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胭脂水粉之后,洛雪烟陆续在其他地方见到了自己的遗物。火折子,发簪,干枯的草编绳,装在礼盒里的符咒,干花香囊,修补过的小册子,一柜子衣服。江寒栖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反复念叨:你的、你的、你的、你的。
最后,他把手指向了自己,缓缓道:
你的。
房间里全是她的东西,包括他。
火光乏力,火折子不声不响地阵亡了。
洛雪烟在黑暗中注视着江寒栖,为厚重而纯粹的爱意震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未在血缘之外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爱意,那感觉如同火焰缠身一般,爱意滚烫,轰轰烈烈地遍布全身,每一寸骨肉都被烧化了。
爱源源不断地注入心口,使其鼓胀,空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柔软。
百般滋味从眼眶里漫了出来,鼻子被堵住,洛雪烟急促地换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不是在暗恋啊。”
在洛晏清面前藏得好好的脆弱就这样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滴了下来,灵魂上残留的伤痛一股脑发作起来。洛雪烟突然感到一阵委屈,丢掉火折子,搂住江寒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哭了起来。他瘦得只剩一张皮和一把骨,抱起来有些硌,还冷得像冰窟窿,但她不知为何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江寒栖觉得她的眼泪好烫,烫得他心窝疼,着急道:“……不……哭,不哭。”
他近一年没开口说过话,一个音节要在舌尖搅好几下才能脱口。
洛雪烟控制不住眼泪,紧紧抓着单衣,感觉她以前在某个瞬间也这样用力地抓过江寒栖的衣服,无意识地唤了声:“观南。”
江寒栖此时仍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觉得她在叫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艰难地吐字:“我,在。不哭。”
那双血眸也在发涩,只不过眼泪早已流干,仅有一点水光掠了过去。
就在这时,迟迟没有等到洛雪烟出来的两人破门而入,见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江羡年错愕,今安在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很快回神,拉着她往屋外走,说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屋内重归静默,哭声逐渐变得微弱。
洛雪烟慢慢松开手,与江寒栖分开,红着脸清了下嗓子,羞于看他。江寒栖抚上她的脸,摸索着擦掉眼泪,温暖的柔软灼烧着肌肤相接之处,僵掉的关节像烧起来一般。突然,他听到一句小声的告白:“我爱你。”
我与爱之间短促地顿了一下,但爱却咬得比其他字更为坚定。
洛雪烟本来想说喜欢的,毕竟暗恋者初次表白用爱这般沉重的字眼有些逾越,可她对江寒栖的感情深邃而热烈,根本无法单单用一个“喜欢”来概括。晦暗阻隔目光,她看不清江寒栖的神情,只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笑,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意外的回应:
“我,好想,你。”
不是喜欢,也不是爱,而是绵长到跨越了四季轮回的想念,那是犹如呼吸一样的本能。
想起她,雪就落了满身。他的世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想,你。”
江寒栖将垂落的发丝挂到耳后,不小心碰到了洛雪烟的耳廓,有温度的、切实的触感。他开心地笑了。
洛雪烟牵着穿戴整齐的江寒栖走进屋里时,江羡年喜极而泣,此时才有种一切正在步入正轨的踏实感。洛雪烟的死也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她总在想自己那天要是跟上去就好了,这样因因也许不会中箭,哥哥也不会变成疯子。
今安在抽出圆凳,招呼道:“江兄坐这里吧。”
江寒栖置若罔闻,扭头看看洛雪烟,被她推了下:“快坐呀,准备吃饭了。”
江寒栖落座,但依旧在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洛雪烟哭笑不得:“你这样让我怎么用筷子?”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放下手,看着她坐到旁边,又把凳子往那边挪了挪,把手搭在腿上。
洛雪烟看看那一双手。江寒栖自己没有棉衣,又不肯穿今安在的,她只好从自己的衣服里扒拉了一套穿到他身上。江寒栖虽瘦,但骨架很大,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小了一截,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骨骼突出,好像轻轻一折就要断掉,其中一只有一道伤疤,从手背贯穿手心。
她心想也许是因为他太想她了,所以她才会梦到他。所谓日有所思,夜里做梦的也有可能是被思念着的那个人。
分给江寒栖的饭只比之前多一点点。三个人担心他吃多了胃受不了,一致认为养胖要循序渐进。他吃饭很慢,看着没什么食欲,吃一口米饭看看洛雪烟,再往嘴里送一口,一口菜也不夹。
洛雪烟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可口的下饭菜,觉得好笑,自己吃两口再给江寒栖夹点菜。
按照原计划,江羡年想留洛雪烟到冬至后,给江寒栖过完生辰再和今安在一起随她去八重海,不过目前看没这个必要了。她坦白了今安在是无根花的事。
洛雪烟惊讶道:“我还以为无根花是花来着。”
今安在回道:“我的本体确实是花,这么说也没错。”
洛雪烟担心道:“那你消灭妖王会不会……”
她可以把花当工具,即使消耗也不会难受,但今安在是活生生的人,而且他已经和江羡年在一起了。
“会沉睡三年,”江羡年对她笑了笑,“你不要有负担,这是今安在的职责所在,他已经提前告诉过我了。”
知晓洛雪烟来江家的意图当天,今安在就对江羡年全盘托出了无根花的职责和相应的后果。闻人家没落后,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没有完成,一直在等候着机缘。
洛雪烟欲言又止。江寒栖等了她一年她都觉得漫长,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江羡年宽慰道:“我还要为爹爹守两年孝,三年不算漫长。”
今安在不想气氛过于沉重,笑呵呵道:“我和阿年约好等我醒了以后就成亲,到时洛姑娘和江兄来喝喜酒吧。”
“好,”洛雪烟离席,面朝两人行了鲛人一族里的最高礼节,“作为鲛人族的公主,我代表我的子民在此谢过两位。”
“哎,洛姑娘——”
“因因……”
“作为朋友,我也要谢谢你们照顾江寒栖……你怎么还站起来了?”洛雪烟把不明所以的江寒栖摁了回去,看回到两人身上,“对了,我想把江寒栖带到八重海,要和江家交涉一下吗?”
江羡年回道:“不用,我说一声就行。”
吃完饭,几人定下三天后前往八重海,又讨论了一会儿带江寒栖上路的事,各自回屋。
洛雪烟送江寒栖回去,被他缠了许久,哈欠连天,好容易才脱身。她回到自己房间,临睡前还在思考送江寒栖什么生辰礼物好,她知道得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揣着心事,头脑愈发清醒,她想到粘人精可怜兮兮的眼神,又开始后悔回来得太早。
突然,洛雪烟觉察到熟悉的妖气,怔了下。江寒栖去八重海必须要伪装成人类,她嘱咐他控制妖气,明明被催眠时还没有漏出妖气来着……妖气离得很近,似乎就在门口。
洛雪烟套上衣服,推开门,看到江寒栖抱膝坐在门口,蜷在一起,只穿了单衣。她吓了一跳,把江寒栖拉进屋子,拍掉他身上的雪,问道:“怎么不敲门?”
江寒栖脸冻得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感受着手拍在身上的实感,不安道:“你,不见。”
江寒栖思念成疾,梦里梦外都都她的幻影。那些幻影一碰到就消失,他被希望与失望捉弄了无数次,心力交瘁,难以彻底相信她的存在,只能时时刻刻靠感官确认,所以洛雪烟离开后没多久他就惊醒了。他走出门,外面在下雪,于是他更害怕了,恍惚地来到门前,直到感受到她的气息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洛雪烟使劲捏了下他的手,反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寒栖像吓掉魂了一样,一个劲地重复道:“不要,丢下我。”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分不清他的颤抖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她今晚大概弄清了一件事,江寒栖的心病是她。她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让他相信自己不会消失。她掀开被窝,引诱江寒栖钻了进去,放下手时发现袖子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洛雪烟不忍看到哀求的眼神,躺了下去,被江寒栖身上的寒气激得抖了下。
江寒栖撤回手,正要往里边缩,感到暖意缠了上来。
洛雪烟伸直手臂将他揽进怀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说道:“过来,嘶,过来点。”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软成了一匹布,暖洋洋的,热乎乎的布。他一动也不敢动,由着她捂住双手,感到了云朵一般轻柔的触感,很快,温热喷洒到肌肤上。他觉得自己化掉了,忽然变得很柔软。
他说道:“走,带我,一起。”
他想,如果她是幻影或者鬼魂的话,那这次回来就把他一起带走吧。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
“好,我带你走。”
第272章 264.生辰 迷迷糊糊地,洛雪烟……
迷迷糊糊地,洛雪烟醒了。被窝的味道有点陌生,她闻了下,感觉手有点不太自在,睁开眼,看到江寒栖拢着她的一只手,还是入睡时的姿势,面朝她蜷缩在一起,呼吸缓慢而均匀。许是因为沾染上她的体温,那张脸有了血色,像骨瓷里晕了若有若无的浅红,透出一点明艳的光彩。
扣在脖子上的止戈形似项圈,他简直就像一只正在熟睡的大猫。
鼻梁上的小痣如同钩子,扯住了昏沉的目光。
洛雪烟头脑空空地盯着那处,突然瞥见一线血红,挪了下眼,撞进银睫半掩的眼眸里。那双眸子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汽,她想自己见到了世间最小的湖,不由得笑弯了眼:“生辰快乐!”
江寒栖把脸贴到她的手上,也笑了起来,慢吞吞道:“快,乐。”
天亮了,她还在,不是幽魂。
洛雪烟揉了揉他的脸,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我先前不知道你生辰,没时间准备礼物。”
三天前的她还惋惜过江家长公子连生辰没过就战死了,压根没想到他们不久后会见面,还是以如此特殊的身份。
江寒栖回道:“有。”
洛雪烟疑惑道:“有什么?”
江寒栖又道:“礼物,你,有。”
过了会儿,洛雪烟站在江寒栖的衣柜前,看着他找出一个小匣子,递了过来。他着急带她过来,不愿意穿衣服,她无奈之下只能让他披着被子出来。她掂了下匣子的重量,询问道:“是让我打开吗?”
江寒栖兴冲冲地点头。
洛雪烟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把长命锁。长命锁不是一般给小孩子带的吗?她拿起长命锁,端详串着长命锁的绳结,感觉编绳的人手艺不太好,绳结打得歪歪扭扭的。她攥着长命锁,取出下面的信封。
观南亲启。
怎么那么像她的字迹?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他伸手接过匣子,似乎想让她读信。她扯出了信纸,还没展开,就看到了那一大块血迹,颜色暗沉,像风干的花瓣糊在上面一样,镌刻着某段凄惨的光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发脆的信纸,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留给恋人的信。
绳结竟然是她编的?怪不得……
嗯?她给观南改过命?
等一下,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把穿越的事告诉观南?
目光扫过最下面的落款,尽管最后一个字被糊住了,洛雪烟还是补全了那个对这个世界来说相当违和的称呼——女朋友。她目瞪口呆,想要探究遗失在记忆中的那次回溯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她和洛晏清是胎穿,虽保留着现代人的思想,但言行举止早就被这个世界同化了,无异于原住民。除了彼此,他们从没对其他人提过穿越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礼物,”视野中突然冒出来一根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下长命锁,“你送。”
洛雪烟回神,看到江寒栖指了下自己,朝她微微弯下腰。银发被肩膀拱起柔和的弧度,漂亮的人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像一只讨人欢心的猫咪。她收起信纸,把信封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把长命锁套到他的脖子上。
长命锁脱手,绳结绷紧,迟到的礼物从诅咒里脱胎而出,蜕变为最纯洁无瑕的祝福。
洛雪烟在那个瞬间共情了买下长命锁的自己。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他的眉心,冰凉传递到唇瓣上,犹如吻了一片雪花。她注视着有些惊讶地血眸,温柔地笑了,说道:“观南,生辰快乐。”
这一日的早饭是洛雪烟亲手做的长寿面。
江寒栖大快朵颐,吃了一大碗还想要,却被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幽怨地望着着洛雪烟给其他人续碗,想把麻花辫拆了宣泄不满,但转念想到头发是洛雪烟编的,又舍不得,只好捧起碗喝所剩无几的面汤。
洛雪烟安抚道:“乖啦,等胃养好了再给你做。”
今安在忍俊不禁:“江兄好像小孩子。”
江羡年看了眼明晃晃的长命锁,欣慰道:“毕竟因因在嘛。”
天难得放晴,江羡年和今安在回本家申请带走江寒栖的事。
洛雪烟有点在意那封信的内容,跑到江寒栖的卧房翻看自己的遗物,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堆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坐在床边,江寒栖时不时从背后探个头出来,贴贴她的脸,在肩膀上靠一会儿,又去玩她的头发,编个发髻,拆开再贴一会儿,然后换新的编发。
不知不觉间,洛雪烟换了十几个发髻。她沉浸在一女多男的狗血剧情里,偶尔抬手拍拍冒出来的脑袋,一目十行地往下读。
这个剧情,怎么有点眼熟?
这念头一冒出来,洛雪烟顿时感觉书里的角色变成了熟悉的学长学姐。她又仔细研读了描写女主的段落,越看越觉得她像学宫时期的洛晏清。他那时男扮女装,走的也是万人迷路线,被全学宫上下奉为“学宫之花”。
而让洛晏清穿女装的始作俑者正是她……
洛雪烟年少时曾生过重病,凶多吉少。巫者说她和洛晏清的命格绑在一起,虽非双生,但日辰互生影响。洛晏清命格强势,抢占了她的气运,只有压制命格才能保她一命。就这样,他穿上了女装,还以女子的身份进了学宫念书。
洛雪烟感到一阵恶寒,合上书看了下作者笔名。
火炎焱?
洛雪烟想起那个雷厉风行火凤一族的王女。洛晏清曾和她有过婚约,后来因为各种理由退婚了,闹得沸沸扬扬,还当众给了自己一剑。那之后,两人依然有交集,隐隐有复合的苗头。要是没有那场祸乱就好了……
洛雪烟叹了口气,揉了揉江寒栖的脑袋,说道:“我去放下话本。”
江寒栖退了回去,她走到桌边,把话本放到最上面,感觉垫在最下面的话本有些奇怪,抽出来翻了下,发现是学宫之花的同人文,直觉告诉她,那笔字是江寒栖的。她转过身,扬起手里的话本,确认道:“这是你写的吗?”
江寒栖用力点了下头,自豪道:“你,喜欢。”
更像神气十足的猫咪了。
洛雪烟感觉心都化了,撂下话本,快步走到床边,倾身给了个熊抱,拥着他晃了下,感叹道:“天呐,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江寒栖很喜欢这种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他们好像变成了一个人,永远不会分开。他仰着头,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发出满足的喟叹,笑眯眯道:“你也,可爱。”
傍晚,江羡年和今安在满载而归,不仅带了江寒栖的衣服,还带回了一堆染料。他无法自如改变外观,血眸好藏,那一头银发却是个大问题。他们思来想去决定动手把他头发染成黑的。
两人经过江寒栖最喜欢的角落,只看到雪人孤零零地站着,去房间敲门也没有应答,在宅子里找了一圈,发现他们在灶房包饺子。江寒栖挽着袖子,蹲在地上生火,洛雪烟正在下饺子。画面过于接地气了,两人皆有些愣怔。
洛雪烟招呼道:“辛苦了。我刚包了几个准备试馅,你们要不要也来两个?”
