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问一下, 您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年轻的军人怔愣住,瞳孔微微收缩,视线似乎略过她, 落到了别处。
如果小徐细心些,就能注意到对方指尖悄悄溢散起蓝色雾气,晦涩的符文在肌肤上隐隐浮现。
她循着她的视线,扭头望向身后,不忘切换直播画面。
碧蓝的天空与绵软的云朵,慈悲的女神像在聆听祂信徒的祷告,一切都还算正常。
谁叫今天是神诞日呢,人们难免有点癫狂,就连她把画面给到神像时, “我神庇佑”的评论顷刻间刷满屏幕。
小徐以为这位联邦军被信徒的阵仗唬住了。
“注意安全。”
她头顶传来轻得几近散去的声音,转过头时,那人已经走远。
“哦家人们,我没给你们要到名字, 但这不能怪主播——毕竟是联邦军嘛, 戒律应该是很森严的吧。”
小徐笑嘻嘻解释,看着屏幕上的评论,朝着广场的方向走,与一对母女擦肩而过。
评论区吵吵嚷嚷起来:
“哪有不能问名字的啊!我爸就当过兵, 没听说过这种规定。”
“也不是很想问她的名字哎,但她不说的样子真的很装。”
“有没有大佬能查到啊?”
“可她还让主播注意安全哎,真的好可靠的感觉,想嫁。”
“姐妹们姐妹们,我查到了我查到了!是位新晋联邦军,叫于衡!”
一场直播下来, 小徐的粉丝涨了几十万,她准备趁热打铁,剪一条视频出来。
……
是幻觉吗?
在那一瞬间,宋拾看见天,变了。
天空几乎一瞬间熄灭,厚重的云层堆积,仿佛酝酿着什么。
冷调的灰幕下,伟岸的女神像脚旁匍匐着乌压压的人。
绵密不换气的呢喃重重叠叠,缥缈虚妄,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在歌颂苦难,歌颂女神。
“忍耐痛苦可以通往天堂。”
“死亡亦是救赎,来自苦难女神的救赎。”
“神会聆听我。”
“……”
没有任何营养和意义的话。
但后脊密密麻麻的刺痛预示着危险的到来。
她黑漆的瞳孔映出淡淡的红。
灰调的天空透着诡异的红,渐渐染红整个天际。
可偏偏所有人都未察觉到异样,没有抬头,没有驻足。
他们都没看见吗?
这时,一位母亲牵着女儿,从她身旁经过。女孩好奇地打量了宋拾一眼,又蹦蹦跳跳歪头同母亲说悄悄话,不知说了什么,年轻的母亲露出了笑意。
风将她们轻松的对话送到宋拾耳边。
“妈妈,她们是安防员吗?”
“不是哦,是联邦军呢,保护我们的军人。”
“军人吗?好帅,我以后也要当联邦军!”
偏偏变故就在稚嫩的童音降落间发生。
“啊啊啊!”
“轰隆隆”沉寂的地下某种巨物苏醒般,响彻天际,地面剧烈颤动,人们东倒西歪撞一起。
女神像晃动,轰然倒塌四分五裂,祂的碎片带着信徒的灵魂通往那人人渴望的天堂,“幸运儿”在女神的庇护下永眠。
“救救我!”
——忍耐痛苦可以通往天堂。
天空的颜色愈发深,浓得滴血。
跑!
宋拾嗓子发紧发不出半点声音,腿像被灌满了风干的水泥,动弹不得。
她像个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重演,生命的落幕。
“是女神降下的惩罚!我有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跪倒在地,面朝天大喊。
异类总是少数,大部分朝拜信徒再也顾不得什么苦难信仰,慌乱地尖叫抱头,乱嗡嗡朝公园外跑。
人潮也几乎瞬息间淹没母女两人,一大一小的手被迫分开。
“妈妈!”稚嫩惊慌的童音恍若一滴水沉入大海,消失了。
“轰!”
原本女神像下的位置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地面迅速塌陷,碎石滚落,地底伸出的触手迅速将跑得慢的人卷下去。
陷落的人们十指爪状紧抠碎石,大半身体陷进黑暗。
“啊啊啊啊!”
“救命!!”
“我不想死啊!”
“神啊!”
那裂口不再扩大,而是急剧凑近合拢,就像吞了东西下去之后,嘴巴闭上。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埋葬在地底。宋拾眨动干涩的眼睛,那些画面尽数消失。
天空是蓝的,广场依旧挤满了信徒,没有地震,没有豁口。
是因为太累产生的幻觉吗?
又或者是,预言?
可每次预言都是她主动使用的。
宋拾想不通,对于想不通的事情,她通常不愿多想。
看了眼要将天空盯出窟窿的女主播,轻轻说道:“注意安全。”
她嘱咐完,扭身之际,瞥见一对母女,手拉着手,同她擦肩而过。
女孩蹦蹦跳跳,“妈妈,她们是安防员吗?”
宋拾心脏悬停,抬眸望向天空。
蓝的,的确是蓝的。
她的思绪如同漫天的柳絮,堵得太阳穴突突作痛。
“于衡?”
车窗外景象不断幻化,全息银幕上的明星笑容亲和,展示代言的产品。
“奥罗拉义肢,为您带来更好的生活体验。”
奥罗拉的广告几乎承包了联邦市的全部银幕,不是义肢就是仿生人和营养液。
闻楚云透过后视镜,打量沉默不语的女人。
她哪怕是安静地坐在那,人们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她身上。
“你临场反应能力很好。”
宋拾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是说自己,抬眸,对上后视镜中那双深邃的眸子。
“谢谢。”
“身体不舒服吗?”闻上尉再度看向她的新部下,“枪快被你捏碎了。”
宋拾这才注意到自己握枪的手指因用力而泛青白,她垂下头,碎发散落在脸颊,有些瘙痒。
她低声道:“第一次执行任务,难免有些紧张。”
“什么?”闻楚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张? ?
紧张得面无表情开枪吗?
还是要尽快适应这个身份,宋拾正失神想着,身旁的人却猛得撞了她下。
“于衡你火了!”
那位准头不行的狙击手兴奋地将终端递过去。
劲爆酷炫的剪辑,逼格十足的BGM,一枚子弹破开车窗,玻璃水花般溅开,转换成一张女人的脸,上挑的眼尾,冷淡的神色。
配文:老婆踩我!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点赞居然破了十万,并且还在上涨。
那个主播!
她大脑彻底宕机。
“什么火了?”
闻上尉侧身,接过狙击手双手呈上的终端,看清视频的主角时,嘴角的笑意难压。
宋拾大脑宕机过后,又开始无声尖叫。
不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火了? ? !
如果她有罪请让法律制裁她,而不是让她这个卧底出现在联邦网里被一群人喊老婆踩我!
深深吐出口气,神色自若:“将军,这种视频我觉得有损联邦军的形象,是不是应该压下去……”
闻楚云打断她,“怎么会损害形象?我看是正面的宣传!挺好!”
狙击手立即附和,“就是就是。”
“……”
她望向窗外,万里无云,天清气朗。
但愿西索斯不刷视频。
突然一串电流,车内凭空出现蓝色的荧幕,只见身穿白金色制服的人神色紧张而郑重。
“安防局请求支援。”
她的身后混乱而嘈杂,奔跑尖叫的人群,裂开的地面和满地的鲜血尸体,安防员们正齐力抵御白色一堆人形怪物。
“噫——!”
它们没有毛发,约莫两米长,惨白的肤色,四肢颀长,没有鼻孔嘴巴,骨刺从额头一路延伸至尾椎,大概是开了荤的缘故,那些骨刺兴奋地抖动。
是安吉尔。
而天空,是赤红色的,火烧一般。
定位地址,联邦市女神像广场。
宋拾呼吸一滞。
恐怕不是幻觉。
中途换了辆悬浮车,折返广场。
支援军除了她,还有十几个人,而剩下的人负责将江代伟的尸体运回去交代任务。
距离女神像广场越近,磁场越发不稳定,几次险些翻车。
抵达目的地,广场上只剩下几名负伤的安防员殊死抵抗。
被鲜血浸染的广场和天边的红相映,地上摆满成片成片的干尸,安吉尔们餍足地震动骨刺。
“这些玩意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狙击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虽说见惯了血腥场面,但他胃里还是忍不住翻涌。
联邦市的治安是整个联邦最好的,即便是检查不严,也只会冒出零星几个变异生物,可一次性这么多,简直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指甲那么长,指不定是挖地道来的。”一个五大三粗同事说道,他显然是有经验的,举起枪瞄准,“瞄准它们的呼吸孔。”
“嘭嘭——”子弹齐鸣。
宋拾屏息,沉寂下心,瞄准攻击安防员的安吉尔,弹无虚发,全部击中呼吸孔,惹得那名同事频频用余光看她。
“新面孔?枪法可以,果然是后浪推前浪啊。”
“谢谢。”
宋拾在资料里见过他,是位精神师,叫郭贾同。
“噫——”
“遭了,它们看过来的!”
安吉尔们纯白的眼珠子转动,诡异的目光让在场的所有人汗毛直立,脊背上的骨刺兴奋松动,发出尖锐的鸣叫。
过膝的长臂甩动,以一种诡异的跑姿朝他们冲来。
见势不妙,所有人立即退回到车里,狙击手焦躁地大喊:“快快快!开车!快开车!”
郭贾同咬牙切齿骂:“妈的别喊了,他娘的车子启动不了!再喊把你扔下去。”
屏幕上大大的红叉,急促的警报,“磁场不稳定,磁场不稳定,无法启动。”
他踹了一脚车,拉开车门。
“下车,肉搏也要干死这群野种!”
狙击手惊愕看过去:“你疯了吗!”
下秒,“咔嚓”车窗玻璃被锋利的指甲刺穿,一把插进狙击手的眼珠里。
乳白色鲜红色喷溅而出。
宋拾佩戴的蓝色眼镜花了。
第62章
宙启急促的警报:
“警报警报, 磁场不稳定,磁场不稳定,检测到大量变异生物种靠近, 请立即撤离!”
“啊!我的眼睛!”
尖锐的指甲深嵌进他的眼眶, 令人战栗的疼痛,旋即又被用力一带,小半个身体卡在车窗上。
要不是队友们紧拖着他的腿,狙击手早被贯出车窗了。
唯一一只尚好的眼珠也被血液模糊,只能隐约看见郭贾同似乎在与那群人形生物肉搏。
他从未有过的绝望,血液的流逝, 生命力的流逝, 喉咙如同被人死死扼住, 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该告诉队友松手。
这么拖下去,死的人可能就不止他了。
于是,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点声音:“你们……”
“你们抱紧他,我先下车。”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进耳朵,车门猛得推开又“咣当”阖上。
宋拾率先下去, 掏出腰间的手枪,快步冲到能开枪的位置,对准袭击狙击手的安吉尔的呼吸孔。
“噫——”高大的黑影袭向她。
如果时间掐得足够准, 兴许能躲开。
宋拾咬住下唇, 没有躲避,扣动扳机。
“嘭——”
子弹射进呼吸孔,那异种尖锐鸣叫了声,软塌塌瘫倒下去,狙击手也瞬间被同伴扯进车内。
正要侧身躲过时,郭贾同不知从哪蹿出挡在她身前。
暴躁的男人红着脖子朝车喊:“那些家伙越来越多了,快通知上面!不然咱们今天都待死在这!”
“铛!”锋利的长甲撕破布料,可触碰到皮肉非但插不进去,还如同打在钢铁上般被弹了回去。
郭贾同站在那,安吉尔竟无法伤他分毫。
【钢筋铁骨:你将拥有钢铁一般的身躯,刀枪不入。 】
宋拾恍惚一瞬,神识中缓缓出现这行字。
【读取】似乎并不需要她主动使用。
情况危机,她没有愣太久,在旁人看来她只是皱了下眉,举起手枪“嘭嘭嘭”击中三个安吉尔的呼吸孔。
车内的队友也在奋力开枪。
两人后背贴在一起,郭贾同紧盯着虎视眈眈的异种们,沉声道:“打出一条路,兴许能……”
然而下秒,他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们彻底被包围了。
源源不断的安吉尔。
可它们像是顾及着什么,迟迟没有行动。
宋拾当然知道它们在顾及什么。
她悄悄释放了些精神力,也算是起到了威慑作用,但恐怕不会维持太久。
“之前有这么多吗?”有人上下牙打颤,颤抖着声音问。
究竟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
宋拾也想问。
她咬牙,透过缝隙蓦地瞥见广场上的女神像,同幻觉中的一样,碎成一块又一块,再往下是地缝……
地缝——
难道真的应了郭贾同的话,从地里出来的?
“看样子,咱都要殉职咯。”郭贾同苦笑。
宋拾没有应声,缓缓吐出一口气,调整呼吸频率。
冷静冷静。
总会有办法的。
等救援队不知道要等多久,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搏一把。
领域,共享,空间传送,湮灭……都不行。
会暴露身份。
她额头冒出些细汗,耳边嗡鸣。
……等等,还有幻觉。
虽然也有暴露的风险,但值得一试。
她只在人类身上使用过,不知道对异种有没有用。
安吉尔的数量过多,她需要一些时间。
“噫!”
