,是圣上让我来的。


    “好,既然来了,你便挨着持盈公主吧。”


    幸而这是在芙蓉池开宴,否则这位置还不好随意落座。


    持盈公主已经做好无聊一上午的准备了,谁成想群玉居然来了,还是以郡主的身份。


    等群玉甫一落座,持盈便旁若无人的追问,“几日不见,阿玉怎么就变成嘉和郡主了?”


    不仅持盈好奇呢,二皇子同样好奇的紧。


    毕竟这关乎二皇子究竟能不能娶她,倘若她是异姓王侯家的郡主那自然是不打紧,可若是同出一宗。


    群玉自然不会细说,“太后娘娘对我一见如故,又说与我外祖母当年是手帕交,便无论如何也要认我做外孙女了。”


    听到这里二皇子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外孙女,倘若是孙女,那岂不是成了堂兄妹。


    有人不合时宜的开口,“不知郡主令尊是哪位?”


    群玉面色不变,语气寻常,“家父是已故承恩侯霍达。”


    殊不知听到承恩侯这个名字,在场之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再变。


    毕竟谁不知道他那双儿女早就死了,突然又冒出来个郡主,难不成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霍家自从被抄家后,河西军四分五裂,早就没了从前胜景,引得多少人唏嘘不已。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作为霍家女,如今却得封郡主,那岂不是说明当初霍家谋反一事是假的吗?


    一时间众人心思百转千回,群玉全部当作视而不见,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圣上会因为太后想收她做外孙女的名义册封她为嘉和郡主,却不愿意还霍家清白名声,毕竟他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入宫这么久以来,群玉因为装作失忆,就不曾问过圣上关于霍家的一切,可这些并不代表没有。


    持盈看不惯众人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眼神,侧身挡在她面前,故意扬声问道:“阿玉,我二哥问你吃不吃荔枝?”


    她将二皇子案前的那碟荔枝拿过来送给群玉,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来参加这场赏花宴的目的是为着两位皇子来的。


    怎么见持盈公主这意思,难不成二皇子对这个嘉和郡主有意?


    被妹妹故意设计,二皇子恼的睨她一眼,这点小动作四皇子同样是注意到了。


    他原本被这个劳什么嘉和郡主不感兴趣的,可瞧着二哥的反应,分明是喜欢的。


    四皇子从小到大就被母妃教导着,二皇子有的他都要有,毕竟他不比二皇子差。


    如今更是深谙这个道理,既然二哥看上这个嘉和郡主,那他就把人抢过来!


    玉仪眼神一转,看见四哥盯着群玉目不转睛,大抵是猜到了他什么想法。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好心劝告,群玉不是个好相与的,心机叵测就算了,还和孟澜谢望纠葛颇深。


    如今想到母妃和四哥都不帮她解除和谢望的婚事,她算是心如死灰一点也不想管他了。


    怕小辈们拘谨,孟淑妃只在开宴的时候坐在主位,随后就和各位夫人闲话去了,当然主要是想打听她看好的那两家贵女,自然不知道四皇子的心思已经打到群玉头上来了。


    女眷们三三两两的去芙蓉池边看花,群玉和持盈坠在后面说话。


    “我让你帮我打的平安锁打好了吗?”这是群玉想给宁儿送的礼物,只是碍于她如今在宫里出不去,只好画了图案让持盈帮忙找工匠。


    “我办事你放心。”持盈将装着平安锁的锦布塞给她。


    群玉打开放在手心看了看,银光闪闪的小锁刻着祥云纹,正面刻着“长命百岁”的字眼,背面刻着“宁宁”二字。


    “为什么用银的?”持盈好奇的发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银有‘安五脏、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的功能,小孩子戴再好也不过了。”群玉笑容和煦道。


    “不愧是当娘的人了,这你都知道。”持盈悄声在她耳边打趣。


    上回谢望将春禾送到公主府来,持盈却说,他如果不老实交代就不帮忙把春禾送进宫里。


    谢望别无他法,一五一十的将二人之间的过往交代了清楚,末了还说二皇子也知道。


    持盈顿时来了兴趣,没想到争来争去好半天,二哥竟然连门都没入。


    不过群玉如今和谢望分开了,宁儿也丢给他养,那么也算是决裂了吧。


    持盈小脑袋瓜没转过弯了,何况大庆时下风气开放,女子和离二嫁三嫁也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群玉想要带着宁儿嫁给二哥,在持盈看来也都不是难事。


    群玉很是满意的摸了摸长命锁,想着也不知道再见到谢望是什么时候去了。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发黑,油光水润的猫儿朝着那只长命锁扑来。


    群玉倏然脱力被扑倒摔入池中,那只长命锁也被丢了出去,紧接着四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了下去。


    第56章 “没有避子汤,不可以的……


    群玉的水性虽然不好,但芙蓉池并不深,正当她想自己凫水游回去时,腰上多出一双粗壮有力的手。


    她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奋力挣扎的话若是溺水怎么办?


    可若是被人救上去,岂不是中了奸计。


    这等落水逼婚,湿身相救的戏码,群玉已经很熟悉了,就是不知道这位下水救她的男子,是哪处的守卫,若是能谈拢倒是好说。


    一时间群玉心思百转千回,好不容易被那人救回了案上,看见是四皇子的那一瞬,群玉紧紧闭上眼睛,根本不想面对。


    这都是什么事啊,四皇子非要来掺和一脚作甚?


    不经群玉没有反应过来,二皇子和持盈都是懵的,从她落水到被人救上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二皇子就在脑海中盘算,老四这样做的目的,已经盘算着最坏结果。


    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老四一届武夫,做事根本就不长脑子,以为他对群玉有意思,这样就能将人抢走了。


    又或是仅仅是听到霍群玉这个名字,以为娶了她就能得到霍家在河西军残缺的那半块兵符?


    如今河西军派系纷争不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霍家人倒台后,能够号令三军的兵符,新上任的都督还没捂热乎,就消失不见了。


    为此圣上还严刑逼供过,可惜只得到兵符失窃的消息,无论怎么找都毫无踪迹。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否认老四好比蠢得出相的王八,也不知孟淑妃这样精明算计的女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蠢蛋。


    二皇子没有动作,而是冷眼旁观,想知道这出戏会是如何收场。


    孟淑妃听到这边的动静后,立刻吩咐人将芙蓉池这边的园子守住了,绝对不能让人溜出去通风报信。


    只可惜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派过去传话的云香悄悄放走了人,不多时圣上便过来了。


    圣上没来之前,孟淑妃是打算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落水这件事盖棺定论的。


    顶多就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猫突然发狂,四皇子心善至极,救人心切,不惜亲自上阵把人救了回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说嘉和郡主落水了,二人湿衣相贴实在是不成体统。


    总之有她在这门婚事是成不了的,可圣上来了情况可就不一般了。


    听伺候的宫人禀明情况后,高坐上首的圣上冷声发问。


    “方才伤人的孽畜呢?”


    “回圣上,已经抓到了。”身着绿衫的宫女抱着猫颤颤巍巍地回话。


    圣上瞥了曹永福一眼,“宣太医来,看看这孽畜有没有被人喂药。”


    后宫中害人的手法向来都是层出不穷的,一切看似是巧合,往往背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群玉被春禾扶着去就近的厢房换身干净衣裳,她拿来巾子替群玉绞头发,心里生着气,这四皇子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那只黑猫肯定和他有关系,否则好端端为什么会扑娘子。


    见她耷拉着眉眼,群玉面上挂着笑,“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春禾闷闷不乐,“那娘子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嫁给四皇子吗?”


    “嫁与不嫁,对我都没有坏处。”群玉倒是看得很清楚。


    若是四皇子非要娶她,而孟淑妃也不反对的话,那说明他们母子二人已经暗地里达成了一致,这桩婚事是牢笼,想要通过这等手段,彻底绞杀她。


    可若是孟淑妃不同意,那说明四皇子对她有利可图,既然是图利,那么群玉就有法子和他合作。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圣上力排众议,不肯让她嫁给四皇子。


    与圣上相处这些时日以来,群玉约莫能猜中几分他的心思,他虽然重情,可更爱江山,若她能够深入虎穴,借此扳倒孟淑妃这颗毒瘤,想来圣上也是乐见其成的。


    朝堂之上党派之争,二皇子母家势弱却还能站稳脚跟,是因为有圣上帮扶;否则他拿什么和孟淑妃斗。


    想必这也是横隔在圣上心头的一桩心事,否则为何两位皇子都到了及冠的年纪,依旧不封王?


    显然是圣上知道太子之位,无论是谁上位,另外一方必定全力争夺,闹得朝堂天翻地覆。


    等群玉又出现在芙蓉池时,发觉气氛凝滞片刻,不知道这是说了什么。


    圣上见她一现身,语气平常道:“方才太医已经看过了,这猫儿没有问题,只是将你手中的东西当做了会晃的铃铛,这才扑了过去。”


    群玉一时拿不准圣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轻拿轻放好为四皇子的婚事做铺垫吗?


    果不其然,同样换了身干爽衣裳的四皇子徐徐走来。


    二皇子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忽然抢先一步走至群玉面前,“父皇,儿臣钦慕嘉和郡主已久,请父皇为我赐婚。”


    众人无不是闻言一惊,群玉目光暗含探究,打在二皇子身上,像是在质问,你又来搞什么名堂?是还嫌不够乱吗?


    四皇子被他这么一激,果然着急,“二哥,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我与郡主表妹已有肌肤之亲,便是父皇为她赐婚也是嫁给我。”


    坐在圣上身旁的孟淑妃气得直错牙,这个孽障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她方才都是怎么跟他说的,这个嘉和根本就不是个好的,她进宫的目的摆明了是要对付自己的。


    方才他还答应的好好的,此事就此揭过,现在被人一激又是原形毕露。


    就在孟淑妃恼怒至极时,云香凑过来小声回话,“娘娘,四皇子方才托奴婢和你转达,既然这个嘉和郡主不安分,那更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孟淑妃眸光一转,倒也是这么个意思,还有什么比婆母磋磨媳妇更加天经地义的呢?


    只要她不出多久就把人折腾死了,再给老四换个身份更加显赫的贵女做正妻也不是不行。


    这般想着孟淑妃心里也就不抗拒了。


    圣上目光微动,在二人身上滑了一圈,最终落在群玉脸上,“嘉和以为如何?”


    群玉缓缓抬头,看见持盈冲她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答应四皇子。


    她没有迟疑太久,“四皇子说的没错,既然已有肌肤之亲,那自然是要嫁他的。”


    孟淑妃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就在昨日和沈固安见过面后,孟淑妃便掌握了群玉所有的消息,原来她就是自己那位侄媳啊。


    眼下侄媳变儿媳,且看她能装到几时。


    依着圣上的意思,他让曹永福告诉群玉,让她参加今日的宴会,是为着二皇子来的。


    若是这俩孩子能成,他和萧韵的骨血替他们二人再续前缘,怎么不算是一件乐事呢?


    谁知叫老四这样一搅和,圣上还真就不好妄下决断。


    因为他知道这孩子执念颇深,孟淑妃这些年来坏事做尽,偏偏朝中拥护四皇子的世家众多,他若是妄动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为皇帝居然也有身不由己。


    *


    崇文馆里,谢望在教九公主写字,小孩子坐像不好,手上也没有什么劲,写出来的字软绵绵的。


    玉仪从芙蓉池出来也不想回披香殿,想着若是告诉谢望,他会不会想法子和自己退婚呢?


    这么些时日玉仪左等右等,也不见谢望有所动作,实在是叫她郁闷至极。


    难不成谢望是真的打算娶她吧?不要吧,就谢望这德行,她实在是无福消受,还是留给霍群玉吧。


    “谢先生,今日有件喜事,本宫觉得也应该说出来让你乐呵乐呵。”


    玉仪话里话外的揶揄,摆明了是来看他笑话的。


    谢望充耳不闻,继续纠正九公主的小手落笔。


    九公主年纪小,又怕这个姐姐,本就写的不咋样的字愈发虎头蛇尾了。


    “好了,今日就写到这里吧。”谢望也深知有玉仪在这里胡搅蛮缠,她是静不下心来的。


    九公主收好纸笔,低着头弱声道谢,“谢过先生。”


    从玉仪身旁经过时,也做足了规矩,“五姐,我先走了。”


    玉仪并不搭理她,玩味的目光落在谢望身上,“往后嘉和郡主就是我嫂子了。谢先生可得注意些。”


    “我四哥可不像孟澜那么没出息,他若是知道有人觊觎自己的女人,只怕是你那三条腿都要废了。”她语气悠悠,很是漫不经心。


    谢望面无表情的回话,“公主今日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玉仪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都疑心谢望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先前因为孟澜要带她私奔,谢望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玉仪冷哼一声,“还以为你多深情呢,原来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主”丢下这么句话就走了。


    谢望手中的羊毫被折断,浓墨滴落随着纸张晃动。


    这等荒唐的主意,也亏她想得出来,她以为四皇子像孟澜那样的温润书生吗?


    出了崇文馆后,谢望改道去了太医署。


    谁知甫一走近,就听到几位太医说起今日芙蓉池一事。


    “这黑猫莫名其妙会发狂,你们说会不是是染上什么脏东西了?”


    “欸,满口都是鬼神之说,此事圣上也没有追究也就过去了,你还想它做什么?”