江羡年看看案板上的一大团面,又看看两种馅料,想起洛雪烟昨晚问过他们这边过冬至的习俗,还旁敲侧击地问了下他们的馅料偏好。她钦佩道:“这些是因因一个人弄的?”
洛雪烟笑笑:“大部分是观南弄的,我就和了下面。”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会包饺子。她洗菜的时候觉得水刺骨,刚嘶了一声,江寒栖立即顶了上去,随后包揽了洗菜,择菜,剁馅一系列的活。若非她觉得和面有意思,他甚至还打算把面揉了。
她意外道:“我没想到他会包饺子。”
今安在记起京城的满汉全席,感觉那时候遥远到像是上辈子的记忆,怀念道:“不止饺子,江兄什么菜都会做。”
洛雪烟端详如同琉璃一般精致的人,诧异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厨。”
江寒栖一听到她的夸奖,立即骄傲地仰起头。
夜最长的一天结束在热气腾腾的饺子宴里,洛雪烟吃撑了,拉着江寒栖到雪地里消食。晚上开了坛黄酒,她喝得有点多,醉了,一会儿站在雪人旁边问江寒栖她和雪人哪个白,一会儿绕着他蹦一圈说他逃不出自己的天罗地网。
洛雪烟跳累了,往江寒栖怀里一蹦,搂住他的腰,安安静静地抱了会儿,问道:“今天开心吗?”
江寒栖抚上她的后背,笑道:“嗯。”
洛雪烟一本正经道:“以后也要开心,好吗?快说好。”
江寒栖感觉她在戳自己的肩胛骨,有点痒,笑出了声,乖巧道:“好。”
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
洛雪烟故作神秘道:“头低一下,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寒栖垂下头,感到一触即离的柔软。
洛雪烟得意道:“哼哼,上当——唔。”
被骗的人展开反击,索要了一个真正的吻。
呼吸乱七八糟地交融在一起,空气凝固了,变得黏糊糊的。
分开时,洛雪烟晕乎乎地望着江寒栖,脑子彻底不转了,只听到一声带着笑的抱怨:“骗,子。”
洛雪烟感觉他的声音裹了一层糖浆,就像冰糖葫芦,有些粘。她呆呆地回击道:“粘人精。”
第273章 265.归属 几人忙活了一整天,……
几人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把那一头银发染成了黑色。
半干的长发搭在架子上,如同藻荇。
江寒栖坐在椅子上,病态的瘦削被棉衣所填充,反倒凸显出了骨架的高大,看起来像一座沉稳的山。不过沉稳只是表象,他和洛雪烟共用一只手抄,暗戳戳地勾她的手指玩。
洛雪烟在旁边翻看自己写的糕点测评,偶尔会猛烈的回应一下,比如故意捏住一根手指僵持片刻,或者等他把手盖在手背上再反过去使劲挠手心。
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连表情都是淡淡的,只有时不时变形的手抄知道他们到底亲密到何种程度。
“因因。”
轻轻的敲门声,门口的人影是本该回屋睡下的江羡年。
洛雪烟把小册子撂到桌子上,用食指顶开缠上来的手,抽出手,一边起身一边回道:“在呢——门没锁。”
江羡年进门,洛雪烟迎了上去,奇怪道:“不是累了要……嗯?谁在说话?”
江羡年把自己的通讯符递给她,通讯符中间的晶石在发光,显然是接通的状态。她小声解释道:“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位苗疆圣子吗?他给哥哥寻恢复人身的法子,才听到我的留言。”
洛雪烟不确认道:“……谢无忧?”
通讯符里冷不丁传来激动的声音,最开始一句是听不懂的方言,伴随着倒吸气,大概是感叹词之类的,再然后才是洛雪烟熟知的语言:“洛雪烟你真死而复生了?!”
谢无忧此时人在深山老林,闭关研究了一个多月的莲心针,试图改良用到江寒栖身上。
江寒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大仇未报,难得有了心爱的人还亲眼看着她死在面前,疯了之后还被囚禁在曾经最想逃离的地方。他实在看不过去,打算寻到控制妖性的法子后把江寒栖弄到苗疆。
江羡年保得了江寒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闻人家东窗事发,朝廷明令禁止豢养妖物。江家和闻人家地位相当,若被查到私养无生后果不堪设想。江家巴不得丢掉这个烫手山芋,一直在给江羡年施压,直到她领了鞭刑才消停下去。
几个人秋后就开始合计把江寒栖送出江家的事,谢无忧怎么也没想到连尸身都没留下的人会魂兮归来。据说有种妖物能捕捉执念,以执念的模样接近人,食肉啖血。他担心洛雪烟是妖化的执念,绞尽脑汁找她的破绽。
洛雪烟为江寒栖有这样一个好友感动之余也有些无奈,追忆往昔真是太强失忆人所难了。她敲敲额头,头疼道:“你信不过我,总该信观南的判断吧。”
她把通讯符对着江寒栖,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哎哟,这时候就不要点头了,吱一声。”
江寒栖乖巧道:“吱。”
谢无忧默默拿远了通讯符,感到一阵恶寒:“……”
洛雪烟看着他笑了声,拿过通讯符,问道:“这下能相信了吗?”
谢无忧说道:“所以你真是鲛人一族的公主?”
洛雪烟回道:“如假包换。”
谢无忧沉默了会儿,语出惊人:“那你会把江寒栖招为驸马吗?”
“嗯?!”
送走江羡年时,洛雪烟脸上的热度还没散掉,捧着脸走进房间,见江寒栖看着她,总觉得他在打量两颊的红晕,对炭火心虚地抱怨了一通,坐到椅子上。
她拿起小册子,瞥见抄手伸了过来,把手送了进去。很快,冰凉溜进了指缝,另一只手的关节很大,每根手指之间都被撑满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在握着一颗心。她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即离,两颊又烫起来了。她反握住渴求温暖的手,轻声道:“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吧。”
那只手骤然收紧。
长睫颤了两下,江寒栖看向她。冬至过后,那双血眸重新获得了感知色彩的能力,不过看脸时会被一层薄薄的血雾蒙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到了一只红得像要滴血的耳朵。刹那间,一把心火烧了起来,他感觉脸热热的,害羞道:“好。”
两天后,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江家。江羡年和今安在各骑一匹马,洛雪烟和江寒栖一起骑小枣。
江寒栖蒙着眼,看不见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身前的人。风在向后去,带走了难闻的红翡草味,引来了好闻的暖香。他知道她穿了一件红斗篷,像火似的。他那时换完衣服找到她,看到一束光正正落在斗篷上,明艳的红令人目眩。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像个英雄,他一个人的英雄。
江羡年和今安在一别就是三年,洛雪烟想让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到稍大的城镇会逗留一到两天。
这日到了南浔,江寒栖不想出门,洛雪烟陪他留在客栈。江羡年和今安在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看到一条河,河畔立着一排杨柳,柳条枯瘦,像倒垂的针,凝固在寒气中。
江羡年指着那边道:“哦,那里是开灯会的地方吧。”
今安在看过去,想起灯会上种种愣头青的表现,讪讪咳了下。那可不是值得回忆的美好过往。
江羡年触景生情,哼了声,甩开今安在的手,翻起了旧账:“你当年差点气死我,一会儿说喜欢我,一会儿又说自己没情根。”
今安在弱弱道:“没情根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江羡年不依不饶道:“还有相思绳。我看中了一对,抛了那么多次媚眼给你,你一次都没接到。”
今安在小心翼翼地牵住江羡年的手,讨好一般地揉了下指腹,低声下气道:“哎哟,当年不是眼瞎吗?”
今安在凑到江羡年面前,她偏开头,他跟着把头歪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她,说道:“江姑娘现在抛,我肯定接得到。”
江羡年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抿了抿嘴,捶了下他的肩膀,说道:“油嘴滑舌。”
今安在承诺道:“我以后一定给你补一对相思绳,不,买两对。”
江羡年不解道:“怎么多出来一对?”
今安在解释道:“一对赔罪,一对定情。”
“还有海棠花灯,”江羡年看看河流,河面荡漾着波纹,那是风来过的痕迹,不是海棠花灯落水的波纹,“我还挺喜欢那个花灯的,可惜掉进河里了……”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冒出来一朵水做的海棠花,晶莹剔透。
江羡年伸出手,海棠花缓缓落到她的手心里,出乎意料的温暖,就像握着她的那只手一样。
今安在说道:“先用这个代替吧。”
江羡年突然想到他们要分开三年,感到一阵难过。她把水海棠轻轻抛到半空,看着它散成细密的水珠,抓紧今安在的手,低落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你。”
今安在安慰道:“等做完这件事,我以后只会属于你一个人。”
江羡年不言语,他勾起她的尾指,自顾自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三年后的今安在只属于江羡年一个人,骗你我就是小狗。”
江羡年喜笑颜开,说道:“事先声明,我不会跟小狗成亲的。”
今安在笑呵呵道:“事先声明,我也不会变成小狗的。”
“江姑娘?”
两人回过头,看到穿着千机阁制服的男子,有些面熟。
“哎,今公子也在,”男子见两人皱眉思索,“我是姚守良,南浔千机阁的天佑卫,两位不记得我了?”
今安在恍然大悟,连声道:“记得记得。”
姚守良看两人一身素衣,气质也截然不同,联想到江寒栖战死的事,惋惜不已。他问道:“两位来南浔是为了除妖?”
江羡年回道:“只是出来散散心。”
姚守良问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今安在回道:“没有,我们就随便走走。”
姚守良又问:“吃过午饭了吗?”
两人摇头。
姚守良热情道:“那正好,我和贺昭要去酒楼吃饭,一起。我请你们!”
江羡年的留言发来时,洛雪烟还在等江寒栖沐浴结束。他嫌弃红翡草的味道,觉得自己臭掉了,非要洗澡,过了很久都没出来。她中途问了几次,他次次有回应,她便以为他洗澡本来就很慢,不再出声询问。
不过洗这么久水不会凉吗?
洛雪烟听到肚子咕噜了一声,掰了半金乳酥放进嘴里,听到室内有了动静。江寒栖走到她面前,青木香清新而浓郁,她想,那的确比红翡草好闻。他伸出手,说道:“手,给我。”
洛雪烟看看那半块金乳酥,顺手递了过去。
江寒栖怔了下,微微弯下腰,用嘴接住。
洛雪烟问道:“还要吗?”
江寒栖摇头,咽下金乳酥,勾了下手指,又道:“不是酥,手,我要手。”
洛雪烟一头雾水地把左手搭到手心上,江寒栖托着她的手腕,伸出背在后面的那只手,把一串崭新的桃花手链套到手腕上,用念力调整成合适的长度,手链上不多不少串了九个桃花结。
洛雪烟怔怔道:“这是?”
江寒栖回道:“心,我的,还给你。”
当时洛雪烟身死,他伤心欲绝,心头血融化,桃花手链也散在了雪地里。现在她回来了,他的心再度有了归属。
第274章 266.化猫 江寒栖身子没养好,……
江寒栖身子没养好,取了点心头血头晕。他撑到午饭后,缠着洛雪烟睡午觉。江寒栖患有严重的分离焦虑,清醒时尚且能用眼睛确认洛雪烟的存在,但睡着后只能依赖触觉,必须要抓着她的一只手才能睡着。两人离开江家后一直同床共枕。
洛雪烟没困意,坐到床头,拍拍自己的大腿,唤道:“小猫过来。”
江寒栖脱了鞋,爬到床上,躺到她的腿上,很快放松下来,融化成一只柔软的猫。
洛雪烟扯过被子披到江寒栖身上,摸了摸他的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动了下,她想起某次捂他眼睛的时候被睫毛扫过的感觉,手心有点痒,轻轻拨弄起柔软的发丝。渐渐地,睡颜露了出来,像剥掉花萼猛然绽开的花朵一般艳丽。
洛雪烟停了手,痴痴地欣赏了会儿,感叹怎么有人能好看成这样,转念又想到这样好看的人是属于她的,不禁心中窃喜。
入夜酷寒,街上人迹罕至,倒是方便了无生出行。
四人聚在一起吃过饭,洛雪烟向白日外出的两人打听了好玩的去处,想江寒栖出去遛弯。她在游记里看到自己曾和江寒栖翻过窗,有门不走,兴致勃勃地拽着他爬窗。
江寒栖利索地翻了出去,洛雪烟踩上搬到窗边的椅子,江羡年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搭把手。
江寒栖没蒙布条,戴着大兜帽,回身时看到洛雪烟半跪在窗边,朝她张开了双臂。准备滑溜下去的洛雪烟见状缩回了迈出去的脚,毫不犹豫地跳到毛茸茸的怀抱里。贴近了,才闻到被红翡草掩盖的青木香,她想自己曾经肯定不止一次地这么投入他的怀抱,不然不可能这么熟练。
洛雪烟站稳后对在窗边张望的两人招了下手,小声道:“我们走啦。”
江羡年小声回道:“玩得开心。”
两人没有打灯笼,今安在目送他们走远,擦掉椅子上的脚印,忽然疑心两人那时翻窗也许并未为了掩人耳目。
江羡年带上窗,越想越觉得两人像偷偷摸摸的贼人,窃笑道:“真搞不懂他们。”
今安在搬起椅子,随口道:“也许是情趣吧。”
江羡年随他往屋里走,新奇道:“真想不到有一天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
今安在蹙眉反驳道:“怎么搞的我好像个不开窍的老古板一样?”
江羡年眉头一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今安在放下椅子,扭头看她,突然倾身在红彤彤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江羡年不知所措地惊叫了一声,瞠目结舌,那股神气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逐渐染上了狡黠的笑意:“才不是。”
两人贴着街边的阴影漫步。
绵密的雪映着冷光,呼啸的寒风里,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腕上的相思绳泛着浅浅的金光,踩雪声出奇的一致。
洛雪烟描述八重海的光景,江寒栖静静听着,有种别样的感觉。那里既是她的故乡,又即将成为他的故乡。他有家了。
迎面吹来一阵风,洛雪烟揪紧系带,看了看被她裹成球的江寒栖,感觉他们像两只笨拙的企鹅。她轻轻挤了他一下,棉衣碰在一起,好像两多云相撞化作了一朵。江寒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以同样的力度碰了回去。
分食一串糖葫芦后,被风吹麻的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回屋前,洛雪烟担心小枣受寒,绕去马厩瞅了眼,看到它头上端坐着一只小狸花猫,巴掌大点,用尾巴环着自己打盹。
江寒栖惊奇道:“小猫。”
洛雪烟找了一圈,没看到大猫,打算把小猫带回屋子取暖。他们穿着棉服都冷得受不了,何况那么小的一只幼猫。她转过头,只见江寒栖走到小枣旁边,看小猫看的眼都直了,伸出去的手蠢蠢欲动。
像大猫摸小猫。
那只手迟迟未落,洛雪烟看着看着走了神,盘算起以后和江寒栖养猫的事。宫殿在海底,倒是有能在水底永久呼吸的法子,不过猫会怕水吧……她天马行空地想着,忽然看到金光一闪。
小狸猫浑身散发着金光,漂浮到半空,转了一圈,桀桀桀地笑了,但声音很稚嫩,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它得意道:“花猫化猫,喵喵万岁——!”