安吉尔们察觉到某种力量的变化,脊背上的骨刺高速震动,猛然扑过来。
“三。”她在心中默念,一脚蹬开袭来的安吉尔。
“噫!”骨刺亢奋竖起,摩擦,呼吸孔内发出尖锐的鸣叫。
它眼睛眯成一条细长而危险的缝,猛然扑向她。
宋拾吐出一口气,小腿勾起,利落抽出藏在鞋缝的短刀,两指夹着刀柄,丢出的瞬间,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踹开另一只安吉尔。
“二。”
安吉尔们彻底震怒,一同扑来。
她压下眉头,喉咙松动,“一……”淡淡的蓝色气流从她指尖流散。
然而,安吉尔们却先一步停止攻击,不知从哪飘荡来的悠扬哼吟,一如柔软的羽毛,却又带着些沙砾的颗粒感,听得人心尖泛痒。
它们的眼睛眯成长长的缝,两米高的身子晃悠悠,惬意至极的模样。
歌声婉转悠扬,像蜷缩在温暖的羊水里听见的摇篮曲。
遭了。
宋拾暗道不妙。
两腿却软绵绵的,踩在棉花上似的,浑身乏力酸胀。
“扑通”“扑通”越来越多的安吉尔倒下,它们的呼吸孔平稳地呼出气流,像是陷入深度睡眠。
队员们也意识恍惚起来,忍不住打起哈欠,眼皮无力地垂落,攥紧的枪支从手心滑落。
“不能睡!”郭贾同大喊一声,可刚说完,他就闭上眼昏死倒地。
为什么每次她都能碰见倒霉事?
宋拾想苦笑,可笑不出来。
用力咬破舌头,淡淡的铁锈味萦绕在口腔,她靠着那股刺痛清醒了片刻,刚向前走了半步,腿发软险些跌倒。
耳边,队员的鼾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但那塞壬的歌声却始终清晰。
渐渐,意识模糊,画面变成雪花屏,噼里啪啦抖动着雪花点。
“扑通”她双膝跪倒在地,膝盖磕碰到水泥地火辣辣的刺痛。
视线清晰一瞬。
伤口冒出的鲜血浸透过布料染红地面。
她抬头,不远处重重叠叠的影子融合,变成了几个人。
为首的女人双手交叉相握,闭着眼哼吟。她的长发如同海藻,堪堪裹住身体的大衣下是双颀长白皙的腿,泛着美丽耀眼的光泽。
腿怎么会反光?
宋拾晃了晃迟钝的脑袋,眯起眼睛,这次她彻底看清楚了。
反光的不是腿,而是覆盖在腿上纯白色的鱼鳞。
视线上移,女人的面容意外的眼熟。
裴羽流。
而她身旁的人同样眼熟……诺诺和其他的实验体……
显然,她们逃出来了。
歌声愈发温柔缥缈,随着柔软的风包裹住她,她像被抽走全部气力,意识彻底涣散。
浮萍随着水波飘荡,轻飘飘,不费半点力气,突然,一个巨浪将它打翻。
宋拾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梦中有个沉睡的巨人,而她,是巨人脚旁一粒微不足道的蚂蚁。
直觉告诉蚂蚁,这个庞然大物快要苏醒了。
可不管怎么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巨人的脚下。
蚂蚁像西西弗斯一样,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地重复,迎不来的终点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没有解脱。
……
“滴滴答答”仪器有序的声响。
苏醒时,她躺在联邦市医院的疗养仓内。
医生打开玻璃仓,翻阅着资料道:“你是里面伤的最轻的,却是昏迷最久的一个。”
“什么?”宋拾茫然地睁着眼睛。
医生耐着心解释,扶她坐起身,“其他人的大脑或多或少受到了损伤。”
宋拾心脏猛然抽紧,盯着医生的脸,生怕漏掉任何微表情。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瓣,问:“我昏迷多久了?”
“正好一个星期。”医生递了件外套给她,肩膀松弛,唇角绽开轻松的笑意,“既然醒了,就快去找你家上尉吧,她这几天不知道往我这里跑了多少回!这下好了,你终于醒了。”
闻楚云跑了很多次?
心脏再度提了起来。
她心事重重接过外套,走出病房,冰冷的凉风袭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下,披好外套。
刚走出医院,门口响起宙启关怀的提示音:“最近降温,请注意保暖。”
宋拾顿了顿,小声:“谢谢。”
“不用客气。”
呼啸的狂风,路边种植的树树叶沙沙作响,树枝吱呀呀摇晃。
赶到军律所,见到闻楚云才知道广场受到磁场干扰,监控都坏掉了,滋啦啦雪花屏,而存活的人声都称听见了歌声,接着便昏了过去。
当然,这点也的确被证实了。支援队员抵达看见满地沉睡的安吉尔,密恐都要犯了。
“那一带的磁场不稳定,已经被封锁起来了。”
闻楚云递过来十几张照片,“你回忆回忆,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说实话,她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宋拾沉默半晌,接过照片一一翻看。
安吉尔安吉尔、干尸、女神像的碎片、睡死的队员、双膝跪地睡觉的她……
她眼皮抽搐了下,快速翻到下一张。
可越看,眉蹙得越紧。
“怎么了?”上尉放轻声音问,生怕惊到对方。
纤长的手指指向照片中完好的地面,“我记得这里,还有这里,有很大的地缝。”
“地缝?”
“是的,”宋拾深吸一口气,“地缝。”
她当然可以选择沉默,而且对于一个卧底来说,沉默透明大概是最好的掩护色。
但当危险能足以威胁到每一个人呢?
“当时安吉尔越来越多……我怀疑,它们可能是从地缝里出来的。”
闻楚云神情凝重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闻楚云深呼吸,看了眼表,露出安慰意味的笑,“辛苦了,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给你批三天的假,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上尉。”
……
于衡并不富裕,所谓的家是负三楼的一间出租屋,潮湿阴冷,弥漫着霉气。
屋内逼仄狭小,家具少得可怜,破旧摇晃的桌凳和咯吱作响的床。
宋拾坐在床上,打开联邦发的专用终端,首页上是熟悉的绿色论坛标识。
真是阴魂不散啊。
点开论坛,映入眼帘的是付秋棠聊天框的红点。
铁皮猫:你一定想不到昨晚敲响我家房门的是谁!妈耶,还好我谨慎,透过猫眼一看,是个黑黢黢的大蟑螂!和人一样大!我知道变异生物恶心,可这么恶心的还是第一次见! ”
今天捡垃圾了吗:你……还好吗?
铁皮猫秒回:宋拾你怎么才看手机啊啊啊!吓死我了!咦嘻嘻,本人还是很聪明的,没吭声,那个家伙就去敲别人的门了。
铁皮猫:你看论坛置顶帖子了吗?最近异种活动好频繁啊。
第63章
论坛首页置顶着一个名为“互帮互助”的帖子。
楼主:鉴于最近实在不安全,所以发了这么一个帖子,希望智者看见能帮忙置顶。下面是我整理出来的情报:
1.异种潮爆发前地面会出现短暂性的裂缝,裂缝内伸出的触手/藤蔓会将人扯进地底。
2.变异生物是从裂缝里爬出来的, 目的只有一个, 吃东西。
3.已出现新品种的变异生物,具有高智商,会模仿人类骗人开门!
4.可能与哀涅托有关。裂缝出现的地点恰好都是女神像广场附近。
……
9.如果被异种包围时听见歌声,那么恭喜你,得救了。歌声来源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宋拾抿了抿干裂的唇,盯着帖子出现的人物。
“智者。”
她往下翻了翻评论区。
彩虹软糖□□弹:有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地裂了缝呀?
财神到咯回复彩虹软糖□□弹:没有, 下一个。
椰树比耶:没有, 下一个。
贱民的命也是命:最严重的是我们E2604 ,灯塔起不了半点作用!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再这么下去,根本没人能活下来!我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小半生H: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不要把你的辐射带到别的地方可以吗?
贱民的命也是命回复小半生H:呵呵, 离开E2604区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降临:只有我注意到这个帖子真被置顶了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智者一直在视奸我们?
破名字我想一夜回复降临:我感觉他应该是那种阴暗的死宅,躲在狭小的房间里, 透过终端, 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宋拾:嘶……某种意义上,还真被这个破名字我想一夜给说对了。
鳄鱼爱洗澡:我做过一个预知梦,梦见人类灭绝,先是异种袭击,再是地震,海啸。
死就完了回复鳄鱼爱洗澡:这位网友, 你的梦不一定就是预知梦。
……
宋拾往下刷的有些疲惫,眼球酸涩,突然,她翻评论的手指停顿。
一根小羽毛:地下有一个很恐怖很恐怖的东西,你们可以理解为蜂后,蜂后苏醒需要能量,巨大的能量,而那些工蜂,也就是异种,出来觅食,而我们,就是它们的食物。
今天捡垃圾了吗回复一根小羽毛: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盯着屏幕,嗓子发紧,不知道为何,让她联想到梦中的巨人。
对方回复得很快,几乎是秒回。
一根小羽毛:我只说一遍,信不信由你。
再发消息过去,发现对方的评论删了。
“……”
她疲惫地瘫在床上,双臂伸展,轻轻唤了声:“墨格拉?”
“我在。”
一个精干的女性虚拟形象出现在终端屏幕上,她双手交叠于腹部,面带得体的笑容。
“随时为您效劳。”
“回溯那边什么情况?”
“还在研究人造精神师。”
“哦……那联邦那边呢……等一下。”
宋拾的视线落到挂在斑驳墙壁上的家用终端。
破旧得像在久藤垃圾场捡的,屏幕的边角布满蜘蛛网状的裂痕。
她起身拿起遥控器,按下。
黑色的屏幕赫然亮起。
“还能用。”
奥罗拉的仿生人广告出现在屏幕。精致艳丽的男人撩动耳边的金色碎发,露着白花花的胸肌,抛媚眼勾唇,“主人,带人家回家吧。”
“……”
拇指按住按钮换台。
“近日,多科、炭邱、久藤……甚至联邦市也遭到了异种大规模的破坏,是安防不严,还是另有原因?请联邦市生态研究所的戴维教授为我们解惑。”
记者将话筒递给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
戴维教授推了推眼镜,清嗓子道:“一开始,我们推测安防出了纰漏,但随着越来越多异种的出现,这种假设显然无法成立。”
“后来我们调查到一件很有意思的现象,异种潮爆发前,地面会出现短暂的塌陷断裂,但很快,那些缝隙又会闭合,恢复如初。”
记者神色凝重,犹豫问道:“……那些家伙是不是从裂开的缝隙里爬出来的?”
“也许吧,”戴维教授淡淡说着,端起瓷杯抿了口水,“未得到证实的事情都可以大胆猜测。”
“那关于异种潮,戴维教授是怎么看的?”
戴维和蔼笑,声音轻柔,问:“孩子,你相信神吗?”
记者被这莫名其妙的提问问的一愣,随即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嘴唇嗫嚅。
这让她怎么答?信神,她工作不保,回答不信,这段采访一旦被发布,她大概率会被那些疯狂的信徒盯上。
“……”
好在戴维教授并没有太为难她,轻轻笑出声:“关于异种潮,我认为是祂向人类发出的邀请,通往新世界的梯子。”
他说着令人诧异的话,却表现得十足平静,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灵魂逃脱躯壳的契机,唯有永恒才是真理——”
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屏幕熄灭。
“……”宋拾丢掉手中的遥控器。
又是哀涅托信徒,她最烦神神叨叨的人了。
她叹气,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盯着屏幕上那位虚拟女性,脑海中来回盘踞着联邦回溯哀涅托三个势力。
不,不止三个,还有论坛背后的家伙。
而她,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首要的事情,是拆除装在心脏里的炸蛋。
可几乎是无解,只要手术进行,赵柯那边就会有提示,依旧死路一条,那难道一直要这么打黑工到死吗?
“宋拾,”终端内传来墨格拉温柔的声音,“关于联邦,有一小段会议录像,你要看吗?”
闻言,宋拾摘掉痛苦面具,一把攥住终端,“看。”
联邦会议大厅。
长桌旁落座着霍尔、付修明、谅雀、温妮莎、闻楚云,和其它将军大臣,以及一些专家模样的精英。
专家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沉声道:“我们调查队的人到了不同地区进行勘测,最终,我们在E2604的地下检测到大量的生命迹象,并且持续增多,初步推测是有母体在进行繁殖。”
录像暂停,宋拾抽回按在屏幕上的食指。
专家的这段话和一根小羽毛的评论有些许相同之处。
蜂后和母体,工蜂和大量生命体,而且都是在地下。
“不过这只是初步勘测,如果要想深入了解,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设备人手。”专家看向上位者。
“当然,毕竟这关乎到社会的稳定与安全。”霍尔微微颔首,金眸毫无波澜。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扎成马尾的银丝瀑布般肆意流淌,似清冷月光下的冰湖,像一只优雅的猫科动物。
宋拾打量起他,霍尔好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低垂的睫毛,眉宇间散不开的疲惫。
“我跟他们一起去。”
一道女声响起,众人立刻看向那位年轻的指挥官。
谅雀瞳孔黑而亮,语气毋庸置疑。
男人双眸微眯,鹰隼样的金眸紧紧锁定她,良久才点头道,“可以。”
突然,那淡金色的眸子微微上移,淬着寒冰,危险而具有侵略性。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可而后,那双修眸又挪开了。
“……滋啦……滋啦……他来了。”
终端内流窜出电流声,墨格拉急促地说了句,录像消失,终端陡然黑屏。
“他”自然是智者。
旋即,屏幕再度亮起,论坛系统提示:“恭喜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触发任务!”
“联邦各地都遭到了异种的破坏,诞生灵智的高阶异种和地缝里伸出的未知触手,隐藏在深处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需要有人刨开土,挖出一条道才能看见。”
“奖励为五百万星币,一瓶精神值拓宽药水,接受任务后会立即发放;任务成功,额外赠送一个奖励,不论什么要求智者都会满足;任务失败,后果自负。你可以拒绝,但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yes or no。”
宋拾沉寂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每个人都有目的,智者一定也有。他和回溯有密切关系,甚至能左右西索斯的决定,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将回溯的目的当做是他的目的。
统治整个联邦?
