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微眠才不相信她的乖乖夫君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她知道他一哄就好, 眼下不过随口说说。
况且她当真也没想过跑了的事情。
封行渊又想亲她了。
可鹿微眠没有注意到,眼见人哄好了,也凑过去观礼。
封行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指腹轻蹭唇角。
这会儿正在拜堂。
高堂上坐着的是卢太傅和他夫人林氏。
林氏慈眉善目,但身量纤纤,看着有些许病气。
直到新婚夫妻被送入洞房, 那林氏才重咳出声, 看起来像是压抑了许久, 为了避免婚宴上不出错才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这突然一发作,就格外引人注意。
林氏连忙摆手, 寻了个近处离开。
太傅府中几个公子凑过去查看。
旁边下人上前圆场, “宾客们快快入座吧,宴席马上开始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鹿微眠好像看见林氏掩唇咳的时候, 那帕子上沾了血迹。
宴席开始,明窈也随着娘家人入席,一并都在二层清静之处。
见鹿微眠也在, 便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鹿微眠问着,“太傅夫人近来可是生病了?”
明窈叹了口气,“积劳成疾,身子骨弱, 病了好几年了,今年格外严重。”
“所以婚事也提前了, 想给她冲冲喜。”
“我瞧着太傅这家中还挺和气的,也这般操心吗?”
“自然了, ”明窈小声道, “这林氏并非太傅原配,是续弦。”
“太傅府内, 三个公子都是原配留下的,太傅又钟情原配。这续弦难做,府中上下起先都不认她。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也是十多年过去了,她才得府中上下敬重。不过才三十岁身子就累垮了,不知值不值得。”
鹿微眠心下了然。
当真是家家户户都有些自己才知道的苦楚。
她们俩闲话家常,说着说着都觉得自己身边格外安静。
转头看过去,发现卫沉不语,只是一味地给封行渊倒酒。
封行渊有些出神,重复着喝酒的动作。
明窈看笑了,拍了下卫沉,“你不怕把封大人灌醉了?”
卫沉这才停手。
怕。
但好像是封轸自己想喝。
封行渊看了他一眼,卫沉手上才恢复控制力。
鹿微眠很少看见封行渊跟谁关系好到可以推杯换盏,因而也没有拦着。
但回府鹿微眠就觉得他变奇怪了。
封行渊好像是醉了,但是还能正常走路说话。
就是反应慢了半拍。
两人回了房,鹿微眠卸下钗环,观察到封行渊进门净手的动作重复了许久。
鹿微眠走过去探着头看坐在桌前的人,“你是醉了吗?”
封行渊思绪空荡片刻,才回道,“没有。”
少年肤质偏白。
醉酒后白皙脸颊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红润。
加之他的长相本就是偏清秀干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乍一看上去……
有点可爱。
鹿微眠好奇地看着他醉酒的反应,“真的没有吗?”
被封行渊发现,他抬眼迎上鹿微眠的视线,又不自觉地挪开,“真的。”
鹿微眠打量着他。
他刚刚净手洗脸,脸颊上还有潮湿的水珠,唇瓣泛红,娇艳欲滴。
死不承认还要躲避她视线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鹿微眠恶念胆边生,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封行渊像是被偷袭了,茫然地看向她。
“看什么啊,”鹿微眠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时常咬我吗?我咬你就不行了?”
封行渊大抵是无法反驳,纤长的睫毛下垂。
但脸颊反倒是更红了一点。
鹿微眠发现他醉酒后竟然会害羞诶。
她更好奇了一点,戳了戳他的脸颊,“你脸好红啊。”
少年反应迟钝地给了个很拙劣的借口,“屋里热。”
鹿微眠借着他害羞的劲,胆子颇大,“那你把衣服脱了。”
少年秀眉轻蹙,那抹红润蔓延到了耳根,“不行。”
“这么害羞啊。”鹿微眠坐进了他的怀里,摸了摸他温热发烫的脸颊,“你的身子我不能看吗?可是你都看过我的了。”
封行渊放任了她一会儿,别过头,给她的举动下了论断,“夫人在轻薄我。”
鹿微眠欺负他醉酒,说着歪理,“与我成婚不就是给我轻薄的?”
封行渊理解了片刻,“成婚就要被轻薄吗?”
“不给夫人轻薄的夫君,不是好夫君。”鹿微眠摸了一会儿他的脸,手指下滑到他颈间。
封行渊听着她的话没有抗拒。
鹿微眠就大胆地咬了他两口,“疼不疼?”
“不疼。”
鹿微眠用了些力气,似乎是要还他曾经的某些行为。
她还是善良了一点,始终没有咬破他,却还要问,“疼不疼?”
封行渊只觉得身上跟小猫爪子抓挠一样,她再怎么用力带来的都是痒。
虽然反应迟钝,但也顺着她,不然她越咬越痒,“疼。”
她果然高兴了。
鹿微眠顺着这个力道多咬了他几口,但奈何男人肩膀肌肉结实,她没咬几口就牙根发酸。
仔细想来,她还有些吃亏。
鹿微眠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他的。
他当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咬出痕迹,她费劲巴力地就留下了几个牙印。
鹿微眠不满足,顺着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手。
她额头倚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
封行渊手指修长匀称,手掌筋骨分明,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她真的很喜欢这双手,也就是趁着他醉酒她敢说,“给我摸一会儿好不好。”
封行渊没有动,由着她摸自己的手,“我能说不好吗?”