原本立着高大人影的地方骤然一空,洛雪烟低头一看,大氅堆在地上,里面传来惊慌的猫叫声。
洛雪烟跑过去,喝道:“站住!”
小狸猫才不理会她,缩成一个光点。光点向外扩散,迸出微小的猫猫头星子,像火花一样。伴随着一声俏皮的猫叫,视野暗淡下去。
洛雪烟看着小狸猫最后消失的地方,气恼地剁了下脚。她来人间竟然着了化猫的道!
化猫,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把其他生物变成猫咪的小妖。此妖最常做的就是利用可爱的外表消除目睹者的戒备心,勾引他们伸手抚摸自己,在触摸那一瞬间将对方变成猫咪,传播化猫教义,然后溜之大吉。
大氅下的猫叫声变得无助。
“我在这我在这。”
洛雪烟连忙蹲下身,扒拉开衣服堆,抱出一只,不,应该说是一条三花长毛猫。毛毛上沾了雪,肉垫粉红,鼻尖粉红,好一个清雪出芙蓉。
江寒栖气急败坏地喵喵了一通,洛雪烟连连点头,附和之余偷偷捏柔软的肉垫。
江寒栖白长了一身毛,被风一吹,柔弱地打了个冷战。洛雪烟拾起他的衣物,用大氅包住他,听到小枣打了个鼻鼾,对着它举起了小三花,宣布道:“小枣,我有猫了。”
“喵?”
江羡年和今安在不久后得知了洛雪烟有猫的“喜讯”。
今安在看着窝在洛雪烟怀里的三花,觉得毛很柔软,想摸,差点被抓到。洛雪烟拍了下猫爪,三花委屈地喵喵了两声,团在一起自闭。他收回手,说道:“化猫捉弄倒没什么危害,不过妖术会维持一年。”
洛雪烟诧异道:“那他岂不是要做一年的猫?”
江羡年说道:“除非再让当事化猫碰一下。不过化猫这种小妖神出鬼没,不知道该怎么找,只能靠运气了。”
今安在又道:“不过据说遇到化猫会有好事发生。”
洛雪烟喃喃道:“见家长算好事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让洛晏清迅速接受她爱上了一只无生的事,这事放在整个妖界都前所未闻。不过和猫妖成亲听上去确实要比和无生成亲温和一些。
江羡年灵机一动:“这样哥哥就可以出现在人前了。”
洛雪烟应道:“也是。”
不过江寒栖变成猫对洛雪烟而言确实是件美事,谁会拒绝一只香香软软毛毛茸茸的三花做床伴呢?她掀开被子,还没吭声,江寒栖就钻进被窝,乖乖躺在外侧,两只爪子拢着她的一只手,依然保持着做人时的礼貌距离。
但人是人,猫是猫。
洛雪烟分得很清。
她招呼道:“往里边来一些。”
江寒栖拒绝,恪守底线。
洛雪烟把手收了回来,紧紧扒着手腕的江寒栖就这样被圈进了怀里。她收紧手臂,听到无措的猫叫,亲了亲他的耳朵尖,这下小三花变成开水壶精了。她自觉拿起恶霸剧本,坏笑了两声,捏着嗓子道:“可怜的小猫咪,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江寒栖僵了下,彻底躺平,配合她演起娇柔小猫的戏码。谁让她喜欢呢?
没一会儿,江寒栖从变猫这件事上寻到了新的好处。他有体温了,可以反过去给因因暖手了。他用热乎乎的肚子贴着没那么暖和的手,埋进她的颈窝里,尽可能覆盖露在外面的皮肤。
洛雪烟觉得痒,笑了,用下巴蹭了下他的身子,问道:“怎么忽然贴过来了?”
“喵~”想要把你捂暖。
洛雪烟用食指拂过肚皮的长毛,说道:“粘、人、精。”
猫尾巴扫了下她的手臂。
“喵。”粘猫精。
到三清镇时,江寒栖仍是三花的外表。不可否认,在人前光明正大地贴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感觉很爽,仿佛在时时刻刻宣誓主权,然而骑马时被像个婴儿系到背上的样子也很丢脸。而且离八重海越来越近了,他不想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因因家人面前。
该死,那只化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洛雪烟偶遇那家豆花店,拉着另外两人进去吃豆花。江寒栖毕竟是猫,在外面用回收的餐具不太好,她报过菜单,询问他的口味,计划吃完给他打包一份带回去吃。
江寒栖最后选了咸豆花,和她一样。他仰躺在她的腿上,用爪子够衣服上的毛球解闷,长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突然炸毛了。
那只化猫!
江寒栖担心追不上化猫,顾不上知会洛雪烟,翻过身跳到地上,全力冲向气味源头。爪子踩在坚硬的雪上,他冷得浑身炸毛,决定抓到化猫用爪子拍回去,不过不会太重,因为化猫也是猫。
终于,气味近在咫尺。
江寒栖眼睁睁看着一个无知的男子探手伸向角落里的化猫。
“花猫化猫,喵喵万岁——!”
猫猫星火消失,两只猫面面相觑。
第275章 267.观因 洛雪烟气喘吁吁地追……
洛雪烟气喘吁吁地追到红线尽头,看到江寒栖在和一只白猫对着喵喵叫,疑似交流。白猫左眼下有一块黑色的毛,像泪滴状的胎记。听到脚步声,江寒栖转身奔向洛雪烟,她弯腰接住飞扑,和那只白猫互相打量,猜测道:“遇到化猫了?”
江寒栖赞同地喵了声,指了下白猫,示意他是新的受害者。
洛雪烟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男装,还有剑。看来白猫也非寻常人。她蹲下身,向白猫简要解释了一下化猫的能力,问道:“你是孤身一人吗?”
白猫摇头。
“闷葫芦——闷葫芦——”
洛雪烟循声望去,白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停到少女面前,喵喵个不停。少女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白猫也后退,乖乖坐到了雪地里。她正端详着,听到有人在叫她,一抬头,又是一怔:“洛雪烟?”
片刻后,豆花店迎来了一位带猫的新客人。
留守在原地的两人和新来的姑娘对上眼,讶异道:“如意?!”“阮姑娘?”
阮如意恍然道:“原来是你们!”
洛雪烟坦白了失忆的事,邀请她去豆花铺子避寒,说她的朋友还在那里等她。
江羡年看了看那只白猫,见它左眼下有一块胎记,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道:“这猫该不会是天养吧?”
阮如意回道:“嗯。”
天养回到不寒山后,一家三口按原计划出游,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两人送小春完成迭代,得到了不寒的认可,正式在山里安家,从今往后可以随意进出不寒山。
不过安家和成家不同,天养动了成亲的心思,深思熟虑后向阮如意告白了,他想给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阮如意自然而然地答应了。
尽管心爱的姑娘并不在乎彩礼婚服,但天养执意要给她准备最好的。她这一生只会成这一次亲,哪能草草了事?他因此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到各地千机阁接悬赏,不过会避开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任务。阮如意陪他一起走南闯北。
两人置办完东西,决定回不寒山拜堂成亲,路上听说八重海一带的静水娘娘求姻缘很灵。他们离那不远,想顺路讨个好彩头,来到了三清镇……
“以后不准随便摸路边的小猫!”
阮如意举起变成猫的天养,凶巴巴地训道。白猫耷拉下一对耳朵,蔫头巴脑地应了声。
江羡年问道:“那你一个人还去八重海吗?”
“去!都走到三清镇了,就这么回去有点不甘心,”阮如意把天养放到腿上,捏了捏他的后颈,“都说静水娘娘神通广大,说不定能把闷葫芦变回去。”
阮如意先前听说了江寒栖的死讯,得知洛雪烟怀里的三花是他本人后察觉到里面有隐情,没过问几人出行的目的。洛雪烟好奇她们以前的过往,她便仔仔细细把春丝和天水山庄的事给她讲了一遍,补充了今安在省略的细节。几个人一起吃过晚饭,阮如意带天养回他们留宿的客栈。
临睡前,江寒栖先钻进被子里捂被窝,探个头出来看洛雪烟卸掉发簪,遗憾变成猫的自己不能替她好看的发髻,小爪子不甘地动了下。
洛雪烟走到床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蹙眉道:“观南,我们是不是曾经说过要养一只小白猫,取名‘十五’?”
江寒栖陷入沉思,感觉好像确实有那样一段往事。他本质上不算失忆,只是人性被妖性压制,所思所想倾向于漠视伦理道德的妖,就像天然的野兽一般,做人的记忆因此七零八落。
洛雪烟接着描述道:“琥珀色的眼睛,耳朵上有两簇聪明毛。”
江寒栖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喵?”
洛雪烟叹了口气,躺下,揉捏了一会儿猫耳,说道:“我感觉自己快想起来和你在一起的那段记忆了。”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四十四次回溯的记忆发生了动摇。
动摇并非淡忘,洛雪烟依旧记得无数个深陷痛苦的时刻,但刺痛灵魂的痛苦正慢慢从她体内抽离,然而留下的并不是一个麻木的壳子,就像是从过往里破茧而出了一个全新的她一样。那个她心脏是柔软的,会在被爱的时候感到充实的幸福。
就像怀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三花猫。
洛雪烟亲了下江寒栖,感到一点湿凉贴到了鼻尖上,她笑道:“晚安。”
“喵~”
去八重海途经踏浪城,洛雪烟上岸时未拜静水娘娘,回去这一遭无论如何也想去看一看新建的灵水庙。鲛人信奉静水娘娘,不过由于信仰差异,海底没建庙宇,只有祭台,民间的灵水庙是静水娘娘唯一的庙宇。
灵水庙未禁止小猫入内。
洛雪烟和阮如意人手一只猫,步入庙宇。
庭前种了几棵柏树,比洛雪烟印象中的要小,胜在数量,重重绿荫环抱之下,肃穆一如当年。雕梁画栋不吝色彩,鲜亮如打翻的色盘,龙雀之目皆用点金。静水娘娘属民间信仰,庙宇的日常事务由女性信徒打理。她们身穿极具海边特色的水蓝服饰,皆挽着露额头的利索发髻,在各处引导香客。
洛雪烟奉完香火,迈过门槛,进入插满鲜花的供堂。
静水娘娘的陶像坐落在鲜花中。
洛雪烟仰头看着陶像,感觉静水娘娘在对着她笑,倍感亲切,放下江寒栖,拍了拍身旁的空蒲团。小三花像模像样地坐到上面,学她合起了猫爪。她将额头贴着合在一起的手,虔诚地拜了三拜,每拜一次,陈一个愿。
一愿海晏河清,二愿苦难不复,三愿长相厮守。
江寒栖也拜了三拜,但自始至终只求了一个愿。
因因,因因,因因。
他只要因因。
静水娘娘注视着鲛人与猫咪之间的无形红线,目光柔和到好似有水在流动。
一对痴人。
丰润的嘴唇往上扬了些,含着隐晦的笑意。
六个人离开后,藏在供桌下的化猫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在阮如意道别时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赏了两只猫一爪子,旋转着跳到半空,猛地张开,说道:“百年好合喵~”
猫猫火花如同烟火,转瞬即逝。
众人呆了会儿,两个女孩猛地意识到衣服和猫是分开的,带着猫狂奔回客栈。然而同猫不同命,正午,天养已经恢复成了板正的人形,但江寒栖还保留着耳朵和尾巴,躲在房间里见不得人。阮如意和天养想赶回不寒山和不寒一起过年,午后就离开了。
倘若启程,入夜就能到八重海。
洛雪烟不想让才在灵水庙求过姻缘的两人即刻面临分别,以江寒栖没恢复为由延迟了出行,给两人留出了独处的时间。她这一天困得很早,江寒栖也睁不开眼,吃了饭就像喝下迷药似的,双双昏迷在床上。
后半夜,洛雪烟发起了高烧,隐约有点意识,感觉灵魂徘徊在崩溃重组之间,就像扒皮剔骨再重新塑造身体一般,然而平日浅眠的江寒栖这晚却一反常态地睡死过去。良久,痛苦平复,紧皱的眉舒展开来,凉下来的额头轻轻碰到枕边人的额头上。
想起一切的她进入了爱人的神识。
荒芜。
这是洛雪烟见到江寒栖神识的第一印象,那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雪从白变成灰,又从灰变成黑,她跟着红线的指引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位于意识最深处的江寒栖的本我。
他倒在雪地里,半截身子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两只手奋力扒着雪地往前爬,爬一段,黑暗便会吞没一寸,妄图把他拽回凶残的妖性。他从认出洛雪烟那时起就开始挣扎,一刻不断地挣扎,十根手指被血浸染,在黑雪上留下上百道并不明显的血印。
因因、因因……
念了许多许多遍,远处飘来天籁,后拽的力度减轻,江寒栖咬着牙往前爬。洛雪烟每天都会定时唱鲛歌安抚妖性,他能逃这么远都是她的功劳。只不过,今日的歌声似乎离得格外的近,仿佛就在不远处一样。
突然,两道凛冽的杀气飞了过来。
江寒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下一空,黑暗退到远方。他直直坠了下去,连同一个意想不到的来客。
“因因?”
“抓到你了!”