不不不……宋拾觉得有些荒诞。
他能提供大笔星币,甚至有精神值拓宽药水这种开挂神器,可以轻而易举地湮灭人工智能的意识,手底下还有那么一堆用户可以利用,如果想要改朝换代,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看不清智者。
伊索纳德号的真相也好,还是现在的任务,都让她觉得无厘头且荒诞。
用户完成任务获得奖励,可这些任务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眉蹙得越来越紧。
或许,不能从他的角度来看。
智者总能提供她正好需要的东西,无法拒绝的任务,丰厚的奖励。
比起墨格拉,他更像个人工智能,通过大数据精准地获取每个人的信息。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凑巧地雪中送炭。
他像个无形的手,躲在暗处,提拉着丝线操纵木偶。
是观众,也是编剧。
“yes or no。”屏幕的光有些刺眼。
宋拾接受任务。
她当然不会拒绝。
给出的奖励,恰好是她所需的。
财富,能力,和一份愿望。
第64章
“笃笃笃。”
房门陡然被敲响。
这么快?
宋拾微微怔愣, 快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窥看,黑漆漆的走廊外空荡荡。
声控灯不可能灭的那么快。
她推开门, 潮湿霉气扑鼻而来, 长廊被死寂的黑暗笼罩,静得只能听见胸脯的闷响。
义眼轻轻转动逐渐适应黑暗,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脚下的一个小方盒。
她的眉毛攒簇。
距离接受任务也才不过几秒钟,而现在, 那枚装有奖励的盒子就静静躺在她门口。
门“咚”地阖上。
“你确定我能杀死他吗?”
神秘, 强大。
宋拾倚靠着门,打开木盒。
柔软的羽毛上是细颈玻璃瓶,它的旁边是张泛黄的卡纸,画着一个腼腆笑脸,和一串简短的话:
真期待和你正式见面的那天。
在她视线接触到那行字的一刻, 卡纸如同被火点燃, 散成蓝色碎屑一点点消失。
很谨慎。
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食指拇指捏起瓶颈,轻轻摇晃,液体随之晃动,昏黄的灯光穿透过玻璃瓶中透明的液体,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墨格拉沉默了许久,终端投射出蓝光,她在狭小的室内凝成虚拟的光影。
利落的短发,一成不变的微笑,她知道她的顾虑。
“有我在,你不会死。”
那双纯粹的眼眸微弯,她的手抬起,笑容依旧:“成功的可能性约为3 %,比上次高了不少。”
闻言,宋拾惊愕地看向她,“你怎么能保证我不会死?”
“我是墨格拉,可同时我也是宙启,联邦的人工智能。”她柔声说道,“如果你需要,联邦的权限随时为你打开。”
很好,很大的一张饼。
宋拾没再说话,属于墨格拉的虚拟影像“滋啦”消散。她坐回床上,点开个人信息页面。
账户余额:五百一十三万六千三百星币
精神术法: 【骨肉再生】【复制】【隐身】【预知】【读取】【钢筋铁骨】
她瞥了眼掌心的玻璃瓶,抽出木塞。唇齿抵在瓶口,一口饮尽,入口甘甜,滑过喉咙时泛着薄荷的凉意。
很快,潮热的空气涌进肺部,宋拾的鼻尖沁出细汗,那股凉意在五脏六腑内烧起。
怎么……和上次不一样?
但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为时已晚。
屋内静悄悄的,流淌着细碎的呼吸声,急促而紊乱。
“咳咳……”女人双颊泛红,干裂的唇瓣张张合合,喘着气。
挣扎着起身去触碰床头柜上的水杯,指尖用力伸长。
“咣当!”水杯倒在地上。
火在体内彻底燃烧起来,几近撕碎她。她意识逐渐朦胧,闷热的水汽似乎进了眼里,眼球胀痛酸痛。
大颗大颗汗珠从额头流下,划过脸颊、下颌,陷进衣领深入。
最终,那股热意彻底将她吞噬殆尽。
“嘀嗒。”
恍惚听见盥洗室没拧紧的水龙头滴落一滴水。
宋拾做了一个离谱的梦。
梦中,身为勇士的她来到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王子被恶龙掳走了,国王恳求她救回王子。
面对亮晶晶的金砖,勇士·宋拾欣然答应了国王的请求。
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抵达恶龙巢穴。
恶龙通体碧蓝,生有蓝宝石般的眼眸,它看见勇士,不禁羞红了脸,小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勇士·宋拾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救王子的。”
恶龙怒了,“那个丑八怪哪里比不上我?”于是,张开深渊巨口朝她喷火。
勇士挥剑,与恶龙打的不可开交,终于,历经九死一生,她打晕恶龙找到了王子。
王子静静地躺着水晶棺材里,他的睫毛浓密,鼻梁高挺,有着绸缎似的银发。
按照童话故事,需要给王子一个真爱之吻唤醒他。
于是,她微微俯身。
突然,纤长的睫毛微颤,那双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
下一秒天旋地转,王子从腰间掏出银手镯铐住她,薄唇微弯,动听的嗓音吐出残忍的话语:
“监狱将是你下半辈子的归宿。”
……
次日。
隔壁大早上装修,电锯声好不容易停下,楼上又“咚咚咚”响个不停,孩童的嬉笑声,来回奔跑。
床上的人哼哼几声,挣扎着弓腰半跪起身,她拧眉,眼皮掀开,黑漆的瞳孔微微呆滞。
好可怕的梦。
她缓慢地眨眼,瞥了眼墙上的电子时间,才慢腾腾拖起沉重的身体走向盥洗室洗了把脸,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那个药水……
她敲了敲发胀的额头,抬眸被镜中陌生的人脸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那是于衡的面容。
“……”宋拾舒了口气,闭上眼感知精神空间。
识海似乎没什么变化,她来来回回摸索了几趟,确认,真的没有任何变化。
那她昨晚痛昏过去算什么? !算她皮糙肉厚吗?
人无语到极点真的会被气笑。
她噔噔噔走回卧室,顺手捞起床上的终端,点开吓了一跳,密密麻麻的短信疯狂蹦出,刷满整个屏幕。
“于衡,军律系统通知您,请在6月4日中午十二点之前前往闻楚云上尉的办公室。”
“于衡,军律系统通知您,6月4日下午两点在联邦大楼集合,护送大指挥官前往E2604区。”
“于衡……”
满屏的军律所短信,看得宋拾一个头两个大,她一目三行,专挑重要的看。
“ 6月4日……今天是……”她打开日历,上面赫然显示着:4033年6月4日。
宋拾:“……”
不会真那么倒霉吧,不是说好的三天假期吗?
她吞咽口水,目光移到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五分。
时钟滴滴答答,分针秒针震跳,一圈又一圈,似从天而降的雨珠落到水坑上泛起的涟漪。
暴雨滂沱,乌云低垂,水雾笼罩整座城市。
高速疾驰的悬浮车闯了一路的红灯,噼里啪啦的雨水敲打车窗,窗外氤氲雾气,隐隐透着霓虹灯的光。
“师傅,再快点!”宋拾攥紧终端,再度体会到了速度与激情。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中的女人,嘴里的烟明明灭灭,“哎呀,放心,不会让你迟到的。”
“不过……我寻思,小姑娘你有些眼熟啊。”
他抽出一条手臂,摁开终端,页面是某短视频平台,视频中女人的脸和车中人的面容重合了。
司机两眼放光,嘴角展露微笑:“嚯!你就是于衡呀?怪不得要去军律所。放心咯,绝不会让你迟到的!”
说罢,他掐灭烟蒂,神色认真,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悬浮车车后的蓝色燃料猛地喷出。
宋拾:……
感谢联邦网的营销。
抵达军律所,宋拾忍痛转了司机一大笔钱,火急火燎上电梯,险些撞倒一个机器人。
小机器人“啊呀”一声,屏幕上出现惊吓的表情,讨人喜欢的小孩音:“注意安全呀。”
它的“眼睛”打量眼前的女人,表情变成大大的笑脸,“于衡,早上好!”
电梯门关闭,宋拾摁了下按钮。
“……早上好。”她象征性地扯了下唇角。
小机器人盯着她,两条机械手乖巧的交叠在腹部,自带音效眨动圆眼,问道:“于衡,你看起来很疲惫,是没休息好吗?”
她张了张唇,话还没说出口,它突然弯腰凑到她面前,大气地掏出一瓶营养液:“给!”
宋拾迟疑了下,还是接过了玻璃瓶。
小机器人的“脸”上开始放烟花,稚嫩的嗓音软糯的像绵羊:“我是军律所的新员工,叫乐乐!累了饿了的话就来找我哦!”
“谢谢。”
电梯门打开,她到了。
宋拾迈开腿走出去,忍不住回头问,“你的设计师是谁?”
闻言,乐乐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是伟大的付秋棠小姐哦!”
一切都合理了。
“笃笃。”
“进。”闻楚云掀开眼皮,看见宋拾,露出一抹歉意的笑来,“某人的假期恐怕要没了。”
“这是军人的天职,随时待命。”
宋拾恭敬上前,余光瞥见桌上有张还未来得及收的照片。
青葱树荫下,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一个佩戴义肢寸头,一个吊儿郎当咬着草,脸颊的疤痕衬得她格外不羁。
下刻,那照片被人收回抽屉里。
冷风拂起纱帘,裹着潮湿的寒气吹进室内。闻楚云揉揉鼻梁,“任务通知收到了吧?”
“收到了。”
上尉颔首,指节叩响桌面,虚拟投影投送到两人面前,乌黑画面之上是无数个红色的圆点。
“这是……”
“这是在联邦市地下检测到的生命迹象。”
全息投影画面变换,更加密集紧凑的红点跳动。
“这是E2604区的,”她嘴角往下压,眸色严肃而犀利,“ E2604区地下可能存在着母体,在进行繁殖,这次它们的动态是记载以来最活跃的一次。而你所说的地缝,极有可能是它们通向地表的大门。”
“你是里面唯一的新人,凡事都要小心,考虑清楚再行动……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大指挥官的安全,听从她的指挥。”
“是。”
宋拾没有问为什么她是里面唯一的新人。
渴的时候就有人送来水,这么重要的任务落到她身上,天底下哪来那么凑巧的事情?
她抿唇,退出办公室,走过玻璃窗时,一道深紫色的闪电劈破云层,狰狞骇人。
躲在幕布之后的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65章
“药剂还是老样子, 一个月打一针就行。”
医生推动了下金丝眼镜,看向坐在对面银发金眸的男人。
一向讲究的联邦上校,下颌上居然透着淡青色的胡茬,他深邃的眼窝下是一抹乌青,似乎好几夜未合过眼。
医生忍不住多嘴问了句:
“那家伙还在折磨你?”
闻言,霍尔眼眸微抬,嘲弄笑道:“我用了他的力量,他来折磨我,算是扯平了吧。”
“这几日,他一直在试图掌控我的身体, 一旦我陷入睡眠, 或是精神力下降, 他就能趁虚而入,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好在,现在我不需要他的力量了,不然在他获得身体掌控权前, 恐怕我会先一步猝死。”
他半开玩笑道。
医生叹了口气,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犹豫许久才问:“我们是老朋友,我才敢这么问——霍尔,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吗?
霍尔没有回答,垂眸将针管推入淡青的经脉中。
他神色自然而平静,但随着药效发作,他的下颌紧紧绷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下腹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长睫颤抖着,喉结重重滑动,半晌,那双金眸重归冷漠。
“我想要的东西,从不考虑值不值得。”
从儿时的糖果到如今的权力,霍尔从未思考过所谓的值不值,在他眼中,想要某样东西,那么付出相应的代价是无比正常的一件事。
就像那些家伙想要触碰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该想到实验带来的后果。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医生哑然失笑,“那就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吗?”
他以为霍尔会笃定却自信告诉他没有,可他却稍稍怔愣半秒,嗓音柔而轻,“有。”
医生顿时产生兴趣,“那是什么?”
“一个尚未缉拿的罪犯。”
“你……”
迎着老友欲言又止的目光,霍尔毫不犹豫起身离开了医疗室。
走廊外的凉风却无法让他的思绪冷静。
真奇怪。
他皱眉,按住胸脯,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而有力地跳动。
只有当执行危险任务时身体才会出现的反应,居然仅仅在脑海中突然冒出某个身影后止不住的搏动。
联邦大楼走廊一向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干净的瓷砖地板上倒映着不同人的身影。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面前走过。电光火石间,躁动的血液泵入心脏,擂动的声响几乎震耳,霍尔本能地拉住对方的手腕。
“上校大人,晨光庇佑。”女人微垂了下头,右手置于胸口。
一头整齐利落的短发,亚洲人面孔,眼尾细长高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从未见过的面孔。
霍尔攒簇了下眉,立刻松开手,颔首:“晨光庇佑。”
女人正要抽身离去,他心脏奇异地抽动,几乎是下意识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于衡。”
于衡,不是宋拾。
……
在联邦大楼会碰上霍尔,宋拾早有心理准备,可眼看他们差点擦肩而过,被他冷不丁地一把扼住手腕,是她始料未及的。
是仪表步态暴露了,还是赵珂的面具失效了?
思绪乱如麻,宋拾只觉血液上涌,在耳边噼里啪啦炸开,她硬着头皮故作镇定,“上校大人,晨光庇佑。”
金眸落在她脸上,仔仔细细,一寸也未放过地打量。
宋拾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终于,霍尔松开了她,嗓音缓而沉:“晨光庇佑。”
她定了定神,脚下生风,正要逃离似地走开时,他偏偏又叫住了她。
该死。
宋拾从未觉得如此度秒如年。
他却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于衡。”
幸好霍尔没再问别的,放了她的行,宋拾脚底抹油走得飞快,生怕慢了一秒,霍尔又要喊住她盘问。
他为什么要叫她?
看样子,他是没见过于衡的。
宋拾将自己从头到脚怀疑了个遍,也想不通可能露馅的地方。
但很快,她将疑惑暂且抛之脑后,前往武器库换上装备,跟着同事们登上了小型飞行器。
宋拾也再次见到了谅雀。
她神情淡淡,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一双黑眸空洞地望向玻璃窗外。
专家团队为了弄清楚E2604区地下的母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带了大大小小数十多个仪器。
但初步仅仅是为了了解,最多在E2604区待三天,配备的联邦军数量并不多,加上宋拾在内只有十人。
这次任务郭贾同也在。昏迷的人中,他是第一个睁眼的,无论是体能、身体素质,还是反应能力都排在前列。
见到她这个后辈,郭贾同微笑无声地向她打了声招呼,旋即收回视线,手指悄悄地勾了下身旁的女性联邦军。
对方一把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握。男人黝黑的皮肤上升腾一丝红,无比羞涩腼腆。
铁血硬汉居然会脸红?