鹿微眠回绝,“不能。”
双手交握住的感觉很奇妙。
仿佛她完全被包裹住,她有点喜欢。
玩着玩着,鹿微眠视线又落到了他领口显露出来的肌肉线条。
肩臂结实,锁骨线深刻,再往下是……
鹿微眠好奇地伸手碰了碰。
少年脊背僵直,低头看着她的举动。
鹿微眠轻轻按了按,发觉不用力的时候,男人胸肌也偏软。
或许是从前触碰到的时候他都是白日里的防备状态,所以都硌得疼。
眼下这样还是少见。
而此时,少年看向鹿微眠身上某处,“夫人也可以给我摸一会儿吗?”
鹿微眠对上他的视线,条件反射地拒绝,“不可以。”
封行渊没有坚持,但似乎觉得很遗憾。
为什么她可以他不可以。
鹿微眠很满意他这般乖,到入夜就寝时玩得有些累了才罢休。
她躺下习惯性地抱过一个枕头,刚抱过来就想起来旁边有个乖乖夫君。
等他明天清醒了,许是不会这样任人摆布了。
鹿微眠转过身,看他如常平躺着入睡。
凑过去,“封行渊?”
封行渊睁开眼睛,“嗯?”
“抱我。”
少年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手伸了过去。
鹿微眠明显很开心,拉着他的手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在背后环住自己。
她的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满是令人舒适的安全感。
很快,她就感觉没那么安全了。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收紧了手臂。
起先鹿微眠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他的手探去了他一直想要触碰的地方。
鹿微眠心跳都漏了一拍,开始挣扎起来,“你,你的手……”
他好似学会了她的话,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在怀里,“给我摸一会儿。”
昏暗的房间内满是暧昧的衣物摩挲声,变得混乱无比。
鹿微眠心口的位置被她刚才还在欣赏的大手握住。
轻轻收拢,雪白云朵从男人纤长如玉的手指中鼓胀开。
她越是挣扎,被捏得越紧,“不行。”
少年手上薄茧剐蹭着细嫩的肌肤,激起一层层战栗。
她透过被扯开的衣襟能看见那般混乱的光景。
那只漂亮的手,也在洁白漂亮之处落位。
封行渊发觉鹿微眠戏弄他是不讲道理的,因此他懂了,夫妻之间的情-趣,就是不讲道理。
酒醉是影响了他的反应速度,但不影响反应结果,他顺理成章地轻声道,“夫人自己要抱的。”
“怎么抱了还不乐意了呢?”
“我不是要这么抱。”
“嗯?”他黑暗中尾音轻扬,像是带了钩子,勾得人心发痒。
鹿微眠轻咬唇瓣,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放开……别捏。”
他学得很快,“与我成婚不就是给我轻薄的?”
他酒后坏得也不加掩饰。
鹿微眠有点后悔方才欺负他醉酒说这样的歪理,只得妥协,“我要睡觉了,不要这样。”
他醉梦中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我们这样睡。”
鹿微眠觉得自己贪图一时之快,吃尽了大亏。
她想趁着他睡着,自己再悄悄地挪回去,但鹿微眠低估了自己的睡着速度。
第二天醒来,她也没挪出去。
反倒是被翻过身来,像是抱喜欢的娃娃一样,被那结实的肩臂禁锢在胸口。
鹿微眠是被热醒的,他身上太热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封行渊喉结与线条流畅的锁骨线。
她的寝衣早在昨晚就被扯开,这会儿乱得半挂在身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肩颈。
鹿微眠正想拉好衣服从他怀里钻出去。
刚拉到一半抬头,径直对上封行渊审视的眸子。
鹿微眠恍惚间意识到。
他的视角,好像能看到她散开衣襟里的全部。
鹿微眠屏气,收紧了攥着领口的手指,“你醒啦。”
鹿微眠看着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生怕他想起什么来,率先告状,“你昨晚喝醉了,非要占我便宜。”
封行渊声线偏哑,不知是酒醒后的干涩还是睡醒后的乏力,“有吗?”
“有啊。”鹿微眠一面整理衣襟一面说着,“你昨晚就坐在那里,我去看你,你把我抱过去就……”
“就什么?”
“就亲我咬我,然后我顶多还了你几口罢了。”鹿微眠小声颠倒黑白,“你还抓着我的手不放,非要摸我。睡觉,也这样……”
封行渊好整以暇地听她说完,“夫人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我没有误会,你就是……”
封行渊继续,“我的意思是,我醉酒跟你不太一样。”
他捏了下她的耳垂,轻声道,“我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
鹿微眠脑袋一空,僵硬地与他对视,“啊?”
“嗯。”
“哦,”鹿微眠尴尬地往下爬,甚至不清楚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那那,那你还挺厉害的。”
“我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都是这样。”
救命,她就耍了一次流氓,还被抓住了。
鹿微眠刚下床,就被抓住手腕。
封行渊问,“才卯时,不再躺会儿?”
“不不不,不躺了。”鹿微眠想抽开手,“你好好休息。”
她抽了半天没抽开,转头对上封行渊那双妖冶深邃的异瞳。
“夫人想要摸摸抱抱,其实可以与我说。”
鹿微眠故作淡定,“我知道啊,我会与你说的。”
实际上说完,尴尬得飞速逃离卧房。
封行渊跟着晨起。
两人难得凑到一起用早膳,但一句话都没说。
鹿微眠闷头吃东西,封行渊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他反正是没见过,调戏别人把自己弄脸红的。
很有趣。
封行渊要先一步用完早膳去上值。
直到他走了,鹿微眠才松了一口气。
一旁暮云观察着鹿微眠的反应,“夫人与姑爷这是怎么了?”