转眼间,身下有了实感,江寒栖怔怔地看着明媚的春景,感觉压在手上的暖意动了下,他转过头,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坐在身边,对他粲然一笑。她把凌乱的发丝挂到耳后,指尖拂过他的脸颊,比春风还轻柔。她缓缓道:“我才想起来,早在与你相识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洛雪烟前半生的经历,抛去胎穿不提,足可以用平淡来形容。她比洛晏清晚来到这个世界,不用承担继承王位的责任,也没有参与联姻的烦恼,凭着极高的鲛歌天赋和与生在静水娘娘诞辰那一日的巧合得到了整个八重海的疼爱。
被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地长大,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一条幸福的咸鱼。
但一生顺遂的奇迹很少发生。
妖王祸世,鲛人一族失去了敬爱的王与王后,也失去了重见天日的自由。
洛雪烟消沉了一段时间,很快振作起来,因为她发现洛晏清从头到尾都没哭过,而他曾是一个失恋后会躲在房间偷偷掉眼泪的人。他不是不伤心,只是不能随便表露出来。她没有武艺傍身,无法去前线清理污染,便开始寻找除了净化之外力所能及的事。
早年污染严重,伤亡惨重,伤药紧缺是常有的事。
洛雪烟因此研习起培育草药的书籍,亲自下田找提升产量的门路。年复一年,她的努力有了回报,鲛人不在会被伤药所困,污染也逐渐稳定下来。她知道自己终会有死去的那一天,编写了一堆培育草药的书,打算传给后代。
书编好了,结界却被复活的妖王找到了。
洛雪烟第一次目睹了灭族。认识的鲛人死掉了,陌生的鲛人也死掉了,完整的、不完整的尸身散落了一地,那副场景除了炼狱没有更合适的词来形容。洛晏清让她带着妇孺去百宝阁避难,她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小鲛人,想把他送出去,但手刚伸出去就被砍断了。小鲛人没护住,她睁着眼死在形似漏刻的法器前。
随后,第一次回溯发动了。
洛雪烟回到了在田里研究草药习性的平凡一天。陪她下田的鲛人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他们都被突然崩溃的公主吓到了。
那是洛雪烟首次直面死亡。她吓掉了魂,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把灭族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洛晏清听。她像是被魇着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洛晏清听得半信半疑,但拗不过她,做了许多预防措施。
然而妖王又杀到了她面前。
这次洛雪烟提前把小鲛人送了出去,独自赴死,开始了第二次回溯,这次回溯的时间节点提前了些。她吸取上次的教训,缩短了说服洛晏清的时间。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加固结界,每天都会去巡逻,还加强了对平民的武力训练。
没用。
没用。
没用。
……
在海底下是没用的。
第八次回溯,洛雪烟认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结界落成的前一刻。她那时只想着要出去,慌乱中想起某次回溯中看到的分魂术,毫不犹豫地做了首次尝试。她施法都手忙脚乱,怎么来得及和哥哥告别?那一次的她什么也没说,给洛晏清留下一具空壳,灵魂跑到了结界之外。
也许是老天可怜她,所以才安排了那个天时地利的蚌壳。
很久很久以后,洛雪烟修炼出了新身体。那具身体毕竟不是她的本体,血肉又是灵气滋养出来的,娇弱得很,不过能动起来就有希望。她乐观地走到人界的陆地上。闻人家和鲛人一族从前有过渊源,一无所知的她把希望寄托在了闻人微澜身上。
一次错付换来了数年囚禁。
第九次回溯,精神不太正常的洛雪烟又留在八重海下。临死那一刻,她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因悲痛过度疯掉的公主。
第十次回溯,洛雪烟强迫疯掉的自己回到正轨。能回溯的只有她一个,她倒下了,鲛人一族只会一直在灭族的命运循环下去。死亡,死亡,死亡!她不想要看不到头的死亡。那次回溯,她把八重海能找到的所有法术都学了一遍。娇柔的身子用不了蛮横的武力,她必须要自保。
第十二次回溯,洛雪烟重返陆地,开始尝试新的破局方法。她给白家递过密信。那封信无名无姓,写的又是些无根无据的内容,白家没对闻人家采取任何行动。她对除妖世家死了心,了解到碎片分布,踏上了寻找碎片的路。
用了五次回溯,洛雪烟察觉上苍冥冥之中不允许她有同伴。一旦有人同行,她就会死的很快。她因此养成了很重的疑心病,总觉得之前交心的同伴是内鬼,变得不相信任何人。
第十八次回溯起,洛雪烟正式孤军奋战,但她的行踪依旧会被神秘的力量捕捉到,死法千奇百怪。她就像一个困在同一关的玩家一样,存档重进,结果发现游戏变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因果线会随着回溯次数的增加而增加,而方净善算的就是这些因果线交汇的某个瞬间。
哪条路都是死路。
哪条路的结局都是灭族。
死了太多次,洛雪烟的生死观已经扭曲。她不做疯子是活不下去的。绝望那么大,而希望那么渺茫。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也许终点就快到了呢。
第四十四次回溯,洛雪烟看到了新的转机,她遇到了妖王。她对那张脸恨之入骨,变成鬼了也对他拳打脚踢。她想自己应该是那种怨念颇重的厉鬼,怎么就不能踹他两脚了?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此妖王非彼妖王。
那个妖王嗜杀成性,这个妖王只会扭曲苦恋。
洛雪烟对名叫这个江寒栖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想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妖王的,于是她成了他的贴身阿飘。她目睹他的喜怒哀乐悲,陪他经历了每一次不为人知的心绞痛,会在他郁闷的时候出声开导,也会在他失意的时候送上一堆夸奖。
但她只是一个阿飘。
江寒栖到死都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一个这么了解他的人。
洛雪烟看着他死在雪地里,心想,怎么能这么可怜啊?恋爱没谈成,死了还被妖王夺舍。
于是,自认为铁石心肠的疯子动了片刻的恻隐之心。因着那点可怜,洛雪烟分了点魂儿到他弥留的灵魂上,决定下次回溯顺便救一下这个可怜鬼。要是他不被夺舍,妖王也不会复活,鲛人一族就不会灭族了。
然而四十四次回溯也是她的极限。
妖王杀到八重海下,方净善直接指出洛雪烟就是那个扰乱他们大计的绊脚石。洛雪烟仓皇逃往百宝阁,洛晏清为了护她被割下头颅。她绝望到了极致,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痛苦了。
两个人的血流到法器上。
修补因果的神明借助法器,将彻底陷入绝望的救世主的魂魄送到现代,以消除过多的因果线。同时,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祂给洛雪烟留下了存在锚点。那个锚点继承了她的执念,按部就班地回溯。锚点一直身穿白衣,为的就是留存那份执念。
真正的她则忘却了一切烦恼,在新家庭里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然后又被命运推回了应有的道路。
穿书而来的洛雪烟没经历过苦难,展现出来的是最本真的性子。因为那缕善良的残魂,她成了哑巴,却在忘却过往的前提下重新遇到了江寒栖,兜兜转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你既是我所观之因,又是我所结之果。”
洛雪烟笑眯眯地看着江寒栖,被他心疼的神情触动了,补充道:“当然,也是拯救一个疯子的痴情种。”
江寒栖失落道:“我一次也没救过你……”
洛雪烟摇头,捧起他的脸,说道:“没有你,我不可能变回原来那个的自己。”
江寒栖看重她的性命甚于他自己,偏执到疯狂的爱拽回了扭曲不堪的生死观。
“我爱你,观南。”
洛雪烟吻上他的唇,春天降临在每一处角落。
第276章 268.春日至 晨光……
晨光破云,马踏飞雪,四人穿过密林前往八重海。
马依旧是三匹,不过御小枣的人发生了变化。江寒栖抓着缰绳,梳着高马尾,眉弓下是一双平和的黑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洛雪烟坐在他背后,风擦着肢体疾驰而过,贴在一起的地方却是暖和的。她想,大冬天的果然还是坐在后面舒服。
回想进入神识的经历,洛雪烟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二次穿越,但她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知悉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或许是静水娘娘暗中帮忙?她想不明白,不过倒弄清了观南的爱对自己的意义。他把她的爱当救命稻草,她又何尝不是呢?浓烈的爱增添了生命的重量,透过他,她重新感知到了自我。
幻梦的最后,他们在春天里拥吻,赤诚而热烈。一吻终了,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双干净的黑眼睛。
“早。”
“早。”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除了说话慢,江寒栖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洛晏清的喜好,让洛雪烟参谋见家长的穿搭,像个愣头青一样紧张。
四个人把马存放到驿站,步行到八重海。
昏沉的天倾向海面,冷风森森,在镜面一样的海留下几道细小而冰冷的水纹,没有浪的海寂寥到不可言喻。
江羡年听说过八重海的异样,但亲眼见到风平浪静的海还是觉得震撼。平静的海仿佛在默默诉说鲛人一族的奉献,她肃然起敬,随即看向身旁的人,用目光描绘恋人的轮廓。她不舍得,又必须要舍得。
今安在昨晚给了她一张清单,上面列了密密麻麻的小事,像是学着和面,又或者是踩满三十片晒脆的落叶。他说她想他的时候可以从里面找点事情做,做完一件划掉一件。清单划满,他就回来了。那张清单是他背着她偷偷写的。他从洛雪烟来了之后开始写,把能想到的乐子搜刮了个净,堪堪赶上了去八重海的前一天。
今安在拿出清单时还开了个玩笑,说上面集结了一个老古板的所有情趣。他本意想逗江羡年笑,乐着乐着发现她眼睛红了,把纸一放,安慰到后半夜。临走前,她索要了一个吻。
江羡年看到有些红肿的嘴唇,脸一热,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今安在不自在地别开眼,她的嘴唇也有点肿。
靠近海边,洛雪烟给三人施下印记,确保他们能为八重海的海水接纳。
几个人慢慢步入海中,刺骨的海水在没过头顶后忽然变得暖和起来,海水像一层膜裹着他们,棉服始终干爽。洛雪烟变出鱼尾,在前面带路。游了一刻钟,她悬浮在海水里,捏碎了一颗蓝色光球。
过了会儿,海水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白光透了出来。
洛雪烟说道:“快进去!”
三个人只觉得自己像穿过一堵透明而柔软的墙,一股强大的阻力顶在前面。洛雪烟在后面挨个推了一把,那股阻力瞬间变成吸力,几个人跌入结界,光缝闭合。四个人狼狈地叠在一起,今安在垫底;江寒栖横在他身上,怀抱着洛雪烟;洛雪烟伸手托着江羡年的后背。
江羡年起身,感觉向上托举的力量消失了,惊奇道:“这下面竟然和陆地上一样。”
洛雪烟撑起身子,解释道:“因为你身上有印记,靠避水珠可没这种体验。”
江羡年回身扶洛雪烟,发现她变成了银发蓝眼,怔怔道:“因因你……”
洛雪烟得意地笑笑:“八重海限定真身。”
江寒栖注视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满脑子想的是红和蓝最为登对,偷偷扬起了嘴角,见梳的发髻歪了,上手扶了下。
“因因——!”
洛晏清姗姗来迟,看到长相妖艳的少年从妹妹头发那里撤回了手,不禁多扫了他几眼。他蹙眉。哪有陌生人随便碰女子头发的?
“哥,”洛雪烟冲洛晏清招招手,将两条手臂对着今安在,“我把八重海的救星带回来了!”
走在流光溢彩的宫殿里,洛雪烟不知怎的想到了谢无忧的驸马之问,瞄了眼和今安在交谈的洛晏清,又看看和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江寒栖。他没敢多言,打过招呼就保持沉默,唯恐给洛晏清留下不好的印象。
洛雪烟暂时隐瞒了两个人的关系,想等消灭妖王尸身再挑明。届时江寒栖在洛晏清面前大显身手,观感定比上来就坦白她爱上无生要好。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洛晏清让他们落座,她喊观南喊顺嘴了,一不留神叫了出来。
洛晏清的目光即刻落到了洛雪烟脸上。他盯了片刻,又看向江寒栖,手指在王座上点了两下,意味深长道:“江公子真的只是江姑娘的兄长吗?”
江寒栖与他对望,攥紧手,飞快构思起措辞。
就在这时,洛雪烟亲昵地挽过他的手臂,坦荡地对上试探的目光,承认道:“我摊牌了,这是我夫君!”
“?!”
半个时辰后,作战会议重新开始,入席的三人神情各异,洛雪烟轻松,江寒栖局促,洛晏清脸色铁青。江羡年递了个担心的眼神,洛雪烟偷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光明正大地挨着江寒栖坐了下去。
洛晏清无奈地看着相邻的两人,感觉妹妹的胳膊肘就差拐人怀里了,叹了口粗气,恨铁不成钢地移开目光,正式说起妖王尸身的事。
妖王尸身位于结界最深处,前方有污染物拦路,强的聚集在外围,数量多如蚁虫,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针对妖王尸身的那道封印。为了保持封印稳固,他们会定期放出一批清理,不过一次也没试过突围。
今安在说道:“我用弓,清扫掉射程上的障碍即可,用不着去到最里面。”
洛晏清反驳道:“还是要深入。污染物太密了,很难保证让你一击必中。”
江羡年问道:“不能一批一批地放出污染物再依次进行清理吗?这样至少可以减轻污染。”
洛雪烟某次回溯里做过类似的事。她回道:“没用的,污染无穷无尽。你杀多少,污染补充多少,要进去只能靠突围。”
江寒栖说道:“我来打头阵。”
洛晏清刚把视线转过去,就听到妹妹骄傲地推荐道:“观南超能打的。”
洛晏清无语地看了洛雪烟一眼,对方无辜地眨了下眼,佯装无事发生。他压下心里的郁闷,说道:“先试下突围吧。”
良久,洛晏清一身银甲,将所有兵力调集到封印地前,宣告了今安在的真身,鸣鼓振作士气。他把将士分成两批。一小批驻守在外,防止污染物入侵;其余的护送今安在深入封印地。
洛晏清本不想让洛雪烟和江羡年涉险,结果一个仗着习得了八重海的所有法术执意跟随,另一个则要陪恋人到最后一刻。他饱受相思之苦,理解江羡年的心情,故而没阻拦体弱的她。至于妹妹,他想一个执念过深的人很难置身事外。她需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妖王的消亡。
他再三嘱咐道:“你们两个都不准逞强。”
“好。”
“知道了——”
核对完安排下去的事项后,洛晏清结印解除封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到了里面,封印随之闭合,驻守的鲛人和污染物缠斗在一起。
封印地内的海水呈现霉绿色,像油一样黏腻,处处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污染物会互相厮杀,奇形怪状的尸块随处可见,仿佛一锅乱炖的地狱光景。
时隔一年,江寒栖又用起了千咒。洛晏清忌惮他是无生,他想自己至少可以在素不相识的鲛人面前装装好人。好几个转身的瞬间,他都看到洛雪烟施法的身影,感觉那样的她既陌生又美丽。她放出的法术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水的灵动和杀气结合在一起,宛如神圣的净化。
“啧。”
江寒栖心虚地看回前方,本想直用千咒直接砸烂污染物,感觉有些粗鲁,换成了温和的绞杀。
洛晏清看着四散的尸块,眉皱的更紧了。
水箭开路,剑气相随,今安在和江羡年相视一笑,同时回身,一前一后,三支水箭没入,霜华剑斩杀,一如当年一般默契。
行进良久,一行人抵达封印最深处。了无生气的妖王被水色锁链吊在半空,身体被一层黑色的膜覆盖着,墨绿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空掉的心口渗出。随同的鲛人竭力牵绊污染物,五人靠近尸身,给今安在制造射箭的机会。
似是察觉到危险,污染物前仆后继地挡在尸身面前,一窝蜂地冲散了五人。
洛晏清杀出一条血路,看到令他心惊的一幕:污染物向落单的妹妹发起了偷袭。他紧张道:“因——”
一道玄色闪过,江寒栖承下了那一击,用无生的妖力消灭了那个污染物。血眸转了过来,慌乱地变成正常的黑色,很快又落到了着急的爱人身上。
洛晏清继续对付发狂的污染物,默默加回了先前扣掉的印象分。
几人浴血奋战,总算挣扎出了转瞬即逝的良机。
若水弓的弓弦绷到极致,手指骤然松开。
今安在的身形抽象成纯水,连同若水弓一起,化为破除邪祟的利箭,直直射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终结的一箭。
新生的一箭。
八重海起浪了。
江羡年隐约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承诺:“阿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好,我等你。她在心底默默回道。
洛雪烟注视着尸身消散。噩梦一般的回溯一去不复返,她的人生终于回归成一条单行线,那条线上有族人,有朋友,有哥哥,还有……
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只听一个声音温柔道:“都过去了。”
洛雪烟轻轻靠到江寒栖身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鲛人现世,牵扯出妖王的结局,人妖两界为之轰动。第三年,踏浪城邀请鲛人参加祈丰祭,恢复了双方的往来。鲛人一族的小公主又被推举为大祭司,要在静水娘娘诞辰那天献上祭祀之舞。
此时堪堪过冬,离祈丰祭还早,小公主并不着急准备,带着准驸马偷偷跑到了人界赴约。
洛晏清发现两人跑路时,他们已经赶了一半的路。
洛雪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看到枕边的娃娃,突然动了坏心眼,朝它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这娃娃与江寒栖共感,是洛晏清对他们同床做出的妥协。她和江寒栖没成亲,同床不合礼数,但他见不到她就发慌,会陷入病理性恐慌。
尽管两人再三保证不会动手动脚,洛晏清还是无情地拆散了他们。但江寒栖的情况着实太严重了。他后来做出了让步,给江寒栖弄了个共感娃娃,允许洛雪烟抱着睡觉。
每天被洛雪烟陪着,江寒栖的心病好了许多,已经能离开她单独行动了。比如今天早上,洛雪烟想吃豆沙包,他早早就上街买了。
洛雪烟想象着江寒栖好端端地被亲了一口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离开残留着青木香的被窝,套上衣服,洗漱完把头发梳顺,等着江寒栖回来编头发。
没一会儿,门开了。
洛雪烟故意垂着头,听到脚步声停在身后。
“怎么只亲了一口?”
