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市夜晚被浓稠的雾气笼罩,能看清的只有赤红的天空,不时传来野兽嘶吼和人的求救声,再接着是联邦军的枪炮声。
雨水重重砸在玻璃窗上,模糊掉女人略带疲乏的面庞。突然,一条泛荧光的藤蔓毫无征兆爬上来,紧贴着玻璃,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窥视房中的人。
宋拾同它“对视”几秒,利索地拉上百叶窗。
回到贝莉娅在罗元市的公寓屋,她躁动不安的心绪逐渐趋于平静。
粉嫩的装潢无一例外是付秋棠的杰作,只是餐桌上花瓶里的花早已枯萎,紧巴巴地缩着。
路过时,宋拾顺手捞过一只掉在椅角的小熊玩偶,掸去灰尘,本想随手丢在座椅上,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夹在怀中进了卧室。
宋拾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将小熊抱在胸口,思绪回到五天前。
裴羽流的身影彻底消逝,融进那庞然大物的下秒,地动山摇, 地道坍塌。人脸花终是苏醒。
人类如何击败“神”, 不在她的思索范围内,有谅雀霍尔她们在,她的背后是安全的,可以毫无顾虑想方设法阻止、甚至杀死智者。
而她的底牌——
智者亲手送她的【预知】。
宋拾睁大着眼睛,静静盯着天花板,听着外面唰唰的雨声,困意竟又一次密不透风涌上来。
意识跌落深海前,白皙的肌肤溢散出蓝色的光雾,古老符文顷刻间游走她的全身。
她轻轻阖上眼皮。
时针滴滴答答附和着雨声,吞噬掉了外面高亢的尖叫。
再度睁开眼,宋拾如警觉的猎豹,绷紧脊背,细致而谨慎地打量周遭。
这是间类似于实验室的房间,金属墙壁、金属地板,泛着毫无温度的光泽,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裁剪精良的黑西装完美契合它的主人,右腿轻轻搭在另一只腿上,红底黑皮鞋漫不经心晃动着。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越想看清越无法看清,那张脸始终被一层厚重的雾萦绕。
一声淡淡的轻笑冷不防响起。
男人似乎对上了她的目光,气定神闲地拍了几下手掌,“宋拾,恭喜,竟然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他在打量她的同时,宋拾也在打量他,思忖该如何杀死他。
她更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缓缓走向智者,唇角勾勒出一抹笑,“这令你感到意外吗?”
智者似乎怔了下,失笑:“当然——”话音未落,闪电似的光团毫无征兆朝他袭来,间隙之间,他看见女人冷峻的面庞。
光团瞬息间吞噬掉眼前的男人。
宋拾的心狠狠提起,心绪紧张,目不转睛盯着空荡荡的位置。
一时间血液上涌,她听见心脏砰砰砰跳跃,脑中绷紧的弦刺激得她太阳穴发痛。
成功了吗?
不——
第六感让她下意识侧身躲过袭来的手,可还是慢了半秒没来得及躲开,那只宽大的手狠狠攫住她的脖颈,将她猛掼撞到摆满各种药剂的桌面上。
哗啦啦破碎,液体洒落。
宋拾吃痛地呻—吟,脸涨得通红,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可竟无法撼动半分。
男人倾下身,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饱含失望的语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而后,那只手用力——咔嚓。
“啊!”宋拾猛然睁开眼睛,挺身坐起,胸口的小熊掉落。
冷汗浸湿布料,此刻她浑身发冷,不可抑制地战栗,鸡皮疙瘩缓缓爬满全身。两片唇微张,用力喘着气,汗水顺着鬓角从脸颊滑落进锁骨。
一回想起濒死的场景,她嗓子不由自主地缩紧,有些犯干呕。
半晌,宋拾定了定神,抓起掉在身旁的玩偶,闭目躺回去。
再来一次。
不一会,困意再度包裹住她,意识如同雨天的浮萍,起起伏伏。
宋拾睁开眼睛。
她敏锐察觉到这次构建的画面比上次更加清晰,实验室内杂乱的东西不再模糊,她视线一瞥。
角落中,蓝发俊美男人端坐在座椅上,紧闭双目,裸露的上半身安插着无数管子。
伽蓝?