鹿微眠细声细气道,“没怎么。”
暮云瞧她脸红,一律当做打情骂俏。
封行渊去书房取了那个小盒子才离开封府,来到一处暗室。
他按下暗室墙壁机关,沉重的石门发出“隆隆”声响,一条密道应声出现。
封行渊缓步走下石阶,周围灯盏接连亮起。
不等下到最低层,就能看到底端密室内莹亮微光。
封行渊踏入密室内,烛灯全部亮起。
地下密室内一片流光溢彩,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宝物。
密室墙壁犹如石窟,每个石窟里都有漂亮精致的小石头雕琢而成的珍宝。
被排放得也很是整齐。
而密室最里侧,摆放着数枚粉色宝石。
与他在凤麟楼内采买的玫瑰石如出一辙。
这些粉色宝石有的嵌在手镯中,有的是衣饰挂件,有的制成王冠。
还有许多并未打磨的原石。
封行渊走上前,打开手里的盒子,将不久前刚采买回来的粉色宝石拿出来比对一番。
凤麟楼内买下来这一颗与这些宝物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封行渊仔细打量着,而后看着那个玫瑰石冠冕上一小块宝石缺口,将那块小的推了进去。
恰好契合。
宝石通透莹亮,映衬着墙壁烛光,绚烂夺目。
封行渊垂眸挑选了一番,拿起一颗掌心大小、未经打磨的玫瑰石,掂量了一下,放进盒子里带走。
邻近年关,长安城内又来了一批西方商贾队伍,大开集市。
大街上随处可见各色衣装服饰的人,长相样貌各有不同。
朝廷照常在长安城内布置上年关红灯笼,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各家各户也逐步开始准备年货。
鹿微眠桌前摆着一张新院子的布局图纸,她执笔在画纸上涂色,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花卉。
旁边营造司的人与她一同商议着。
画了一半,暮云从外面走进来,“夫人,前院的大房夫人前来见您,还带了些年货。”
“大房。”鹿微眠放下笔墨,“他们怎么来了。”
她与大房基本没有过来往,只是新婚那几日见过一面仅此而已。
大房在她印象中一直是谨小慎微,不敢得罪二房,也怕沾染上他们。
鹿微眠示意营造司的工匠继续画着,先出门迎客。
鹿微眠走到前厅,远远地看见大房夫人双手攥紧,紧张地在屋子里踱步。
直到鹿微眠进来,她才堆出笑脸来,“侄媳。”
“婶婶请坐。”
“我这也是看快过年了,所以给你们拿了些年货,”大房夫人推了下手边的盒子,“我知道你们东西都不缺,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鹿微眠看着她的样子,想起来,最近好像快到了封骏行刑的日子。
这大房过来示好的行为,也等同于求饶,生怕他们会迁怒到他们一家身上。
鹿微眠示意暮云将东西带下去,“婶婶肯记得我们,我们就很高兴了。”
“都是一家人,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们一直都记挂着这边。”大房夫人没忍住试探着,“也就是二房那边,这几年跟中了魔障一样,怎能做出这般事情来。”
鹿微眠问,“二婶他们几时回老家?”
“年前吧。”她谨慎道,“日后这院子里就是我们两家来往,有什么事情只要说开了,不至于有什么误会,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鹿微眠弯唇,“是啊。”
“只要不违背律法原则,都好商量。”
大房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人,不然也不会守着个大理司直干了一辈子。”
“二房那一家人做的事情,我们是万万不敢掺和的,此番清查我们家也没查出什么来,也知我们虽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敢做那些脏污事。”
鹿微眠听着她如此情急地解释,仍然面色平静。
无形中给了大房些许压迫感。
仿佛说什么都无法影响这位高门千金,她只看对方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大房不由得压了压声音,继续讨好道,“我们听说你们要修院子,这封府的院子我们家只要那一小部分,剩下的随你们处理,推平重修都好。”
鹿微眠听着她的口风笑了,“放心,我们也不是强盗,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会强占。”
大房听这个连连点头,“我自然知道侄媳一直都是通情达理的。”
她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全部答案便也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侄媳了,若是以后缺什么尽管跟我们说。”
鹿微眠送大房出院门。
暮雨小声嘀咕着,“咱们又不稀罕这封府的院子,还跟个宝贝一样来试咱们。”
鹿微眠随口道,“谁的家谁着急,可以理解。不过无妨,日后与咱们就没关系了。”
大房夫人轻快地离开,沿路路过二房,被罗氏瞧见。
“她怎么从那边院子里出来了?”
一旁婢女回着,“听说是去送年货去了。”
“之前不见她有多关心那边,咱们一要走就开始套近乎,”罗氏草木皆兵的皱起眉,“该不会在商量着,如何分我们的家产。”
婢女听着并不好接话。
罗氏手指攥紧桌角,脸色很是难看,“诬害我们,倒是便宜了他们两家。”
鹿微眠在房内与营造司的人商议完,送他们出去。
正好封行渊从外面回来。
鹿微眠一见他回来,便兴高采烈道,“今晚西市那边热闹,我们要不要去采买些年货回来?正好给新院子带点东西。”
封行渊听着点头,“正好,我也有些想买的东西。”
他们商定好顺便在外面用晚膳就直接出了门。
街市上张灯结彩,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鹿微眠去铺子里吃了一碗鸭花汤饼,又顺路买了个山楂糯米糖球,边吃边逛着。
两侧小铺子上摆放着许多新奇的小玩意。
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鹿微眠好奇地问他,“你想买什么?”