洛雪烟回道:“你猜。”
江寒栖俯下身,把脸凑到她旁边,说道:“我猜第二口要当面亲。”
洛雪烟轻轻啄了一口,闻到浓郁的花香,看到他捧着一束花,花枝剪得短而整齐。她惊喜道:“怎么还买花了?”
江寒栖把花递给她,说道:“这边有入春往头上簪花的习俗,我觉得你会喜欢,买了些。你挑下中意的,我给你编头发。”
洛雪烟挑了几朵。
江寒栖从怀里掏出豆沙包,放到她手上,编起了头发。过了会儿,他咽下洛雪烟投喂的豆沙包,盘起了复杂的发髻。
春天的花绽放在爱人的发间。
他心想,春日忽至。
于是笑意与爱意便一同溢出眼眸。
【正文完】
第277章 反穿(上) 女装?见家长!……
定亲,成婚,蜜月。
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盯着江寒栖穿衣服时,洛雪烟才对身份上的转化有了些许实感。她看到醒目的抓痕,动了下身子,感觉浑身跟散架了一样,懒洋洋地合上了眼。方才清洗时她就想睡了,半梦半醒地配合江寒栖穿好衣服,又被他抱回到床上。
半梦半醒间,周身被半冷不热的凉意裹住,就像被一只大猫圈在怀里一样。
大猫亲了亲眼睛,又捏了捏手指,低声问道:“这次有没有比上次好一点?”
既是问句,也是讨要表扬的开场白。
洛雪烟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嗯了声,在厚实的腱子肉上蹭了蹭,感觉耳朵被亲了下。她一巴掌拍了过去,手指蹭过睫毛,抵在眼尾的凹陷处。她有气无力道:“痒。”
眼尾绷紧又放松,洛雪烟想像出一双含笑的眼眸,挪了下手,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江寒栖。她枕在他身上,呼吸一起一伏,她跟着起起落落,感觉自己躺在了一朵飘忽不定的云上。云朵有青木香,还有点凉。
江寒栖轻轻亲了下嘴角,看着一只睡眼从闭上到撑开一条缝,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柔柔地托着一条昏昏欲睡的小鱼。他越看她越觉得可爱,情不自禁地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感觉后颈被捏了下。他想,因因又把他当成猫了。
洛雪烟还记得松口的契机,提醒道:“女装……”
若非贪图美色,她才不会答应他尝试新姿势,累死了。
江寒栖答应道:“不会忘的。”
洛雪烟合上眼,嘟囔道:“腰酸。”
环在腰际的手自觉地按揉起相应的穴位,随后是例行的真情告白:“晚安,我爱你……”
喃喃低语像是在蜜罐子里泡过一般,黏糊糊的,每个字沾满了糖浆。不知何时起,这句话变成了临睡前的固定仪式,洛雪烟听了上百个夜晚,但一点也不腻。她想,或许是因为他每次都在很认真地说。抱着对女装的期待,她在臂弯里沉入梦乡。
冷不丁的,疑似门扇闭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声音?
洛雪烟一晃神,看到了电梯指示灯,数字显示在屏幕上,电梯还在往上升。她瞥见浅黄色的旅行箱,掐了下手背。有点疼,但没醒。她又用了些力气。疼,还是没醒,电梯仍在上升。她看看掐痕,不信邪地下了狠手。
数字从十一跳到十二。
“叮!”
梦境继续。
电梯门缓缓打开。
洛雪烟疼得呲牙咧嘴,一边揉手背,一边疑惑地抬头。
一双方头黑皮靴,低跟,鞋面泛着光泽。
黑大衣垂坠到腿肚。
高领白毛衣打底。
长发及腰。
再熟悉不过的妖艳脸庞。
两脸茫然。
“观——等等等,怎么关门了!”
洛雪烟急忙摁下开门的按钮。
门还未彻底打开,江寒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抵住门,一把拽出了洛雪烟。
洛雪烟揪了下江寒栖的脸,感觉这梦真实到不可思议。有触觉就算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青木香。
江寒栖突然问道:“因因,这是你的梦吗?”
洛雪烟面露诧异。
“我是真的,”江寒栖原以为这是他的梦,但梦中的一切超乎了他的认知,而眼前的洛雪烟身上有他的心头血,她也并非梦中的幻影,“这是你曾经去过的那个世界?”
“嗯,”洛雪烟不由得想起四年前潜入江寒栖识海的奇妙经历,“难道我们共梦了?”
江寒栖垂眸沉思,瞄到裸露在外的双腿,又看了看毛茸茸的上半身,提醒道:“裤子没梦上。”
洛雪烟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一条腿,揪起光腿神器,说道:“梦了。这叫光腿神器,穿了看起来跟没穿一样,可厚实了,不信你摸。”
江寒栖想就着她的手拉扯,没捏住,光腿神器绷了回去。
洛雪烟又道:“你可以使点劲,这裤子不怕扯。”
江寒栖小心翼翼地捏起光腿神器,确认没掐到皮肉才慢慢往外扯去,满脸惊奇。
“叮。”
就在这时,电梯又停到十二楼,有人上来了。
洛雪烟扭头。
电梯打开,另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哥?”
洛晏清一手提着超市购物袋,一手抓着她的旅行箱,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俯身揪着光腿神器的江寒栖,嘴张开了一个字也没吐,眉倒是皱得愈发紧了,两道剑眉几乎要连到一起。
被拽起来的光腿神器弹回到大腿上,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短促声响。
江寒栖顿感心虚,把腰挺得笔直,背过惹祸的手,随即又想到他和洛雪烟已经喜结连理了,默默把那只手垂回到身侧。
门扇合成一条缝又打开。
洛晏清推着旅行箱走出来,停在洛雪烟面前,定定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偷摸跑回来了?不是说十七号才考完试吗?”
洛雪烟懵了,扫了眼淡黄色的旅行箱。这箱子是洛晏清在她上大学时送给她的。她大二暑假出的车祸,此时是冬天,那梦里的时间线应该是在大一的寒假?
她对上洛晏清的目光,意识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讪笑道:“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吗?”
洛晏清反问道:“所以才把旅行箱落在电梯里?”
洛雪烟接过拉杆,难为情地咳了声,说道:“意外意外。”
洛晏清眼睛一转,目光落到一直在打量他的江寒栖身上。他自上而下端详了一番,问道:“这位也是惊喜?”
洛雪烟脑子转得飞快:“同学,江寒栖。他想来我们这儿玩几天。”
洛晏清看着方头皮靴,眉头微蹙:“男生?”
洛雪烟脱口而出:“女孩子!”
洛雪烟发觉梦并不以自己的意识发展,要想把江寒栖留在身边只能贴合梦境的走向。他们家没有多余的卧室。如果坦白,江寒栖今晚很有可能要独自住宾馆。
江寒栖向洛雪烟投去诧异的目光,见妻子拼命眨眼,沉默不语。因因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洛晏清扫了眼陌生人的头顶,目测自己还没一个女孩子高,随口道:“长这么高。”
洛雪烟信口胡诌:“他是北方人,超级喜欢喝牛奶,把牛奶当水喝。”
洛晏清和江寒栖对视。
洛雪烟捏了把汗,感到了第一次把江寒栖介绍给洛晏清的那种刺激感。江寒栖虽长着一张艳丽的脸,但体型在那儿,比洛晏清要高大一些,乍一看还是更像男生。
片刻后,洛晏清收起了戒心,微笑道:“欢迎做客。”
借着放行李的理由,洛雪烟把江寒栖拐到了自己卧室,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江寒栖确认道:“这个洛晏清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吧?”
洛晏清买了板AD钙,听到洛雪烟说渴,问她要不要喝,顺便给了“爱喝奶”的江寒栖一瓶。他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插上吸管,洛雪烟插上后递了过去,回道:“不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一妖一人虽同样叫洛晏清,同样与她有血缘关系,长得也分毫不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鲛人洛晏清不会做饭,人类洛晏清厨艺和江寒栖有的一拼;鲛人洛晏清很少玩电子游戏,人类洛晏清是个不折不扣的游戏迷,游戏卡带一堆,因此有些近视,看书时会戴眼镜;鲛人洛晏清外向开朗,人类洛晏清内敛慢热……
两人的差异不胜枚举,最有说服力的当属整整三厘米的身高差。
人类洛晏清对一米七九的身高耿耿于怀。
江寒栖喝了口AD钙,眼睛一下亮起来了,夸奖道:“好喝。”
洛雪烟和他碰了下杯,笑眯眯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好喝好吃的,晚点带你品鉴。”
这场梦宛如一个天赐的良机,五感皆入梦,堪比真实。她能带观南体验遥不可及的现代社会了。
江寒栖担忧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妖力,如果是陷阱就麻烦了。
“嗯,”洛雪烟环顾卧室。布局乍一看相似,细看却能发现很多违和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穿回到大一那年的寒假,房间不应该出现变动。她宽慰道,“我在现世已经死透了,不做梦的话怎么可能回来?”
江寒栖头疼道:“那我必须要装作女孩子吗?”
别的还好说,但捏着嗓子说话就……
洛雪烟说道:“如果你想独守空房,也不是不可以恢复男身。”
江寒栖欲言又止。
洛雪烟眼睛定在不自在的脸上,动了坏心思,笑道:“好妹妹,叫声姐姐听听。”
洛雪烟站着,江寒栖坐在小沙发上,两条长腿局促地并在一起,仰着头,抬眸看她,莫名显得娇羞。她用脚轻轻碰了下他的脚尖,催促道:“快快快,让我看看你装的像不像,记得要娇羞一点。”
江寒栖根据对自己娇羞的理解,艰难地捏着嗓子发出了音节:“姐姐。”
洛雪烟哈哈大笑。
江寒栖无辜道:“不像吗?你昨晚就是这么……”
洛雪烟瞬间止笑,红着脸捂没有遮拦的嘴,急忙道:“打住!”
江寒栖眨眨眼。
扬起的唇将笑意拓在敏感的掌心上,洛雪烟从人畜无害的眼睛里看出了一肚子坏水,感觉江寒栖像一只坏事做尽的猫,抬爪把杯子推到地上,端坐在那儿,得意地摇着尾巴。她恼羞成怒道:“还笑!”
“不笑了,”江寒栖轻轻拿开她的手,凤眸还浸在笑意里,“方才那句可还合公主殿下的心意?”
洛雪烟小声坦白道:“我逗你玩的。”
她早就想好了遮掩的措辞,就是想满足下自己的恶趣味,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丢人呐。
江寒栖盯着涨红的脸,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揉了揉她的手腕,回到了正题:“那我正常说话不要紧吗?”
洛雪烟回道:“不要紧。”
她设想了一下江寒栖夹着嗓子说话的情形,感觉自己会当众笑死。
洛雪烟又道:“把大衣脱了吧,我给你找其他衣服穿。”
江寒栖起身解开扣子,洛雪烟探进袖口里摸了下毛衣的厚度,发现他的内搭只有一件毛衣。她刚想打趣“要风度不要温度”,转念想起这是她构建出来的梦境,默默闭上了嘴。敢情那双靴子也是她的个人审美。
江寒栖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转过身,明快的色彩一股脑涌入眼底,闹哄哄的温暖。他看看洛雪烟身上的明黄色毛衣,想起他以前对小公主最大的误解是以为她钟爱白色。她其实更喜欢艳色,寝宫的衣柜里全是明亮的色彩,仿佛藏了一个暖春。
江寒栖套上卫衣,接过线织开衫,一转眼又看到洛雪烟拿了个形制独特的东西过来。他一边穿开衫一边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抓发夹,手残党的福音,”洛雪烟捏开抓发夹,向他展示了一下用法,递了过去,“你用用看,我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可想它了。”
江寒栖盘起头发,用抓发夹夹了起来,试着晃了下头,头发散开了。他接住夹子,疑惑道:“不是这么夹的吗?”
洛雪烟上手给他夹了下,发现是发量的问题。她在现代没留太长的头发,堪堪及肩,但江寒栖头发到腰。她说道:“你头发太多了。拿着,我搜一下发量多的用法。”
洛雪烟此时才想起来宠幸手机,江寒栖在一旁好奇地盯着她打开锁屏。屏幕亮起,洛雪烟的映像变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愣怔道:“今安在?”
完蛋。
曾经的她可是今安在的妈粉。
洛雪烟如临大敌:“这个……”
解释的话还没组织好,锁屏键感应到指纹,主屏出现,满屏都是今安在。
洛雪烟视线游移:“那个……”
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大一那年今安在的生贺图尤其好看,她挑了两张喜欢的设成壁纸,过年时才换了新壁纸。
江寒栖声讨道:“我是哪个?”
洛雪烟应道:“揣心里的那个。”
江寒栖不依不饶道:“那今安在……”
一个封口吻顺好了炸毛醋猫的一半的毛,另一半毛在洛雪烟将锁屏和主屏的壁纸都换成了两人的自拍后才顺了回去。洛雪烟给江寒栖夹头发,江寒栖抱着手机播放教程,暂停后就用自己的指纹来回解了好几遍锁,看了又看,她感觉他背后的那条无形尾巴都快摇出残影了。
终于,抓发夹稳稳当当地缚住了顺滑的长发。
门被敲响了。
“因因,”外面是洛晏清,“你同学有忌口的吗?我要备菜了。”
洛雪烟打开门。
洛晏清额前的头发被打湿了一部分,像刚洗过脸一样。他扫了眼穿着洛雪烟衣服的江寒栖,对方本来在望着洛雪烟的背影,察觉到目光,看了回去。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他听到妹妹回道:“观、嘻嘻不吃辣。”
洛晏清收回目光,问道:“虾吃椒盐的还是蒜香黄油?”