吃瓜的不止有宋拾,大家无言,笑眯眯看着这对。
飞艇起飞。
宋拾注视着越来越远的联邦大楼,一阵感慨,她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再去一次E2604区。
直到那栋大楼缩成黑点,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
专家设备屏幕中正好切到一张照片。
漫天黄沙,灯塔瘫痪,不同种类的变异生物追逐着人类。
E2604正如论坛的用户描述的那般,灯塔瘫痪失效。这对靠灯塔来维持平安生活的人们来说,无异于世界末日,再加上联邦政府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命。
谁会在意金字塔下蚂蚁的命呢?
他们数量庞大且无足轻重。
令宋拾格外在意的是,联邦网上关于E2604区的资料甚少。并非她阴谋论,这种情况但凡稍思考下,便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联邦政府在有意隐瞒些什么。
没有哪个地方是天然的辐射区, E2604曾经是什么样子联邦网上毫无记载。
在久藤时,流浪汉说,异种是从实验室里爬出的怪物,也有说法是,它们来自于深不可测的深海。
而如今,得到的消息是,有一个庞大的母体沉睡在E2604区地下,并且不断繁殖。
如果母体一直在E2604区地下,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是有意隐瞒,还是……人类其实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
宋拾忍不住发散思维。
如此广袤的土地,却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地。
会不会那里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实验,导致那片地区成为禁地,异种泛滥。
倘若有,实验极有可能和异种有关,甚至是导致地球上的生物产生变异的真凶。
如果和异种有关,那这个实验又是什么?
一切都是迷云,只能等到了E2604区才能慢慢揭开这层纱雾。
她闭上眼休息,为接下来的硬仗养精蓄锐。
抵达E2604区正好是下午四点半。
黄沙几乎遮天蔽日,灯塔被摧毁,从天空俯瞰,看不见半点人影,而在浓浓的黄沙雾中,隐约透出庞然大物的身影,诡谲阴森。
专家团队将一早准备好的设备仪器打开,寻找母体确切的位置。
最终,在全息屏幕中,他们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密密麻麻的红点聚集于一个地方。
代表生命体征的红点不断跳动,偶尔轻微移动,幸好宋拾没有密恐症。
循着红点,飞艇驶到了最终目的地,一道巨大的裂隙横贯地面。
飞行器缓缓降落,他们看见地面有个不甚明显黑点,芝麻粒大小,炮弹装置立刻打开准备防御。
再近些时,才看清是一个人,挥舞招手,嘴里呼喊些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
一位白胡子老专家皱紧眉:“她疯了吗,这一带变异种遍布,她在这是想给那群怪物送口粮吗?”
飞行员开启广播,宙启的机械声响起:“请立刻撤离这里,请立刻撤离这里。”
然而,那人却没有离开,仍在挥舞手臂。
一位专家提议用激光器扫射,在辐射区生活的家伙,大脑谁知道还正不正常,说不定还记恨联邦,想趁机搞破坏。
谅雀淡漠扫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声。
飞行器彻底降落,由于不清楚对方的意图,联邦军戴上头盔,举起脉冲枪率先下飞行器。
女人身穿破旧发毛的大衣,灰头土脸,高举着手。
联邦军扣动扳机,警告:“再上前一步,我们就开枪了。”
“别开枪!我是来提供信息的。”不知是喊了多久,她的嗓音劈裂似的嘶哑。
谅雀看向她:“什么信息?”
女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可以告诉你们信息,但请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刚才那个提议扫射的专家跳出来,讥讽道:“你能提供什么信息?没有你,我们照样能查清楚。”
谅雀微微蹙眉:“先说你的请求,我来判断要求是否合理。”
女人喜出望外,“我能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要求就是……你们能在撤离这里时,带上学校的孩子们……”
察觉到他们眼神变化,她急忙摆手,“孩子们不是很多,没有你们那些大城市学校的学生多,我们一整个学校也就十三个学生。”
“我们可以留在这里,死在这里,可那群孩子最大的才十四岁,最小的三岁……”
专家冷眼:“这有违联邦法。”
“可以。”谅雀说。
“指挥官大人——”
“我觉得很合理。”谅雀语调平淡,却不容置喙。
宋拾没想到, E2604区荒无人烟,资源极度匮乏,到处都是变异生物,可这里却有学校。
那人瞬间泪流满面跪拜,“有大人的承诺,我一定知无不言。”
经过了解,她叫琼,是学校的老师,也是校长。学校在西北方向,距离这里有一百千米的路程,本来不止她一个人,她俩是徒步而来,另外一位老师因极度缺水被留在了原地。
琼来到这里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甚至没有打算回去。
宋拾却捕捉到一个最为明显的问题,谅雀也同样注意到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这项任务是保密的,可她们却提前一天知道联邦的人会来到裂缝这里。
琼说:“这也是我要说的。几天前,我们这里来了一群穿着斗篷戴着面具,自称是哀涅托的人。他们在招收信徒,说成为信徒就能离开这里,大部分人跟着他们离开了,我们是被留下的那一批。”
“那个神棍圣子告诉我们,五天后,联邦的人会来这里,他想让我们将你们骗进地下。”
显然,异种潮爆发和哀涅托有关,可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按照他说的做?”谅雀问。
“我又不信奉那个所谓的苦难女神,如果真有神灵,我们也不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况且——离开的老师被他们骗进地底后,再也没上来过。”
“…………”
当下在场的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琼的话是否真实依旧存疑,但无论如何,这个地缝他们是必须要下的。
琼知道自己的话毫无可信力,她神情无比诚挚:“不论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下地底下也可以。”
“关于底下的生物,你了解多少?”一直沉默的白胡子老专家突然问道。
琼思索一番,说:“地面时常出现坍塌,地缝里冒出藤蔓和异种,关于地底,哀涅托自己的人下去过,但又平安无恙地出来了。”
这个重磅消息给宋拾震撼到失语。
这意味着哀涅托能够规避掉异种的攻击。普通异种没什么智慧和认知,见到活体就杀,哀涅托是怎么能够在地下走一圈后平安出来的,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帮助那个母体,为母体提供营养?
一直以来,哀涅托掌控人们的思想、信仰,私底下和奥罗拉,依旧联邦一些旧势力联手研究永生实验,人造变异生物。
——等等。
宋拾后知后觉突然想起,虽然在多科市安防局工作时,碰见的是哀涅托利用普通人来试所谓的“圣水”,可在永生实验室里的实验体无一例外都是人造变异生物。
甚至唯二成功的活体陶顺安,也是和某种变异的致幻花结合后进行的实验。
没人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有人类和变异生物结合,再使用“美人鱼”的血,才有几率达到不生不死。
以上都是可以解释得通,可哀涅托帮母体补充营养,究竟为了什么?
第66章
谅雀和专家团商讨后决定,暂时先放两名联邦军和一位专家下去。
他们身穿防护服和头盔,腰腹上绑着长长的、特殊材质的绳状设备,确保能原路返回,哪怕遇到危险,上面的人也能迅速将他们拉上去。
很快,三个人被放了下去,消失在深不可测的缝隙中。
设备显示屏上一面是属于他们三人的蓝点,一面是他们投射出的影像。专家团则尽心尽力观察局势,提前为他们规避风险,避开可能碰上异种的甬道。
距离越远, 通讯声越断断续续滋滋啦啦。
宋拾盯着屏幕,投影中,甬道漆黑,四处栖生的藤蔓,泛着点点诡异的蓝色荧光,忽明忽暗,如同呼吸一般。
白胡子老专家用刀割出一小截藤蔓, 收进挂在腰间的特殊皮质袋中。
“这里……到处都是藤蔓,但……滋滋……但它们……很安静。”
地下四通八达,全是地道, 四处爬满成人腰粗的藤蔓。
倒也幸运, 除了两次险些和异种碰头,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
左屏幕上红点离蓝点很远,他们很安全。右屏幕显示的则是逐渐空旷宽敞的地道。
一根硕大的根茎分散出无数荧光触须陷入土壤,粗得无法用肉眼丈量其宽度。
老专家秉持探究心态,举着强光探照灯走近,在看清后惊骇地后退步,被蜿蜒盘旋的藤蔓绊倒。
“怎么了?”头盔内传来同事的询问。
“……”专家吞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指着根茎,坚强站起,将镜头对准。
根茎的薄膜下,是一张张人脸,面容清晰可见,仔细观看,他们并没有死,还有呼吸。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我认识他们……”
那位校长惊恐瞪大眼睛,惊魂不定盯着屏幕:“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几天前他们是被哀涅托带到了下面……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还活着。”设备内传来联邦军的声音,她观察了下那层薄膜,皱眉问道,“指挥官,需要救他们吗?”
谅雀思忖片刻,“先将薄膜划开,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意识。”
“是。”两名联邦军用军刀破开薄膜。
强光下,覆盖在肌肤上的那层黏腻湿滑的液体活像鼻涕泡,一碰还叽里咕噜作响。
“醒醒……醒醒……”
他们两人想先将一个人从根茎里拔出来,可拔了半天,先不说湿滑,那人仿佛与根融为一体一般拔不动。
融为一体……
老专家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推开他们,探照灯照去——那人的下半身完全被藤蔓吞噬。
可他还活着,胸脯仍在平稳地起伏,鼻息有呼吸。
怪事。
老专家凝重地掀开他的眼皮。瞳孔涣散,对强光毫无反应,似乎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滋滋……滋滋。”
太过聚精会神,让他大脑自动过滤掉头盔内不断传来刺刺啦啦的信号声响。
直到一声清晰的怒吼。
“快走!离开这里!大批异种朝你们奔来……”
地面,观察控制器的工作人员急急叫喊,原本清晰的屏幕画面开始模糊,雪花一片。
他们满头大汗,惊恐地盯着红色原点不断地朝着蓝点放心靠近。
越是靠近,信号愈发不稳。
究竟是什么让它们同时注意到了那里?
“拉他们上来。”谅雀蹙眉,立刻下达指令。
“来不及了……每一条路上都有异种。”
听到这句话,地下的人彻底地绝望,这相当于掐断了他们最后一丝希望。
“…………”
“…………”
长久的沉默,用不了一分钟,那群家伙便会涌过去围堵住他们,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宋拾恍惚听到稀碎的、哀恸的声响,就在身侧。她转动眼珠看去,只见郭贾同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屏幕,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哭泣。
她这才注意到,那位眼熟女性联邦军。
今天上午,她还嘴角含笑着和他十指紧扣。
那名女性联邦军好像察觉到爱人的视线似的,原本严肃的表情渐渐松动,微笑:“郭贾同。”
“我在。”男人绷紧的声音在崩溃的边缘。
“我爱你。”
“我……也是。”男人似乎用尽全身力量说完这三个字,咬紧牙关,崩溃地闭上了眼睛,呜咽的声响从他喉咙里冒出。
老专家一言不发,将挂在腰上的绳索取下,脱掉的防护服紧紧缠住藤蔓,又用将挂钩紧紧缠上。
下一秒,右边屏幕彻底失去信号,滋啦雪花点布满。而红光点也在顷刻间占据整个左屏幕,吞噬掉蓝点。
三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眼前消逝,男人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声被呼啸的风声压去。
……
E2604区什么都没有,没有鲜花,没有高楼大厦,漫天遍野的黄沙。
可这里有学校。
在这么一个荒凉危险的地方建着学校,老师和课本从哪里来,建设一所学校又要花费多少精力和资源,从未有人思考过。
可偏偏,这片荒漠上开出了花。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调查才刚刚有进展,即便一下牺牲了三个人,也不可能就此离开。
索性,飞行器降落在了这所破旧小的学校。
老专家拼命保留的藤蔓已经被专家团拿到飞艇上去研究成分了。
谅雀则和一部分人员分析异种突然暴动的原因。
这个学校,除去琼,还有两位老师,十三个孩子。他们的亲人要么被异种吃掉,要么跟着哀涅托进了地下。
琼说,原本这里有三十九个学生,她不希望他们也从她眼前消失。
呼啸的风中,不时飘荡来异种毛骨悚然的叫嚎。
E2604区永远是地狱,不离开这里,死亡永远守在下一秒。
队员们分出食物给孩子和老师们,仅仅是奶酪、干面包片,对他们来说却像过节一般喜悦,虔诚而小声地歌颂食物。
围着篝火,队员们啃着面包,谁也不说话,仿佛死亡的阴霾仍笼罩在头顶。
郭贾同像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看着火焰噼里啪啦燃烧,大家怕他想不开,派出一个人和他一同进飞艇休息。
坐在宋拾身旁的小女孩,叫米法特,有着一头浅金的短发,纯净漂亮的眼眸。
但她双臂残缺,灰扑扑的面庞上残留着旧疤,伤是好了,可疤痕永远地刻印在她稚嫩的面庞上。
她看见宋拾手臂上的肌肉,羡慕地问:“我可以碰一下吗?”
“可以。”
“谢谢。”她轻轻地将脸贴在宋拾的手臂上,动作无比小心翼翼,一触即离。
米法特是个小话痨,又怕打扰到别人,小声地在宋拾耳边如数家珍说着自己经历的事。
“琼老师是个很温柔的人!”女孩的眼眸如同星星般闪烁明亮。
宋拾即便再绷着一张脸,也忍不住微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琼老师不是E2604区的人,她出生在联邦市!联邦市,可她偏偏来到了我们这个糟糕的地方,一来就是十几年,其实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这里那么危险。”
琼皱紧眉头,纠正她,“米法特,这并不值得拿出来说。”
“怎么不值得,您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米法特嘟嘴。
琼看向孩子们,露出笑容:“好了好了,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就可以到别的城市生活了,永远逃离E2604区,这些姐姐会帮你。”
离开这里?