封行渊直白道,“书。”
“书?”鹿微眠环顾四周,“书斋应当往那边走。”
“书斋里没有。”封行渊说着,看见了目标,朝着旁边一个小摊贩走过去。
书斋里都是些很古板考究的知识书籍,而外面摊贩上摆着的都是闲暇娱乐的话本。
鹿微眠也跟上前,懂了一些,“你是想要话本啊。”
她刚问着,就看见封行渊拿起了被压在下面的书卷。
封皮如常,翻开之后,鹿微眠咬糖球的动作猛地一顿。
大胆而香艳的画面映入眼帘!
她抬眼看他。
却见封行渊仍然面色如常,像是真的在寻求一本能解答他困惑的书卷,“也不全然是话本。”
“上次那本《洞玄秘经》只讲解了姿势,有许多事情都没讲,我还是想找找有没有更详尽的。”
鹿微眠现下是习惯了他的直白,可也没敢想他竟然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坦然地聊这种事。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发觉也没人注意,才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小点声说。”
封行渊依从她,放低了声音,“比如它也没讲,那事和刑罚的区别。”
不然封行渊不能理解,拿那么大的东西冲撞那狭窄之处,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夫妻间为什么要做这种会伤害对方的事情来获得快乐。
偏还是正常的,也被人称作周公之礼。
他梦里似乎很爱对她做这种事。
但眼下,他不想让她如梦里那般难捱。
鹿微眠其实觉得这种事,她应该可以回答。
但以她的脸皮来说,还是让他自己看书吧。
封行渊又问,“我选几本回去,我们一起学习如何?”
鹿微眠刚咬下来一个糖球,半边雪腮鼓鼓囊囊,半天装着啃东西没吱声。
封行渊当她默认,“我想与夫人好好做夫妻。”
鹿微眠嘴里糖球咽了下去,老板笑盈盈地与他介绍。
鹿微眠总觉得他们这般显眼,周围似乎一直有人在打量她。
她实在是无法堂而皇之地选这种闺房书籍,便将事情推给他,“那你选吧,我去那边看看香料。”
封行渊,“好。”
鹿微眠走远,才觉得脸上的躁意稍稍散去一些。
这一条街上的香料铺子都挨在一起,鹿微眠挨个进去闲逛。
正直西洋商队进京,有名的香料铺子楼里都会有西洋柜口开放。
鹿微眠进了长安城最大的香料铺子玄香斋,香料按楼层分布,每两层还有闲暇玩乐的茶点房。
顶层是药香,通常是带有些功效的香料,需要有专门的医师坐诊。
鹿微眠走到顶层,来往客人依然不少。
但不允许下人陪同,鹿微眠便让暮云在外面等着。
鹿微眠进去随意看着,走到了一旁的西洋药香桌台边,忽而看见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包好的香料。
若是寻常香料兴许不会引起她的注意,但是这个香料很特别,是深紫色花朵样式。
和她母亲给她的云涎香一模一样。
鹿微眠轻“咦”了一声,多看了两眼那个香料配方。
上面写着西陵醉心花、水晶花,刚看了一半不成想却被店小二匆忙掩起来收走。
店小二有几分藏匿样子,笑呵呵地询问鹿微眠,“这位夫人想要什么香,这两日西洋商队带进来许多香料,我们这边可以调配你需要的香。”
鹿微眠隐约记得,那醉心花是朝廷禁药。
她母亲给的香料不是为了给她安神的吗,怎么会有这个。
鹿微眠不由得问着,“这云涎香是用西陵的香料制成的吗?”
店小二含糊着遮掩过去,“这是贵人特定的香料,恕不便告知。”
鹿微眠正要追问,店小二只顾着拿着东西离开。
她疑惑地思索了片刻,正要往外走,忽然后颈一痛。
鹿微眠眼前光影有些恍惚,茫然的回过头,只看到一个一身异族服饰的女子站在她身后。
鹿微眠失去了重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那女子声音悠然,“你们店里的小二怎么办的差事,我的配方都让人看见了。”
掌柜的连忙道歉,“这小二新来的,手脚不利索,还请姑娘海涵。”
“我倒是能海涵,贵人能海涵吗?”女子打量着那小二,“若是方子泄露出去,影响贵人大事,谁能担待得起。”
店小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姑娘恕罪!小的知错!”
女子伸手,勾起店小二的下巴,“这个世上,多得是求饶解决不了的事情。”
话落,突然间她食指指环弹出一柄细刃,径直刺穿了店小二的喉间。
她随手将人扔到旁边。
吓得一旁掌柜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女子视线略过他,落在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鹿微眠身上。
饶有兴致道,“她怎么会知道这是云涎香呢,还敢留心配方。”
掌柜见注意力被转移到鹿微眠身上,连忙符合道,“这位夫人不知是怎么得知了云涎香的秘密,恐怕得好好探查!”
女子瞧着鹿微眠身上服制不一般,“官家夫人不好现下杀。”
她说着笑了,“不过在街市上失踪,应当是常有的事。”
女子笑声令掌柜的毛骨悚然。
他低着头不敢吭声。
一早就知道这位来自西陵的调香巫师不好招惹。
即便是女子将那位昏迷的官家夫人带走也没敢多看一眼。
暮云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没见鹿微眠出来,立马上顶楼。
正好掌柜的从楼上下来,被暮云一把拉住,“我们夫人在上面吗?”