    “可黑猫那玩意太邪性了,何况在场那么多人就只扑嘉和郡主一日,坏了,忘记问问郡主身上是不是用了什么香了?”


    “哎呀,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如今郡主落水得四皇子相救,二人喜结连理有什么不好……”


    话音刚落,谢望推开门,“诸位都在聊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听听。”


    说得热火朝天的那位太医,若是谢望没记错的话,正是在长麓行宫给群玉诊脉,说她早就毒发身亡的那位。


    谢望点名道姓,“曾太医,别来无恙啊。”


    余下的太医见谢望来者不善,自然是不想与他过多纠葛。


    唯独曾太医心中警铃大作,他就知道自己无意间得知的秘密会惹祸上身。


    等其余人离开后,曾太医站在谢望面前,“不知谢司使有何贵干?”


    谢望神情冷淡,带着几分试探,“我也不与曾太医打哑谜了,只是想问问曾太医,长麓行宫里本官的爱妾玉儿与那位嘉和郡主,曾太医可是觉得生得一模一样啊?”


    曾太医头上缀满了汗珠,“自然是不像,何况谢司使的爱妾在那晚就毒发身亡了。”


    “是吗?本官的爱妾是难产而死的,这一点圣上也是知晓的,你可知为何你犯了欺君之罪,圣上非但没有发落你,反而还留你在太医署吗?”


    谢望揭露真相后,曾太医不由得心生胆寒,是了,当初他陪着谢司使向圣上禀明病情。


    若是她的爱妾后面难产而死,那圣上岂不是要怀疑他居心不良?又或者医术不精?


    无论是哪一种,岂非都没有活路走?


    曾太医躬着身子,“那谢司使可否直言,给微臣指条明路?”


    “好说,你是张医正的徒弟,你只需要……”


    谢望让他附耳过来,悄声吩咐下去。


    曾太医嗫嚅开口,“这、这能行吗?若是圣上发觉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也可以不做,反正圣上如今留你一命,就是怀疑你是孟淑妃的人。”


    谢望云淡风轻的开口,他深知拿捏之道,曾太医压根没得选。


    冬狩那几日发生了不少事,圣上在御帐前喝醉酒,对那名神似韵儿的谢望爱妾动了心思,孟淑妃定然是知晓了,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人死了。


    后知后觉的圣上将这顶帽子全都扣在了孟淑妃头上,直到得知谢望的爱妾生子难产,他才明白原来人没死,而是太医有问题。


    至于谢望为何会配合,都是男人谁能不知道对方什么心思。


    好在确定他那位爱妾真的死了后,圣上也就没有追究他的欺君之罪,可在圣上眼中,这个曾太医是彻底不能用了。


    曾太医听得这番话后,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无意间卷入这些纷争中。


    只是他胆子还是太小,又不放心问了句,“这些剂量的药,不会伤及圣上性命吧?”


    谢望语气淡淡,“自然不会,无非就是往后宫跑得勤快些罢了。”


    曾太医点了点头,“那从今往后,还请谢司使多多庇护了。”


    “这是自然,即便这件事东窗事发,圣上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谢望很有信心,圣上即便是要找人算账,也只会觉得是孟淑妃做得手脚罢了。


    从太医署出去后,谢望见天色不早,又故技重施趁着守卫换岗翻墙进了景阳宫。


    群玉在殿内和春禾说话,主仆二人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小声啜泣。


    谢望在窗下竖着耳朵偷听,春禾哭得抽抽噎噎,“娘子,您当真要嫁给四皇子吗?”


    “别哭了,嫁给他我就能如愿以偿了。”群玉伸手替她擦眼泪。


    春禾还是不太愿意,“可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危险了些。”


    “怎么会?我趁着洞房花烛夜,把匕首把他捅成马蜂窝,我就不信他喝醉酒还能反抗得起来。”群玉好声好气地劝慰她。


    春禾有些害怕,“那孟淑妃肯定会报复你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群玉拍了拍胸口,“你家娘子我福大命大,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谢望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我还以为多周密的计划,原来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了和春禾更自在的说话,景阳宫仅有的几个婢女都住得很远,群玉也不需要她们伺候,便一早就让人回去歇息了。


    谢望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冷漠地瞥了哭哭啼啼的春禾一眼。


    被他的目光所慑,春禾慌忙低下头起身离开。


    气氛骤然下跌,群玉有些紧张,不知道谢望是不是得知了今日的消息,这才来找她算账。


    谢望语气不善,一开口就是斥责,“见过蠢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你以为四皇子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吗?”


    “对我是蠢,可朝中支持四皇子的人众多,他若不死怎么对付孟淑妃。”群玉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只是她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些。


    “你也知道许多世家纷纷押宝四皇子,那这时他要娶你,你觉得那些人会同意吗?”谢望拉着她的手,细细把玩。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虽说有圣上为二人赐婚,可居然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


    按说得到消息后,圣上的紫宸殿里定然有许多朝臣上书进言劝圣上三思才对。


    “难不成是四皇子他们故意设局?”群玉终于反应过来。


    “嗯,还算不笨。”谢望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


    “可是圣上金口玉言,婚约自然不会作废。”群玉暗忖须臾,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玉儿若是相信哥哥,一切都交给我好吗?”谢望心中早就有了计划,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群玉在宫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不想她再受半点伤害。


    “可……这是我自己的事。”群玉不是很想麻烦他,这件事生死攸关,怎么能将谢望也卷进来。


    谢望不满,“你还要和哥哥这么生分吗?”


    但其实他想告诉群玉,这件事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群玉没有作声,想着即便是东窗事发,也一定不能牵连到谢望。


    “你是不是忘了,今日宁儿满百天。”谢望突然问她。


    “谁忘了,我还特意让持盈帮忙让人打了一只长命锁,想着交给你算是我给宁儿的礼物。”群玉一脸沮丧地道。


    谢望扬起唇角,“那长命锁呢?给我瞧瞧。”


    “倒霉死了,我就拿着瞧瞧,突然出现一只黑猫把我扑倒了,还掉进芙蓉池里了。”群玉嘴巴翘了翘,丧着张小脸。


    联想到太医署理听见的话,谢望敛了笑容,“那只锁或许有问题。”


    群玉不敢相信,“可是那只锁是持盈亲手递给我的。”


    谢望声音低沉冷淡,“我没说是持盈有问题,经手这只锁的人定然不少。”


    “那你去同持盈打听打听,这把长命锁是我想送给宁儿的,若是有问题岂不是害了她。”群玉心中一阵害怕。


    “好,你不要担心。”虽是这么说,谢望却并不打算直接问持盈,太过打草惊蛇了些。


    他握着群玉的手,贴在脸庞,眸中尽是柔情。


    群玉从前哪里见过谢望这番神情,连忙不大自在地抽开手,“你、没个正形。”


    “和我的玉儿亲近亲近怎么了?”谢望是个混不吝的,又在故意逗她。


    “呸,谁是你的。”群玉红着脸不肯承认。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听着很是陌生,不像是春禾在走动。


    群玉心跳如擂,结果谢望又凑过来和她咬耳朵,“那和我孩儿她娘亲近亲近怎么了?”


    这一番话说出口,群玉压根没法反驳,羞得脸上彤云密布,杏眸大张恼得瞪他。


    好在宫人没有停留太久,将灯点起来后就走了,群玉气得反手甩他一巴掌,他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明知道被人发现外男留宿宫中是要杀头的,还故意和她讲话。


    没想到谢望没动,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他仰着头露出被扇麻的那半边脸,面色潮红,欲言又止。


    群玉见他这副模样反而倒是不好意思了,“你、你怎么不躲?”


    静默半晌,犹如清磁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如果这样能让玉儿心情好些,你想怎么扇巴掌都可以。”


    群玉狠狠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说得好像我很喜欢扇巴掌一样。”


    “对你没有,是我很喜欢。”谢望声音清亮,笑声低沉。


    群玉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种想法,“你是不是有病!”


    “嗯怎样,你给我药治吗?”谢望倒也没有反驳,他当然有病了,正常人怎么会对妹妹有那种龌龊恶心的心思。


    群玉小声嘟囔了一句,“有病就去看大夫啊,我又不会治。”


    “看大夫没用,只有你是我的药。”谢望一本正经的说起这种话,又把群玉闹得脸红,又气又恼地瞪他一眼,觉得他现在一天到晚的胡说八道。


    谢望语调温柔,将人揽入怀里,“好玉儿给我亲一口,吸口救命药。”


    他从前哪会问过她的意见,每次都是只顾着自己舒爽,不分场合的就开始和她腻歪。


    群玉即便是烦不胜烦也不敢真的拒绝他惹恼了他,可如今谢望脾气大改,倒是叫她心里快慰不少。


    她顺势靠在谢望怀里,由着他衔住自己艳红的唇瓣,挤进口腔中缠住粉嫩的舌,谢望说到做到大力吸吮着,不多时就吻得她情动。


    群玉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拽住他腰间的系带,谢望骤然清醒过来将她推开,他真的是疯了,差点又做了错事。


    “怎、怎么了?”群玉眸中水光潋滟,似乎很是不解,他为什么不肯了。


    她都主动成这样了,他还不给她,就算是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的。


    谢望双手掐住她的腰,让她抱住自己的脖颈,“玉儿乖,你才出月子没多久,又没有避子汤,不可以的。”


    这算什么理由,很明显就是在敷衍她嘛?群玉气得捶他一拳。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还是说你现在为公主守身如玉是吧?”


    群玉很少有吃醋的时候,很多时候即便是心里不是滋味,闹这种小情绪也不愿意告诉他。


    谢望没想到她如今这么了解自己了,随意编的借口竟然骗不过她。


    “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你一个,玉儿放心好吗?”


    听到她因为自己吃醋,谢望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只是高兴之余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她现在对自己有慾,是因为男女之情,可一旦知道他是真的哥哥,恐怕只会觉得恶心。


    第57章 不管你嫁谁,新郎官只能……


    是夜,明月高悬,霜华映窗,照亮了一室幽寂。


    二皇子府里,霍容璇穿着桃红寝衣跪在床边,她神情恭顺,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端坐在书案前的二皇子,手指微微蜷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若不是得知你今日进了宫,本皇子还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坑害阿玉。”


    他面色冷淡,眼神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霍容璇满腹心酸委屈,倔强地不肯开口。


    直到二皇子耐心告罄,厉声问道:“是你主动交代,还是本皇子自己查,你选。”


    见他像是动真格了,霍容璇没再嘴硬,“殿下,璇儿知错了,只是即便是再来一次,璇儿也会这样做。”


    “荒唐!阿玉可是你自家妹妹,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二皇子气得不轻,冷声斥她。


    霍容璇不紧不慢地开口,“对殿下有好处就够了,玉儿嫁给四皇子,若是大婚之日出了纰漏,四皇子哪还能与您相争。”


    近身伺候二皇子这么些年,霍容璇对他再了解不过了,即便是他不满自己的做法又如何,可若是仅仅牺牲一个群玉,能让这个位置坐得更稳妥些,又何乐而不为呢?


    二皇子果然没有再反对,他心里暗暗忖度着霍容璇说这话的意思。


    在四皇子大婚之日做手脚,乍一看倒是很合理,可若是事情败露,难免不会被圣上清算。


    好半晌,二皇子冷冷丢下一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不可以我的名义,让阿玉这样做。”


    霍容璇见自己这一关终于算是过了,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抬眼直勾勾地盯着而皇子。


    “殿下,天色不早了,璇儿为您更衣可好?”


    她这副嗓子本就和群玉生得极像,当初二皇子也是看在这个份上收用了她,如今被她声色娇柔地一唤,听得人心肠都软了。


    “嗯,就来。”


    话虽这么说,二皇子手里的书却没有放下,只是他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若是老四娶群玉为妻,那么少说也要到明年去了,时间还是有些久。


    何况依着长幼次序,他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岂不是愈发困难了呢?


    二皇子心神不宁,揣摩着父皇的意思,想来若是没有老四横插一脚,父皇是很乐意他娶群玉的。


    如今这桩好处只多不少的婚事告吹,圣上或许也会对他稍加补偿,给他指婚哪家贵女也未尝不可。


    二皇子暂且撇下这等心思,拥着霍容璇往榻上去了。


    情到浓时,霍容璇胆大包天的发问,“殿下荣登大宝后,会给璇儿什么位分呢?”


    “那自然是贵妃了。”二皇子随意开口敷衍。


    那皇后的位置他不会是想要留给霍群玉吧?


    这般想着,霍容璇心中怒火蹭地一下就起来了。


    难不成就为了天生凤命的谶言,也比不过这么些年的朝夕相伴?