两种做法都是古代吃不到的,洛雪烟抉择不下,笑呵呵地商量道:“能不能都要?”
她举起一只手,请缨道:“我可以帮忙剥虾。”
洛晏清回道:“算你运气好,我昨天刚剥了一盆虾仁。”
洛雪烟一合掌,喜出望外:“巧了吗这不是!”
洛晏清又问:“排骨吃吗?”
“吃!”
“炸丸子?”
“吃!”
“鲈鱼?”
“吃!”
“牛腩?”
“吃!”
洛晏清双手抱胸,问道:“姑奶奶不吃什么?”
洛雪烟回道:“垃圾。”
洛晏清笑了:“行。”
洛雪烟听洛晏清的语气像是来真的,难以置信道:“真全做啊?”
洛晏清喜欢做饭不假,但他嫌备菜麻烦,以往做三道以上的硬菜就得让人软磨硬泡。
“看在你离家半年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犒劳一下吧,”洛晏清看了看江寒栖,又道,“而且你还带了同学回来,肯定要让客人吃好。”
洛雪烟雀跃道:“我来帮忙。”
片刻后,三人在厨房扎堆。洛晏清给肉类焯水,另两个人聚在一块择菜。碍于大舅哥的威压,江寒栖没怎么开口,默不作声地听着兄妹俩聊天,对妻子有两个哥哥这件事有了更深的感受。
洛雪烟将菜筐子放到案板边上,洛晏清伸手拿刀,她看到他尾指根部绑了段红线,上面有类似缝合线一样的纹路,问道:“哥,你小拇指怎么绑了条红线?”
“什么红线,”洛晏清拿过刀,屈起小指,“这是纹身贴。”
洛雪烟心想,这梦果然是她做的,连不爱赶时髦的哥哥都崩人设搞上纹身贴了。
洛晏清见她还在寻思,放下刀,把手伸到她面前,强调道:“你看,真是纹身贴。”
洛雪烟回道:“看到了。”
洛晏清瞄到她腕上的桃花手链,重新拿起刀,随口问道:“手链新买的?”
编手链的某人眉头一跳,眼睛转了过去。
“嘻嘻给我编的,”洛雪烟把滑下去的袖子撸到胳膊肘,伸到洛晏清眼前全方位展示,“好看吧?”
洛晏清说道:“好看,看起来废了不少心血。”
洛雪烟在心底附和道,这还真是用心血编出来的。
洛晏清漫不经心道:“那你给人家回了什么?”
洛雪烟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心,说道:“这个。”
她也没撒谎,的确是把心给出去了。
洛晏清明知故问:“钱?”
洛雪烟无语道:“这是心!心——!我比了多标准的一颗心啊。”
江寒栖忍俊不禁,观察她的手势,偷偷跟着做。
尽管身在梦中,又是以同学身份做客,江寒栖还是希望给因因的家人留个好印象。据说她的父母晚上会回来。为此,他主动从洛晏清那边讨了三道硬菜。洛雪烟乐于让伴侣在家人面前露一手,给两个人打下手,悄无声息地顺点炸丸子塞进嘴里。
炸丸子是洛晏清做的,她自己吃两个又送几个到江寒栖嘴里。
傍晚时分,洛晏清估摸父母快回来了,起锅热油烧不需要炖煮的菜。他和江寒栖一人一边,灶台不窄,但两个人都肩宽腿长,从后面看有些拥挤。
洛雪烟手托布丁,听着噼里啪啦的炒菜声,感觉成婚时许下的心愿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实现了。鲛人那边是她的家人,人类这边也是她的家人。她和江寒栖拜天地时就在想要是这边的家人也能参加就好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亲口向他们介绍观南,告诉他们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幸福。
最后一口布丁化在嘴里,洛雪烟洗净玻璃罐,擦干水,找到妈妈收集的布丁罐,放到了最外面。
就在这时,大门被敲响了。
洛雪烟心头一颤,三步并作两步走去开门,开门先见一捧花,花之后是一张温婉可人的脸。她飞扑上去,碰掉了肩上的挎包。她闻着记忆中的清香,只喊了声“妈”,嗓子已经哽住了。她现代的父母和死去的双亲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和洛晏清不同,只存在于一个世界。
“因因,”孟月君惊喜地拥住女儿,“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嗓子被日日夜夜的思念堵住,洛雪烟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孟月君感觉女儿情绪不太对,担心道:“怎么了?考试挂科了?”
洛雪烟又想哭又想笑,哽咽道:“没有,就是想你了。”
孟月君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温柔道:“妈妈也很想因因。”
过了会儿,落到肩膀上的眼泪半干,洛雪烟慢慢松开孟月君,看到挎包掉在地上,拾起来,把妈妈牵进了屋里。两人进屋时才发现厨房门口立着两个看客。
孟月君对陌生的面孔微微一笑,问道:“你好呀,你是清清的朋友?”
“妈,他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同学,叫他嘻嘻就行,”洛雪烟拐着孟月君的胳膊,看向江寒栖,“叫阿姨。”
江寒栖乖巧道:“阿姨好。”
“好俊秀的孩子,”孟月君看到他身上穿着围裙,眉头一皱,“哎,怎么能让客人下厨?”
想到自己面对着岳母,江寒栖不由得有些紧张,摆手道:“没事的,我喜欢做饭,想让您尝下我的手艺。”
洛雪烟见他整个人都僵了,抿嘴一笑,说道:“妈,没事的,嘻嘻不是外人。”
孟月君听到后半句愕然地看了她一眼。
洛雪烟结巴道:“我、我是说他——他是上大学交的最要好的朋友。”
孟月君把江寒栖从头到脚看了遍,笑道:“辛苦你了。”
江寒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不辛苦。”
母女俩进到卧室。
洛雪烟怀念地打量爸妈的卧室,看到桌子上还摆着她送他们的石膏娃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娃娃很干净,没有落灰,她感觉父母应该经常擦它。
孟月君换上居家服,一本正经地问道:“因因,妈妈问你,嘻嘻是男孩子吗?”
“怎么可能?”洛雪烟正趴在床上看妈妈画的绘本追忆童年,一听这话直接坐了起来,“人家是女孩子!”
孟月君追问道:“真的?”
洛雪烟反问道:“男孩子怎么可能长那么好看?而且还留了那么长的头发。他就是长得高了些。”
孟月君狐疑道:“声音听起来也……”
洛雪烟叹息道:“他小时候做过扁桃体手术,你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个。”
孟月君回想起那张精致的脸,打消了疑虑。
粘了妈妈一段时间,洛雪烟看到爸爸时的心态平稳了许多。洛时宜见到江寒栖的反应和妻子如出一辙,不过有孟月君解释,他很快就信了他是女儿的“女”同学。
五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双亲对江寒栖的厨艺赞不绝口,江寒栖被夸得耳朵通红,晕乎乎地吃完了一顿饭。他才知道被人夸奖竟然能让人开心到几乎要飘起来。被夸奖包围的漂浮灵游荡到收拾垃圾的妻子身边,陪她出去倒垃圾,走着走着油然生出跳一下的冲动。
洛雪烟忍不住笑:“这么开心吗?”
江寒栖点点头,看着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往她那边靠了下,影子融到一起。他幸福道:“能被因因的家人认可,我很开心。”
溜达了一圈,两人回家时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洛雪烟想带江寒栖玩她喜欢的游戏,却被洛晏清告知游戏手柄和卡带都借了出去。
目送两人回屋后,洛晏清带上门,看了看角落里的一柜子卡带,眼神晦暗不明。手机震动,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拿起一看,备注为“还不复合的劣性恶魔”发来了消息。
洛雪烟洗完澡,看到江寒栖捧着电热水袋坐在床上,被子上摊着孟月君为纪念她出生画的绘本,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没注意她爬到了身边。
洛雪烟探过头去看,发现他才翻到中间,问道:“还没看完?”
江寒栖用捂热的手握住她的手,回道:“第二遍了,妈妈写的故事很可爱。”
手机响了。
洛雪烟拿起手机,上面横着一条消息,是洛晏清发来的——
【去游乐园玩吗?我女朋友多买了两张票。】
第278章 反穿(下) 游乐园里有什么?……
女朋友。
洛雪烟心里一咯噔,百分之两百地确信了这是她做的梦。
江寒栖好奇道:“这个世界的洛晏清的女友不会还是火炎焱吧?”
江寒栖和洛晏清破冰还多亏了那位穿插在旅途中的话本写手。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洛晏清的前未婚妻。
两人当年有嫌隙,差一点点就能解开,结果洛晏清不见了。彼时前未婚妻已是火凤一族的新王,在外并未对他表现出多深的感情,只是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八重海下巡察。
如是过了几十年,她实在气不过洛晏清总是“临阵逃脱”,便用笔杆子发泄怒火,让在学宫上学的他屈居女配,故意写一个更迷人的女主打压他。文字写出来就想得到评价,可在妖界传播会有被熟人看穿的风险。她思来想去,取了个笔名,把文稿传到了人界。
话本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她想起洛晏清时就悲愤地写几段,攒到一定存稿再送到人界。
就像纸包不住火,由爱生恨的笔墨也难以遮掩日复一日的思念。以恨为引的头,结的却总是诉爱的尾。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越写越不想承认,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成了畅销话本的写手。
洛雪烟无意中撞破了话本的秘密,那时洛晏清还在漫漫追妻路上。她想到江寒栖在同人文里处理感情线的手段比她哥高明许多,从中斡旋让他当上了爱情军师。两人的关系因此好了许多。
洛雪烟叹息道:“曾经是,后来分了。”
人类洛晏清相比之下更惨一些。
洛晏清属于高敏感人群,爱好绝对的逻辑规则,对感情这类无序的东西并不上心。不过他毕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人,大三那年被倒追的学妹夺走了守了二十年的凡心。谈了两年,他参加完学妹的毕业典礼,都准备提见家长的的事了,突然被对方毫无预兆地提了分手。
那之后学妹宛如人间蒸发,注销了所有联系方式。
这件事对洛晏清的打击格外的大。对他而言,建立新关系如同掌握新规则,他以为自己完全契合了学妹的规则,末了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能理解她。
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他被规则玩弄了。
洛晏清感到困惑,越想不明白陷得越深,如同在沼泽地里疯狂挣扎最终沉入沼底一般。他们那段时间生怕洛晏清出事,变着法地开导他,爸爸带他钓鱼,妈妈带他旅游,她有空则会带他出去吃吃喝喝。
后来洛晏清慢慢走了出来,不过直到出车祸为止都没再开始新的恋情。
江寒栖代入自己。要是某天洛雪烟不明不白地跟他提分手,不对,单论分手这件事就能让他疯掉。
洛雪烟再度点开锁屏,那条消息还在通知栏里躺着。她虽想带江寒栖去游乐园玩,但对前女友又心存芥蒂。她犹豫道:“去还是不去呢?”
江寒栖分析道:“这个梦是你做的。洛晏清既然提到了女友,说明你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有一段幸福的恋情。是这样吧?”
洛雪烟赞同地点点头。
江寒栖又道:“那就去吧。洛晏清在现实里不如意,在梦里圆满些又如何?”
洛雪烟豁然开朗,在他脸上猛地亲了一口,表扬道:“天才!”
她点开消息,飞快回了过去。
江寒栖微微一笑,看向摊开的绘本,触摸纸上的细腻笔触,疑心她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或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据说孟月君给兄妹俩都画了绘本,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温馨又不失童真,看完就像在晒得暖洋洋的草地上打了个滚,见到湛蓝的天上窝着几朵肥嘟嘟的云。
江寒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他还在给她产出同人文,不过和以前略有不同的是,他现在写大团圆结局不会卡顿了。或许,他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让人一看就感到温暖的文字。
洛雪烟和洛晏清定好出发时间,一看时候还早,想了想,对江寒栖道:“等我下,我拿个好东西给你看。”
她套上外套,兴冲冲离开房间,没一会儿抱了几本册子回来。
江寒栖一边打量一边问道:“这些都是绘本?”
“相册,”洛雪烟把几本相册放到床上,一盖被子,发现被窝凉了,爬到江寒栖怀里,“里面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江寒栖岔开腿让出地方,贡献出热水袋,扯过那堆相册,迫不及待想要翻开。
洛雪烟抽出最底下的那本,邀请道:“先看这本。”
江寒栖翻开相册。第一页是襁褓里的小婴儿,躺在碎花被单,像花苞拥着的花骨朵一样,粉嘟嘟的,闭着眼,似乎在酣睡,但小嘴却抿成了微笑的弧度。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问道:“这是你吗?”
“嗯,”洛雪烟看着小小的自己,有点害羞,“这是我刚出生的时候。”
江寒栖笑道:“刚出生就这么可爱了。”
洛雪烟耳朵听热了,羞于接话。
江寒栖看到下一张,小婴儿已经睁开眼了,眼睛像葡萄一样,圆滚滚的。她盯着某个东西,似乎很惊讶,嘴巴圈成了一个圆。他问道:“看见什么了这么惊讶?”
洛雪烟回道:“我哥。”
江寒栖笑出了声,问道:“这边的洛晏清大你几岁?”
洛雪烟回道:“五岁。”
下一张便是五岁的小男孩趴在旁边看妹妹的照片。
江寒栖说道:“嫉妒。”
洛雪烟问道:“嫉妒什么?”
江寒栖回道:“我也想趴在旁边看你。”
洛雪烟乐了:“反了,我趴在旁边看你还差不多。”
她是鲛人,江寒栖起初是人类,单论年纪差了好几辈。
后面有一张洛时宜抱女儿的照片,婴儿的小脸还没他的掌心大。
江寒栖看得心痒痒的,用指尖蹭了下妻子的小脸。
洛雪烟问道:“干嘛?”
江寒栖放下手,回道:“过手瘾。”
洛雪烟扯过那只手,强行塞进了电热水袋。
随着翻页,小婴儿慢慢长大,从躺着到坐起来不过是几张照片的跨度。一周岁的照片是在照相馆拍的,小女孩扎了两个小啾啾,神气十足地坐在小车上,笑得露出了没长齐的牙齿。
江寒栖说道:“恭喜因因小朋友周岁了。”
洛雪烟回道:“谢谢嘻嘻大朋友的祝福。”
一岁半时,小女孩裹得像个小竹笋,才到哥哥的胸口,抓着兔子玩偶,懵懂地看着镜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寒栖觉得自己跨越时空和她四目相对。他抱紧洛雪烟,感受着修长的身体,对照片里的她挥了下手掌,温柔道:“你好呀。”
洛雪烟应道:“你好呀。”
三岁时,小女孩偷穿妈妈的花裙子。裙子堆在地上,她头发凌乱地站在那儿,撅着涂得乱七八糟的嘴,两只眼心虚地瞅向一边。
江寒栖看到飞出嘴唇的红印子乐不可支,调侃道:“吃小孩了?”
“把你吃了。”
洛雪烟扭头轻轻咬了下他的脖子。
四岁时,小女孩把头发剪短了,像一朵小蘑菇。不过小蘑菇并不开心,哭得很伤心,脸憋得通红。
江寒栖心疼道:“怎么哭这么伤心?被欺负了?”