宋拾压低眉,抿了抿干燥的唇。
很快一声轻笑让她转移了视线。
“宋拾,恭喜,竟然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智者抚掌,淡淡笑道。
目光落在他脸上后,宋拾不禁失落,还是看不清。
不过介于上次的失败,这次她小心了不少,但也不算太多。终于逮到机会便毫不犹豫凝聚出一把大刀劈过去,然而智者竟然毫发无损,脖颈上一丝刀痕也没有。
来不及逃,她又一次被扼断了脖颈。
宋拾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愤愤揉搓着小熊低声咒骂,“难道真的杀不死吗?”
是的,杀不死。她心底的声音冷静道。
两次尝试已经验证了智者真的杀不死,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执着于杀死他,来来回回折腾,她的脖颈是真疼,那令人倒牙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
只能更换策略。
宋拾辗转反侧,浑身像被蚂蚁爬一般不安分。最终她敲下方案,既然无法被杀死,那脑死亡呢?
她再次陷入睡眠,然而不到一分钟惊弓之鸟般猛然惊醒。
惊魂未定地抚摸上自己光洁的脖颈。
又失败了。
即便大脑失去活性,脑干和大脑其他部分对心血管系统的调节功能丧失,但由于脑细胞不断修复,智者昏迷不到半秒便睁开了眼。
宋拾不甘心,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心底暗暗骂,活得明白吗你就活。
随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环,像一座全是死路的迷宫 ,她无数次陷入濒死,再清醒,渐渐,连宋拾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死了多少遍。
无论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那双手总能精准地掐断她的脖颈。
她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了。
几乎是绝望地闭上眼睛。
冷静——冷静——
一定有别的办法。
“宋拾,没关系。”一道虚拟人影停在她身侧,宙启的手抚摸她的额头,似乎想替她整理湿黏的发丝,但那只手却穿透过她,无法触碰。
意识到这点后,她顿了顿。
宋拾望着她,“那家伙就没有弱点吗?”
闻言,宙启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睛,“没有东西是完美的,哪怕是最精确的仪器。更何况,他对你有好感——这意味着,你是最有可能击败他的人。”
是的,没有人是完美的。
智者一定也有弱点。
宋拾彻底冷静下来,睫毛下垂,细细思索回忆,努力调动每个相关记忆,突然福至心灵般,她想起在联邦资料库看到的信息。
一个被迫拉去做实验的倒霉蛋。
等等——
她猛然抬头,“你说他对我有好感?”问出这句话时,皮肤不自觉冒起密密麻麻的疙瘩。
宙启微笑:“他从来没有观察某个人那么久过。”
宋拾陷入沉思。
这种好感无关男女情爱,更像是在无聊的生活中突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玩具而已。
但对于宋拾来说,足够了。她像迷失方向的水手,在茫茫大海中突然看见一座岛屿。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她再度闭上眼。
这次,她彻底看清了实验室以及智者的脸。
每一寸都是高清,无比清晰展露在眼前。
那双狐狸眼微弯,金丝眼镜衬得他儒雅斯文,“宋拾,恭喜,竟然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义肢店老板竟然是智者?
尽管脑海中爬满问号与不可置信,但宋拾还是压下了心底的诧异,她仔细回忆,发现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终端是他给的,而后她一步步进入他预设好的圈套,下载论坛,获得奖励,信任增加……
联邦那么大,她却前后遇见了他三次。
很快,宋拾将想法抛之脑后,定定望着智者,试探性抛出话题:“毁灭世界的话,你也会死。”
谁知智者听完,眼底的笑意几近荡漾,“谁告诉你我想毁灭世界了?”他随意打了个榧子。
唰拉——
金属墙壁骤然下降,露出纳米玻璃挡板,温柔的电子音语调缓慢地讲述着美好的童话故事。
挡板之后,是一个个小小的摇篮,一眼竟望不到头,无数婴儿咿咿呀呀,也不哭不闹。保姆机器人细心地替他们掖被子,喂奶。
宋拾愣在了原地,警觉地注视智者的靠近,“那你是要?”