    霍容璇满腔怒意,想着今日那只黑猫怎么就没抓花她的脸。


    群玉拖持盈帮忙打的银制长命锁,是霍容璇特意寻的工匠,末了再用香橼、佛手熏过的锦布包好。


    就连她凭着二皇子给的玉牌,畅通无阻的进入宫门,就是为了将那只黑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去。


    猫儿的嗅觉格外灵敏,即便是味道不重,只要是闻到了就会受到刺激。


    为了将持盈择出去,霍容璇特意吩咐了,所以公主那日出门的衣裳换了身熏花香的,味道足够浓郁,压得住那股果香。


    群玉是在翌日才知道,二皇子接下来的打算。


    左右婚事推诿不掉,那就干脆好好利用,发挥最大的价值。


    二皇子的这个计划和群玉先前想的倒是相差无几,在大婚之日对四皇子动手,最容易掩人耳目了。


    只是依着群玉对孟淑妃的了解,她不可能没有告诉四皇子自己的身份,她们母子俩同样不好对付。


    与此同时,太后跟前的锦书姑姑,借着带着太后娘娘的谢礼往六宫走了一趟。


    为了顺利从尚宫局那边找出司薄司的名册,锦书便以太后娘娘需要抄经但人手不够的名义寻遍了各宫宫女。


    当然钟粹宫里孟淑妃以事多繁杂,抽调不开人手的名义回绝了,只是这并不妨碍锦书与云香联系上。


    锦书让人悄悄散布关于芸芝的消息,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以假乱真。


    没过多久就传到云香耳朵里了,姐姐都死了那么久,居然还有人在传,说她生前手脚不干净,偷盗宫人财物。


    云香气愤不已,自然是想方设法也要将人揪出来,谁知道最后还真就找到了。


    鱼儿咬了饵,锦书也就开始收网,主动露面表明了身份。


    “如果我没猜错,你姓魏,和穆芸芝是姐妹?”


    云香一脸警惕,总算是捋清事情经过,“你认识我姐姐,那为何在她死后还要扰她清静?”


    锦书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说起二人认识的经过,“我和你姐姐是同乡,从前都在尚宫局里当过差,她是我最看好的接班人,直到圣上登基,依着规矩你姐姐原本是要去服侍皇后娘娘的,只是淑妃相中了她便被挑走了。”


    “起初太后娘娘和淑妃关系也算得上和睦,直到皇后生下持盈公主没多久撒手人寰,从此以后太后便知道淑妃是个贪得无厌,永远也不知足的。”


    回忆起往事,锦书语气悠悠,目光一转,见她神色不大对劲,又道:“你姐姐当初离开的悄无声息,后来众人才知道她病死了,作为钟粹宫的大宫女,淑妃娘娘也请人给她看过说是没救了,可事实上我问过太医署里的医工,那几日根本就没有钟粹宫的人来看诊。”


    云香听得泪流满面,从前姐姐送往家中的信都是报喜不报忧,说淑妃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平日里对下人们都大方,逢年过节都有大笔大笔的赏赐。


    直到姐姐报丧的信回来,云香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身子一向康健的姐姐竟然得病去了。


    从那时起,她退了亲改了母亲的姓,一心想着入宫为姐姐查明真相。


    “想必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身子骨,壮得跟小牛犊似的,每顿连饭都能吃两碗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得了急症去世。”


    又翻出这些陈年旧事,锦书也难免跟着惆怅起来。


    “多谢姑姑告诉我这些,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云香入宫也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锦书事到如今才会找到,是因为有求于自己。


    “好,你依照这个时间地点,有人会等着你的。”锦书塞给她一张字条,是群玉约她在御花园碰面。


    阒寂深夜,乌云蔽月,银翘刚下值回来,云香和她同住,伺候着她擦完脸,她借着倒水的功夫出去了。


    银翘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不多时鼾声大起,根本就不曾发现云香不见了。


    这宫里的规矩是这样的,娘娘跟前体面些的宫女,也是有小宫女伺候的。


    至于钟粹宫那么些宫女,银翘选中云香,还是看她有一手推拿的好手艺。


    平日里娘娘享受完了,夜里她也能松快松快。


    虫鸣呦呦,蝉声如沸,被夜里的凉风一吹,云香见有守卫巡视,矮身一躲藏在亭柱之后。


    等人走后群玉翩然出现,她轻车熟路的将人带到一处倒座房里。


    “云香,我知道你出来一趟很不容易,往后你只要看到这扇窗是开着的,就可以将消息取下来。”


    “好,郡主吩咐就是。”云香没有拒绝。


    群玉开门见山,“如今孟淑妃身边伺候的宫人,有哪些都是在钟粹宫待了比较久的?”


    云香恭恭敬敬地回话,“旁的我不大清楚,但是银翘绝对算一个。”


    她又想了想,“钟粹宫的太监总管刘宝成,好像比银翘还要早些。”


    “好,这两位都是孟淑妃身边的亲近之人,若是日后能够拿到她们的证词,那就再好也不过。”


    要想扳倒孟淑妃,光是有物证还不够,人证和口供同样重要。


    云香冥思苦想好半天,“刘宝成倒是好说,他这人好赌,若是郡主能给他设局输得个底朝天,倒是容易拿捏,就是银翘嘛,奴婢和她认识这么些年,倒是不清楚她的软肋在何处?”


    群玉自然是早有准备,将人摸得清清楚楚,“丹凤门的监门卫折戟樊荣,和银翘同一年入宫,二人暗生情愫,瞒着孟淑妃暗度陈仓。”


    听她这么一说,云香心下了然,难怪银翘每回替娘娘出宫办事,不走离钟粹宫更近的望仙门,非要跑到丹凤门去,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原因在。


    “娘娘不许宫人互相结为对食,也不准宫女们攀高枝,此事若是被她知晓了,银翘恐怕会没有活路。”云香倒是很清楚这一点。


    “谁说要让孟淑妃知道了,你都清楚这一点,银翘想来也是知道的,你只要略施小计,让银翘误会事情败露不就行了。”


    群玉让她附耳过来,悄声告诉她要怎么做。


    云香的确是个机灵的,回了钟粹宫后,按照群玉教的法子,故意在后房藏了肉骨头,小元子陪富贵玩球时一不小心丢到这边来。


    富贵虽然年纪大了,但是鼻子很灵,硬是拽着人就要往后房里跑。


    要知道这小元子可是刘宝成的徒弟,只要他看到了必定会告诉他师父。


    刘宝成赌钱上瘾,正愁没地方搜刮呢,他定然会去威胁银翘,如果不给他银子就将这件事告诉孟淑妃。


    以他贪得无厌的性子,一点钱财怎么会够,自然是要将人逼得狗急跳墙,鱼死网破的。


    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时日,又听云香将钟粹宫的情况简单介绍一遍后,群玉心中便有了这样一个绝处逢生的法子。


    果然,富贵找骨头的时候叼出一双银翘还未做完的男靴。


    事情就如群玉料想的一模一样,刘宝成当天夜里就来找银翘,逼她拿钱摆明此事。


    银翘没有办法,只好将上个月的月银都给他。


    可这么一点钱哪够他赌,一夜光景他就花完了,趁着四下无人,他将银翘逼在小厨房,恶声威胁,“不过是正九品的折戟,也值得你这样稀罕,倒不如跟了咱家,保你吃穿不愁,连头上这朵绢花都能换成金簪子戴的。”


    二人刚进钟粹宫时就有过节的,当时刘宝成对刚进宫的桃枝色心大起,差点玩死出了人命,揭发他的人正是银翘。


    也正因于此,孟淑妃才三令五申,不许她宫里的宫人弄这些恶心的勾当。


    “还请刘公公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银翘跪着求他。


    刘宝成伸手比划了两下,“放过你好说,只是这银子……”


    银翘将她私藏的最后一点钱交给他,结果第二日就发觉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劲,就连孟淑妃都把她喊过去敲打,“昨日有人瞧见你和刘宝成进了小厨房,银翘,你真是让本宫太失望了。”


    听得这话银翘浑身血液倒灌,究竟是谁在背后嚼舌根,银子她都给了,刘宝成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是清白的,您不信的话,奴婢现在就可以解衣衫给您看。”


    银翘吓得口不择言,生怕孟淑妃刨根问底,将刘宝成喊过来问话。


    “他是个阉人,没有根的东西,用的尽是腌臜下作的法子,本宫才不要看。”孟淑妃心里似乎打定主意她已经不干净了。


    银翘瞬间就是心如死灰,她不由得想到当初刘宝成对桃枝动手动脚,银翘看不惯他这等做法,便告诉了孟淑妃,希望她能出手制止。


    她的确是管了,可刘宝成除了扣几钱银子一点惩罚也没有,相反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桃枝,被孟淑妃嫌脏让人随意处置了。


    还是银翘帮忙埋的坑,当时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既觉得是自己对不住桃枝,又觉得这宫里吃人。


    如今到她面临相同的处境,娘娘是不是也要处置她呢?


    银翘想都不敢想,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一连几日银翘都是精神恍惚,很快就病倒了甚至还做了噩梦。


    云香和她同住一屋,自然是听到了她梦魇时口中呓语,什么“梅树下”、“冤魂索命”、“对不住你”。


    她心觉有古怪,便悄悄去信给群玉,如约将信塞进御花园的倒座房里。


    群玉看到信后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果然证实了。


    钟粹宫里的宫人大都待不长久,除了被调到其他宫室的宫人,那么还有很大一批都葬在何处呢?


    依着宫规往往都是送往静乐堂进行焚化,尸灰则是填入枯井之中,可一旦送往静乐堂则是要上报司薄司进行报丧、入殓、吊唁等多种繁杂环节。


    可司薄司的名册上面,每一年上报死亡的钟粹宫宫人数额有限。


    很显然孟淑妃是有意控制数量,混淆死亡时间蒙混过关。


    群玉给云香回信,让她耐心等待,想来不出几日银翘就要撑不住了。


    这宫里的谣言向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刘宝成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终于能够一雪前耻,故意让人误会他和银翘之间有了首尾。


    很快银翘那位情郎,监门卫折戟樊荣也听说了,他心生恼怒,一气之下决定和银翘情断。


    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刘公公是淑妃娘娘跟前的红人,官阶和品级不知比他大多少,他不敢与之相争。


    一番话说得银翘哑口无言,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她的确怪不了他。


    要怪只能怪一味偏袒刘宝成的孟淑妃和欺人太甚的刘宝成。


    短短半月银翘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像芸芝一样,到死都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杀她。


    这么一找银翘便与太后有了关系,锦书很是欣慰的将消息告知群玉。


    为着云香的安危考虑,群玉不打算让她二人相认,只是借着锦书之手,让银翘做了一件事。


    圣上这些时日以来,夜夜宿在后宫,也不知是身子亏空了,还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病了有一旬光景了却一直不见好。


    群玉决定利用这一点,让圣上误会他的病一直不好与孟淑妃有关。


    毕竟圣上大半个后宫都去了,唯独避开孟淑妃和与她交好的那些妃子,摆明了就是对她心生提防,那么孟淑妃做点小动作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从决定背叛孟淑妃的那一刻起,银翘便知道从今往后,自己这条命便不再由她孟淑妃做主了。


    她将东西鬼鬼祟祟地埋在钟粹宫的西北角那棵红梅树下。


    也幸亏是她来干这等事,若是换了旁人岂不是一挖就要挖到尸骨。


    银翘整日都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自然不曾发觉孟淑妃近些时日忙得没空管她,也就没有费心怎么处罚她了。


    在孟淑妃心中,让四皇子娶群玉只不过是一时之策。


    不过是借着婆母的名义磋磨她,最迟不过半年就能将人置于死地罢了。


    那么群玉死后,四皇子的贤内助必然是要能帮得上他忙的。


    于是她依旧和赏花宴上交谈过的几位夫人联系密切,隔三差五地邀人进宫说话。


    这些人把握不准孟淑妃的意思,还以为娘娘想让自家女儿给四皇子做侧妃。


    和孟淑妃来往的贵妇本就是各位高门冢妇,为了家族利益拿一个女儿来搏,不算什么坏事。


    毕竟众人看中的皆是日后四皇子顺利登基,那么即便是皇后早就另有其人,四妃的位置也是可以的,说得更夸张些,皇后母族都死绝了,都不一定能蹦跶几日呢?


    双方皆是心怀鬼胎,话虽然并未说明,但各位都是人精,一点就通得住,故而也算聊得愉快。


    直到炎夏到了,圣上的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吐了血。


    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张医正给圣上诊脉,说是脾胃受累,湿邪停聚,这才导致气机不畅,需要补益心肾。


    言外之意就是说圣上房事过重,需要用泽兰汤滋补养脾。


    可这方子连着吃了这么久一点用处都没有,久居佛云殿的太后得知此事,罕见的露了面,斥责太医署的大夫都是庸医。


    她觉得圣上久病不愈,定然是有什么邪祟之物冲撞了。


    这一查还不要紧,那位名唤月吾的方士还真就找出了问题,说是淑妃娘娘居住的钟粹宫与圣上的紫宸殿成东西相对之势。


    月吾拿着罗经仪神叨叨的到处乱晃,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众人听不懂的术语。


    太后娘娘闹得这一出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孟淑妃近日忙着为四皇子选妃,在得知圣上因为房事过重导致久病不愈后,完全就是懒得过问,也就偶尔让银翘送些滋补的汤品过去。


    她巴不得圣上早早的被美色掏空身子,否则她的四皇子何日才有出头之地。


    眼见着月吾就要走到西北角,孟淑妃提心吊胆,生怕他真能测出东西来。


    孟淑妃喜爱耐寒的红梅,而常年没有阳光的钟粹宫西北角,便养着成片的红梅,便是与御花园的梅园相比,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下一息,罗经仪摆动不定,紧接着针头下沉,有阴气介入,“禀太后,此地有异。”


    孟淑妃总算是明白,找邪祟之物是假,为了揭穿她做的丑事是真。


    太后瞥了眼总管太监,“高宝驹,给哀家搜。”


    “此处是本宫的梅园,我看谁敢?”孟淑妃自然是拦着不让众人动。


    “来人,把她摁住。”太后娘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发话。


    高宝驹挥了挥拂尘,示意守卫们开挖,依照罗经仪的指使应当就在这附近了。


    银翘前些时日埋得东西并不深,很快就被人挖了出来。


    月吾凑近一看,声音冷淡,“圣上庚寅年出生,乃金虎命格,今年又是申猴之年与之相克,而钟粹宫属正西方位阴气重,土重压运,故而导致五行失衡,久病不愈。”


    太后娘娘让人将老虎拿过来,顿时心下了然,自问自答,“这金虎可是代表皇帝?其中身前贴着皇帝八字,难怪会出现呕血之症。”


    “孟氏,你究竟安得什么心?”太后勃然大怒。


    “娘娘这是说得什么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孟淑妃心知这是钟粹宫进了内鬼,也难怪太后胸有成竹的来捉她。


    “太后娘娘,这底下还有东西!”随着守卫一声惊呼,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是一截白森森的肱骨。


    胆子小些的宫人惶惶不安,根本就不敢再看。


    “都给哀家挖,我倒是要看看,孟氏草菅人命,都犯下多少罪行!”