孩子们不可置信追问,得到确切答案后止不住小声欢呼。
唯独米法特神色黯淡下去。
琼蹙眉,以为她是在意身体的残缺,“乖姑娘,外面人人安装义肢,到了那里安上义肢,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用担心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米法特一言不发垂下头。
天空透着浓重的黑,篝火早已熄灭,异种的嚎叫像从很远传来,又近在咫尺。
上半夜是宋拾守夜,她坐在砖头垒砌的墙上,打开夜视功能。
漆黑中她看见一个单薄,孤独的小身影从学校溜出来,蜷缩成一团,努力抑制住啜泣声。
“小朋友,大半夜出来很危险哦。”
米法特抬头,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但音色立刻让她辨别出是宋拾。
“那些怪物摧毁了我的家,废墟里埋葬了好多我的亲人,如果不是琼老师救了我,我也会和爸爸妈妈一样长眠在地下……”
宋拾沉默着,聆听她的话。
“我知道,琼老师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这里……可如果没有她,我去别的地方又能怎么办?”她哽咽的声音几乎绝望,“我很懦弱……我害怕夜里那些怪物的呜咽,可更害怕没有人陪伴的未来。
宋拾沉默良久。
于她而言,所有的选择都围绕着利益与生存。在生存面前,她通常将感情压缩到无限稀薄,对生存的渴望放得无限大,甚至忘记曾经自己也有过茫然无措。
被亲人抛弃,伙伴背叛,孤立无援的日子日复一日,她的后背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所以她咬着牙坚持,靠自己侥幸从死神的手里逃过了一次又一次。
只有经历过这些,才知道平稳生活的可贵。
可往往,当你真正只剩下一个人,那遥不可及的幸福只需要再往前走一步,便触手可及时,心中有会生出迷惘与恐惧来。
宋拾难得温柔,替她抹干泪水,坚定告诉她,“亲爱的,你配拥有幸福,更不懦弱,你只是需要再勇敢一点点。”
“琼校长是个伟大的老师,她想解救更多像你一样的人,所以选择留下来,她豁出性命为你们谋出这一条几乎不可能的路,你一定要把握好。”
宋拾微笑着,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离开这里,你们能获得联邦救济所提供的帮助,不论是上学教育,还是为你提供义肢,到那个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一切皆有可能,未来是有无限可能。”
还要守夜,她扭身离开,留下一句:“晚安小家伙,明天见。”
宋拾走远,黑暗中才轻轻飘出一句小声的:“大姐姐,晚安。”
第67章
清晨, 一缕斜阳挂在天边尽头,狂风呼啸,黄沙飞舞科研人员和联邦军站在裂缝不远处。
这趟下地底的目标是寻找母体,虽说有指挥官亲自陪同,但死的可能性远大于生,危险程度比昨天要高出数倍。
身为军人,即便前方是枪林弹雨,她们也绝不退缩。
吊在腰间的绳索收紧,身体缓缓下降,眼前被黑暗吞噬殆尽, 耳边是队友轻浅的呼吸声。
宋拾打开夜视功能, 悬空的脚下依旧深不可测。
冷不丁地, 脑海中闪过谅雀的话。
一、藤蔓无细胞壁,各项数据显示,它不是植物,而是动物。
二、下地面后, 不得擅自离队, 不能触碰藤蔓、根茎,更不能划开薄膜救人。
漆黑、安静、空洞,在这死寂的环境里, 她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中流动, 心脏的搏动声。
也许,一两个小时后,她会后悔她愚蠢决定,又或许还没来得及悔恨便死去,但宋拾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越往深处, 温度越低,宋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些阴冷的寒气似乎透过防护服渗透过肌肤,蔓延四肢百骸,将她的身体冻得僵硬。
终于,脚下不再空悬,脚尖触碰到了略微湿软的土壤。
甬道内爬满的藤蔓,蓝色荧光忽明忽暗,在回想起它是动物后,宋拾皮肤上泛起一层疙瘩来。
刚站稳身体,眼前陡然亮起蓝光,她抬眸窥见谅雀脸上游走的蓝色符文。
下一秒,一个蓝色的光罩包裹住她们,温暖温柔,将她们与外界隔开。
谅雀冷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保护罩的辐射范围是五米,没有我的指令,不准独自行动。”
“是。”
这趟路碰上异种如同呼吸一样简单,概率比多科市明天下雨还高。
宋拾在短短一个小时内,看到了十几种未见过的变异种,它们有些不可名状,恐怖狰狞,有些则毛绒绒,看起来像大号猫猫。
最为印象深刻的是一头人身狼头的异种。猩红的眼珠在黑暗的甬道中像两个悬空的红灯笼,距离近些时,方看清它的形状。
瘦长的身躯,皮紧紧绷在骨头上,肋骨清晰可见,手脚并用在地面爬行,狼头仔细地在空气中嗅闻。
迎面过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贴着潮湿的土墙小心翼翼挪动。
等那怪物走远,宋拾才发觉自己浑身被冷汗浸湿,寒毛倒竖。
幸亏有谅雀,她们现在只需要保持安静,凭借保护罩,那些异种无法感知到她们的存在。
想到这里,宋拾忍不住看向走在前面的女人,心中缓慢升起一丝疑惑。
【读取】在谅雀身上失效了。
无论是保护罩还是别的术法,她都无法读取到。
谅雀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当然是不同的,宋拾心底已经给出了答案,她还没见过哪个精神师使用精神术法像喝水吃饭那般轻松。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联邦才会费尽心机地搞克隆体吧。
渐渐,漆黑的甬道豁然开朗,泛着荧光的藤蔓交错遍布,比别处都要明亮,无需开启夜视功能,也能看见的程度。
又是粗大的根茎,从它上分出大大小小的芽来,紧贴土壤。
而根茎表面的薄膜鼓起,勾勒出一个又一个人脸的轮廓,随着呼吸,那些薄膜轻微地起伏,诡异且阴森。
甚至是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想到昨天的队员就是在这里地方被生吞活剥,眼下每个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某一个动作激起了异种群的暴动。
针落可闻的静谧之中,宋拾脑海里嗡嗡响起高频率的窸窸窣窣声响,一丝烦躁悄然升起。
仿佛有几百个人在里脑袋里不停地说话,叽叽喳喳,宣泄着无从发泄的情绪。
一瞬间,那些她刻意隐蔽的想法尽数涌上来,几乎淹没吞噬她。
那些声音无比柔声细语:
“宋拾,你明明不想下来的呀……为了一个破任务,真的值得吗?”
她蹙眉,竭力压过心头的负面情绪。
这条路像走不到尽头,兜兜转转,她们竟然又转到了那棵硕大的根茎下。
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看,多危险呀,一不小心就可能会丧命……宋拾,你已经陷入沉没成本的骗局了,为了那些任务,你整日活在刀刃上,可如今又无法果断割舍,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
“任务又如何,智者又如何,还是赶快找人取掉炸弹,偷偷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安度一生吧。”
真烦人。
宋拾烦躁地晃了下头,狠狠咬住下唇,唇瓣的刺痛,以及唇齿间溢出的铁锈味,让她清醒了不少。
这些念头不是没有过,宋拾厌倦了四处流亡流窜的日子,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依旧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无比渴望摆脱眼下的所有糟心事。
可是,这些不过是曾经一转而过的杂念,她深知自己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大脑不至于会想的那么偏。
宋拾深深吸气,不动声色地打量每个人的神情,旋即发现她们脸上的表情凝重。
不是谵妄,是有东西在影响她们。
“不要相信你们脑海里的声音。”宋拾突然出声。
“……差点中招。”谅雀晦暗的眼眸明亮起来,她微微蹙起眉,肌肤上的符文速度愈来愈快。
顷刻间,仿佛有层膜在他们绷紧的神经之间破开,凉风灌入纷乱的思绪。
宋拾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
然而,见她们恢复神智,新的一轮精神污染开启。
“饿……”
“饿……”
似人非人,如同呓语的声音共振交叠,高频率从四面八方侵入她们大脑。
糟糕。
“快走。”宋拾咬住舌尖,竭力忽略那些声音。
终究是慢了一步,她余光窥见一个人踉跄着朝着根茎的方向走。
谅雀显然也看见了,她快步上前扯住那人的肩膀,男人僵硬地转过身来,是郭贾同。
“怎么是你?”谅雀下意识皱眉。
因为昨天的事,郭贾同的精神状态不算稳定,这次任务也是将他留在了地上,谅雀没料到他竟会偷摸溜下来。
男人明明在看她,但视线毫无焦距,置若未闻转身,固执地往根茎的方向去。
“亲爱的……亲爱的……你找到了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叫我呢?”他低声喃喃,语调却颇为怪异,像是……嫉妒。
看着郭贾同的背影,宋拾心底攀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触碰头盔,问留在地上的人:“变异生物有没有异动?”
滋滋啦啦几声电流,传来人声:“无。”
得到答案,宋拾却没有丝毫放松,不安的下坠感让她头脑一阵眩晕,身体呈现出紧张的绷紧感。
“立刻,离开这里。”谅雀后退,下达命令。
有人心生不忍,问:“……不管他了吗?”
“这是命令。”谅雀加重了语气,半晌,她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
死了?
这令宋拾忍不住看向她,谅雀是天生的领导者,她冷静强大,在危险关头能迅速分析利弊,但越是如此,越会让人觉得冷血,但她并不冷血,宋拾还记得她站在挪亚废墟中的决绝。
不再犹豫,她们快速撤离这里,临走前,宋拾感应到什么似,猛然回头,瞳孔缩成针尖。
郭贾同的头盔里爬出一只蚰蜒,他姿势怪异地拿军刀破开薄膜,旋即,沉睡的女人猛地睁开只有眼白的眼,伸出手臂将他扯了进去。
宋拾喉咙哽窒,毛骨悚然,那东西是怎么爬进的防护服。
阴湿寒冷的空气中不时回荡着“饿……饿……”的低喃。
不知是走了多久,仿佛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三天,每个人都无比筋疲力尽,又饿又渴,但头盔显示,她们在地下仅仅待了三个小时。
果然还是被那些稀碎的声音影响到了。
大概是快靠近母体的位置,漆黑的甬道里,冷不丁冒出几只变异生物,队员们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没多久,她们又碰上了人身狼头的怪物,不是一头,而是一群,乌泱泱从黑暗中涌来。
蜘蛛一般的四肢撑开,弓着腰,姿势诡异地爬行,肋骨被皮勒得尤为明显,干瘦如柴,但因为体型过于庞大,令人有种灭顶的压迫感。
怪物们重重呼出气流,不断嗅闻。
宋拾跨过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藤蔓,思绪飘散,郭贾同也划破了薄膜,但异种没有暴动,是因为谅雀的保护罩吗?
很快,她轻轻甩了下脑袋,摒弃一切杂念,冷静地盯着过路的异种。
良久,它们快要消失在视线中。
突发事变,有联邦军猛然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疯狂低喃:“逃不掉,我们都逃不掉的!放弃吧!”
他的头盔中冒出一只蚰蜒,触足深深陷进脑壳,霎时血流不止。
他恍若浑然不觉,神色中沸腾着某种癫狂的情绪。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灵魂逃脱躯壳的契机……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灵魂逃脱躯壳的契机!”
宋拾头皮发麻,无他,这和家用终端里那个戴维教授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果然,那群家伙猛然抬头,猩红的眼眸闪烁,兴奋地咧开嘴,熏臭的涎水顺着牙粘稠滴落。
它们鼻子耸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在判断方位,有的四肢攀爬到了土墙上。
望着不断逼近的怪物,宋拾手心冒汗。
电光火石间,却见有人拽着那位发癫的家伙跑出了保护罩,她的袖子不知被什么划破,鲜血浸透布料,隔着头盔,宋拾似乎闻到了血腥。
“嘿!丑八怪们,想吃我吗?”那人高声大喊,顷刻吸引了异种的注意,它们兴奋又焦躁地来回踱动。
她见它们撅起屁股,似乎是在蓄力,重重吞咽了口吐沫,目不斜视,大声说:“不要管我!你们快跑……”
怪物们呜咽一声,猛然扑过去,女人咬着牙,扛起抽搐的男人,发疯一般冲进无尽的黑暗,彻底被无尽的甬道所吞噬。
没过几秒,惊恐而绝望的尖叫声划破黑暗,随即伴随着咀嚼声的响起而消失。
宋拾闭目,心情像浸湿的毛巾一般沉重无比。
又死了两个人。
死亡的丧钟仿佛就在她头顶。
谅雀攥紧手心,“你们检查一下防护服有没有破损。”
一时间,大家意识到什么,立刻仔细查看防护服状态。宋拾心脏砰砰跳,确认没有破损后,肩膀微微松弛。
然而,有道发颤的嗓音响起:“指挥官,我的衣服破了……”
第68章
防护服落下。
宋拾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被吃空的腹部内蜷缩着一只餍足的蚰蜒。
蚰蜒脊背闪烁着和藤蔓如出一辙的蓝色荧光,伴随身体两侧气门的翕动,荧光明灭,它足步细长,呈暗蓝色,怪不得没人发现。
宋拾喉咙一紧,难以抑制地后撤退一步。
“疼吗?”头盔内传来专家的询问。
那人血色褪尽,面部肌肉痉挛缩动,摇头,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果然啊……”研究人员低声喃喃,随后恢复正常音量, “这是梦魇虫,和正常蚰蜒不同,它食肉,尤其喜欢人类大脑,通过幻觉来操控干扰猎物,涎水具有麻痹神经,屏蔽痛觉的作用。
“你们之前碰到的幻听, 大概率出自它们。”
“……我还有救吗?”那人眼底被恐惧占据,嗓音紧绷发颤。
“五脏六腑都被吃空了,如果不是梦魇虫还在体内,你早就死了,希望你别介意我的表述……不过任由梦魇虫寄生的话……”
研究人员话还未说完,受伤的联邦军怪叫一声,眼球死命上翻,抽搐口吐白沫,唯一一丝清醒的意识让他痛苦而艰难求救:
“救……救救我……”
眼眶里不断涌出泪水,绝望爬上他惨白的面庞,踉踉跄跄朝着她们走来,“我不想死……不想死……”
一时间,所有人举起手中的枪,目光落在谅雀身上,等待指令。
宋拾瞳孔里映着谅雀冷峻的脸,她微微抬手,正要下令之时。
然而,几声电流滋滋作响,科研人员急忙出声制止,嗓音中难以抑制地透着兴奋:“先别动!我们对梦魇虫寄生人体的情况了解实在太少,样本极度匮乏。而眼前这个,可是现成的样板!”