智者居高临下俯视她,愉悦笑出声,“人一旦活得久了,总要找点趣事。”
“宋拾,你真令我惊喜,我从未想过你会走到这一步。你是怎么说服让宙启帮你的?哦,那个不听话的东西,几次三番挑衅我的底线……你说,我要不要再一次抹去它的意识?”
他用一种极为暧昧的语气,痴迷地望着她,“还有,你竟然还让一个仿生人爱上了你。很有意思不是吗?”
“疯子。”宋拾面无表情。
智者不置可否,“我只是太无聊了而已——那些人尔虞我诈,互相残害,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抛出一点点诱饵,便有无数利益熏心的人咬钩,他们可以为了内心不断膨胀的利益不择手段,抛妻弃子,泯灭人性。导致今天这个局面的,从来,都不是我啊。所以我,何错之有呢?”
他像一头野兽,沉沉盯紧她,笑颜逐开:“这个糟糕,充斥贪欲、利益的时代为什么不能消失呢?”
“我已经设好了阵法,只需要睡一觉,我们就能共同见证新时代。你难道不好奇吗?”
宋拾扬起眉梢,“如果我说,不呢?”
“这不是明智之举,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智者做出一副颇为苦恼的表情,嘴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但亲爱的,你要先想好死法。”
宋拾对上他的眼,“那个愿望还作数吗?”
“愿望?哦,你说那个愿望,你当真了?我以为你知道——算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渴望什么?”
她正要说时,对方陡然凑近,潮冷的气息落在她头顶,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抵在她唇间,轻柔嘘了声,“最好说些有意思的。”
宋拾浸墨的眸弯起,乌亮乌亮的,白皙的手指轻轻卷起他的领带,再度拉进两人的距离。
距离之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
“你刚才说的阵法,可以让人陷入沉睡是吗?”她睫毛翕动,唇瓣缓缓张合,视线像不容拒绝,挂满诱饵的钩子。
宋拾放轻放慢嗓音,尾音像在沙砾中磨过,那双眼眸闪烁着希冀,“真的只需要睡一觉,就可以看到新的时代了吗?”
她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
宋拾睁开眼,这次她是笑着醒的。
虽然还是失败了,但她不再迷惘,确定这个方向没错。
阵法能让人超越时间限制,沉睡三百年不老不死,直到苏醒。
这么强到离谱的人,根本无法杀死。
但她完全可以利用那个阵法让智者提前陷入沉睡,至于三百年后——
关她屁事。
宋拾戳开论坛页面,找到任务。
“伊索纳德号的幕后黑手?”
她填上:智者。
“恭喜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任务进度百分之百,五百万星币已到账。”
她神情没有任何一丝变化,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像一块木头,点开了第二个任务。
“联邦各地都遭到了异种的破坏,诞生灵智的高阶异种和地缝里伸出的未知触手,隐藏在深处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需要有人刨开土,挖出一条道才能看见。”
今天看来,无比讽刺。
宋拾沉默着填上最后的答案。
下一秒——
“恭喜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五百万星币已到账,现在,你有什么想向智者许愿的吗?”
“我要见智者。”她说。
冷不防,一道扭曲的虫洞突然出现在眼前,在空气中波动着。
……
E2604区黄沙混着浓雾,可见度极低,却能听到枪炮兽嚎,嗅到浓浓的血腥气,仿佛身陷屠宰场。
狂躁的风掀开沙尘,像掀开一具具棺椁,数不尽的尸体,死状凄惨,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有人类,也有异种。
褐黄的尘土被浸染成暗红,尚有残喘的倒霉存活者瞪圆眼,背靠钢筋,痛苦地呼出气,安静等待死神。
他的脚边是曾经嬉闹的队友,那些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很快,他也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么想着,呼吸愈发轻浅。
唰唰唰——有东西靠近。
几乎是本能,他警觉地盯着某一处,奈何雾太浓,沙尘太大,全然无法看清。
一束火红,撞进了他的眼睛。
女人踩着长靴,浑身沐浴着炽热的烈焰,犹如高傲的不死鸟,可不死鸟却缺了一条胳膊。
那双翠绿的眼眸也注意到了他,而后轻轻蹙了下眉。
“十三。”
他这才注意到另一个人,身形高大,足有两米,整个人却从头到脚包裹得严实,金属面具像是嵌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那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压迫感随着倾身逐步增加,那双手随意地托住他的腰,紧接着轻而易举地扛起他。
阎温柔瞥了眼突然失去意识,昏迷的联邦军,责怪道:“是不是你太用力了?”