    太后彻底黑了脸,高宝驹适时的搬来椅子,她就在坐在不远处,冷眼望着孟淑妃。


    这等场面孟淑妃依然不慌不忙,她的视线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出卖她的可疑之人。


    终于在发觉银翘面色苍白,不敢直视自己时,目光阴沉的剜她一眼。


    钟粹宫的这等场面群玉自然没有上前凑热闹,只是她没想到谢望的消息会那样快。


    景阳宫里,青天白日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


    群玉被他步步紧逼退至墙角,面对谢望的问话,还想蒙混过关。


    “你捅出这样的篓子,这宫里是不能待了,快些收拾好东西随我出宫。”


    “不要,这件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群玉低着头不敢看她,又控制不住的去掐手心。


    “玉儿,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准在我面前撒谎。”谢望还是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


    群玉有些底气不足,都不知道他咋看出来的,“谁、谁撒谎了。”


    “你只要一说话就会掐手心。”看她压下慌乱神情,谢望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


    群玉没法反驳,只能耍赖,“反正我不走,你松开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高宝驹的声音,他是太后跟前的太监总管,想来是有要事。


    “你松开我,高公公来了,想来是太后有事相商。”


    群玉以为提到太后,谢望会收敛些,谁知他将人抱得更紧了。


    “郡主在吗?咱家来传太后的懿旨。”高宝驹也是着急,额发热汗直流。


    正午的太阳最烈,他又和太后辗转了好些个地方,累得他说话都喘着粗气。


    “公公稍等,我小憩刚睡醒,这就换身衣裳。”


    群玉被谢望摁得死死的,没办法只好想法子将人糊弄过去。


    可高宝驹还有要事在身,急着向太后交差,便说,“咱家时间紧,郡主不必忙活了,就在这门外宣旨吧。”


    “哀家心忧皇帝龙体迁安,欲以喜事冲之,祈上天庇佑;故皇四子与嘉和郡主婚事定于下月,以冲喜驱邪,佑我皇嗣安康,龙体康复。”


    群玉虽然在殿中,还是拉着谢望一起跪下,“嘉和接旨。”


    高宝驹将懿旨转交给春禾后,甩着拂尘走得飞快,连口润嗓的茶都没来得喝。


    谢望冷眼瞧她,“上回嫁孟澜,大费周章的避开我,如今倒好了,接赐婚懿旨都不避着我了。”


    “哥哥别生气,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的。”群玉见他不高兴了,连忙柔声哄人。


    “你觉得我还会信吗?”谢望气得甩开她的手就要走。


    “哎,你小心点,翻墙别被人瞧见了。”群玉是真的好心提醒,叫谢望听了更是火冒三丈。


    算上这回,她都要嫁人两次了,一次都没有嫁给她。


    谢望面无表情,“这一个月你安心待着不许乱跑,等下个月嫁人时等我来接你。”


    “什么意思,你又要来抢亲?”群玉怕他发火,声音都在抖。


    “说得真难听,无论你嫁谁,反正新郎官只能是我。”谢望语气和缓些。


    群玉没有作声,按照和二皇子的计划,应该嫁不成他的。


    谢望瞧出她心不在焉,语气暗含警告。“听到没有,不管你嫁谁,我都会把你抢回来。”


    第58章 刀架在群玉脖子上,谢望……


    钟粹宫的梅园里葬着孟淑妃戕害数十名的宫人,此事递到圣上耳朵里时,他气得当场手都在抖,好不容易症状减轻些,又呕血吐了一地。


    如此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他竟然放在身边容忍了这么些年。


    圣上雷霆之怒,废孟淑妃为孟庶人,罚其幽禁于钟粹宫,无召不得出。


    孟淑妃一朝落魄,墙倒众人推,从前受她欺压的妃子全都站了起来,说是孟庶人犯下的恶行不止于此,将钟粹宫的大宫女银翘和总管太监刘宝成全都压入武德司一审便知。


    银翘怎么也没想到,即便是她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陷害了孟淑妃,自己也依然卷入了此事中。


    就在银翘想向太后娘娘寻求庇护时,看见的只有太后娘娘高高翘起的凤头履,从她面前消失不见。


    跪在地上求情的银翘喊得撕心裂肺,试图控制她的侍卫也被她锋利的指甲划伤。


    刘宝成早就被吓尿了,人也呆滞地瘫在地上。


    他方才是被小元子急急忙忙拽过来的,这几日他夜里都在赌坊厮混,输得可谓是底朝天。


    甚至他还能顺利离开赌坊,也是换了孟淑妃几个秘密,才得以离开的。


    德叔戴着面具坐在上首,刘宝成的一只手被摁在桌上,“你既然银钱已经花光,要想全须全尾的出去,倒也容易,只要你拿点值钱的消息来换也行。”


    刘宝成脑海中一片混乱,慌不择路道:“贵人想要知道什么,小的知无不言。”


    如果说银翘帮着孟淑妃在后宫作乱,那么刘宝成办的事更多与四皇子有关。


    德叔拿了纸笔,让刘宝成将四皇子往来密切的官员朝臣尽数下笔写下。


    这些人或是以钱财拉拢利益诱之,又或是看着朝堂之上相熟的故旧投靠了四皇子更风站队。


    尤其是在圣上病重这些时日,二皇子那边几乎就没有什么动静,刘宝成依着孟淑妃的吩咐,坐着轿子往来于各家府邸。


    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平康坊见不得人的暗妓,往来门户皆是出身清贵,却又做出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等被人从赌坊放出来后,刘宝成便知道孟淑妃要完,他想偷偷离开,谁知德叔又说外面到处都是讨账的,他现在除了回宫没有任何去处。


    刘宝成急于投诚,便说他们要做什么自己都配合,一定好好交代,恳请留他一条性命。


    走投无路的人是这样,即便是言语上给他留出一丝错觉,他也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二人在得知是被押往武德司时,心里还松了一口气,想着到底是言而有信,不打算要他们性命。


    毕竟武德司是沈固安当家做主,此人又与孟淑妃关系熟稔,他们没少和沈固安打交道。


    只是当谢望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刘宝成没敢再挣扎,连刑都没怎么受,就犹如倒豆子似的吐了个干净。


    银翘则是一脸倔强,“我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不能动我!”


    谢望冷声道:“是吗?这话留着去淑妃娘娘面前说吧。”


    听他提及孟淑妃的名字,银翘不由得想到自己被她在梅园里狠狠一剜。


    于是她也就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了,既然选择了跟太后娘娘,那么总归是能保住一条命的。


    见谢望没有让人对她动刑,银翘心底松了口气尽是庆幸,还好没有和他对着干。


    只是谢望转头就将消息散步了出去,原本那些和孟淑妃交好的宫妃,无不是缩着尾巴过日子,生怕牵连到自己。


    这会居然得知众人不孕又或是没保住孩子的原因,居然是潘太医的方子有问题。


    潘家老祖宗研发的玉容膏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连带着潘家祖上三代都在宫里做太医。


    尤其是这些驻颜有术的滋补方子,可谓是常年都在用的,谁都没发现问题。


    一时间众人求到了紫宸殿,要圣上对孟庶人严惩不贷。


    潘太医从前开得那些方子,脉案都有记录在册,何况圣上这么些妃子,每个人体质不同,这些敷脸的方子也都有所改动,张医正带人去查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直到银翘又有口供递来,说是孟淑妃极其爱香,与她交好的妃子,都会收到她亲手制的香丸。


    尚宫局中尚衣司的女官于香料一道颇有研究,只是等她查验完后,倒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流过两个孩子的赵修仪突然想到,她算是有警惕心的,平日里用的东西都是有让人悄悄查过的。


    这两样东西她都查过也说没有问题,她才敢继续用的。


    “会不会是单看没有问题,一起用反倒是对身子骨有害?”


    赵修仪提出疑问后,一众太医纷纷上前查验,果然如她所说。


    潘太医所开的滋补方子中都有藏红花这种大补之物,与香丸里的夹竹桃一起使用,容易导致孕妇滑胎。


    此等隐秘的心思,简直就是让人防不胜防,赵修仪吓得心底拔凉一片,原来在这后宫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姐妹情深。


    亏她还以为是自己命不好,连着两个孩子都留不住,当时孟淑妃可是亲自送了好些名贵药材,又说什么深宫寂寞难熬,往后还需保重自身。


    如今知晓这些时已经晚了,以赵修仪为首的妃子纷纷去求圣上,要他为自己做主。


    事关皇嗣,圣上也是心痛至极,难怪这宫里子息不丰,有这样的毒妇在,即便是生下来,恐怕也活不长。


    太后又将皇后当年生下持盈没多久的真相告诉圣上,他才知道原来皇后产后病逝并非是宫人照顾不周的原因,而是孟淑妃在她吃的汤药里做了手脚。


    这其中离不开潘太医的助纣为虐,圣上褫夺了潘家老祖宗获得的功名牌匾,又对潘家数罪并罚,灭三族。


    至于惴惴不安的曾太医,以及其余一干太医皆被圣上以庸医之名全部革职。


    此等自取灭亡之策,曹永福想要劝圣上三思,奈何他说话不管用,圣上自从病重后脾气愈发古怪执拗了。


    也就只有嘉和郡主相劝,他才能听得进去一二。


    曾太医见自己还能保住性命,也不顾师父张医正的挽留,就要离开盛京。


    圣上的病是他一手促成的,眼见着事情还没败露,不得赶紧带着家人离开。


    只是他想走谢望却并不答应,让人将他们一家好生安顿下来,说是留着他有大用。


    群玉则是一如既往地来紫宸殿陪圣上说话,眼见着他一日比一日有精气神了,心里那点不安也好受许多。


    她以为皇帝病情久治不愈,是因为自己让人将扎针的金虎埋在孟淑妃的梅园里,正如太后娘娘找来的那个方士所说,受了冲撞。


    可事实上是因为曾太医离开太医院,谢望也没打算继续让人给圣上用药了。


    且让他再蹦跶几日,最好是亲眼看着二皇子和四皇子自相残杀。


    *


    兴宁坊里不仅住着二皇子,四皇子的府邸也占了坊巷的三分之一。


    与二皇子以为他会愁眉苦脸不同,一切准备就绪的四皇子选好了良辰吉日,他要在大婚之日接亲时逼宫。


    这会父皇只是将母妃幽禁,但没有要她的性命,四皇子心知他在顾虑什么。


    早年四皇子因为一身武艺卓尔不凡,圣上见他的确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便让他去京郊防城营操练。


    防城营是神策军分出来的一支,也算是圣上亲卫,这些年驻扎在京畿一带,是盛京城对外的重要保障。


    四皇子在防城营中过得如鱼得水,连一向难搞的防城营指挥使乔横也佩服他的真本事。


    等到圣上发觉四皇子与武将们走得太近,将他调进户部历练时已经迟了。


    有乔横作保,四皇子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吃肉喝酒好不痛快,盛京武将家年轻些的小子都乐意和他玩。


    替孟淑妃办事的孟家二夫人又经营有道,钱财却并非都进了孟淑妃的口袋里,她出手阔绰,给了不少夫人好处。


    仅仅是套路一个夫人自然是不够的,孟淑妃自然是深知这一点,只是她拿钱养着这些人,就只是为了与夫人们交朋友。


    这么长此以往也能旁敲侧击的知道些消息,孟淑妃再让人故意做局,自导自演似的,在危急关头出现给予帮助。


    世家大族也不是蠢的,自然是有人发现孟淑妃的问题,可问题是孟淑妃深知对付不同的人,要拿不一样的砝码。


    以利诱之也好,权势相许也罢,一个家族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位心志不坚的。


    就好比笼络神策军如今的大将军姜腾,从前他父亲姜平四皇子一直在有意接触,关系算不上熟稔,但也算是知晓姜平的喜好。


    可他这位庶长子姜腾,四皇子在防城营中见过他,是个刺头样的角色,不好对付。


    就在他以为还要花费不少功夫时,得到的消息却说,姜腾幼时被嫡母欺压,生母惨死,可如今却因为孝字当头,即便是他想对嫡母动手脚,却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让人出了问题。