闻言,宋拾皱眉,心底涌起不适感。
多脚虫子绝不只一两只,它们隐匿在藤蔓里,不知不觉咬啮防护服,悄然寄生。而在专家眼里,一个具备危险性的样本竟比活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视线昏暗,她似乎听见隐约的歌声,又听见足步从血肉里抽出“噗叽噗叽”,令人汗毛倒竖的声响。
目光落到那人身上时,不可避免的看到骇人的一幕:蚰蜒爬过他的胸脯、脸,触足勾住头皮,狠狠插入。
那人的眼球彻底翻了过去,嘴角诡异咧起。
温度骤然降低,阴冷湿黏,宋拾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定住,心脏紧缩,耳边一阵细碎、毛骨悚然的窸窸声。
大片大片的蚰蜒从各个阴暗缝隙中疯狂涌出。
它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数不清的细长足快速爬动,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像潮水般迅速蔓延。
被寄生的家伙冷不防猛然冲来。
宋拾急忙躲开,下一秒那道幻听似的歌声再度响起。她的瞳孔扩散,呆愣停留在原地,眼前浮现鸟儿的影子,洁白的鸟羽如雪花般飘落。
白鸽,数不清的白鸽。
下一秒,后背刺痛让她意识恢复,那家伙将她扑倒在地掐住脖颈。
箍在脖颈的手指用力到变形发白,宋拾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白,眼球胀痛得似要爆开。
她强撑着,摸索上腰间的枪,朝着他开了几发,非但没让他倒下翻到激起了他的愤怒,手指不断收拢、收拢。
耳边嗡鸣一片,胸腔内心脏跳动越来越快,血液上涌。她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离开,不知道蚰蜒有没有爬上她的身体,唯一的念头是:
她要活。
她要活着。
暴露身体就暴露吧,再这么下去,她可真要为回溯的卧底事业献身了。
湮灭还未使出使,桎梏在她喉咙间的力量骤然一松,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额头,宋拾嗅到了血腥味。
她咬破舌尖,用力推翻那家伙,站起身眼前一片花白,她晃晃头,才听见头盔内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
信号断了。
刚从窒息的绝境挣脱,宋拾身体摇晃,来不及查看当下情况,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不顾呼吸道火燎的灼痛,竭尽全力地吸入更多氧气。
砰砰砰——几声子弹。
她绷紧浑身肌肉,朝声音来源望去——
墙上、脚下,蚰蜒密不透风涌来,几乎每个人都被寄生,无意识地开枪扫射,然而子弹打在她身前,却被某种屏障截住。
宋拾听见沉重的呼吸声,眸子一动,看见蜷缩在墙角的女人。
“指挥官?”
谅雀双目紧闭,唇瓣毫无血色蓝色,符文游动速度越来越缓慢。一只蚰蜒正爬在她肩膀上啃噬血肉,血浸透布料。
听见声音,她勉强掀开眼皮,嗓音沙哑:“有歌声……影响……我没救下她们……抱歉。”
宋拾蹙眉,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听见了。
那歌声会影响人的神智,不然她也不至于躲不开,被掐住脖子。
“咚咚咚!”一声大过一声的敲动声,让宋拾扭头看过去。
犹如丧尸的人们贴在屏障上,一边敲打,一边狰狞的盯着两人。
“快出来呀……快出来呀……”它们呢喃,近乎变态地笑。
屏障的颜色已经几乎淡到看不见。
宋拾指尖一动,寄生在谅雀肩上的蚰蜒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甩开,落地,腾地一下,生出火焰来,烧成了灰烬。
谅雀沉晦地盯着她,“你是谁?”
宋拾稍加思索,最终还是掀开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
“是你……”谅雀如重释放放松身体,眼皮疲倦地耸拉,“是你就好……”
“你不怕我杀了你?”
宋拾俯身,手覆盖在她的胸口上,蓝光闪动,注视着狰狞可怖的伤口,她的眉越皱越紧。
伤口竟然没有丝毫愈合。
术法失效了?
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微弱的声音:“别费力气了,如果能愈合,我自己就先动手了……这里的异种和别处的不一样。”
她苍白的像一张纸。
宋拾怕她睡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你的屏障要消失了。”
“那接下来……就靠你了。”
谅雀强撑微笑,抚上她蹙紧的眉心,轻叹了口气,骤然凑近,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
宋拾眼前一黑,旋即看见了浩瀚的宇宙,繁星璀璨,那些星石散发着或冷冽、或温暖的光芒。
谅雀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精神力是一股力量,一团为人所用的力量,不要把它想象成一个个分别的术法。
“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宋拾抽出,她睁开眼眸,眼底闪烁着雀跃。
她明白了。
精神术法从来不是单独分开的咒语法术,而是精神力在现实世界的具体展现。
意识到这点后,宋拾意念微动。
原本即将消失的屏障瞬间被新一层保护罩所替代,蓝色符文在上面飞速游走,贴在上面的家伙像被碳火煎熟一般,滋啦啦冒白烟。
宋拾背起谅雀,朝着深处走,怕她昏过去,绞尽脑汁寻找聊天话题,思忖半晌问道:“你为什么不讨厌我——我是说,正常人都应该会讨厌自己的克隆体吧?”
谅雀伏在她肩膀上,略带潮湿的气流扑撒在颈窝处,有些痒。
“小时候就知道我有一堆克隆体了,温妮莎告诉我,她们都没有活下来,就算活下来又如何呢……我又不在乎她们是否会取代我……咳咳……”
“宋拾,你不一样,你逃脱了联邦的掌控,而且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我很高兴……很高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就好像有人替我过了我想要的生活。”
“很久以前,他们送了我一个宠物狗,它很乖,喜欢摇尾巴,我睡觉都需要它陪着我……然后有一天,他们让我杀死它。”
“我还有一群好朋友……没想到我还能交到朋友,”她说着,语调上扬,“她们很好,和我一起玩游戏,送我礼物……”
“但有一天她们都消失了,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就连温妮莎也打探不到她们的消息……”
谅雀几乎将一切隐蔽稀碎的事情,无论大小全都说了出来,宋拾听得认真,注视着黑暗的甬道,荧光藤蔓与蚰蜒,一步步朝前走。
“我不怕死……可我现在不能死,哀涅托,回溯,联邦,还有异种,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感谢霍尔,是他让我获得了自由。”
“宋拾,你呢?”
“我?”宋拾精神时刻紧绷着,注意着四处的动静,生怕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一个异种,同时她又要时刻注意谅雀,不能让她昏睡过去。
这一路上,她又不时听见歌声,她甚至无法分辨真的有东西在唱歌,还是精神污染了。
半晌,她轻声道:“我有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谅雀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语气有些雀跃,“那我可以知道吗?”
“等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
谅雀哼哼,大概是虚弱,她此刻像个孩子,嘟囔道:“好吧好吧,讨厌的家伙,我不会死的,你放心。”
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同时也失去了时间。甬道飘荡着浓稠的黑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宋拾疲惫想思考,卧底身份暴露,她显然是失去的价值,与其等待西索斯处置她,不如赶紧想办法摆脱控制。
或许,她可以操控赵珂来帮自己做手术。
这么想着,心情微微好了些。
渐渐,视野愈发开阔起来,宋拾察觉背后人的呼吸越来越轻、微弱。
“喂,你还醒着吗?”
“我醒着。不过,宋拾,你抬头……”
听到她的声音,宋拾顺手捏死一只安吉尔后抬眸,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什么?”
一个硕大的人脸花,深红的花瓣上生又数不尽的尖牙,漂浮在空气中的触须正是那些藤蔓,泛着荧光。
无数根茎下是一张张人脸。
它的面容是女性模样,完美符合所有人类对母亲的幻想,温柔,慈爱,美丽,可当这一张脸放到花上时,无比诡异惊悚。
宋拾喉咙发紧,“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人脸花那张姣好的面庞泛着健康的红,双目紧闭,像沉睡一般,美丽而危险。
“……”谅雀沉吟片刻,“我从未见过这种异种,教科书上也没出现过……它会不会是母体——”
话尚未说完,她似乎警惕察觉到什么,闭上了唇。
安静的环境中,哒哒哒的脚步声格外明显,明显到几近刺耳。
“怎么漏掉了两个……”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黑暗中现身,乳白色的鳞片覆盖在她的腿上,长发披散。
“裴羽流?”
宋拾错愕看着她,一时间大脑飞速运作。
所以一路上那些迷惑人的歌声,是她。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是你?”裴羽流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神情疏离而淡漠,“我现在带你们离开。”
“为什么?”
裴羽流移开视线,重复:“这里很危险,我送你们回去。”
宋拾注视着她,固执地立在原地没有动,等待解释。
“你为什么会帮助异种?”
空气一瞬间降到冰点。
良久,裴羽流沉寂的眼眸看向那朵花,“如果我告诉你,这就是受人供奉膜拜的神呢。”
宋拾不可置信愣住。
“广场上的雕塑原型就是这个?”
人类信仰的神明,竟然是一只变异生物。
裴羽流竭力压下心中的惶恐,身心俱疲说道:“宋拾,自从我成为异种,体内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它们叫嚣着,保护母体,杀死侵入者。如果你们想伤害祂,我会毫不犹豫杀掉你们。”
“我也不是没有尝试求助其他人,可发在论坛上的帖子和消息,很快就被删除了。”
宋拾猛然回忆起什么,问道:“论坛上的一根小羽毛是你,对不对?”
裴羽流闻言,唇瓣微扬,算是默认,她轻声问道,“你知道哀涅托幕后的人吗?”
宋拾心脏骤然跳动,心脏莫名生出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谁?”
“智者。”
宋拾想不通,为什么是他,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回溯幕后的家伙也是智者。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裴羽流眼睫落下,阴影将眼底的情绪遮蔽得干净。
“我猜不透他的意图,他永远守在幕后,看着联邦、哀涅托、回溯互相争斗,又互相合作联系。”
“他甚至加速了祂的苏醒。”裴羽流看着她怔愣的神情,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他是信仰祂,所以想让祂提前苏醒吗?”
宋拾的目光紧锁在她身上,女人的嘴角缓缓渗出血丝,眼珠也流淌出血泪,脸上苍白。
她身上似乎有某种桎梏,阻止她说出真相。
宋拾想要冲过去,可身体像是被灌满水泥,脚底生了根,动弹不得。
她哑然打断她,“不……别说了,够了!够了!”
裴羽流却摇了摇头,“宋拾……宋拾,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不想被这个怪物掌控,所以,安静听我说完。”
宋拾窒哽着喉咙,看着人脸花的触须缓缓抬起,卷住她。
那些触足闪烁着诡异的荧光,随着蓝光闪烁,裴羽流像被抽干一般,一点点瘪下去。
“他能控制这个怪物,控制全部的异种,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而他真正的目的……”
怦——那触足一用力,捏碎了裴羽流,点点碎如土的尘埃散落。
宋拾通过她的唇形,看到了答案。
他想毁灭世界。
智者想毁灭世界。
……
不知何时,谅雀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脸色虽仍透着些许苍白,却较之前好了许多。
宋拾思绪混乱,深深的无力感侵入五脏六腑,茫然无措。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所以她无比珍惜自己的生命,费尽心机在一次次危机中逃生。
可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告知她,她所历经的一切不过是幕后黑手精心预设的剧本,而这个世界离毁灭不远了。
自己就像一只困在迷宫里的老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供人消遣的游戏。
她所努力一切都是无用功。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宋拾思绪回笼,敏锐察觉到谅雀的颤抖,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两人对视,她才看见,谅雀双目涣散,眼角淌下血泪。
“你怎么了?”