掌柜眼神闪躲,“什么夫人?上面许多夫人。”
暮云描述着,“就是穿了一件紫色襦裙,月白色大氅,戴了一个紫檀花流苏步摇……”
掌柜听这描述,越听越像是方才被那西陵巫师带走的夫人。
他心虚道,“我没印象。”
“我上去看看……”暮云转头就要上楼。
忽然掌柜一伸手洒了一把迷香,暮云身形一晃,失去了意识跌倒在地。
封行渊选好了书本,将东西交给凌一,转头去寻鹿微眠时,看着四下人头攒动,却怎么都没有鹿微眠的身影。
封行渊寻着周围的香料铺子询问。
都说刚刚出去。
唯独到了玄香斋。
掌柜一口咬定,“这位夫人没有来过,我没有印象。”
封行渊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就在掌柜以为躲过去的下一瞬,少年筋骨分明的大手骤然掐住了他的脖颈!
手上指环冰凉利刃弹出,抵在掌柜颈间。
他* 仍然是笑着的,此刻看来如索命阎罗般阴森。
“告诉我,她在哪。”
第42章 火光
四周顿时一阵惊呼, 纷纷撤开几步。
不少前来采买香料的客人见状,连忙寻着小路离开玄香斋。
掌柜浑身鸡皮疙瘩竖起,惊愕地看着他掐过来的手, 双唇止不住的打颤,“官,官爷, 官爷饶命, 我是, 我是真的没……”
封行渊没动,只是掐住男人脖子的手用了几分力气, 那利刃就跟着陷入几分。
瞬间割破了表皮!
掌柜瞪大了眼睛, 拼命地想要躲避,却被越掐越紧。
尖锐的刺痛从喉间袭来, 他惊慌改口,“我我我知道!”
“不是我,”掌柜连连解释, “是西陵的一个调香巫师!把夫人带走了!”
封行渊听到“西陵”两个字,双眸渗出些许危险气息,“去哪了?”
“不,不知道啊。”掌柜是真的不知道, “只知那位调香师叫聂婵,她行踪不定, 只是来做生意的。”
他慌不择路地将方才事情全盘托出,“只是因为那夫人不小心撞见了她的秘方, 那秘方中……有几味禁药, 又好似与朝中贵胄有关,她就不高兴了。”
“她说, 说说……”
封行渊显然没了耐性,只眼神发沉就吓得掌柜扬声坦白。
“说官家夫人不好现在杀,但,但失踪是常见的,得,得带出去。”掌柜双腿发软,“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把那夫人带去哪里了。”
“官爷饶命,我,我……”
封行渊盯着他,“说完了。”
掌柜连忙道,“真没了,我知道的全说了。”
封行渊见他的确吐了个干净,手指缓慢松开。
掌柜劫后余生般刚松了一口气,突然间封行渊手指指环上利刃径直割断了男人喉咙!
鲜血飞溅!屋内一阵一阵尖叫声!
封行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瞪大眼睛倒地。
掌柜浑身抽搐着,似乎是想要挣扎,但泱泱而出的鲜血让他浑身失力。
少年语调幽冷鬼魅,“没答应你坦白可以饶你不死。”
凌一扶着刚刚弄醒的暮云从楼上下来,“主子。”
暮云身上的迷香劲还没过去,但服下凌一给的解药稍稍有了些意识。
她手里紧攥着一枚发簪,有气无力地伸手递给封行渊,“姑爷……”
那枚发簪,是鹿微眠今日出门戴的紫檀花流苏步摇。
这会儿紫檀花被摔掉了几片花瓣。
封行渊垂眸看着,异瞳氤氲起腥风血雨。
他们弄坏了鹿微眠的簪子,他很不高兴。
“玄香斋,拆了。”
长街上原本巡察的侍卫闻讯赶来。
周围店小二连忙上前,“大人,这……”
贾琏拦下他们,声音粗狂,“这什么!你们私贩禁药,勾结外境,又谋害朝官亲眷乃大罪。”
封行渊拿着发簪,瞥见了楼内一只正在啃糖球的小黑猫。
而它啃的糖球,恰好是鹿微眠掉的那一串。
封行渊走上前,小黑猫警惕地接连后退,但始终没有离开。
他弯身将地上的糖球捡起。
凌一赶忙把暮云送上马车,折返回来看见封行渊拿着鹿微眠的发簪,划破了手指。
鲜血滴在糖球上,被他再度放到小猫面前。
大抵是饿狠了,小猫试探性地舔了两口,便大快朵颐起来。
封行渊缓慢地理着小猫的毛发,下了命令,“带我去找她。”
小猫啃咬的动作停滞了下,黑亮的眼睛涣散片刻,在与那双血色异瞳对视间接纳命令,再度聚焦后就确认了自己灵魂的主人。
封行渊将手中的簪子递过去。
小猫嗅了嗅簪子上的味道,叼着没吃完的糖球转身去找人。
*
鹿微眠醒来之时,浑身发凉。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个盛满药水的木桶里,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鹿微眠惊慌失措地收紧身体,带起阵阵水声。
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制止,“诶,轻点,这是我刚调好的浸香药。”
她走过来,“你要是敢给我洒出去了,可有你好看的。”
鹿微眠随着她靠近而将自己收得更紧,“你是……”
聂婵走上前,很满意自己的药没有洒出来,“我是谁不重要,你乖乖听话就好。”
女子身上衣饰单薄,露出腰腹肚脐,腰上还挂着几串闪闪发光的宝石,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鹿微眠看着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服饰。
她记得她刚刚是在玄香斋看香料,但是看见了她母亲给她安神的云涎香……
对,云涎香里面放了禁药!