“没有,”洛雪烟点了点紧随其后的二号哭包,“我欺负到我哥头上了。”
洛晏清倒没她哭得那么凶,只是咬着下唇,眼泪汪汪的。他伸着一只手,孟月君拿纸巾给他擦指甲,拇指是正常颜色,但其他手指是粉红色。
洛雪烟娓娓道来:“我小时候不是喜欢粉色吗?妈妈送了瓶粉色指甲油,我给自己涂完还不过瘾,也想让哥哥变得漂亮,就趁他睡午觉的时候对他下手了。我哥一觉起来看到指甲变粉了,发现洗不掉,没脸上学,急哭了。”
江寒栖问道:“后来呢?”
洛雪烟继续道:“爸爸给他请了假,跟妈妈想办法去指甲油。我呢,作为罪魁祸首,当然要受惩罚了。妈妈知道我很宝贝头发,说要剪了我的头发。我吓得哇哇大哭,哥哥还求情来着,不过最后还是剪了,第一张照片就是我刚剪完头发的时候照的。哭完后,妈妈严肃地讲了涂指甲油的事对哥哥造成的伤害,让我向他道歉。”
江寒栖看到小女孩抓着裙子泫然欲泣地望着小男孩的照片,问道:“这张?”
洛雪烟回道:“嗯。”
江寒栖发现洛雪烟哭那一张照片后面全是洛晏清的特写,奇怪道:“照片的顺序是不是反了?第一张应该放中间。”
前面的照片都是按时间顺序排的。
洛雪烟回道:“没有,爸爸故意这么放的,他说这样我每次看到这些照片就能回想起当年有多皮了。”
江寒栖看向做了坏事的小蘑菇,说道:“不过真的很可爱。”
洛雪烟好笑道:“别太溺爱了。”
江寒栖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就要溺爱。”
伴着细微的陈旧气息翻完一摞相册,江寒栖有种穿越时空和陪妻子重新长大了一遍的错觉。那种感觉奇妙非凡,她人生中的许许多多个切片分散在或旧或新的照片里,他用目光一一采摘,放到自己身上,生命因此变重了。
洛雪烟困了却不想睡,吵着要听江寒栖念绘本。江寒栖靠着背垫,她缩在被子里,环着他的腰,枕在他身上。江寒栖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绘声绘色地讲绘本,角色和旁白用不同的语调,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
绘本讲了不到一半,洛雪烟已经要被哄睡了。
江寒栖将绘本放到床头柜上,撤掉靠垫,滑进被窝里。
洛雪烟在他怀里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困得睁不开眼了还没忘睡前仪式,抬起下巴索要晚安吻,很快,一抹柔软的凉意印了上来。
“晚安,”江寒栖冷不丁想起偷学的手势,探出手,用手指比了个心,“我爱你。”
洛雪烟笑了两声,也把手伸出来比心,和他碰了下,俏皮道:“爱你~”
翌日,父母出去上班,洛雪烟吃过早饭拉着江寒栖回屋打扮。洛晏清收拾完东西,走出房间看到妹妹在给江寒栖系围巾,后者乖顺地垂着头,但眼睛却是望向她的。他挑了下眉,怎么看都觉得围巾像领带。
走了两步,洛晏清又注意到编得相当规整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笨蛋妹妹哪怕照着教程也只会编得乱七八糟,这一看就是另一个人的手笔。某人的手拨了下妹妹的发丝,眼看两人越离越近,他刻意咳了下。
两人飞快拉开一个银河的距离,一个手交叠在身前,质问他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雪白的小脸染上绯红,比腮红还显色;另一个则看了他一眼,讪讪地拽了下围巾。
像被抓到早恋的中学生。
洛晏清若无其事道:“走路没声耽误你和同学互帮互助了?”
对啊,他们俩都是同学了,系个围巾怎么还心虚上了?
洛雪烟感觉自己脸红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想说点话补救下不对劲的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穿多了热。她往江寒栖那边一瞟,发现他僵硬得像个稻草人。无论哪个世界的洛晏清都是他的克星。她小声道:“穿、穿鞋吧。”
江寒栖轻轻应了声。
洛晏清但笑不语,走到鞋柜前穿鞋。一双修长的手闯入视野,他眼看着那双带跟的靴子被人拎走,看看自己的鞋,默不作声地低头穿上板正的马丁靴。
洛雪烟见他挎包里鼓鼓囊囊的,问道:“哥,你包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么那么鼓?”
洛晏清掀开包,里面装满了零食,是昨天去超市买的那些,无一例外都是她爱吃的。他说道:“以防某人在半路饿死。”
“哦,”洛雪烟抓走两个果冻,分给江寒栖一个。她本想说大棉袄,一看洛晏清穿着羽绒服便临时改了口,“没想到我离家半年你都升级成贴心大面包了。”
洛晏清白了她一眼,拉上拉链,拿起车钥匙。
洛雪烟奇怪道:“爸爸没开车吗?”
洛晏清回道:“我有车了。”
洛雪烟说道:“哦。”
她心想,又是梦境的私设。
洛晏清憧憬某个穿夹克骑机车的游戏角色,大学时考了摩托驾照,骑机车通勤,打算用自己的存款买轿车,她出车祸前才听他提买新车的事。
电梯停在地下车库。
三人去到停车位,那里早有人恭候多时。
只见一人站在机车旁,拎着头盔,皮夹克长靴大波浪,从头黑到脚。她转过头,目光在洛晏清脸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看向他身边的两人,灿然一笑:“初次见面,我是洛晏清的女朋友,明昭。”
洛雪烟愣怔。这个世界的明昭不应该是甜妹吗?照片里没这么飒啊。不对,她此时在梦里,眼前这个明昭是她主观捏造出来的,也难怪两人气质不同。想通这一点,她对明昭的印象立即从“始乱终弃前女友”变成了“意识产物”。她唤道:“昭姐姐好。”
江寒栖点头致意。
明昭看着洛雪烟,问道:“你就是因因吧?我经常听你哥提起你。”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昭转身捧起五颜六色的花束,举到她面前,又道:“送你,见面礼。”
洛雪烟愕然道:“诶,不是给我哥的吗?”
“学长也有份,”明昭扫了洛晏清一眼,风情万种,又把花束往上举了举,“但这束是专门为你买的。”
洛雪烟看看洛晏清,受宠若惊地接过花束,默默和江寒栖对上目光。
明昭拿起单独包好的玫瑰花,献给洛晏清。
洛晏清转了下玫瑰,抬眸看定明昭,淡淡道:“借车就这么点回礼?”
明昭伸手,说道:“嫌少还我。”
洛晏清打开后备箱,既没说满意又没说不满意,要过头盔,放进了后备箱。上车后,他把玫瑰插在放水杯的凹槽里,从包里拿出自己做的三明治给明昭。
前面在聊天,后面在贴贴。
两人上车时为了避嫌还天南海北地坐着,路走了不到一半就粘到了一起。洛雪烟叫江寒栖看她这边的车窗,他一过去就不动弹了,没多久怀里多了束花,手也自然而然地扣住了另一只手。
因为早上的事,两人的说话声一个压得比一个低,声音低了又听不清,于是头挨得越来越近。
洛晏清等红灯时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全程没打扰,不过在下车时看到妹妹拍打瘪掉的羽绒服袖子时还是没绷住笑。
上次去主题乐园还是在高考结束,洛雪烟模仿当时的自己在地标性建筑前摆了一样的姿势拍打卡照,又拖着江寒栖拍照。
明昭擎着拍立得,见两人装不熟,摇了摇手掌,指挥道:“好朋友靠近一些嘛。头往一块靠一下,还可以再近一些,就这样,我拍了。一、二——好了。”
四人前往第一个目的地时,江寒栖还在拿着双人拍立得看。他偷偷问道:“这一张也会放到相册里吗?”
“当然会啦,”洛雪烟拐上他的胳膊,看了眼拍立得,他们的围巾是同一个系列的,一蓝一红,同一种系法,“把这个放到新相册的第一张。”
临近中午,洛雪烟排上了心心念念的过山车。
此起彼伏的尖叫一波接一波,江寒栖站在外围挡太阳,背着和狂拽酷炫的一身格格不入的小背包,打量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问道:“你坐这个不会害怕吗?”
洛雪烟自信道:“不会呀。”
洛晏清闻言回头看看洛雪烟,嗤笑一声。
过山车缓慢爬至最高点,咔咔咔的咬合声随着颠簸传入耳中。江寒栖看了看小如蚂蚁的人群,正盘算着飞檐走壁和过山车的相似性,突然听到紧张的吐息声,抓着他的手越收越紧。还没来得及问,过山车俯冲直下——
风很冷。
手很疼。
阳光很刺眼。
尖叫声很大。
江寒栖面不改色地坐下来,眼都没闭过,一只耳朵快聋了。他搀着腿软的洛雪烟,哭笑不得:“不是不怕吗?”
洛雪烟指指眼睛,理直气壮:“我又没哭。”
洛晏清嘲讽道:“人菜瘾大。”
明昭毫不留情地举报道:“你哥也叫了。”
洛雪烟做了个鬼脸,回敬道:“人菜瘾大。”
后来人菜瘾大的人只剩洛雪烟一个,江寒栖换着耳朵陪她坐完大摆锤和跳楼机。洛晏清在底下拍了一堆表情扭曲的照片留作纪念,嘲笑她吓出了同学的图层。洛雪烟气恼不已,使唤不了江寒栖,便让明昭把他收拾了一通。
中场休息,四人去园内的甜品屋蹭了一顿。
仗着洛晏清买单,洛雪烟把想吃的都点了一份。
洛晏清狐疑道:“你吃的完吗?”
洛雪烟搂紧江寒栖的胳膊,神气地抬起下巴,应道:“吃的完。”
她自己当然吃不完那么多了,但这不是有观南在吗?
没多久,洛晏清见识到了除了妈妈和妹妹之外的第三个甜品脑袋。江寒栖坐在他对面,别着妹妹友情提供的发卡,以优雅的吃相解决掉好几份甜品。他叉了个草莓放进嘴里,回忆昨晚的饭桌,感觉小鸟胃是他对江寒栖最大的误解。
下午排碰碰车,洛雪烟找到能带上江寒栖一块合理报仇的机会,和他一起围堵洛晏清。他堵,她负责撞,明昭拱火。一片欢声笑语中,洛晏清愣是玩上了“躲躲车”。他逃到角落,质问道:“三对一,天理何在?”
洛雪烟一脚油门轰了下去,兴奋道:“天理来喽~”
明昭别住打算二次逃逸的洛晏清,帮腔道:“天理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寒栖堵住退路。洛雪烟砰的一下撞了上去,撞击力道波及到他那辆车上。她开心地对他比了个剪刀手,他跟着回了个,对上幽怨的目光,默默把手放回到方向盘上,假装无事发生。
路过周边店,洛雪烟兴冲冲地进去逛,看到有耳朵会动的帽子,套到头上,跑到江寒栖身后戳了戳他,待他转过身来捏下气囊,粗着嗓子道:“动耳神功。”
江寒栖新奇地看着交替扑扇的耳朵,问道:“怎么做到的?”
洛雪烟给了他一个气囊,说道:“捏这个。”
江寒栖试了下,把另一个也要了过来,同时捏了下去,笑道:“像只兔子。”
“我想看你戴,”江寒栖当即满足了她的心愿,洛雪烟捏了捏气囊,傻笑道,“你更像兔子。”
洛晏清抱臂站在角落注视着两个玩耳朵的人,如同看着两个小朋友玩过家家的大人,满不在乎道:“幼稚。”
“学长,”洛晏清回过头,发现明昭也戴了顶毛茸茸的狐狸帽子。他怔怔地看着两只耳朵飞起来,只见她勾起唇,眼睛像狐狸一样弯,“我要这个。”
离开时,四人各戴了一顶耳朵会动的帽子,照例是洛晏清买单。
天将暗未暗,夕阳余晖融入绚烂灯光里,上下摇晃的旋转木马像童年时做过的一场虚幻的梦。
洛雪烟的确在这上面做过梦,具体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穿着蓬蓬裙,每转一圈就能看到父母和哥哥在外面等她。妈妈举着相机抓拍,爸爸向她招手,哥哥像小大人似的板着个小脸。她那时候还沉迷公主故事,坐在独角兽上高傲得不可一世,幻想某天头上会多出一顶王冠。
洛雪烟怀念道:“我以前在这上面梦想过当公主来着,穿蓬蓬裙的公主。”
江寒栖握住伸来的手,说道:“也算实现了一半,就差蓬蓬裙了。”
洛雪烟问道:“你什么时候进修下针线活?”
江寒栖问道:“要我给你做裙子?”
洛雪烟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想看你穿。”
江寒栖无奈地笑笑:“你怎么总想让我穿裙子?”
度蜜月的时候也是。
她每回都被他折腾得蔫头耷脑,一开始说自己要留着腿游山玩水,和他约法三章。后来淘到一条漂亮的裙子之后就磨着他男扮女装陪她女扮男装,甚至不惜破戒。
洛雪烟眨眨眼,直言道:“因为你好看呀。”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快乐。
江寒栖相当受用地翘起嘴角,挠挠她的掌心,回道:“视好处而定。”
洛雪烟撇撇嘴,看向别处,不经意在人群里看到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音乐加快,人影憧憧,一闪而过。她扭头追寻那个身影,上半身几乎要转过去,可棒球帽已经消失不见了。
江寒栖问道:“怎么了?”
洛雪烟还在不死心地向后张望:“我好像看到包子了……”
江寒栖问道:“你的那个朋友?”
他翻相册时见过两人的合照。据说两人的友情始于幼儿园,包元恩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最久的朋友。
洛雪烟怅然若失地回过头,失落道:“可能看错了吧,要真是她肯定会和我招手的。”
美梦弥补了大部分的遗憾,可惜不是全部。
洛雪烟试过在手机上联系关系好的朋友和同学,但一条消息也发不出去。她昨晚提出过想听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声音的请求,父母和哥哥充耳不闻,就像是被屏蔽了一样。
她想见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音乐进入尾声,旋转木马缓缓停下。原点处,洛晏清两只手搭在栏杆上,一只手拿着明昭买的冰淇凌,明昭按下快门,捕捉到了旋转木马停下的前一刻的光景。
光怪陆离。
照片里的两个人被光晕得有些糊,好似梦的一部分。
在游乐园呆到晚上怎么能错过摩天轮呢?
半透明的小方舱隔绝出独属于二人的小小世界,慢慢爬升,轻微地晃动起来。璀璨灯光填充了深沉夜色,地面的物体逐渐失真,第一次坐摩天轮的洛雪烟感到些许不安,说道:“这里面原来这么晃。”
手动了下,碰到旁边那只手的小指。她张开握住,那只手翻过来,包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江寒栖问道:”你以前没坐过?”
洛雪烟眺望外面的光景,解释道:“摩天轮一般是情侣坐的。”
江寒栖一想到自己是她的初恋又爽到了,垂头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
耳朵被长发扫过,洛雪烟往围巾里缩了下,转过头,嗔怪道:“干嘛亲我?”