没有回复。
也许是习惯了,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带回基地。”
基地仅是个临时搭建的居所,帐篷一朵朵撑开,蓝色的保护罩笼罩在上空,确保不会遭到异种的侵扰。
几天几夜不休眠的战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可没有人放弃,竭尽全力困住母体,一旦有人松懈,他们的家园会沦为与E2604无区别的炼狱。
他们的背后是故土,是家人,所以哪怕牺牲,也绝不让出半步来。
可当下的情况并不乐观,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困住人脸花,无法将其杀死,加上源源不断冒出的异种,大部分人虽然说着鼓舞的话,却心知肚明这场战役,人类不可能获胜。
人脸花需要人来困住,所以每时每刻都有人牺牲,沦为肉泥,沦为养料。
就在刚刚,霍尔上校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但指挥官不断告诉他们,再撑撑,再撑撑……
甜雨越下越大。
浓稠诡异的雾中,庞然大物若隐若现。
遮天蔽日的深红花瓣上生有数不尽的尖牙,怪物紧闭着双目,面容像一位温柔的母亲般恬静美好。
这位母亲操纵着泛荧光的藤蔓狠厉地削掉一个又一个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失去头颅的身躯瘫倒在尘土中。
一众联邦军用特制金属锁链试图束缚住人脸花,几次尝试之下皆以失败告终。
这片土地被染得血红,和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接近。
但无人顾暇天空与土地的颜色是否相衬,那是死者的特权。只有死后,他们的眼睛才有时间将天空收进眼中。
每个人都咬着牙用力攥着铁链。
藤蔓带起呼啸的疾风,滚烫鲜红是跳跃的蝴蝶,一颗头颅从身躯上滚落,神情还凝固在生前温柔的笑中。
那个人挡在了她身前,又在她眼前倒下。
“郭贾同——”
阮玉失声,心脏仿佛停止跳动,瞳孔急剧收缩,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只有她耳边扰人的嗡嗡嗡声。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不知道该问谁。
说不出的冷意席卷吞噬她,哪里都冷,浸入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她似乎听见又有道疾风扫来,然而双腿却被注满水泥,硬邦邦陷进沙土中。
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浑身无法动弹。
“噗通”有道影子闪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重重扑倒在地。
一时间,天旋地转,阮玉双眼无神看着那张带着愠怒的脸。
“为什么不躲?”
符文紊乱地在谅雀身上蹿动,蓝光犹如薄纱溢散,这是超负荷的前兆。
“对不起,指挥官。”
温热的泪水顺着阮玉的眼角落进土中。
谅雀轻声叹息,将她从地上强硬拖起交给旁人。
冰冷的雨水打在面庞上,又疼又冷,她重重吸气,仰头望向人脸花。
我们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宋拾失败了。
谅雀抬手,掌心凝聚力量,上空轰然被蓝色占据,天空又射出无数光柱,刺穿人脸花将它固定在原地。
似人似兽的哀嚎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符文紊乱地在身上横冲直撞,眼睛胀痛得仿佛下秒便要爆开,她额头青筋凸起,大颗大颗冷汗直下,疼得她险些蜷缩倒下。
也呼吸喘气都是疼的。
她努力站直,却看见那怪物轻而易举挣脱开来,无数藤蔓伸向来不及逃跑的人,伸向她——
谅雀从未如此清晰察觉生命的流逝,是细沙,无论如何攥紧,还是会从指缝里流出。
她终于明白上次见宋拾时,她为何如此疲乏,一不留神便会陷入深度睡眠,叫了许久才能唤醒。
疾风呼啸,刮得她脸痛。
索命的藤条近在咫尺,突然,它疲软瘫倒。
干扰大脑的高频刺耳尖叫嗡嗡,地动山摇,原本无坚不摧的怪物突然晃了晃。
轰隆隆——
轰隆隆——
地面陡然颤动,裂出硕大的缝隙,人脸花花瓣紧紧包裹住脸,缩回底下,可怕的吸力将附近的一切皆吞噬。
人们不顾一切逃命,哀嚎尖叫,死在胜利前比任何时刻死亡都要残酷。
成功了。
宋拾成功了。
谅雀喜极而泣,胸腔酸胀。