她撞见这个,再醒过来就被带到了这里。
鹿微眠还有些刚清醒后的乏力,判断着周身所处的环境。
门窗紧闭,有点阴暗潮湿,屋子里点着灯,但光线偏红,所以乍一看上去有些阴森。
聂婵看着她像是一只小鹿,惊惧不安地环顾四周,心情颇好。
她撑着下巴欣赏着,伸手别过鹿微眠耳边鬓发。
鹿微眠本能地躲开。
但木桶本就没有多大,她即便是躲,根本也躲不到哪里去。
聂婵手指顺着她的耳朵勾勒到下颚,再从下颚到白皙如玉的颈,“高门大院里的姑娘,养得就是好。”
“本来你偷看我的秘方,我想尽快杀了你,但抱你回来这路上闻着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就这样死了有些可惜。”
鹿微眠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吓人。
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并不像是在看活人,而是在看手底下的一味香料。
聂婵手背滑过她的肌肤。
鹿微眠下意识地拿手挡开,却被抓住。
聂婵将鹿微眠双手用锁链扣住,“乖一点,等我将你身上的香味浸出来,制好香,我给你个不疼的死法。”
鹿微眠睫毛一个劲地颤,“什么死法?”
聂婵挑眉,“当然是用毒香,让你睡过去就好了。”
鹿微眠声音低了许多,“只是睡过去吗?”
聂婵轻笑,“对,只是睡过去。”
“不过你到时候会做一个很痛苦的梦,毒发身亡的时候,你会在梦里咽气,但是身体上不会有一点痛苦。”
鹿微眠还是害怕,“这样吗。”
“很厉害吧,”聂婵饶有兴致地介绍自己的香料,“这香料制成可是耗费了我一番功夫,你也算是有福气。”
真是见了鬼的福气。
鹿微眠没有再去聊她打算让自己怎么死。
她扶着木桶边缘,“我其实不是故意偷看你的香料方子的,他们摆在那里,我正好路过。”
“我母亲给过我同样的香料,我就多看了两眼,这样也不行吗?”
聂婵好整以暇地听着她解释,“好妹妹,有的事情知道了,不管是不是无意,都是要死的。”
鹿微眠心底凉了半截,“好姐姐,我又不懂调香,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聂婵并不接话。
鹿微眠坐在木桶里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我母亲说那云涎香是助眠的,可当真?”
聂婵依然不回答,只是笑盈盈地看她,“这个问题,只有死人可以知道。”
她只负责按照客人的要求制香,至于客人用来做什么,拿去给谁,都与她无关。
鹿微眠有点泄气,“我不是也快死了吗。”
她从前并不知道,这云涎香怎么是不能提的东西,里面还有禁药。
到底是母亲给的,如何会防备,所以它到底是不是用来助眠的。
她母亲到底知不知道这里面有醉心花。
鹿微眠正想着,聂婵在旁边瓶瓶罐罐里面挑拣一番,拿出来一个瓶子,在木桶边打开,撒了进去。
粉末袭来,过于浓重呛得鹿微眠轻咳了一阵。
“这是什么?”
“这是淬炼粉,能让你身上的香气更加纯粹。”
鹿微眠听起来自己像是一锅汤。
加点什么酒水去腥提鲜的感觉。
她这么想,也就嘀咕了出来。
聂婵笑了,“是这个道理。”
鹿微眠看她,“你时常用人取香吗?”
“不尽然,常用的还是花草,小动物也会用。”聂婵闲来无事手指轻点桌案,点到了旁边一个小瓷瓶,炫耀着自己优秀的成品,“这个水鳞香是从幻鱼身上提取出来的。”
鹿微眠凑过去趴在木桶边,“幻鱼?”
她都没有听过这种鱼,“这个能做什么?”
“这个是毒香,会麻痹精神,让人快速昏迷浑身瘫软。”
鹿微眠噤声,半张脸躲在木桶后面。
大抵是她惧怕的样子,让聂婵很愉悦,又继续与她讲着,“这个是抹香鲸和林麝提炼的醉梦。”
又是她没怎么听过的动物,“这也是毒香吗?”
“这个啊,”聂婵笑得别有深意,“能让人醉生梦死,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这个描述非常的模糊。
鹿微眠隐约能判断出来,这个东西好像也带有些迷幻功效。
但是不如刚刚那个水鳞香厉害。
聂婵又选了两个瓶子,往鹿微眠身边的水中倒。
跟她讲解着香粉的增香功效。
全部倒进去之后,聂婵好似缺了什么香料,“诶,定香粉没拿吗。”
她在屋内翻找一圈后,确认了没有拿过来,“好妹妹,你稍等我一下哦,等定香粉下了,你就可以开始想遗言了。”
聂婵说着,还拍了拍鹿微眠的脸颊,“乖乖的。”
房门打开关上时,鹿微眠透过门缝才注意到不远处半空中悬挂的血月。
可长安城内哪里来的血月。
这是地下的帝台城!