    四皇子却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他能帮姜腾解决,了却他心中一桩憾事,岂不美哉。


    他的嫡母不是旁人,正是容华长公主,算起来四皇子还要唤一声姑母。


    好巧不巧,流芳郡主正好生了病,四皇子拉了玉仪一起,借着探病的原因去了长公主府。


    容华长公主当年对那位明悟法师思慕如狂,可先帝爷到底怕女儿孤苦一生,留下的遗诏则是让圣上的侍读姜平娶公主。


    姜平原本已有未婚妻,为了尚主不得不抛弃她,可后来未婚妻家道中落,无奈之下投靠姜平,这一来二去便生下来了姜腾。


    骄傲如容华长公主,她虽然不喜欢姜平,可他是父皇赐婚,到底是硬着头嫁了。


    可嫁归嫁,却不能容忍他纳妾,于是将人当着姜平的面弄死了,就连姜腾也被赶出府在庄子里长大。


    圣上虽然对这个妹妹关系一般,但和姜平是自小一道长大的,起先为他们处理家务事还有耐心,后面烦不胜烦,干脆就说给长公主一个孩子,你后面搬出去住也未尝不可。


    有了圣上发话,姜平便勉强着和她有了流芳郡主,从此另外辟府而居,寻花问柳不说,养了一房又一房的外室。


    被整个盛京的人当成笑话,长公主却鞭长莫及,没办法对那些女人动手,却想到了一早被发落至庄子里的那个孩子——也就是姜腾。


    她干脆让人把姜腾接回公主府,只要是不痛快就对他动辄打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若不是姜腾有出息,身板稍微硬朗些就偷跑出去当了兵,又一路摸爬滚打有了本事,姜平早就忘记了这个儿子。


    四皇子主动出面,表示愿意为大将军分忧,姜腾自然是顺坡下驴的应了。


    长公主也没有防备,谁成想等人走后没多久,身子便每况愈下,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


    就连太医署里仅存的张医正也去看了,说长公主这是突发恶疾,言外之意就是只能在床上等死了。


    等到人终于咽气的那一天,容华长公主府打发了人往宫里报丧。


    圣上冷不丁听到这个妹妹薨逝,心中也是不大好受,满腹愁绪。


    他与这个妹妹关系不亲,大概是因为先帝将对子女的宠爱都给了她。


    容华自小娇养着长大,对太子就有好脸色,唯独不太喜欢他。


    明明她二人也不是嫡亲兄妹,圣上早些年不懂原因,如今虽然仍然不明白,但也觉得不重要了。


    毕竟人走如灯灭,好的坏的都会被尽数湮灭。


    姜腾倒也说话算话,答应了四皇子的要求。


    群玉这个月以来,随着婚期愈近,心里也是愈发紧张。


    圣上就好像忘了发落孟淑妃一样,原本赵修仪她们以为潘太医落得这般下场,那么孟淑妃怎么也得被赐死才是。


    可是得知她如今在钟粹宫仍然悠然自得,心中更是愤懑难平,想着问题就出在四皇子身上。


    可四皇子是外男并不好接触,这宫里却有一个即将嫁给四皇子的嘉和郡主啊。


    赵修仪未入宫之前,因着父兄皆是武将,她又是放养长大的,练得一身好骑术,故而叫圣上一见倾心,连着宠幸了她许久。


    只可惜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孟淑妃一脸不忍的告诉她真相,赵修仪才知道圣上之所以宠幸自己,是因为承恩候府萧夫人的缘故。


    后来赵修仪也是冷眼瞧着,许多与萧夫人相似的女子,得了恩宠没多长时日便被圣上厌弃了。


    知晓圣上的薄情寡义后,赵修仪没有自怨自艾,反倒是向孟淑妃打听那位萧夫人。


    后来不仅是那手好骑术和萧夫人相似,便是身段也有一二分相像。


    父兄皆是穷苦出身,只有她在后宫得宠,圣上也会想起她的父兄,只要比别人多些机会,她们赵家自然能出人头地。


    可或许也是她的举动惹了孟淑妃厌恶,这才对她的孩子痛下杀手。


    只是赵修仪手上同样也有孟淑妃的把柄,她从前在钟粹宫里,遇到一个发疯的女人。


    赵修仪看到过她的正脸,此人就是萧夫人无疑。


    侯府那场大火之后,萧夫人非但没有死,反倒是被藏在钟粹宫。


    这等秘密自然是不能被人知晓,赵修仪身形一矮,藏在石柱后没被人发现。


    只等萧夫人被人抓住带回去后,悄悄捡起她丢在草丛里的帕子藏好了。


    赵修仪得到了这个要命的消息,一瞒就是这么些年,可如今她却觉得是个机会。


    群玉听她讲完这些眼眶已经红了,她知道母亲当时丢下帕子,是在向赵修仪求救。


    “娘娘为何,不将此事告诉圣上?”群玉哽咽开口。


    听她这样问,赵修仪心中也有愧,“我刚入坑时得了淑妃许多照拂,后来又皆连丧子,淑妃对我嘘寒问暖,我对她心中只有感动,哪会有什么不轨之心呢。”


    群玉也知道自己问这个话是在强人所难,便抹了抹眼泪,心中满是期盼地问道:“那娘娘如今告诉嘉和这些,可否能帮忙去圣上跟前作证?”


    有了这两样人证物证,再加上银翘等人的口供,总能让孟淑妃得到应有的报应吧。


    赵修仪目光闪躲,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那圣上若是怪我知情不报,还请郡主……”


    这是自然,此事即便是赵修仪不主动出面作证,到后来审问孟淑妃也能落个水落石出,无疑是时间问题罢了。


    紫宸殿里,圣上拿着那方绣帕,顿时红了眼。


    在此之前他以为韵儿是死于那场大火,可如今得知孟淑妃将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磋磨,他竟然从未发觉。


    圣上震怒之余,将案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拂下,堆积如山的奏折摔落在地,镇纸也被砸得缺角。


    满室的宫人跪了一地,圣上阴沉着脸,冷声道:“曹永福,给朕取把锋利的长剑来。”


    他要亲自对这个毒妇动手,亲眼送她上路。


    钟粹宫里,圣上提着长剑,怒气冲冲地走来。


    孟淑妃躺在贵妃榻上也不起身,神情慵懒地望着他。


    “圣上终于来了,臣妾等这一天好久了。”


    “毒妇,你怎么能对韵儿下如此狠手?”圣上用剑指着她。


    孟淑妃伸手去摸剑,又对准了自己胸口,“圣上应该往这儿戳。”


    话音刚落,圣上如她所料,长剑扎进肉里,伤口并不深,鲜血一点一点渗出,迅速染红了剑身。


    孟淑妃一语见地,“圣上何必装模作样呢?你愤怒仅仅是因为她不是死在那场大火,而是因为她被粗鄙无知的男人们玩过了,已经脏了臭了,不再是你心里的萧韵了。”


    “住口,你老实交代她葬在何处,朕留你全尸。”被人戳中心思,圣上自然是恼羞成怒。


    “自然是葬在我这梅花园里,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何有一株花开得尤其好吗?那是因为萧韵以肉身作为肥料,将花儿养得娇艳欲滴,鲜红如血呀圣上。”


    孟淑妃涂着丹蔻的手指摸着剑刃,说出口的话是那样的残忍。


    梅园里埋藏的宫人,都被送去静乐堂焚化填入枯井之中了。


    群玉早就做好了准备,那些尸首一起焚烧时,她留了一瓯骨灰,就当做是阿娘的了。


    圣上怒不可遏,他的韵儿到死,还要和那些卑贱不堪欺凌她的人葬在一起,他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上升,那把长剑毫不留情地扎入,痛得孟淑妃坐不直身。


    “毒妇,朕不仅要你生不如死,你的儿女也不会善终!”


    将剑拔出去后,圣上又在她手脚四处划了一道,手筋脚筋全部挑断,根本不想轻而易举地让她得到解脱。


    “曹永福,让张医正来给她治伤,让钟粹宫的人看好了不准她自戕。”


    离去之时,圣上丢下这么一句话。


    赵修仪则是吓坏了,抓着群玉的手,呢喃道:“有有血,漫过来了……”


    群玉脸色冷淡,若不是圣上方才放话,她定然恨不得补刀,亲手了解了孟淑妃。


    只要她多活一日,变故便多一分,群玉心中怒火中烧,仿佛走火入魔似的,抓起圣上丢在地上的那把长剑。


    “你要干什么?”赵修仪拉住她,怕她抗旨不遵。


    躺在血泊里的孟淑妃斜眼看她,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往我心口扎。”


    群玉提着剑颤颤巍巍的,孟淑妃一把抢过往剑上撞,幸亏群玉躲避及时,只是划到了她的手臂。


    “就这点胆量,还想杀人?”孟淑妃气若游丝,可并不妨碍她讥讽人。


    群玉将剑丢远了,她发觉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今日你们刺我三剑,本宫铭记于心。”孟淑妃幽幽开口。


    赵修仪觉得她已经神志不清了,都被圣上贬为庶人了,还这么拿腔做派做什么。


    小全子戴着张医正进来,群玉和赵修仪这才离开。


    群玉在心里盘算着,离和四皇子成婚还有几日。


    这些时日也不知道谢望在忙些什么,他也没怎么来崇文馆了。


    之前他还说要来抢亲,群玉这会觉得怕不是说笑吧。


    一旬光景过去,群玉从宫里出嫁,送嫁的只有赵修仪和持盈公主。


    只不过离宫之前,还要去拜别圣上。


    她穿着繁重的钗钿礼衣,层层压叠,繁杂而不失雅致,庄重的绿裳绣着金线勾勒的凤凰于飞,祥云缭绕。


    飘逸的广袖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如云端翻飞的羽翼。


    珠翠环绕、流苏轻垂,群玉额间点着精致的花钿,更添几分妩媚妖冶。


    赵修仪不明白,按说群玉如此得圣上看重,既然知晓她的母亲死于孟淑妃之手,还是这样的恐怖,怎会还想着嫁四皇子。


    其实在圣上得知孟淑妃的恶行后,便问过群玉,婚事还要照旧吗?


    既然圣上在孟淑妃面前,表露过不会放过四皇子的意思,群玉自然是趁火打劫顺势问起要如何做。


    见圣上沉默片刻,她毛遂自荐,说是或许可以利用这场婚事,让她以身入局。


    这一招的确是好用,先是太后和二皇子,想要除去四皇子从此再无后顾之忧;再是圣上想要对四皇子动手,可他身后笼络的世家不计其数,即便是找到罪证给他定罪,这期间也容易发生变故。


    群玉在她复杂的神色中走向圣上,她心里很清楚,这场棋局中,圣上作为最后一枚棋子,也是最关键的一子终于落定。


    看似平衡的棋局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圣上、太后和二皇子或许都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执棋人。


    他们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即便是作璧上观,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让四皇子自食恶果,再也没有起复之日。


    可群玉知道,这场棋局还有一双拨弄风云的第三只手,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跃入这场扑朔迷离的战局之中。


    她心里怀疑会是谢望,也担忧真的会是他。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发生的,一支利箭穿破支摘窗,刺入博古架上那只青釉双龙耳瓶。


    群玉搀扶着惊慌未定的圣上,曹永福大张着手和其余宫女将圣上护住,余下的几名太监则是去抵门。


    叛军的厮杀声近在咫尺,每一次用力的撞击,似乎要将这扇门撕碎。


    终于门被撞开,曹永福拽着圣上,猛地挤开身旁的太监,试图护着圣上出逃。


    叛军如潮水般涌入,为首的四皇子身着一身红色劲装,扛着一把横刀,嚣张跋扈地站在中间。


    “老四,你是要造反不成?”


    圣上气得吹胡子瞪眼,抓到什么就要丢出去砸他。


    只是他丢出去的九枝灯被四皇子一刀劈成两截。


    四皇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群玉身上,“郡主今日容光焕发,准备好赴死了吗?”


    群玉心跳砰砰,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来人,来人!给朕把这个逆子拿下!”


    随着圣上一声令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姜腾带人走了进来。


    圣上怒声大吼,“姜腾,给朕杀了他,四皇子逼宫篡位,就地正法!”


    “父皇,你再瞧瞧,姜将军的刀口,对准的是什么人?”四皇子得意洋洋。


    圣上这才发觉,姜腾率领的这一队神策军,居然和四皇子这些叛军成围合之势,倘若他胆敢往前闯,刀剑无眼必会撞到他身上。


    “朕乃天命所归,万民之主,尔等食君之禄,应行忠君之事,竟敢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罪不容诛!若尔等放下刀剑,悔过自新,朕将……”


    大殿之内犹如死寂一般的沉默,愤怒与悲痛如潮水般涌来,圣上话未说完,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血气涌入喉间。


    下一息恍惚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身子发软,曹永福用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试图搀扶住他。


    他挣扎着想要站稳,只可惜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龙袍之上,圣上眼神变得空洞迷离,逐渐失去光泽,直到他浑身瘫软乏力倒在曹永福怀中,死不瞑目。


    “圣上?!”望着圣上逐渐冷却的身体,曹永福悲痛欲绝,放声大哭。


    四皇子嫌他哭得吵人,一刀抹了脖子。


    赵修仪瑟瑟发抖,试图藏在群玉身后,只可惜还是被四皇子发现了。


    “接下来,到你们了。”四皇子笑容阴鸷,步步紧逼。


    他横刀一劈赵修仪立马撒手,歪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救他。


    唯独群玉始终冷眼看着姜腾,他和谢望究竟在搞什么鬼,逼宫篡位,四皇子也只是他的刀?