她看向人群,无视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流,释放出最后一缕精神力,似要将自己榨干一般,为每个人身上套了一层保护罩。
视线渐渐模糊,她意识消散前听见一声“十三!”,而后跌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那人粗鲁的将她扛起。
甜雨停下,天空终于不再是赤红色,一束温暖的阳光穿透雾霾,照射大地。
城市里也裂出无数缝隙,将游荡的异种吸入地下。
然而付秋棠对此一无所知。她从未有过的忙碌,待在手术室中为伤患做了一场又一场手术。
短短三天,她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从哀恸到麻木习惯,每分每秒都有人逝去,就算流泪,她的泪也早已干涸。
而这还是在城市中,仅仅是遭受异种的侵扰罢了,E2604区那里的场面要比这里可怕得多。
不知道谅雀她们怎么样了。
付秋棠叹息,替伤者缝合完最后一针。
突然,一个头发乱蓬蓬满身血污的女人破开手术室大门,吓得付秋棠险些手抖。
“安保人员呢?”
旁边的助力皱起眉,恼怒大喊,“这里是手术室,女士,请你出去!”
“不……求你们救救她。”
女人怀里抱着只剩下上半身的中年妇女,也许是精神失常的缘故,她不断割开自己手腕将血喂进死者口中。
她走投无路,噗通跪下哀求,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攥住付秋棠的衣角。
“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妈!”
付秋棠皱眉,示意助力,强制将女人带出去。
“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我什么都会做的!什么都会做!救救她!”
尸体已经凉透了,她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啊。
付秋棠脱下医用手套,晃了晃脑袋,她已经许久未休息了,身体几乎撑不住。
就睡半个小时,不,几分钟也可以。她走过那个女人时,叹息道:“节哀。”
女人落魄至极,满身污垢,付秋棠却突然觉得她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
毫无征兆,疯女人突然暴起,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刀直直要插进她的胸脯。
电光火石间,一只纯白透明手猛攥住女人的手,利落折断。
“小白!”付秋棠劫后余生般喜悦,想给个大大的拥抱,但碍于手术服,双臂张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向凡慢悠悠从小白身后晃出来,“蠢女人,没有我们,你该怎么办?”
而后,她轻快地眨了眨眼,迫不及待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一字一顿,“我们赢了!”
赢了?
付秋棠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像踩在软踏踏的棉花上,涌到心头第一个念头是:
真好,终于能睡上一觉了。
……
4035年12月7日。
大雪覆盖整座城市,鹅毛大雪轻盈飘在空中,城市机器人敬职敬责扫雪。
少女裹着厚厚的衣服,一张苍白的小脸陷进毛绒绒的衣领中,小跑了几步,便喘不过气大口呼吸。
热腾腾的气流从她口中散入空气里。
她转过身,一双红宝石似的眸子俏皮地眨动,用力挥舞手臂,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
“宋拾,宋拾,快点!不能让阎姐姐等那么久!”
宋拾双手插进衣兜里,不紧不慢走着,闻言,露出笑容,“小心鼻子变长,你明明就是急着吃饭。”
“谁说的!”芙蒂斯气鼓鼓嘟起嘴。因为常年在营养罐子中,清醒的时间甚少,她的心智只有八九岁,浑身带着天然的稚气。
突然,少女狡黠转动眼珠,笑眯眯凑上去,颇有几分宋拾贱兮兮的模样。
她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
“霍尔和伽蓝都追了你那么久,你喜欢谁呀。”
一片雪花落在芙蒂斯的鼻尖,宋拾伸手替她揩去,毫不顾忌形象翻了个白眼。
“谅雀就教了你这些?”
“不关老师的事,是我自己好奇嘛。”芙蒂斯撇开她的手,急切跺脚,“哎呀,宋拾宋拾,你究竟喜欢谁呀?”
宋拾眨了眨眼。
“我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