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澡后往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睡眠面膜，然后便躺在了酒店柔软的席梦思上。
悦木是五星级酒店，最大的卖点就是价值五万的床垫。
的确很舒服。
陆书屿在入睡前一刻，脑子里想的不是魏明欣，她只惦记着这床垫的品牌。
明天就问一问顾昔闻，打听清楚品牌，回头往家里也买一张。
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陆书屿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轻松的。
没有吃药入睡的那种沉重，也没有头晕脑胀的困顿，睡足了觉，她非常清醒，身心都觉得舒畅。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体会了。
陆书屿安静躺了一会儿，拿过手机，发现还不到八点。
洗漱过后，陆书屿选了最厚的卫衣穿上，然后就下楼用早饭。
她刚拿好餐食，就在寻找餐桌的时候看到了顾昔闻。
顾昔闻正在喝咖啡。
他显然已经用完早饭了，不过这个时间偏晚，餐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陆书屿走到他身边，有些意外：“顾先生，你好早。”
顾昔闻合上书，抬头看她：“睡得不错？”
陆书屿颔首，她在对面坐下，开始吃早饭。
烤得焦脆的小面包抹上一层草莓酱，吃起来又香又甜，陆书屿吃完了面包，又开始吃鸡丝汤面。
主打一个东西混杂，随心所欲。
她特地没有要太多面条，就为了喝一口热汤。
“早饭怎么样？作为外地人，你觉得合口味吗？”
顾昔闻很认真咨询。
陆书屿不由笑出声来：“顾先生，我发现你对工作太上心了，就连自己住酒店，也要研究早餐的口味。”
顾昔闻见她神情放松，昨天的崩溃痛苦都消失不见，心中微松，也跟着浅浅笑了。
他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星眸认真而坚定。
“这是自然，”顾昔闻说，“虽然悦木不是耀世的主要产业，但酒店行业最重要的就是服务和口碑，要面向的是所有人群。”
顾昔闻顿了顿，又说：“不说精益求精，也要让大家都觉得还不错，这一点就很难了。”
陆书屿一边吃一边点头：“你看这鸡丝汤面，比我家楼下的小店还地道，一喝就知道鸡汤是提前熬制好的，面包也应该是西餐厨师早晨现做的，麦香味很足，很符合国人的够味，不甜。”
“我刚才仔细看过，还有两三种偏甜的面包，都挂了牌子，写清楚了口味，很细心。”
“能做到专业，就不会有太大偏差，口味达不到每个人的喜好，却在标准之上。”
陆书屿也住过几次悦木，对悦木的评价是很高的。
顾昔闻笑了一下，他重新打开书本，把那一翻给陆书屿：“我早起简单翻了一下，找到了点线索，你看看。”
这是顾昔闻早晨让人新买来的《柳絮》。
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拿书的姿势优雅稳定，陆书屿可以一边吃早饭，一边看他指的那一段。
那是《柳絮》最后一章。
[青城的冬天很冷，站在栈桥上，能感受到强劲的寒风吹拂。
柳絮裹着新买的素面棉袄，并不觉得冷，吃饱喝足的现在，冬天也不可怕了。
她甚至可以在这么寒冷的冬天，迎着风看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上有礁石，礁石上红白相间的灯塔已经矗立七十年，在旧社会时就已矗立在此，为无数船只点亮归程。
柳絮不懂那些大道理，她只知道，是新社会给了她新生。
她能读书识字，有一份体面工作，生病有医院医治，饿了有楼下餐铺，有困难会有同事帮忙，休闲室也有三两朋友。
命运改变的开始，就是她认识第一个字的时候。
她记得不是一二三四，而是雇主每天要读的《新民日报》，为了怕她拿错报纸，管家特地教给她新字怎么读。
柳絮看着空荡荡的沙滩和栈桥，忽然想，如果能在这里建立一座图书馆就好了。
能给每一个旅人最温暖的庇佑，能为人带来新生。
涛声阵阵，海天一色，柳絮忽然张开手臂，迎着风呐喊。
“大海你好，我叫柳絮！”
语毕，大雪纷至。]
等陆书屿看完，顾昔闻收回书：“前年的时候姑婆让方特助特地跑了一趟，她在这边有投资产业，我记得就有保育院和图书馆。”
陆书屿已经好久没有读过柳絮这本书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有点害怕读它。
重新看最后这一段，陆书屿依旧觉得震撼。
心底深处，有什么已经腐烂的东西，被这段话里的力量一点一点挖去。
过程很痛，血流一地，却也觉得痛快。
陆书屿很久都没有开口。
她在发呆。
顾昔闻唤她：“陆小姐？”
陆书屿才微微抬起头，倏然笑了一下：“瑶章老师真的建立图书馆了？”
“是的，一会儿我们就过去，我猜线索应该就是这间图书馆。”
“保育院是什么？是……孤儿院吗？”陆书屿忽然问。