    姜腾目光不自然地掠过她,被她森然的眼神看得发麻。


    四皇子踢了赵修仪两记窝心脚便不想再理她,就在这时一支利箭贴着四皇子的面颊射过。


    神策军接收到信号,将围在自己里面的叛军抹了脖子。


    四皇子从防城营带来的自己人被杀,怒目圆睁,“姜腾,你要造反吗?”


    群玉借此机会弯腰一躲,就想要离开紫宸殿,谁知却被四皇子一脚踹翻在地。


    谢望终于出现在她视线中,他面色如常,连眼神都没往群玉身上瞥一眼。


    “四皇子弑父篡位,天下共诛,取他首级者,赏百金以励忠勇。”


    随着谢望一声令下,神策军卫士跃跃欲试。


    四皇子却也不慌不忙,将脚边的群玉提起来,拽着她的衣领,横刀贴在她的脖颈。


    “谢望,你以为本皇子不知道,你和这贱人的关系?”


    “哦?四皇子不如说说,我和她有何相干?”谢望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地开口。


    “装什么,你的爱妾性命如今在我手中,我劝你让他们都出去,离本皇子远点。”四皇子从玉仪那得知了群玉和孟澜、谢望的纠葛,自然是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


    “四皇子也太看得起我了,你拿我威胁谢望,你不知道他对我恨之入骨吗?”群玉适时开口,心中生出一股憋闷,若她再反应迅速些,按照姜腾的眼色行事,离四皇子远些就不会被他劫持了。


    “是吗?本皇子倒是觉得未必。”四皇子不慌不忙,只是贴着她脖子的横刀露出一抹血线。


    谢望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知道恐怕是骗不过四皇子了,便冷声下令,“都出去。”


    神策军卫士的目光望向姜腾,见他不动也没准备挪步子,谢望见她脖子上的血痕加深,怒声喊道:“姜腾,带着人出去!”


    等人离开,四皇子面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我改主意了,我母妃身中三剑,郡主身上也该多三个窟窿才是。”


    四皇子说完这话,就要往她身上砍,谢望出手制止,“不、不要……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群玉被他掰住头,即便是想自己往刀上撞也不成,她脸颊被闷得通红,“谢望,别管我了,杀了他!”


    “我要一匹快马,直到我出城。”


    “还有,既然这么情深义重,想必很乐意替她承受吧。”


    “捅自己三刀给本皇子看看。”


    四皇子将脚边的匕首踢给他,谢望身形微晃,伸手去捡。


    第59章 你和一母同胞的兄长有了……


    兴宁坊被围得水泄不通,四皇子府门前停着各路车马,今日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络绎不绝,因着四皇子入宫接亲,便只好由二皇子这个做兄长的做赞礼官。


    圣上可谓是一片苦心,若是四皇子在婚宴上出意外,他作为兄长,又是这场婚仪的话事人,自然是能够将人扣押,彻查此事。


    高朋满座皆是朝中肱股之臣,此举虽险但胜算却大,只要他和群玉里应外合,将四皇子毒发身亡的借口,推到最先跳出来反对他的朝臣身上,也算是杀鸡儆猴立了威。


    可是眼看着吉时都快到了,怎么还没看见接亲的仪仗?


    不等二皇子派人去查,就听得管家来报,说是容华长公主府的流芳郡主到了。


    她身披缟素,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公主府身后的家丁,竟然抬了一樽棺椁闯进了宴厅。


    “我母亲黄泉枯骨,四皇子洞房花烛。我今日倒是要来问问,我母亲与四皇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对她下毒!”


    接待女客的玉仪公主出面发反驳,“郡主休要血口喷人,长公主分明是得了急症病逝的。”


    映入眼帘的是放在宴厅中间的那樽杉木彩棺。


    红绸高挂随风翻飞,悠扬乐声戛然而止,在场的气氛瞬间凝滞,宾客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慌乱。


    玉仪眸光一转,顿时就明白为什么流芳抬着棺椁大闹四哥的婚仪,却没有下人制止,想来问题出在二皇子身上。


    “我呸,你们这对良心被狗吃了的兄妹,你以为收买我府中下人,再将人卸磨杀驴处死了,就没人知道真相吗?”


    流芳郡主三言两语道明真相,目光犹如淬毒似的紧紧盯着玉仪。


    “在场之人若是不信,可打开棺椁一看便知。若有胆大者,尽管来看!本郡主以命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我公主府三百条人命尽管拿去!”


    她的声音逐渐高亢,玉仪面色渐渐发白,试图保持冷静,但满头冷汗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慌乱。


    二皇子从始至终都是冷眼看戏不发一言,这会见流放目光转向他,只好不紧不慢的添了一句,“若表妹对姑母的死因有疑问,不如由仵作验尸、三司会审查明真相?”


    “不必这么麻烦!凶手早就找到,是我公主府厨房的下人丁二,他深知自己难逃一死,特意藏好了遗书,又有四皇子半截袍角为证。”


    既然已经知晓真相,母亲的死因是四皇子害的,再让仵作验尸岂不是唐突了她。


    流芳深知自己今日带着棺椁上门堵人,对母亲已经是莫大的不敬了。


    可她要四皇子身败名裂,要他为此付出该有的代价。


    因是拜访长辈,又是容华长公主这样性情古怪,对礼节规矩近乎苛责到极致的人。


    那日四皇子身着绣着金缘的五爪蟒袍公服,边缘有片金,和流芳手里露出的那截布料相同。


    玉仪一眼便认出来了,可她绝不会当面承认,“光凭这个你就想栽赃嫁祸我四哥,去往公主府的可不止我四哥,二皇子你说是吗?”


    即便是能在四皇子府里找到这身公服,可四皇子不在谁敢搜他的府邸,相反倒不如将嫌疑抛至在二皇子身上,毕竟同样的公服他也不是没有。


    “玉仪,依大庆律,诬告他人者,将以反坐治罪。你便是拿不出证据证明四皇子的清白,也不该污蔑我吧?”二皇子冷冷开口。


    谁知,崔公竟出声帮衬,“二皇子此言差矣,此事算不得是公主诬告,若全都是流芳郡主之流,伪造证据意图陷害殿下,这才应判罚诬告,杖刑数百。”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伪造证据,气得流芳郡主指着人鼻子破口大骂,“如此有悖天理,有亏人伦,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也配得到尔等拥趸!那本郡主便等着诸位垂垂老矣,反遭子孙不敬,悖逆五常,干出这等毒杀长辈勾当!”


    二皇子见她义愤填膺,生怕唐突了崔公,便想着将人拉开些。


    谁知拉拉扯扯之际,也不知道流芳郡主哪来的那么大力气,随着一声闷响,二皇子被她一个肘击,撞上了冰冷坚硬的棺椁。


    霎时间,鲜血如泉涌般从额间汩汩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袍,又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石板地上。


    二皇子试图伸手去摸,只是他眼前发黑,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紧接着整个人便抽离了所有力气,陷入深深的晕厥之中


    变故陡然发生,玉仪大喝一声,“来人,流芳郡主意图谋害皇嗣,把她给本宫拿下!”


    她连着喊了两声也不见人来,正当心中惊疑觉得不对劲时,突然府门大开,一群身着铁甲、手持长枪的卫士,犹如黑云压境般迅速涌入。


    为首之人正是冯游,持盈公主府的侍卫统领,玉仪不认得他,但是在场之人却有认得他的。


    这位冯统领见二皇子倒在地上,冷声吩咐道:“封锁四皇子府,将殿下带去治伤。”


    今日这桩喜宴波折一重多过一重,前来赴宴的宾客不愿意了,薛三郎就不愿意了,他与四皇子向来交好,眼见着二皇子的人来耍威风,当即怒骂,“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四皇子府,也轮得到你做主?”


    话音刚落,冯游的手下将他拉出来,手起刀落,一息之间,薛三郎便咽了气。


    “还有谁不服,尽管来问我的刀。”冯游冷眼一扫,和背着二皇子的人一起离开。


    岂料崔公却是气定神闲的悠然饮茶,他根本就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四皇子要在婚仪上抢先动手,这件事崔公是知道的,或者说在场之人,不知道的少之又少。


    与四皇子交好的武将们都没来赴宴,自然是因为随他入宫去了。


    否则等婚仪开场,岂不是给了二皇子动手的机会?


    只是众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四皇子此时仍在紫宸殿里与谢望对峙。


    谢望蹲身去捡匕首,却在抬眸的那一刹那,目光移到了群玉的脸上,有片刻凝滞。


    殿内烛火昏黄,勾勒出暗影,群玉眸中泫然欲泣,哭着喊道:“不要……谢望,你别犯傻,死了我一个,抓住他为我报仇也是一样的。”


    谢望充耳不闻,他左手执刃,对着自己的胸口,在四皇子期待的目光中就要刺下时,窗外突然刮来一阵大风,灯烛就此熄灭,谢望袖中藏的袖箭射出,打在四皇子的手腕上。


    他失了力气握刀,就在横刀即将砸向脚面时,群玉猛地往后一踩,两道痛意袭来,四皇子惨叫一声将手松开。


    群玉顺势离开他的桎梏,扑向谢望时,还不忘踢远四皇子摔在地上的刀。


    听到殿内异响后,姜腾带着人破门而入,四皇子很快就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群玉被谢望护在身后,他手里转着那把匕首,一步一步走向四皇子,“四皇子,不如你捅自己三刀,我留你全尸。”


    “呸,奸邪小人,你以为你护驾有功,老二会放过你,别做梦了!狡兔死,走狗烹,你的下场也只会和我一样罢了。”事到如今四皇子还没有看明白,面上浮上一层嘲弄的笑意。


    “谁告诉你我是二皇子党了?”谢望朗声笑问,音色低沉。


    “难不成你还敢觊觎九五之尊,有登基称帝之心?名不正言不顺,你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四皇子笑得极尽猖狂,折辱之意不溢于言表。


    谢望始终都是面无表情,直到四皇子的下巴被人用匕首挑起,“往日便听说四皇子空有匹夫之勇,蠢笨无能不堪继承大统,原来是真的。”


    听得这话四皇子眸中怒意翻涌,他如何不知道那些高门世家为何站队于他,归根结底原因在与他的性情较之老二,实在是太好摆弄太好驾驭。


    “四皇子不妨想想,我为何也姓谢?”怕他还是不明白,谢望幽幽开口。


    “你、你是废太子谢逊之子。”四皇子终于能够肯定,否则他为何这等狂狷。


    谢望薄唇微微弯起,眼神瞥向神策军卫士,“猜对了,赐全尸。”


    等人动手时他转身捂住群玉的眼睛,拉着她的手离开了紫宸殿。


    群玉惊魂未定,低着头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谢望握得更紧了。


    来不及躲得宫人全都贴着墙根站着或蹲着,谢望环顾四周,瞧见了被宫人围在里面的持盈。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群玉也看到了瑟瑟发抖蹲在地上的持盈。


    她猛地甩开谢望的手,向持盈跑出,想要拉她起身。


    谁知持盈看见是群玉,反手将她一推,不肯再跟着她起身。


    方才谢望和四皇子说的话持盈都听见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漫上心头,持盈整个人后背发麻,想着下一个人死掉的是她还是二哥?


    应该是她吧,二哥这会在宫外,想来听到风声离开了。


    群玉见她不肯起来,也陪着持盈蹲下,“阿盈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其实群玉自己也不知道谢望会怎么做,他既然是废太子之死,那么像持盈这样的杀父仇人之女,还会对她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吗?


    她才不会觉得仅凭着自己与谢望的情分,就能够让他松口放过持盈,放过二皇子。


    谢望不是没有看出群玉眼里的防备,“小全子,将公主带走。”


    怕什么来什么,他这就要对持盈动手了吗?


    群玉挡在持盈面前,不肯旁人来碰,“你要带她去哪?”


    小全子候在谢望跟前,问话时也捏着一把汗,“要将殿下送往何处?”


    “永春宫吧,和其余公主作伴,也不算苛待了持盈公主。”谢望盯着群玉的眼睛,声音犹如寒冰。


    群玉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持盈被人带走,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姜腾这时候出门,问谢望四皇子的尸首要如何处置。


    “送去钟粹宫吧,也好让孟淑妃亲眼悄悄。”


    说完这话,他又过来牵群玉的手,摆明了是要带着她一起去,这一遭群玉没有拒绝。


    四皇子借着接亲的名义,府上的亲兵扮作敲锣打鼓的乐工,刀剑都藏在随手携带的乐器底下,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宫门,杀了门口的守卫。


    防城营的卫士收到信号,犹如黑云压境般从丹凤门闯入,所到之处杀得片甲不留。


    这半个月内四皇子的部下就在联络此事,悄无声息的让这些卫士改名换姓进了城,尽数藏在离宫城最近的长乐坊。


    置办这些人自然少不了花钱,孟淑妃暗中与四皇子联系,让他去找孟家二夫人。


    她京中资产几乎都在二夫人手上,她们薛家当初能够嫁进孟家,就是因为富甲一方,祖上做的是皇商生意。


    二夫人如今在孟家腰板挺得可直了,不同于遭了冷遇的大夫人,和不得老夫人待见的三夫人,因着她管家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甚至孟淑妃出事后,孟家人似乎并没有收到牵连,这大抵归功于老夫人的先见之明。


    也不许家里人与孟淑妃走得近,久而久之圣上也不会将孟家人和孟淑妃联想在一块。


    于是孟淑妃被圣上关了禁闭,也就只有二夫人日夜期盼,她能早早被放出来。


    直到得知了四皇子用钱的意图,二夫人帮着置办宅子到处跑,殊不知自己此番举动,会给孟家带来灭顶之灾。


    钟粹宫里,孟淑妃看到四皇子躺在地上的尸首,那一刻心如死灰,她所有的希望尽数湮灭。


    她披头散发的跪坐在地上,伸手去摸四皇子早就凉透了的尸首,发出一身凄厉的哀嚎,“儿啊,我的儿啊……”


    余光瞥见谢望走来后,孟淑妃双手紧握成拳,猛地抬起头,嘴角微微颤抖,“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谢望面无表情的开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孟淑妃眸若寒潭,目光像是淬了毒,“我要你给我儿偿命!”