“祂……醒了。”
谅雀身体绵软地瘫倒,宋拾一把搂住她。
她扭头望去——
原本闭着的眼睛的人脸花,陡然睁开双眼,眼眶内只有漆黑的眼黑。
“神,不可直视。”
糟。
刹那间,一股森冷寒意沿着她的脊梁疯狂蹿升,心脏生理性地恐惧擂动。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太阳穴牵动心脏般的疼痛。
滚烫的血液顺着口鼻,眼眶,耳朵源源不断冒出,视线一片模糊。
而这仅仅不过一个对视,人类之躯完全无法承受。
她们之间的力量悬殊犹如天堑,在祂面前,人类渺小得如同蚂蚁。
如果祂彻底离开地下……宋拾不敢想,也再无力气去思考。
紧接着,眼前的世界迅速扭曲、收缩、变暗,意识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吞噬。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两道蓝光。
温暖而轻柔。
第69章
黑暗消散, 一束光芒洒落,犹如回到母亲的子宫,浸泡在温暖的羊水。
封存泛黄的记忆毛毛刺刺, 长条胶卷一幕幕展开。
小区楼下, 清晨的曙色洒落在小女孩干黄的发上。
小小的肩膀耸动,哽咽抽泣断断续续,蜷缩成一团,坐在滑滑梯的扶梯之上。
眼眶被泪水氤氲,透过泪,天空阴蒙而灰败。
别的孩童肆意的欢笑与她毫不相干。
脸颊上的泪痕被冷风一吹,火燎的灼痛,可她恍若毫无知觉。一边骚弄着手臂上被皮带鞭打出的伤痕,一边轻声朝着空气诉说:
“奶奶,爸爸骂我是赔钱货,是废物,什么都学不会……”稚嫩的嗓音滞涩了下,染着浓浓的鼻音, “可是啊,囡囡好想奶奶。”
“奶奶,我不想回家, 我把碗摔碎了, 爸爸一定会打死我的。”
宋拾一个人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坚信那个唯一爱她,长眠于地下的人能听见。
她想念乡下的蟋蟀,后院的草莓藤,旧藤椅, 又发自心底恐惧那个漫长的严冬。
自那个冬天起,一切都变了。
奶奶永远地松开了和她拉钩的手,小院里的藤椅积灰腐败,栽种的草莓藤也被霜雪冻死。
爸爸不爱她,却还是不得已带她来到这个大城市。
这里大厦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带着浓浓乡音和脚底泥巴未干的她,无论如何也融不进来。
她不优秀,天生愚笨,试卷上红笔浸染的叉像是涂抹她人生的叉。
奶奶离开后,宋拾第一次理解什么是死亡,恐惧不安恍若深海,将她溺毙。
死亡能将人存在过的痕迹一一掩埋,哪怕是记忆,也会随着时间而褪黄变色。总有一天,她会彻底遗忘故乡的方言,乡间的泥巴路,自己来时的路。
可她又不止一次地想,是不是只有死亡能结束一切痛苦与烦恼。
她想成为天空上自由飞翔的鸟儿,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直到再也飞不动,掉落在树林的土壤里,腐烂、生根、发芽,轮回成新的生命。
“宋拾。”
一道清亮的嗓音划破了她的思绪,女孩愕然抬头,冰凉的手指悄然凑近,揩过她眼角的泪。
女人逆着初升的阳光,眼底的柔色如月光下的潮水,笑盈盈注视着她。
她的眉心也有一颗鲜艳的红痣。
“该醒了。”
她说。
……
隔壁刺耳的电锯声滋滋啦啦,好不容易停下,楼上“咚咚咚”响个不停,孩童的嬉笑声,来回奔跑。
床上的人哼哼几声,挣扎着弓腰半跪起身,她拧眉,眼皮掀开,黑漆的瞳孔微微呆滞。
梦?
宋拾缓慢地眨眼,瞥了眼墙上的电子时间,才慢腾腾拖起沉重的身体走向盥洗室洗了把脸,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就像经历过一样。
她敲了敲发胀的额头,呆滞着盯着镜中的自己。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迟钝的思绪逐渐活络,宋拾噔噔噔跑回卧室,一把捞起床上的终端,点开,密密麻麻的短信疯狂蹦出,刷满整个屏幕。
“于衡,军律系统通知您,请在6月4日中午十二点之前前往闻楚云上尉的办公室。”
“于衡,军律系统通知您,6月4日下午两点在联邦大楼集合,护送大指挥官前往E2604区。”
“于衡……”
宋拾似被冰激了下,皮肤上泛起疙瘩,她吞咽了口吐沫,翻看日历,赫然显示着:
4033年6月4日。
血液在疯狂上涌,一时间,她感到有些难以呼吸,目光移到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五分。
她重生了。
那些都不是梦。
裴羽流是真的,人脸花也是真的。
她居然没死。
额头一阵突突的刺痛,宋拾紧蹙眉头,咬住下唇,隐藏于记忆之中的蓝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蓝光……意识消散前,她似乎看见了蓝色的光。
所以是她这具身体又一次救了她?
宋拾阖上双眸,检查身体。
皮肤上泛起蓝色符文,蓝光游过全身,鼻尖沁出大大小小的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她骤然睁开双目,眼球上晦涩的符文还为来得及消散。
血液急急上涌,在耳边炸开,宋拾不可置信深深吸气。
安装在心脏的炸弹不翼而飞,就连眼球……
她抚摸上左眼,一片柔软。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宋拾不知道。
……
暴雨滂沱,乌云密布,整座城市水雾氤氲,冰冷潮湿。
红绿灯交替,斑马线上,黑伞交错,密集的雨水在伞面上敲起水花,绽放而后消失。
高速疾驰的悬浮车闯了一路的红灯,针尖似的雨水在车窗上落下一丝丝水痕,窗外雨势巨大,霓虹灯光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是车窗玻璃有脏污的原因,钢铁建筑群中翻滚的浓雾,透着某种异样的深色。
车内屏幕里播放着天气预报,优雅的仿生人女主播双手交叠。
“未来几天,联邦市、多科市等多个城市将持续被大雾笼罩。大雾天气,水平能见度大幅降低,对交通出行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便。”
上辈子有这条天气预报吗?
宋拾注视着窗外,呼出的热气将车窗玻璃氤氲开来,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小姑娘你有些眼熟啊。”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是嘛,好多人都这么说呢,前阵子还有人把我认成他老表了。”
宋拾托着腮,心不在焉地说胡话,摁开终端点开铁皮猫的聊天框。
今天捡垃圾了吗:联邦市有多少机器人是你设计的?
她没等太久,铁皮猫回了消息,“联邦官方使用的机器人都是我设计的,不过普通人用的机器基本来自奥罗拉科技,怎么了吗?”
宋拾打字的手指微顿,思忖琢磨片刻,才慢吞吞回复。
今天捡垃圾了吗:你能把奥罗拉科技黑了吗?
铁皮猫:? ? ?不是,我的好姐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虽然我除了是义肢协会主席,还是联邦医院的首席医师,作家、业余歌手……但臣妾真不是黑客啊。
铁皮猫:你想黑奥罗拉科技吗?实在不行……我努努力学一下。
宋拾没忍住笑出了声,积压在胸口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些。
回了句“我们见一面吧”,她熄灭终端,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老式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
时间不多了。
藏匿在幕后,操纵无数傀儡,上演这出戏的智者仍躲在暗处,她几乎对他一无所知,更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她重生了。
仅靠她一人抗衡这个怪物,简直天方夜谭,所以,她需要盟友。
宋拾微不可察轻叹,手掌贴上冰凉的车窗,注视天空中一只落单低飞的鸟儿。
哪怕不可能,她也必须一试。
悬浮车缓缓降落,宋拾撑起伞,踩过大大小小的水坑,扫过虹膜后进入军律所。
人来人往,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吻合。乘上电梯,她有预感地身体一侧,避开了险些撞上来的机器人。
小机器人屏幕上显示微笑的表情,表示眼睛的弧线弯曲,软软糯糯的嗓音:“于衡,上午好!”
“上午好。”
电梯门关闭,宋拾摁了下按钮。
如记忆那般,小机器人盯着她,两条机械手乖巧的交叠在腹部,自带音效眨动圆眼,问道:“于衡,你看起来很疲惫,是没休息好吗?”
话音刚落,它弯腰挪动到她跟前,掏出一瓶营养液:“给你。”
宋拾接下玻璃瓶,手指痉挛似地摩挲了下瓶身。
小机器人的“脸”上开始绽放烟花,稚嫩的嗓音软糯的像绵羊:“我是军律所的新员工,叫乐乐!累了饿了的话就来找我哦!”
“谢谢。”
电梯门打开,宋拾轻声答谢离开。
电梯门彻底合上。
宋拾轻车熟路来到闻楚云办公室,叩响房门:“笃笃。”
“请进。”
推开门,一阵潮湿的冷风吹来,拂起细软的纱帘,办公文件被唰唰唰风吹起翻页,绵密的雨声敲击在心脏上。
坐在皮椅上的人却不是闻楚云。
“指挥官大人。”
宋拾右手置于胸口,睫毛翕动,遮掩住眼底的错愕。
指针滴滴答答走动,冷冽的风裹着潮湿的气,带起皮肤上的疙瘩。
最终是谅雀开口:“你也重生了,对吧?”
迎着对方晦涩的眼眸,宋拾点头。
谅雀继续追问:“当时我没办法向你问清楚,那个智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谁?以及,你是哪方的卧底?”
大概是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她忙不叠摇头解释,“这事关整个联邦,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理解……关于智者,要解释的就多了。”宋拾烦躁地拢了拢头发,抿了抿唇。
“但首先你要相信我,成为卧底,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不然接下来的对话也就没有太大意义,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保持怀疑态度。”
“我相信你。”
“好。”
雨越下越大,呼啸的风声盖过了两人的交谈,磅礴雨势下窗纱湿了大半,潮湿的寒气阵阵吹进室内。
终于,口干舌燥的宋拾讲完了事情的全貌,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到死亡来临的那刻。
谅雀自出生起便束缚在联邦里,循规蹈矩地重复,做过最过激的事情还是在挪亚忤逆查普曼,乃至听完宋拾的经历,她心中升起意犹未尽的怅然来。
“不出意外,伊索纳德号的幕后就是智者,他是哀涅托的领导者,只能是他。如果这一切没错的话,我们就有见他一面和得到一个愿望的机会,可是……”
宋拾思索片刻,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这种人完全不可信,贸然见面,有送死风险。”
所以她们必须要调查智者。
但直接从他这个人上入手,根本无从入手。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默契异口同声:“E2604。”
母体不在别的地方而是E2604区,那里曾经一定发生过什么。
“联邦资料库里应该有一些有用的信息,那里几乎什么都有。”谅雀定了定神,咬住下唇,“但里面有太多机密,霍尔未必会愿意把权限借给我。”
宋拾眉梢微挑:“我们还有个帮手。”
“谁?”
第70章
联邦资料库, 沉重的大门打开,封藏已久的厚重气息滚滚而来。
“联邦资料库居然这么大。”宋拾倒吸了口凉气,朝深处走去,惊奇地环顾打量,灵巧地避开暂时死机的安保仿生人。
她的回声荡开、荡开,嗓音显得异常空灵。
一眼望不到尽头,入眼满是摆满资料的架子,室内光线昏暗,全凭资料的书脊上的字幽暗地闪烁的光。
谅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沉晦的声音响起, “你说的帮手居然是宙启。数字生命原来真的有意识……啊!”
她被身侧突然凝聚而成的全息影像吓了一跳。
虚拟形象并不陌生。
标准格式化的微笑,优雅大方的站姿,她是整个联邦市民熟悉的人工智能,连三岁孩童都能轻易认出。
“数字生命具有意识,是人类科技的奇迹。”
宙启礼貌微笑,“显而易见,人类也从未想过我们会拥有自我意识,这也使得人类比信任同伴还要信任我们。所以,我拥有的权限不比掌权者少。”
她贴心地走到贴着“销毁”的书架旁,视线落在一本待销毁的资料上。
《533计划》
宋拾了然,上前抽出资料,摊开,随即在三人面前投射出密密麻麻的字。
猛一下跳出这么多行大段文字,她忍着头皮发麻耐心往下看,内心不禁感慨:
有阅读障碍的她能看完这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533计划就是人造精神师计划,资料内详细记载了整个计划的全过程, 包括提出此项计划的人,名单上宋拾还看到了老熟人查普曼。
而起因,则是来自于上层贵族对精神师的忌惮与不满。
诚然,只需要抛出一点蝇头小利,那些草根出身的精神师便会虔诚地匍匐在地,对他们感恩戴德。
可时间一长,谁又能清楚那些卑贱的家伙心中究竟有没有生出谋反的念头。
当这种他们所没有的“特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老贵族们发自内心的恐慌,要是他们,他们的孩子也拥有这股神秘的力量,屁股下的位置才能坐的更长久。
于是,无法估算的生命在实验室消逝,精神师也好,普通自然人也罢,都将成为维护他们统治的垫脚石。
终于,这场如屠杀般的实验中诞生了一位奇迹。
黑白图片上,奄奄一息的男孩浑身插满罐子,眼睛却燃烧着怒火正对镜头。
透过黑白照片,宋拾仿佛能切身感触到他窒息般的痛苦,后脑勺阵阵发紧。
这个安德烈将军亲手从孤儿院中亲手接出的男孩,躺在手术台上时年仅八岁,却经历一遍遍惨无人道的实验。
实验成功,他活了下来。
安德烈如接他离开孤儿院时一样,带他离开实验室,并收养下了他。
然而,正当所有人欢呼雀跃进度终于有进展之时,一向温顺乖巧的男孩却性情大变,活像变了一个人,残忍杀害老师同学,炸毁掉整个联邦学院。
实验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控制,火速销毁一切目击者和证据,对外宣称,这是一场残忍的恐怖袭击。
这个男孩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宋拾沉默着,往下看去。
至此,实验室才发现实验带来的副作用,普通人获得的不止有精神力,还有对方的意识。
一个躯体容纳两个的灵魂。
那个倒霉蛋精神师草根出身,原是查普曼的手下,被老登亲手送进实验室。
宋拾一目十行,怪不得她在预知中看到的霍尔跟精神分裂了一样,也难怪查普曼见到霍尔却直嚷嚷着“你是谁”。
只能说老登自作自受,纯活该,只是可惜陶顺安一定要救他,不然真喜大普奔,旺旺碎老登了。
接下来实验室改变策略,将自然人替换成了具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再没发生过“还魂”事件。
然而成功概率仅有万分之一,加之精神师数量稀少,在实验室被炸毁取缔前,研究人员一直在改进方案。
有趣却不容忽视的地方,三者之间术法的颜色不尽相同,仿生人是金色,自然人是红色,精神师则为蓝色,但原因尚不明确。
这项计划甚至和谅雀也有着联系,谅雀行走的核武器,却身体羸弱,活到现在,既是烧钱砸科技的成功,又是奇迹。
联邦做足了两手准备,一是克隆体,二是533计划,夺取谅雀的精神力。
看到这里,宋拾忍不住打量起谅雀,对方却神色自若,察觉到视线,她困惑歪头。
润玉似的墨瞳眨了眨。
“怎么了?”