顾昔闻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充斥口鼻，却让人清醒。
“家族的慈善基金会早年一直由姑婆运营，除了捐助帮扶特定人群，姑婆还在全国各地设立了保育院，让无家可归的儿童能有容身之所，青城这里就有一家，我记得就在碧波沙滩边的老城区。”
陆书屿缓缓呼了口气，她平复心情，把最后一口面条吃完，才放下了筷子：“我也去打一杯咖啡。”
顾昔闻说：“我去吧，你再看一看这本书。”
二十分钟之后，商务车启程。
从悦木酒店到碧波沙滩要二十分钟，不算太远。
陆书屿在手机上查图书馆的消息，发现这间图书馆叫海边风景，就建设在碧波沙滩上的栈桥边，造型非常别致，已经是网红打卡点。
看了一会儿，顾昔闻就说：“别看了，一会儿头晕。”
陆书屿放下手机，开始看外面的风景。
旅游城市的建筑非常有特色，尤其是沿着海岸线，所有的楼房都被翻修，被上午的阳光照耀，一片金黄。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一栋色彩缤纷的小楼。
小楼上挂了三个大字，陆书屿读出来：“阳光院。”
顾昔闻就说：“这就是保育院。”
陆书屿点点头，不过两分钟后，商务车就在碧波沙滩的停车场停下了。
两个人一起下了车，方特助留在车上处理公事。
冬天的海边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陆书屿拢了拢外套，发现顾昔闻今天穿了一件厚实的羊绒风衣。
显得他肩宽腿长，身姿优雅。
他还配了一条藏蓝色的格子围巾，很有偶像剧男主演的味道。
陆书屿弯着眼睛笑了一下：“顾先生，人家都说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今日所见，果然不同凡响。”
顾昔闻默不作声调整了一下围巾的角度，自然不会说每一天的衣服都是让工作人员特别搭配的，能不好看吗？
“冷不冷？”
“不冷，走吧。”
两个人沿着栈桥走了一会儿，陆书屿听着波涛声，心胸慢慢开阔起来。
尤其是经过昨晚，她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莫名缩短，有些心里话，就很顺利能说出口了。
“我跟你说过吧，我很喜欢《柳絮》这本书，早年的时候经常看，不过这几年，我不太敢看这本书。”
“为什么？”
顾昔闻偏过头，目光在海中逡巡。
陆书屿声音很轻，被海鸥的叫声遮掩着，却也丝丝缕缕钻入顾昔闻的耳中。
“因为羞愧。”
顾昔闻停下脚步：“你已经足够努力，为什么要羞愧？”
头顶云层漂浮，忽然遮天蔽日，在这停驻的片刻，恰好遮挡了两个人头顶的光阴。
“柳絮的努力，在于她一直让自己的心胸开阔，她努力生活，也从来不让自己落于心灵痛苦之中。”
“我没能做到。”
陆书屿侧过脸，也去看蔚蓝无边大海。
“我让自己的心下坠了。”
陆书屿能清晰明白，自己的病情越发严重。
前几年，她是不会在崩溃之下失去理智的。
她也不会自杀。
那时候她读瑶章的书，看小红橘，看柳絮，看豌豆尖尖，她是坚定得想要学习她们的。
她们身上有那么光辉而明亮的东西，能引导人们走向光明。
可陆书屿自己太软弱了。
她不够坚强，最终失败了。
所以她羞愧，她也不敢跟瑶章说，自己没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反而一败涂地。
顾昔闻却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陆书屿回过头看他，才发现他手里一直攥着一条红褐色的格子围巾。
“失败并不可耻，退缩也很正常，”顾昔闻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才帮她戴上那条围巾，“人生总是起起落落的。”
一瞬间，温暖包裹，抵御了寒风。
陆书屿愣愣看着顾昔闻，看到了他眼眸中的温柔云朵。
“但是陆总监，你不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他用了陆书屿的职位称呼她。
“你拼尽全力，考上了国内顶尖大学，顺利毕业，工作后，你勤勤恳恳，只用了六年就成为公司高层。”
“陆书屿，”顾昔闻认真看着她，“你的心下坠了，可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人生。”
“你让自己活得很好，很体面，也很光荣。”
这一刻，乌云散尽。
头顶的那一片云彩终于被冷风吹走，阳光重新倾泻而下。
陆书屿忽然眯了一下眼睛。
阳光太刺目了。
“灯塔还在。”
她伸出手，指向碧波之中。
红白相间的灯塔已经矗立百年。
它于旧世界建成，经历了最跌宕起伏的百年，如今，他被修整的光鲜亮丽，用百年前的光芒照耀今生。
顾昔闻转身，跟她并肩而立，一起往海中看去。
“是啊，灯塔还在。”
“光明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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