鹿微眠算着这也不是七日开城之日,能进来的,想必是帝台城的生意人。
难怪,正常生意人,怎么会用人制香。
也就这里做些见不得光生意的人会用。
但这也意味着,她那些老实的家人多半没有办法进来救她。
鹿微眠等着聂婵出去,立马有所动作。
让她眼睁睁地等死还是让人有些焦灼难捱,不论如何她得争取一下。
鹿微眠看着旁边架子上的香料罐子,想起身,但发现自己的双脚也被铁链锁住。
她很难起来,也离不开这个木桶。
鹿微眠环顾四周,转头看见方才聂婵用来搅匀药水的长木棍。
木棍不远,就在木桶旁边。
鹿微眠摸到那根棍子。
碍于手脚上的锁链,她费了些力气去戳不远处的摆放着香料的架子。
她手中木棍别到架子支柱。
然后用力往自己身边一带,架子被木棍的力道带得滑开些许,发出“吱吖”声响。
上面的瓶瓶罐罐也随着架子挪位而叮当摇晃起来。
鹿微眠看架子朝她的方向滑了几寸,又用了些力气。
眼见那架子朝她越来越近,慢慢被挪到了她手能摸到的位置。
鹿微眠想着方才聂婵的话,先拿了水鳞香,又顺路把醉梦也拿了下来。
她正要犹豫要不要再拿点别的,忽然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鹿微眠慌忙拿起木棍,把架子戳回原位。
几乎是她放下木棍的同时,房门打开。
聂婵拿着定香粉回来,悠闲地问她,“怎么样,遗言想好了吗?”
她刚走到木桶旁边,冷不丁瞥见地上的水珠以及被挪动过的木棍,动作缓慢地停了下来。
空气间有些诡异的静谧。
鹿微眠紧跟着察觉到了危险气息。
她浸没在水下的双手攥紧手里的两个瓶子,摸到了那个水鳞香。
聂婵看过来,唇角忽然浮现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小妹妹,你不乖啊。”
话落,她突然间伸手一把扯住了捆绑鹿微眠双手的铁链!
聂婵冷笑,“这点小把戏,以为能蒙混过去?”
鹿微眠整个人都被带得吃痛惊叫一声。
手中瓶塞一下子拽开!
香粉直接朝着聂婵撒了过去!
聂婵反应过来,又一把甩开鹿微眠,瓷瓶跌落在地。
鹿微眠重重地撞在木桶上,脊背满是钝痛。
忽然间屋外狂风四起,四下门窗被强烈的气流冲破后又弹开,强行闯入房中!
气流从耳边呼啸而过,刺激得耳中微痛。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突然间从四面八方窜了进来,速度快如黑影。
聂婵一个不防备被撞在身后的架子上,抬手挡住,才听到尖锐的猫叫声!
她一把掐住黑猫脖子,“孽畜!也敢……”
忽然另一侧的猫猛然扑上去,在她手背上抓出尖利的血痕!
聂婵惊呼一声,不得不松手!
鹿微眠躲进水中,能看到不知哪里来了一群黑猫,集中朝着聂婵扑了过去!
大抵是方才那水鳞香被聂婵吸进去些许,她稍显力不从心。
屋内光影忽明忽暗,彻底熄灭的时候,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踩得木质地板吱吖作响,像是踩在了鹿微眠心口。
他像是掌控一切的始作俑者,但却旁观着不远处群起攻势。
眼里只有那个被锁在木桶中的人。
封行渊径直朝着那个木桶走过去,脚步平稳,仿佛旁边的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
鹿微眠眼前一暗,被人蒙头包裹在了偌大的黑色披风里。
足踝上的锁链被断开,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了出来。
那披风有熟悉的清茶香气,一靠近就知道他是谁,因此鹿微眠没有挣扎,反倒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贴。
封行渊抱起人,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甚至没有多看那屋内一眼。
鹿微眠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委屈和不安,“你怎么找来的?”
“我以为不会有人找到我了。”
封行渊低了低头,隔着披风碰到了她的额头,“夫人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失而复得的安全感让鹿微眠贴近了几分。
她隐约能感觉到封行渊离开了那个阁楼。
然后周围接连传来些轻快地猫叫与脚步声。
像是一群什么小猫完成什么任务从阁楼出来,四散跑开。
在他们全部离开的下一瞬,那座楼宇瞬间炸开!
轰的一声巨响!
阁楼上门窗四散落地!
火光冲天!
那间阁楼在整座地下城内燃烧起来,将天边那轮血月映衬得更加阴森!
一时间阴寒的帝台城都多了几分人间炼狱的气息。
而封行渊眸光晦暗阴沉地背对着爆炸火光,将鹿微眠抱走。
他的身形逆着光影,面容隐匿在昏暗之中,身后是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烈火。
少年浑身上下浸着暴戾肃杀之气,像是从炼狱中走出来的恶鬼。
他只是在鹿微眠听见爆炸声瑟缩时,拢紧了手臂。
轻声安抚,“别怕。”
鹿微眠果然安静下来,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和说话时胸口震动的回音。
他说不怕,她就真的没有再害怕。
约么半刻钟,鹿微眠才被放到一张美人靠上。
在她身上笼罩的披风被人揭开时,她还是打了个寒战,蜷缩起身体。
屋子内没有点灯,门窗紧闭。
鹿微眠环顾四周,只能从关着的窗户纸上看到不远处通红的火光,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倘若她能看清或许会发现,这间屋子的感觉很熟悉。
跟从前去探查那个囚困她的反贼,所前去的揽星阁一模一样。
第43章 醉梦
鹿微眠问着, “这是哪里啊?”