江寒栖没和洛雪烟肩并肩坐着,隔了一小段距离。他将上半身倾向她,感受到羽绒服袖子一点点瘪了进去,凝视着她,眼眸被笑意压弯了:“给初恋的吻。”
光影似乎格外偏爱那张艳丽的脸,引出勾人的美。
洛雪烟害羞地垂下眼眸,戳戳他的手臂,话锋一转:“你又把我袖子压瘪了。”
洛雪烟有时觉得蛮奇怪的。她明明都和观南结为夫妻了,没羞没躁的事也做了不少,算上在幻境里的十二年,十七年的岁月足够把他们磨成老夫老妻了,但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谈恋爱。
刺激,新鲜,充满活力的爱。
于是怦然心动了一次又一次。
江寒栖凑近了看她,坏心眼地提醒道:“脸红了。”
洛雪烟和江寒栖稍稍分开了些,想抽回手,他变本加厉地贴上了滚烫的脸。就像热铁忽的浸到冷水里,噼啪声由乱掉的心跳声取代,脑袋在冷热交替中乱成了浆糊。
江寒栖说道:“因因的脸很烫。”
他顿了下,又道:“我很喜欢。”
似乎能听到某种东西沸腾的声音,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变成了一支化掉的冰淇淋。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借着灯光,洛晏清发现妹妹的唇色变淡了。
看完烟火,洛雪烟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游乐园。明昭又借走了洛晏清的机车,用一个口红印。
三人到家时父母已经睡下了。
进卧室前,洛雪烟说早上想吃洛晏清做的牛肉馅饼。
洛晏清答应下来。
洛雪烟推着江寒栖进卧室,笑嘻嘻地转过身,说道:“哥哥晚安。”
洛晏清回道:“晚安,快睡吧。”
洛雪烟带上房门,想理下拍立得,无奈实在累极了,扑到床上和江寒栖睡下了。再醒来时,他们依旧躺在客栈的床上。梦的记忆变得很淡很淡,两人只觉得做了一场快乐的美梦。
江寒栖正回味着,突然听到洛雪烟兴奋地吆喝道:“女装女装!”
他转头对上亮晶晶的眼睛,叹了口气,认命地下床换衣服。
后记
洛晏清站在空荡荡的客房前沉默了许久,看到桌子上有一摞拍立得,摊开来。他在上面,明昭也在上面,除此之外只有色彩缤纷的模糊背景。
他带上门,解开围裙,搭在吃饭的椅子上。
盘子里的牛肉馅饼热气腾腾。
洛晏清没什么胃口,看到供起来的花束里有勿忘我,捻起一支,摘下花瓣,一瓣一瓣地送进嘴里,机械地嚼两下,咽下去。花枝变秃时,馅饼的热气没那么浓了。
手机来了消息。
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父母赶回老家看望,说没什么大碍。
洛晏清回了消息,把光秃秃的花枝丢到垃圾桶里,喃喃道:“因因,新婚快乐。”
哪有什么美梦?
不过是愿望成真。
第279章 野钓与咕噜兽 咕噜,咕噜,咕噜噜~……
没有明确目的地的蜜月旅行时常会突然蹦出来惊喜。
洛雪烟和江寒栖途径开设在山野间的农庄,偶遇背着竹篓手握鱼竿的钓鱼佬,对野钓生出兴趣,付了七日的租金。两人对渔获没什么执念,哪处风景好就在哪里支竿,晒着太阳东拉西扯,天光一暗就收竿回农庄吃全鱼宴。
这日,小夫妻寻好地方没多久看到一只野猫。
野猫不亲人,自顾自蹦进溪水捕鱼。他们把竿一支就扔到一旁,盯着野猫在溪水里上上下下。
野猫游泳本领不差,在水里矫健得像鱼一样,但忙活半天一条鱼也没抓上来。它讪讪地回到岸上,甩干毛发上的水,在不远处趴下来晒太阳,对两人的引诱充耳不闻。
过了会儿,鱼竿忽然有动静了。洛雪烟看看江寒栖,愕然道:“竟然没有空竿!”
第一次钓到鱼的两人手忙脚乱地收回鱼线,从鱼钩上取下了一条肥美鲈鱼。
江寒栖取下弯钩,打趣道:“你今日也可以背着鱼篓在农庄溜达八百圈了。”
洛雪烟某日看人家手提两条大鱼在农庄里到处转悠,觉得拉风,眼馋的不行。
没一会儿,又有鱼咬钩了。
洛雪烟打量不输上一条的大鱼,狂妄道:“我要走八百零一圈。”
天没黑,鱼篓先满了。两人收竿收到麻木。
江寒栖取钩时看到野猫羡慕地看着他,询问道:“因因,我们要不把这条鱼送给小猫?它往我们这边看了许久了。”
“好呀,”有大鱼在前,洛雪烟有点嫌弃刚钓上来的小鱼,回身扒拉鱼篓,“那条有点小,给它找条大的。”
江寒栖哭笑不得:“太大了它叼不动。”
洛雪烟应道:“也对,那就送这一条吧。”
江寒栖拎着鱼靠近,野猫立即跑远,他把鱼放到水印上,转身和洛雪烟离开了。
翌日,两人又去那个地方钓鱼。野猫比他们来的早,不过没下水,看着他们支起鱼竿就懒洋洋地往旁边一趴,如同吃准了他们会送鱼给它。两人觉得有趣,把第一条鱼给了它。野猫叫了声,似在道谢,叼着鱼离开了。
两妖一猫如是相处了三日,夫妻俩得到了送鱼的回礼。
“咕噜噜~”
野猫叼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妖兽送到两人脚下,拱了下软绵绵的身体。咕噜兽见到陌生人缩小了一圈,像用两粒芝麻点缀糯米团子一样,豆豆眼眨巴眨巴,短短的小手挥了挥。
洛雪烟一眼认出了自己的梦中情妖,震惊道:”咕噜兽?!”
野猫乱喵了几声,叼鱼跑向树林,深藏功与名。
咕噜兽只生活在咕噜庄里,不可能会独自生活在野外。江寒栖想弄清这只咕噜兽的来历,跑去追野猫,喊道:“等一下,这只咕噜兽是从哪来的?”
咕噜兽被他跑起来的风刮到,没站稳,一头栽到在地,委屈地咕噜了一声。
洛雪烟急忙捞起了小家伙,捧在手心里,轻声问道:“你怎么一只兽在深山老林里啊?”
咕噜兽缩成一团。
洛雪烟轻轻抚摸咕噜兽,张望江寒栖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他灰溜溜地走出了树林,说道:“跟丢了。”
“咕噜兽受伤了,”洛雪烟向他展示被血染成浅粉色的一小块毛发,“先回农庄吧。”
回到房间,咕噜兽不过手掌大小,还没剪刀长。江寒栖怕误伤它,揪着那撮毛,小心翼翼地剪掉了。咕噜兽瑟瑟发抖,像一朵乱颤的云,豆豆眼里满是惊恐。洛雪烟轻轻固定住它,安抚道:“别怕,这是在给你包扎,不是在伤害你。”
小手探向没有毛的地方,咕噜兽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咕噜声听起来格外难过。
江寒栖上完药,把绷带裁成一半用。
洛雪烟指了下光秃秃的地方,说道:“在这里打个蝴蝶结。”
小巧的蝴蝶结落成,洛雪烟拿了面梳妆镜过来,哄道:“别哭啦,你看,那里长小蝴蝶了。”
江寒栖注视着温声细语地对咕噜兽说话的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下。
良久,炸掉的毛发变得柔软,咕噜兽不再抵触手指的安抚,甚至主动挪到洛雪烟的掌心里。她用食指摩挲着咕噜兽的小脑袋,苦恼道:“得把这小家伙送回咕噜庄,它在人界太危险了,但咕噜庄又在哪……”
早年民间兴咕噜兽入药可延年益寿的传言,不知真假,但不乏有猎妖人对咕噜兽下手。后来千机阁介入此事,严厉打击捕杀咕噜兽的风气,对咕噜兽入药一说进行了辟谣,不过那之后仍有人高价收购咕噜兽。
咕噜庄属于秘境,入口随机出现,进入要一定的机缘,找起来费时费力。虽说一定要把咕噜兽送回去,但她也不想旅行耗在找秘境这件事上。
江寒栖思索片刻,说道:“问江羡年。”
一联系,洛雪烟方才知道小姐妹就在他们前不久才离开的镇子里。好巧不巧的是,她正在追查一伙抓捕咕噜兽的猎妖人团伙。
生死结解开后,江羡年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无法胜任四处奔波的除妖师一职,退居幕后,从事起了调度工作,专门打击利用妖物的无良猎妖人。父亲犯下的过错一直是扎在江羡年心头里的一根刺。江寒栖不需要她弥补,但她需要自己的赎罪之道。
两人骑着马,不到半天就赶到了镇子上。
江羡年站在客栈门口迎接,她不清楚两个人从哪边来,往另一个方向眺望。洛雪烟大半年没见她了,远远看到激动地招手,喊道:“阿年——!”
江羡年回身看到她,眉开眼笑:“因因!”
洛雪烟下马,端详红润的脸,感觉江羡年的气色比她大婚时还好,今安在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开心地抱住江羡年。江羡年看到江寒栖默不作声地下马,对他笑了笑:“哥。”
江寒栖淡淡应了声。
回八重海后,洛雪烟依旧和江羡年保持联系,偶尔会跟江寒栖提她的近况,他每次都是一脸不关心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陪她参加了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婚礼。他虽不能把江羡年当妹妹看,但生不出什么仇恨。江羡年难以改口,他也没去追究。
洛雪烟左顾右盼没见到另一个好友,奇怪道:“今安在呢?不是说你们在一块吗?”
江羡年松开她,回道:“他查到线索,带人去一探究竟了。来,进屋说吧。”
关上房门,洛雪烟倒出放在小袋子里的咕噜兽。小家伙在桌子上打了个滚,倒腾着小脚拱进她的手心里,对江羡年炸了毛。
江羡年诧异道:“这么小,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洛雪烟张开手掌,露出蝴蝶结,说道:“小家伙还受伤了。”
江羡年蹙眉道:“看来那伙人就在这附近。”
洛雪烟问道:“能把它送回咕噜庄吗?”
“这个不用担心,”江羡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太阳吊坠,吊坠毛茸茸的,很像咕噜兽身上的白毛,“当年我和今安在误入咕噜庄,咕噜兽兴许是觉得与我们有缘,送了能开启秘境的钥匙,只要往里面注入灵力就能进入咕噜庄,不限时间,不限地点。猎妖人抓了几只咕噜兽贩卖,我和今安在打算救下咕噜兽后把它们一块送回去。”
“那就好,”洛雪烟松了口气,期待道,“我和观南也能跟着去吗?”
“可以呀,”江羡年随即想到无生的万妖嫌特性,稍稍压低了声音,“不过咕噜兽会不会怕哥哥?”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试着把咕噜兽往他那边推了下,说道:“来带孩子。”
像有了孩子之后被妻子使唤。
江寒栖心头一颤,看了她一眼,对上缓慢眨动的豆豆眼,伸出一根食指,点在咕噜兽面前,露出了温和的笑。
洛雪烟轻轻戳了下咕噜兽,柔声道:“过去呀。”
僵持了一会儿,咕噜兽终于迈开小脚,抱住了那根食指。江寒栖用另一只手托住它,想到洛雪烟安抚咕噜兽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抚摸着,模仿她的语气说道:“乖。”
咕噜兽在掌心里化作一滩。
洛雪烟幸福地注视着江寒栖,心想有孩子的话,他肯定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不过他们在婚前就约好了不要孩子。
生孩子如同去鬼门关走一遭。洛雪烟死过一次,江寒栖接受不了任何会失去她的危险,率先提出了不要孩子的事。行房事前,他总会自觉喝一碗避子汤,每回都皱着眉抱怨苦。
洛雪烟回头看江羡年,笑道:“看起来不太要紧。”
今安在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进屋见到旧友,雀跃道:“江兄,洛姑娘,你们怎么在这?”
洛雪烟解释道:“我们在前面的农庄度蜜月,捡到一只咕噜兽,问阿年才知道你们在镇子里。”
江羡年给今安在递了方手帕,问道:“查到了吗?”
今安在一边擦汗一边回道:“只有几个喽啰,头目带着咕噜兽逃了。”
他随江羡年落座,接过她倒的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到桌上,气愤道:“那伙人太狡猾了,这下所有线索都断了。”
洛雪烟问道:“审过喽啰了吗?”
今安在回道:“审了,他们也不知道头目去哪了。”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问道:“要不换观南审下?”
就在这时,江寒栖手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咕噜声。今安在定睛一看,才想起来捡到咕噜兽这一茬,惊喜道:“咕噜兽能感应同类,这小家伙说不定能帮上忙!”
咕噜兽和江寒栖建立了信任关系,单独跟着他也不害怕。江寒栖不想洛雪烟跟着东奔西跑,让她留在客栈,带着咕噜兽和今安在搜寻猎妖人的踪迹,当晚就救回了被抓的咕噜兽。
处理掉猎妖人后,江羡年开启秘境,四个人一同进入咕噜庄。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碧水潺潺,放眼望去全是一群胖胖的糯米团子。咕噜兽或走或跑,或跳或悬浮,密密麻麻地围了上来,一片软乎乎的咕噜声,听得人心花怒放。
和江羡年关系最好的咕噜兽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江羡年只觉得像被云撞了下,笑呵呵地抱住它:“绵绵,你长大了。”
被抓起来的咕噜兽跑去和亲人团聚,今安在也找到了那只亲近他的咕噜兽,和它击了下掌。
不过另外两人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咕噜兽因为无生的气息对江寒栖避之不及,洛雪烟和他手牵手,也被列入了危险对象。
江寒栖知道洛雪烟想和咕噜兽亲近,松开手,推了她一把,说道:“去玩吧,我到远处去。”
“哎——”
洛雪烟正要挽留江寒栖,却见他们救助的那只小团子从团子堆里冲了出来,飘到半空,扑向了他的脸。小咕噜兽用力过猛,江寒栖没觉得有什么,它却被弹了出去,他急忙伸手接住,意外地看着那对豆豆眼。
咕噜兽在他手里翻了个个,趴在指尖上,面朝其他咕噜兽,发出了一连串奶里奶气的咕噜,好像很激动。
紧接着,一些咕噜兽靠近了江寒栖和洛雪烟。
一对大号咕噜兽飞到江寒栖面前,转了个圈圈,不断发出咕噜声。小咕噜兽也飞了起来,坐到其中一只咕噜兽的头顶上。
江寒栖满脸疑惑。洛雪烟噗嗤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咕噜兽堆里带,笑嘻嘻道:“好啦,现在又多了一种不怕无生的妖怪了,洗白指日可待了。”
离开咕噜庄时,洛雪烟得到了一团新鲜毛毛和一个被迫学会了咕噜兽之歌的亲亲夫君。
两人在农庄租的屋子还没到期,江羡年和今安在过去放松了几天,成功加入了野钓大军。说来也怪,野猫不见踪迹,鱼也不咬钩了,四个人在外面坐一天凑不出一条完整的鱼,怒吃几天全鱼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