    她猛地起身,向谢望扑来,手里竟然攥紧了一块被磨得锋利的石刃。


    谢望侧身一躲,就有人上前将孟淑妃摁在地上,将她反手捆住。


    “十三年前,侯府那场大火,你当时人在宫中,只能说明侯府有内应,你将名字交代清楚,留你全尸。”


    群玉没想到谢望了解的这般清楚,忍不住抬头看他,神色有几分动容。


    “呵,蠢货,替本宫办事的,哪还有命活,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或许是明知会有一死,孟淑妃彻底不装了。


    “哦对了,圣上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无辜,不妨猜猜承恩候霍达是怎么死的吧。”


    孟淑妃便是这样的性子,临死了也要拉上垫背的,即便是为她累死累活卖命的人。


    “萧韵是死于我手没错,但若非太后推波助澜……”


    她早就止了哭声,双眼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谢望,满怀恶意的说了句,“承恩候府蒙难,圣上却不查,自然也是因为这杀人凶手有你一份力啊,你说是不是啊世子殿下?”


    也不知孟淑妃是如何猜到的,满室都是她回荡不绝的笑声。


    即便是要去死,她也不能让活的人好受。


    谢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冷声吩咐道:“她要自尽,把她下巴卸掉。”


    只可惜还是迟来一步,早在孟淑妃为四皇子准备逼宫篡位这一日,她就让人送来了毒药,就藏在牙里。


    事情一旦暴露,只需要咬破药衣便能毒发身亡,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就能解脱。


    嘴角有血迹渗出来,她和四皇子一样的得意,“生不能做主,但至少死还是能的……本宫没输……”


    直到谢望一句,“你的玉仪公主还尚存于世呢”,孟淑妃面上的表情有一二分皲裂。


    孟淑妃没有应声,也不知是嗓子被毒哑说不出话来,还是她无话可说。


    只是临死之前,眼角有一滴泪划过。


    她幼时痛恨母亲偏爱兄长,可等她嫁做人妇,有了一双儿女,也是不由自主地偏心四皇子。


    明明最讨厌母亲偏心,只是她也活成了母亲的样子。


    她这一生都想得到母亲的认可,可是到死也换不来一句母亲夸耀。


    幼时她以为只要长大后嫁进富贵人家,给母亲面上争光,她总会对自己高看两眼。


    所以她极近卑劣的设计了六皇子,在萧韵面前却又装得无辜可怜,她牢牢抓住向太后献殷勤的机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一生也并不算白活。


    群玉手脚冰凉,在脑海中盘算着父亲当年战死沙场,难不成并非是被敌人一箭穿心而亡?


    圣上这样做的目的,定然是为了独占母亲?那太后为什么要对母亲动手?


    还有孟淑妃为何对着谢望说世子殿下?难道侯府后来被抄家也与他有关?


    群玉思乱如麻,目光慌乱,连谢望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景阳宫可好?”


    谢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柔声问话。


    她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像只乖顺的小兔子,被谢望牵回了景阳宫。


    四皇子来接亲时已经快到黄昏了,又发生了这么多事,群玉心神惧疲,却不敢闭眼。


    怕自己一闭眼,面前都是圣上、四皇子和孟淑妃血淋漓的躺在自己面前。


    群玉缩在角落里,环抱住自己,想到的都是孟淑妃意味深长的那几句话。


    她当然想问清楚谢望是怎么一回事,可谢望将她送回景阳宫后,留下几个神策军卫士守着,又让春禾一起伺候她,自己早就消失不见没了个人影。


    夜幕低垂,宫中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士,即便是太后也被禁闭在佛云殿里,焦急如焚的等待消息。


    这场迅速而猛烈的宫变以四皇子之死壮观收尾,可她心腔不安,总觉得外面的卫士不是二皇子的人。


    谢望站在紫宸殿里,捻着持珠飞快转动,也不知群玉会不会因为孟淑妃那番话,对他心生芥蒂。


    如果她来问自己,究竟是如实告诉她,还是先糊弄过去?


    姜腾见他心不在焉,虚咳两声,“明日朝会,殿下是该准备登基了。”


    高统领拿出一只匣子,“我这里有先帝传位遗诏,以此可证明殿下身份。”


    “四皇子已死,二皇子昏迷不醒,恐怕那帮那家伙不会善罢甘休啊。”姜腾慢悠悠地开口,担心那些人要拖着二皇子醒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当即收声,是小全子进来了。


    “殿下,监门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位叫做霍容璇的女人求见。”


    谢望面色如常,冷声回绝,“她要什么给什么,但是不仅不见,也不许她踏进宫城半步。”


    霍容璇对二皇子一片深情厚谊,目的为何谢望不会不知道。


    谁知小全子神色为难,“她说若你不见,宁儿姑娘的安危……”


    听到女儿的名字,谢望眼神稍暗,“宣她进来。”


    足足花费了半炷香的功夫,霍容璇终于来到紫宸殿,见到了谢望。


    高统领和姜腾全都退至稍间,想知道此女大费周章的求见圣上,究竟是何意。


    “我要所有的太医给二皇子看诊。”霍容璇开门见山。


    谢望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冷淡回道:“如今太医署里仅有张医正了。”


    “张医正一个人不够,如果你不答应我,将盛京城里所有的太医都请至二皇子府,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宁儿。”


    霍容璇做足了准备来的,威胁起人来毫不怕他。


    “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宁儿早就被谢望放在姜宅安置,身边又有何用和洪良守着她的安危。


    直到霍容璇拿出一只鞋子,是宁儿穿的虎头鞋没错。


    谢望压下喉头腥甜,冷声吩咐,“好,姜腾,带着一队神策军,去各坊巷走一趟,将还在城里的太医们都请到二皇子府。”


    姜腾是知道谢望对她姑娘是有多宝贝的,如今在他家孩子被人掳走了,自然是心里悬着后怕,二话不说就领命下去走了。


    只是霍容璇却并不急着回府,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等二皇子什么时候醒来,你女儿也就什么时候完好无损的回来。”


    姜腾出宫之前,不忘让人和群玉传个话,这等局面就怕谢望为了女儿安危,霍容璇要什么他给什么。


    群玉来到廊下刚好听到她那句话,心中一紧,当即问道:“长姐不妨考虑换个人质?宁儿还小身子又弱,若是真有什么闪失……”


    霍容璇正愁没法子见到群玉呢,眼见着她亲自送上门来,不由得想到了一桩旧事。


    之前她答应谢望,向群玉隐瞒他二人之间的兄妹关系,如今却是时候说出口了。


    “玉儿这是在毛遂自荐?”霍容璇嘴角上扬。


    “这是自然,宁儿还小,若是哭闹不休闹出了动静,姜腾岂不是很容易就将人找到了,你对二皇子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群玉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当然她最害怕的,是为了让宁儿安静下来被人喂药。


    “这话倒是言之有理。”她如今手上仅剩宁儿一个把柄,还是很容易就被人找到,倒不如换成接群玉去二皇子府上住几日。


    谢望全程都是不发一言,女儿的安危他当然担心,但是要群玉将女儿换回来,他心里同样不答应。


    群玉忐忑不安地看向谢望,“那我就随长姐离开,你将宁儿抱出来,作为交换,你意下如何?”


    他面无表情地凝望着群玉,“不如何。”


    霍容璇唇角微扬,“四弟不应?那我做长姐的,只好告诉玉儿一件旧事了。”


    “玉儿不知道吧,谢望其实就是霍玉生,与你一母同胞的兄长,霍家世子,也是我的四弟。”霍容璇见她指尖颤抖,面色发白,愈发得意。


    早在孟淑妃唤谢望一声“世子”时,群玉就猜到了端倪,可如今长姐也知道,只有她像个傻子被人蒙骗。


    “我要出宫……”群玉闭上眼,尾音颤颤。


    谢望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心想即便是知道她二人并非亲生兄妹,她也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自己吗?


    第60章 你要和宁儿做姐妹?也该……


    气氛僵滞到后半夜里,天色沉闷忽然下起雨来。


    细雨成渠顺着檐角滴落,淅淅沥沥的水帘砸在石板路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能瞧见积压的雨水汇成一条血红的长河。


    绵绵雨丝倏地变密,敲窗砸叶,坠落的速度愈发变快,谢望勾了勾唇角,神情疏疏,对着群玉说,“下雨了,等雨停了再走吧。”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既解了京畿一带,因为雨水不足春种颗粒无收的灾情,又因为雨天好留客二人谁也走不了。


    群玉没有回答他,目光转向霍容璇,只见她蹙额皱眉,不情不愿地回了句,“也好。”


    她心中却是暗暗腹诽,这场雨未免下得太不是时候。


    长夜漫漫,谢望不愿将时间都花费在两相对望上。


    锦帘银屏,宝榻横立,紫宸殿后殿是大行皇帝闲时小憩的居室,也不管群玉愿不愿意,谢望就拽着人往里走。


    群玉心里紧张,说话都忍不住打磕巴,“去、去哪?”


    “换个清净地方。”谢望语气随意。


    白日里这才死过人的,即便是宫人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谢望总觉得依着群玉好洁的毛病,心里定然发麻。


    群玉声音嗫嚅,“不用了吧……”


    只是谢望不听她的,又拉着她在榻上坐好。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谢望温声道。


    群玉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在这等着就是了。”


    谢望没再作声,只是见她身形在抖,以为是外头刮风落雨,难免寒寂。


    于是他起身脱衣,刚要解开外袍,就见群玉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你要干什么?”


    陌生的环境和全然陌生的他,群玉害怕地闭上了双眼,声音都在颤,生怕谢望控制不住,在这等地方要了她。


    谢望眸光稍暗,脱衣的动作一顿,他只是想将外袍脱下来给她避寒罢了。


    他也没有多做解释,将衣裳搭在她身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玉儿从此与他离心,既做不成亲昵的兄妹,也当不了情浓的爱侣。


    这般局面是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口密密麻麻的,就像是有针扎过似的疼。


    群玉低着头偷偷擦眼泪,只是越抹越多,豆大的泪珠全都砸在他这身外袍上。


    白日里那番剑拔弩张的场面,谢望穿的绯袍也染上了血点子,他去湢室沐浴更衣,换了身常服才和高统领他们议事。


    还被姜腾打趣,说他怎么娘们唧唧的,难不成也要学着那些世家公子,一日更衣四五回不成?


    谢望冷眼乜他,不想和他这等莽夫多说。


    抱着他这身墨袍,群玉整个人都被谢望的气味包裹,静谧檀香,气味浓郁,她怎么闻都闻不够。


    她哭得一抽一噎,根本就不知道日后要怎样面对谢望。


    明明孟淑妃已死大仇已报,她心里应该畅快才是,明明兄长还活着这是莫大的好事,可她心里为什么就是过不去。


    这些年来她扮作兄长,不就是想着代替他支撑门庭,护好霍家吗?


    谁知道霍家一朝倾覆,她这个女扮男装的世子一路逃亡。


    好不容易苟且偷生保全了性命,竟然又遇上他,还与他有了宁儿。


    甚至因为孟淑妃临死前的那番话,让群玉不得不怀疑,霍家之所以落得这般下场,会不会与收养了废太子之子有关呢?


    这样的念头一经迸发,即便是她想遏制也没办法消失殆尽。


    群玉哭着哭累了,她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说兄长既然活过来了又有什么不好?另一个声嘶力竭的反驳,说是他离开这么多年,还不如没有这个兄长。


    她私心作祟并不想怪谢望,毕竟霍家之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行皇帝和孟淑妃。


    可他为什么一走了之,就算是改名换姓也不回霍家看看。


    最想念兄长那几年,群玉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爱哭,只是每晚都会在梦里遇到他。


    后来群玉就逼着自己慢慢放下了,只求父母兄长庇佑,她能早日报仇雪恨。


    直到霍家出事,被沈固安抄家流放,这里面他会不会知情但是见死不救?