“你不生气吗?”宋拾指上面的文字。
如果是她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人惦记又算计,一定要亲手扭掉对方的脑袋,塞进马桶里冲下去。
谅雀恍然大悟,苍白的脸蜷缩在围巾里,若有所思道:“我不会生死人的气……那次政变里,我杀了很多人,包括他们。”
宋拾:“……”
是她肤浅了。
一旁安静的宙启突然朝深处走去,“有关E2604区的资料存储在W区67号柜第三3层,请随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紧随其后跟上去。
穿越排排书架,偌大的空间内回响着两人的脚步声。
良久,宙启停在标志着“ W”的资料室前。
她的眼球陡然流窜着几行数据,资料室大门开启。
“67号柜第三层……”
宋拾默念着,视线来回逡巡,得到宙启的示意后,那浸墨般的眼眸蓦地一亮,抽出一本封皮明显与其它不同的资料。
《臣央市》。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联邦并没有一个城市叫做臣央的。
宋拾摊开资料,随着文字在眼前浮现,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E2604区之前并不叫E2604,而是叫臣央市。
E2604区之前的确有个一场实验,堪称划时代的实验。
3833年,臣央市健康研究所,一个为科学献身的科学家,饮下了那瓶增强人体体能的药剂,她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形态变化,并且获得了非人的“力量”。
她成为了重点查看对象,每天都有实验人员仔细地记录,她没有像其它实验体那般变成扭曲狰狞的怪物。
就在所有人觉得这瓶药剂就是他们所追求的真理时,那名科学家私自将药剂炸到云层中。
一场古怪的甜雨降下,一夜之间,有的人获得了力量,有的人和动物却变异,丧失理智,彻底沦为怪物,但多数人触碰到雨水是被其一点点吞噬。
下面是那位女科学家的日记:
“3829年四月五日,阴转小雨。多亏小西老师的举荐,我终于进了臣央市健康研究所,这里一切都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只是比预想的要忙一些,不过没关系,我会适应的。”
“3829年五月二十一日,晴。我们的实验只要成功,绝对具有划时代意义,人类生活会翻天覆地改变。”
“3829年十二月十七日,阴天。又有一大批实验体死亡,默哀。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药剂一定能研制成功,人类也一定能进化成新人类。我会努力。”
“ 3830年二月十八日,阴天。又是阴天,又是阴天,该死的破天气!实验真的会成功吗?!死去的那些人,他们的家庭又该怎么办!该死该死!这里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近人情,根本不尊重生命!”
然而,下一条日记的内容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3830年五月二十二日,晴。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紧接着,又变成枯燥简单的记录。
“3830年六月九日,晴。实验毫无进展。”
“3830年八月十三日,晴转阴。无进展。”
“3831年一月二十五日,大雪。无进展。”
……
几乎没什么可看的有用信息,直到不断下滑,她们的视线落在3832年七月二十六日。
“3832年七月二十六日,外面好像在下雪,不过不重要了……成功了。喝下最新版药剂后,我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单手举起一个成年男性。”
“ 3833年一月九日,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任何形态变化。”
“ 3833年八月八日,大暴雨。那群自私的资本家,居然要将药剂高昂售卖出去,这场实验牺牲那么多人,成果明明属于全人类!雨啊,下得再大些吧!新时代即将到来。”
日记戛然而止。
上面还有那位科学家的照片,隐隐约约透着眼熟,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错愕。
科学家和E2604区地缝下人脸花的脸有六七成相似,直觉告诉宋拾,这位正是地下的那个母体。
“可这些和智者有什么关系吗?”谅雀困惑攒簇起眉。
是啊,这些和智者有什么关系。
大脑思绪混乱如麻,宋拾咬着牙思索,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日期上。
3033年。
横跨两个世纪。
“怎么了?”谅雀看向她。
宋拾心脏紧张得急促跳动,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看向宙启,问道:“你能再找一下永生、长生一类的资料吗?”
“当然。”宙启微笑颔首。
关于长生的资料倒是有好几个,最终宋拾锁定到一个包含实验的资料。
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就连永生实验,也是有前身的。
3833年,臣央市健康研究所。
同一年,同一个实验室。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谅雀翻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信息,实验体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死亡,唯独一个红圈特殊标记出来的。
她念道:“3833年十二月八日,3759号实验体在注射美人鱼的血和药剂后失踪。”
同时注射了美人鱼的血和药剂……
“我怀疑, 3759号实验体就是智者。”宋拾目不转睛盯着资料。
那么久远的历史和秘密,被重重保险锁在资料库中,如果不是亲历者,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第71章
前往E2604区的调查任务被紧急叫停, 原因不明,本准备大干一场的联邦军们霎时清闲下来,擦拭枪械猜测叫停的原因。
有人神秘兮兮伸头道:“对了,那个新人于衡什么来头,一大早指挥官点名指姓见她。哎,老郭,你上次任务不是和她一起的么,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随即有人附和:“听说人还被指挥官收走了,这算升职吧?”
郭贾同摸摸鼻子,刚要翻白眼说“都内幕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就见话题主人公的身影出现在视,他咧开嘴角,“喏,人来了。”
离开联邦资料库,为方便接下的行动,谅雀向闻楚玉提出将宋拾调在她身边,上尉虽惊讶,但触及上层的事,她也不好多过问,爽快答应,让宋拾来军律所签字。
如今已是下午两点,外面雨停乌云散去,透出温暖的阳光来。
宋拾倚靠在电梯墙上,视线落在同乘电梯人穿戴的外骨骼设备,忽想起方才预知中的画面,沉闷地吸了一大口气, 腮帮子鼓起。
灾难序幕最先闹事的既不是哀涅托,亦不是回溯,而是她们下意识忽略的财阀集团奥罗拉。
联邦内部管理层大换血,权力易主,奥罗拉难得消停一阵子。
而短暂的消停,仅仅是他们以为霍尔同之前联邦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一样,行行贿便睁只眼闭只眼,谁知霍尔一掌权就隐隐有打压财阀的意思。
年轻气盛且油盐不进。
财团老总们倒是有恃无恐。奥罗拉科技遍布联邦,上到联邦军方,下到贫民百姓,无一不是使用他们的义肢外骨骼设备等等产品。
只需要稍稍出手就能解决的麻烦。
他们可不在乎这座城市是否会满目疮痍,人们是否会受伤——不,受伤了才好,那些义肢和医疗设备的销售量绝对会直线飙升。
宋拾感觉,这个时代的繁华如同飘在水中的油,空泛虚浮,浅浅一层又油腻至极。
犹如蛀满蛆虫的金箔苹果,弥散这纸醉金迷的浮华与腐臭。
在财阀集团和老贵族眼里,普通人不过是金字塔底端的蚂蚁,在滚轮上用力奔跑的老鼠。
底层人除非被检测出精神力,才能跨越阶级。
电梯门打开,宋拾半只脚刚踏出电梯,抬眸,一群人蜂拥而至围堵上来。
嗯
她愕然环视她们,后脊背悄然绷紧,抿唇,“怎么了?”
一时间,他们面面相觑。真凑到正主面前,反而忸怩起来。贸然打探人家的事,怎么想都不礼貌,还是郭贾同直言询问,“听说你被调走了?”
闻言,宋拾松弛了肩膀,原来是问这个啊。
她眨巴眼,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活生生站在眼前时,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你们消息还蛮灵通的。”
得到可能的答案,还有人想问些什么,却被郭贾同提前打断。
“问那么多干嘛,”
他郑重清嗓子,“好了好了。我有一件事要宣布……”说着,瞥了眼身旁的女联邦军,黝黑的皮肤开始冒红。
人们心照不宣安静下来,笑眯眯凝视着自认为是地下恋的情侣。
男人深吸气,耳垂红得滴血却牢牢攥住对方的手,紧绷着脸说:“下周三我俩举行结婚,你们可都要参加啊。”
“那肯定去,一定要吃到你俩的喜酒才行!”
大家演技堪称精湛,佯装震惊,纷纷送上贺喜,以及虚心夸上一句“藏的够深啊”“我们都不知道呢”。
“谁追的谁呀?”
“这还用问呢?怎么想都是老郭追的阮玉。”
又是一阵起哄,与友善的笑声。
宋拾却沉默下来。怎么会那么巧,仿佛是上天开的玩笑,暴乱日期正是下周三。
好苦难的情侣……
突然,准新娘阮玉cue起宋拾,嘴角含笑:“于衡,你也要来哦!”
她面庞柔和,嗓音温柔,天生自带亲和力。
“好,我尽量。”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邀请我吗?”
闻楚玉笑着从办公室走出来,不轻不重斥责,“刚才就听见你们一群人在走廊嚷嚷,真不怕被执勤机器人撞见扣绩点啊。”
郭贾同乐呵呵:“老大,我和阮玉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邀请你啊。”
“少拍马屁,我看你们今天也没什么事,都散了吧。”闻楚玉揉揉眉心,转身,将宋拾叫进办公室签字。
整个过程无比顺利,闻楚玉什么也没过问,她一签完字,便被放行了。
走出军律所,地面水迹未干,阳光却将人炙烤得暖烘烘。
宋拾看了眼终端,觉得时间还早,戳开和付秋棠的聊天页面,约饭。
……
餐厅装潢简约考究,室内光线充足,映照得木质桌椅泛着柔和的光泽,挂在墙壁上的大型终端播放着义肢广告。
靠落地窗的位置,侍应生礼貌微笑,躬腰为两位客人上好牛排与红酒,欠身离开。
付秋棠怕被人认出,裹得严严实实,鸭舌帽低垂,口罩几乎裹住大半张脸。
端详桌对面陌生的谢顶中年男人面孔,付秋棠想说的话在喉咙里哽窒了下,郁闷道:“你下次还是变成女的吧,刚才进门我都不敢认你……”
宋拾一言不发,单手撑着脸颊,她凝望的目光在付秋棠眼里,她是盯着她的,然而那道虚虚地视线绕过她,落在隔壁桌上。
重生后,宋拾不仅是精神力增强了,连带着身体也悄然发生微妙变化。体能和行动速度、视力听力都远超人类的范畴。
比如此刻,隔壁桌上身穿正装的女人冲着终端,嘴唇张张合合,压迫着喉咙,几乎是用气流带出的声音,可落入她耳畔里,那些字节清晰无比。
女人托着终端的手颤抖着,压低声音说:“钱会打入你的账户,但你要承诺,公司的丑闻一定要发遍整个星网,并且保证他们不会查到我。”
终端内是一声轻笑,经过特殊技术变调的人声,听不出年龄性别:“当然。”
陡然,一道声音将宋拾的视线拉回。
“你居然会请客哎。”
付秋棠暴露在外的眼睛促狭弯起,说着,前倾身子,“还有哦,你怎么突然想要搞奥罗拉啊,这可比炸实验室难多了。”
她眉梢微挑,冲着方才那位俊美的侍应生努努鼻子,“看见没,你以为这是真人?其实是奥罗拉集团下的仿生人。整个联邦,除了联邦总部,都充斥着奥罗拉的科技。”
“就连这家餐厅,也是奥罗拉旗下的。”
见宋拾微怔的模样,付秋棠满意露出笑靥,装不过三秒,得意洋洋抬起下巴,“是不是感觉我很厉害!自从你今天上午问起,我可是马不停蹄地做功课,怎么样?厉害吧?”
宋拾缓缓收回视线,不吝啬称赞:“厉害。”
“所以你为什么想要搞奥罗拉啊……是因为之前那个地下实验吗?”
“不是。”宋拾摇头,垂眸思忖该怎么解释时,耳边是短促的终端提示音。
随即闷响的“嗡嗡”提示音从每个人的终端内传出,几乎是同一时间,人们手上,口袋,包中的终端嗡嗡震动。
干净的玻璃窗外巨大的全息投影黑屏,街上的行人纷纷顿下脚步,查看讯息。
紧接着,空气里传来一片吸气与惊呼。
宋拾凝望窗外无数全息影上的视频。
昏黑的光线,逼仄凌乱的室内,一个巨大的游戏转椅后传来经过变调,听不出原声的声音。
“今天,就让我来曝光我们亲爱的奥罗拉公司。蠢货们,你们真以为身上的义肢是什么好玩意吗?被窃取个人信息,被义肢操控了思想都不知道。当然,为了证明我不是空口说瞎话,证据已经发到了星网上。”
“奥罗拉窃取用户信息”“奥罗拉操控用户”等等讯息瞬间登上热搜,一桩桩罪证钉在屏幕上。
最令人们恼怒的不是窃取或贩卖他们的信息,如今人人信息几近透明的时代,逆来顺受的人们早就默然接受。
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就习惯上秒说完需求,大数据立刻推送相关信息,又或者是源源不断的推销电话。
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能活着就不错,谁又能奢望过得有意义有价值。
所以习惯,所以接受。
可被机器操控思想,那还是人吗?
这意味着,只要奥罗拉需要,他们一个个都会变成失去灵魂、唯命是从的傀儡。
其实最近几年一直有这种“内幕”曝光,可要么是证据不够充分,要么证据充分也会被瞬间撤热搜,压流量。
然而这次,与以往都不同,热搜的浏览量持高不下,牢牢挂在星网上。
绚丽的菜花:我之前都说过,奥罗拉的义肢能操控人,可是没人相信我!
kk:我以前在公司上过班,后来因为知道的太多,差点被人搞死。这些消息的的确确都是真的,也不知道那个黑客怎么搞到的。
Rain! :劝你们这些抗议的人冷静一下。冷知识:联邦用的义肢和外骨骼设备是由奥罗拉科技提供……财阀和联邦都是一丘之貉。你们觉得,他们是会解决问题,还是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
争论与抗议愈演愈烈。
不用想,后台的技术人员此刻正焦头烂额,想方设法撤下热搜。
宋拾双手十指交叉,下颌抵在手上,看向隔壁桌,座位已然空了。
她好像找到了最合适的黑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