    毕竟沈固安是他的嫡亲舅舅,这件事倘若他从中斡旋,也不至于霍家满门男丁,全都死在流放途中。


    想必也是有这一崇原因在里头,长姐才会将宁儿带走用来威胁谢望。


    群玉满脑子胡思乱想,恨不得快些天亮雨停,她好出宫去。


    她想得太过入神,又因为精疲力尽,什么时候入睡的都不知道。


    谢望也并非枯坐一整夜,而是让人将霍容璇安置下去,与高统领商议着上朝一事。


    天还未亮,五更时鼓声响起,有不少官员被刀架着脖子押至承天门前等候上朝。


    沈固安带着武德司的卫士,先揪出几个不老实的杀鸡儆猴,再任由几个讲究气结的御史一头撞在刀上,倒也零零散散的凑齐了一大半。


    余下的几个硬骨头,皆是出身世家高门,站队二皇子的。


    只是昨日在四皇子府,二皇子撞得鲜血淋漓,也不知还能不能保住命。


    以崔公为首的几位朝臣还在观望,毕竟贼子谢望,名不正言不顺,必然引得天下讨伐。


    这些人昨夜歇在四皇子府,谁也没想到沈固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二皇子那些人全部杀了。


    冯游前脚将二皇子带回府请了大夫给他治伤,后脚整个兴宁坊都被沈固安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大的阵仗,宫变的消息犹如一阵风似的传遍整座盛京城,百姓们惶恐不安,却在得知四皇子逼宫弑父被人反杀后,悬着的那颗心也就放进肚里。


    可诸位臣工迟迟不见圣上召见心知不对劲,想来圣上也出了事。


    等到了这会要上朝的时辰,昨夜宿在四皇子府里的众人,却是不肯应召入宫。


    还有老御史同他掉书袋,谴责沈固安与叛贼为伍,枉费圣上苦心栽培。


    沈固安大手一挥,将这些人全部押下去,带去承天门。


    庄严巍峨的含元殿外,身着朝服的大臣们抱着笏板,头戴进贤冠,整装待发的静候传召。


    随着小全子尖细的嗓子高声唱喏,众人列队进入殿内,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庄严巍峨的含元殿里,高耸的龙椅静静伫立,晨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暗影,镀上一层冷冽而神圣的清辉。


    谢望身着龙袍,步伐坚定而沉稳,自殿门缓缓步入。


    随着声音愈近,众人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之手,悬挂在细若游丝、摇摇欲坠的线上。


    他面容冷漠如霜,眼神深邃,巡视着诸位朝臣时,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击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在武德司任职这些年,谢望的确拿捏了不少朝臣的把柄,随便抖落出一两件,就足以底下的人吵得沸反盈天,但他今日并不打算这样做。


    “诸位臣工既然今日来了,那么有道诏书还请各位过目。”


    谢望并不急着落座,他抬手一挥,在殿门外等候已久的高统领捧着诏书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认出高统领身份的,心中无不是惊呼,高诩可是那位废太子亲信,其父深得先帝信赖,他作为废太子伴读,与戴远山一文一武,辅佐废太子。


    “当年谢逐不满先帝欲传位太子,逼宫篡位弑父杀兄,得知我手里有这封遗诏,便一直四处追杀,若非我假死骗过去,只怕我手里的遗诏,直到今日都不能重见天日。”


    高诩长话短说,将那封泛黄的遗诏展开,谁知韦仲书却道:“仅凭一封遗诏和高诩的一面之词,便能作证这是真的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联手做局,找人冒充先太子遗孤。”


    韦仲书是先帝朝的老人了,从前因为他假做谢汝成之子的身份,韦仲书念及老友病故,待谢望很是亲近。


    如今他出面反驳,倒是引得那些摇摆不定的二皇子党纷纷应和。


    “那这块监国龙符,够证明身份吗?”


    这枚圆形龙符,是先帝当年御驾亲征,令太子监国时给他的印信。


    谢望眼神锐利,扫视众人,“我母亲姚姝当年被谢逐掠至后宫,封作贞嫔,当年若非承恩候萧夫人和张医正相助,只怕我早就死在后宫之中。”


    小全子适时开口,“宣太医署医正张朔觐见。”


    原本应该在二皇子府为他治伤的张医正,换了身恭敬端肃的袍服,步伐沉稳地埋进殿中。


    “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面前这位,乃先太子嫡亲血脉。微臣当年初入太医署,资历尚浅,处处受人欺压,甚至被人设局耽搁了先太子病情,怎料先太子并未怪罪。”


    追忆起往事,张医正面露惆怅,“直到大行皇帝登基,微臣竟在景阳宫里遇到了贞嫔,也就是怀有遗腹子的太子妃。”


    “荒谬绝伦!先太子当初早就认罪伏诛,其妻姚氏于东宫投缳而死,哪就冒出来一位贞嫔?”崔公当即反唇相讥。


    “孰真孰假,向太后一问便知。”张医正依旧不卑不亢。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安声,身着朝服的太后娘娘,步履从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朝臣向其行礼,太后摆了摆手,面色平静,“张医正此话当真,本宫当年之所以保下姚氏,就是因为看她已经有了身孕。”


    有太后作证,谢望的身份总算是得以证实,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谢望竟是早就死于非命的承恩候世子。


    此间种种,谢望并未多加解释,只是在龙椅面前站定,双手轻轻搭在椅背上,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谁知以二皇子党为首的杜相却并不死心,“即便如此,二皇子尚在,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来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谢望不答应,“谢逐的皇位都是来路不正,我父亲乃中宫所出,大庆正统,我今日以正乾坤,拨乱反正,众卿若有议,自去阎王殿和谢逐弹劾我就是。”


    话里话外的威胁不溢于言表,何况众人见太后都没有多余意见了,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谢望目光扫视一圈,缓缓落坐,身躯挺直,犹如山岳屹立不可动摇。


    众臣跪拜,太后倏然低头眼神落寞,若非谢望以二皇子性命相逼,他是不会答应帮忙出面作证的。


    至于四皇子害死了容华,即便是成功逼宫夺位,太后也不会支持他的。


    如今她一把年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容华会死于自己人之手。


    如今再怎么哀痛悲伤也没什么用了,倒是流芳那孩子年纪小,她作为外祖母得早早为她打算才是。


    原想着即便是二皇子没了,再从宗室中过继选个孩子扶持也是一样的。


    谁知谢望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又将她从前做的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一件摊开。


    太后这才知道,原来谢望早就做足了准备,倘若她不来含元殿帮忙证实身份,那么留给她的就是一杯毒酒或是一段白绫。


    她是先帝继后,除了容华一个女儿,便再也没有孩子。


    谢逐生母位分不高,他便常常来她宫里献殷勤,于是在他生母离世后,她便将其养在膝下,也有了嫡子的名分。


    后来她成了太后,先太子临死之前求她,让她护下姚姝。


    姚姝的身份非比寻常,太后似是而非的应下,因为知道皇帝记恨姚姝,便顺水推舟,让他将人关在宫里慢慢折辱。


    姚姝幼时在外祖卢家长住,等回京时府里的姐妹都与她不相熟,刚好隔壁从灵州回来的萧将军带了位女儿。


    两个小姑娘从此便玩在了一起,萧韵与谢逐的点点滴滴,姚姝全都知道。


    也正因为知道,所以那年春日宴,谢逐和孟家女双双背叛了她,接受不了的萧韵一气之下想要逃回灵州,是姚姝这个太子妃帮忙弄到了过所,掩护她悄悄离京。


    谢逐登基后想和萧韵再续前缘,却得知她已经嫁人,甚至有了身孕。


    卑劣至极的谢逐以姚姝为要挟,萧韵果然中计入了宫,甚至还说要与姚姝同吃同住在宫里安胎长住。


    谢逐以为这是她给予自己机会的开始,谁知道萧韵只是发觉姚姝也有了身孕,想要掩护她生下这个孩子罢了。


    就像她明明知道自己怀的是女儿,却为了掩护姚姝的孩子,故意谎称是一对双生子,还故意在肚子里垫高枕头。


    就连明悟法师那道谶言,也是萧韵和姚姝故意做局。


    只有众人将所有视线都凝聚在群玉身上,那么受人冷遇、不被重视的谢望才能平安长大。


    姚姝的孩子比萧韵早出生一旬,为了让萧韵顺利出宫,姚姝将孩子托付给她,自己故意喝了有毒的鸡汤,自此香消玉殒。


    得益于姚姝的死,萧韵直截了当的告诉谢逐,后宫争斗不休,姚姐姐是误食了旁人送给她的补汤。


    心疼愧疚之下,谢逐同意她回府安胎,谁知道从此之后,萧韵对他冷漠疏离,再也不复从前温情。


    那碗鸡汤,是太后让人送过去的。


    皇帝对萧韵的痴迷实在是让她难以置信,更何况她已经嫁为人妇,他这样的举动有悖人伦。


    只是太后没想到死的会是姚姝罢了,也幸亏只是姚姝,皇帝并未深究,否则那位妃子定然扛不住,将她是幕后主使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这样的陈年旧事,谢望都能查到,太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慌。


    她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


    群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景阳宫,宁儿躺着摇篮里,在啃自己的手指头。


    没想到宁儿都六个月大了,生得白白胖胖的,脸蛋又软又嫩,看看就好摸。


    她控制不住地去摸了一下,谁知宁儿突然嚎了一嗓子,吓得群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晃着摇篮乱转,“对不住对不住,姐姐不摸你了不摸你。”


    听到她说姐姐,谢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宁儿她娘,若是自称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


    群玉循声去望,看见谢望打帘进来,忍不住反驳道:“我知道我是宁儿阿娘,但是容我适应适应。”


    自从生下宁儿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今日瞧见软乎乎的小婴儿,群玉怜爱的神情根本就藏不住。


    “宁儿给姐姐抱好不好?”群玉伸出手,眼巴巴地望着她。


    咿呀学语的宁儿小手扑腾,打在她手上,力道小倒是不痛。


    群玉甚至还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中,心想怎么宁儿的手这样小啊,好神奇啊,这个小人竟然是她生出来的。


    “乖乖宁儿,给姐姐抱抱。”就在群玉手忙脚乱的想要碰她时,谢望帮忙让她一手扶住宁儿的臀,一手拖住宁儿的背。


    瞧他熟练的姿势,宁儿一点也不反抗,想来谢望这个做爹爹的还算称职。


    群玉抱着宁儿,尽管知道她听不懂,还是傻乎乎地自言自语,“宁儿喜欢姐姐还是爹爹?”


    谢望听完眸光一沉,直勾勾地盯着群玉,她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吗?


    “你若要和宁儿做姐妹,那是不是也该唤我爹爹?”


    群玉愣怔,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反驳,“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望心里潮起潮涌,干脆伸手将母女二人环抱住,埋入群玉清香的发间,他才感觉压下了心头几分燥热。


    只是他一开口,说出的话极其混账,“玉儿也唤我爹爹好不好?”


    他呵气吹在群玉耳廓,群玉耳朵本就敏感,顿时红得好似要滴血。


    “宁儿我们走,不理他了!”


    她抱着宁儿没手推他,只好抬腿踢他一脚,成功离开谢望的怀抱。


    宁儿竟也不哭不闹,那双水亮得像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盯着群玉咯咯笑着。


    抱着香香软软的宁儿,群玉原先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无论今后是与谢望决裂也好分开也罢,她还有宁儿呢,总不至于心灰意冷伤心失意。


    瞧见谢望穿的那身龙袍后,群玉便知道他如愿以偿登基称帝了。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姜腾从前那样看不上她,如今又因为兄妹这层身份,恐怕愈发鄙夷。


    群玉也不想奢求旁的什么,她就只想出宫,从此守着宁儿,陪着她长大。


    从昨日知晓二人身份后,群玉便一直躲着他,谢望不是没有感受到。


    谢望原本以为她会问自己,谁知她眼中只有宁儿,一句话也不和自己多说。


    不过她还在意宁儿,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至少她没有因为他们兄妹二人,生下宁儿而觉得恶心。


    谢望心里的焦躁不安舒缓了大半,望着妻女玩闹的笑声,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眸中尽是柔情。


    直到小全子来报,说是霍容璇吵着闹着要出宫见二皇子。


    谢望眉头紧攒,让人带路,亲自去见她。


    等他见到霍容璇时,瞧见室内遍地都是摔碎的瓷器玉器。


    霍容璇态度矜傲,“放我出宫,我要回二皇子府。”


    “李全福,着人去准备。”


    谢望连个眼风都懒得施舍她,随口吩咐小全子。


    霍容璇没想到他答应的会是这般痛快,顿时心都沉了下去,该不会二皇子出了什么事吧。


    出宫后,霍容璇归心似箭,甫一登门,才得知二皇子的病伤了脑袋,醒不过来了。


    她又问了太医都怎么说,谁知府上的下人支支吾吾,说是太医们把过脉后,接连摇头,说是治不好了。


    霍容璇晃着阮江的肩,急切地问道:“那张医正呢?他医术高超,定然有法子。”


    阮江小声的回了一句,“张医正就没来过。”


    紧接着,又听到他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被人抱走了。”


    难怪谢望如此猖狂,宁儿被找到了,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霍容璇又气又恼,谁知这时受到了小妹的消息,说是孟家二房不安分。


    她将信封拆开后,倒是没想到能有这般大的意外收获。


    有了这件事,不愁没法要挟群玉了。


    霍家落得如今这般下场,都拜他们大房所赐,倘若群玉知道谢望和杀人凶手同流合污,且看她该如何选择。


    只是霍容璇不知道的是,即便是谢望已经顺利登基,藏在二皇子府里的棋子依旧是不在少数。


    毕竟他深知霍容璇心胸窄量,狭隘自私,这一口气她噎不下去,定然不会轻而易举善罢甘休。


    与此同时,景阳宫里,群玉因为不肯搬至长宁宫,与谢望起了争执。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长宁宫是历来皇后居所,哪里是她能搬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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