封行渊“揽星阁”三字提到喉间,想起鹿微眠曾描述过的“一个很坏的地方”。
他话锋一转,面色平静道, “寻了一处客栈。”
鹿微眠觉得这不太像是客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帝台城的客栈是这样的吗。”
封行渊拿着擦身的细葛布巾坐下, “是的。”
鹿微眠看他这般单纯老实地答话, 也不像是在说谎。
何况他有什么必要骗她。
而此时她“单纯老实”的夫君, 手里攥着帕子,维持着准备帮她擦拭的动作。
但看着她双手挂上锁链的样子停滞已久。
封行渊血液中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又被压下, 但仍然微弱地叫嚣着。
现在的确是不应该想这些。
但封行渊可耻地发现,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这个样子。
少年刚别开视线想转移注意力,鹿微眠就把手伸了过来, 示意她手上缠绕的锁链,“这个还没打开。”
封行渊低着头,大抵是怕被她看出来自己恶劣的喜好, 只接过她的手,问道,“疼吗?”
“不疼,就是被捆着, 很奇怪。”
封行渊看似很认真地帮她寻找解开的方法。
片刻后轻声道,“现在好像解不开。”
鹿微眠轻“啊”一声, 她想试着解开。
但水鳞香她也吸进去了一点,浑身瘫软没有一丝力气。
“那只能先这样了。”
封行渊坐在了她身后, 让她倚靠在他身上, 将足有一人大小的细葛布巾包在她身上,环着她擦拭她身上多余的水珠, 像是揉淋湿的娃娃一般。
鹿微眠也不动,配合他动作,额发轻蹭着他的下巴。
少年垂眸看她。
好乖。
她被绑着真的好乖。
他擦着她身上的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聂婵在她身上用了些浸香的药粉,鹿微眠身上幽微的茉莉甜香这会儿格外惑人。
越擦越是明显,闻起来让人莫名觉得她应该会很好吃。
封行渊一时间没忍住,低头轻吻她的头发。
手上擦拭的力道重了几分,无法避免地触碰到些敏感位置,鹿微眠身体就缩一下。
头顶传来少年询问,“不舒服?”
鹿微眠声音很轻,“没有。”
封行渊稍稍克制几分,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鹿微眠倚靠在他怀里,试图转移注意力,把玩着从聂婵那边带回来另外一个小瓶子。
“我从那个调香师偷回来了一瓶香料。”
“什么香料?”
鹿微眠回忆着聂婵说的话,“应当是迷药,你看看,兴许日后能用得着。”
她说着,将香料递给封行渊。
封行渊接了过来,细看了一遍瓷瓶上的标签。
上面写着“醉梦”。
凭借他以往见过的迷药类型,似乎没有这么梦幻的名字。
封行渊顺手打开看了一眼。
瓷瓶内细微的香粉飘了出来,钻入鼻腔。
封行渊刚刚才压下去的念头骤然间浮了上来。
他顿时扣上瓶塞,呼吸变得沉重些许。
鹿微眠听着他的反应有些剧烈,爬起来看他,“怎么了?”
她以为是那香料出的问题,想要去拿他手里的香。
封行渊在鹿微眠伸过手来之时拿开,没让她碰,“这不是迷药,不许乱用。”
封行渊轻轻蹙眉,声音略低的补充一句,“也不许随便给别人用。”
他不想让别人觉得她看起来很好吃。
那醉梦让他觉得她身上味道越来越清甜了,甜得他牙根发痒。
想咬她。
鹿微眠茫然地应下,“所以这是什么香啊?”
封行渊不言语,只拉过她身上包裹的布帛,继续手上的动作。
鹿微眠被他拉得身形前倾,贴近他的胸膛。
她停滞了一下,发觉撑不稳身子,自然而然地凑上前,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少女温软香甜的身子贴靠着他,任由他擦拭。
犹如云朵在心尖化开。
像是一个很微妙的抱抱。
少年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偏过头,微凉的唇碰了一下她的耳珠。
他的动作很轻。
但鹿微眠心口却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朝他的颈窝钻了钻。
那烧红的耳朵从他唇间躲开。
他便顺着雪白的颈一寸寸向下,他轻且慢的吻越来越重。
落在她锁骨间时,已经变了味道。
他的唇上凉意尽散,被研磨得有些滚烫,仿佛野火燎原。
少女精致漂亮的锁骨被亲出一抹红晕,冰肌玉骨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被品尝。
他的手隔着宽大的布帛扶着她的腰,很轻地往前带了一下,
鹿微眠被他大手压得腰身挺起,贴在他腰腹上。
是一种交付、进献出自己的姿势。
她艰难出声,“不是,在擦水吗?”
少年看着她胸口潋滟的红痣,声线发闷,“是。”
“有个地方的水,擦不干净。”
鹿微眠一怔。
在他触碰到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等……”
她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就惊慌地咬住唇,克制住自己不发出更多奇怪的声音。
他清淡沙哑的嗓音在密闭的空间内格外令人遐思,“好像越擦越多了。”
鹿微眠想要挪开他的手,但奈何手上的锁链牵制着她无法动作过大。
封行渊并不喜欢被打断,在她伸手抵挡时,修长手指勾住锁链,将人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拽。
鹿微眠一下子跌到他身前。
封行渊很满意她的靠近,顺手将捆住她双手的链子挂在了靠近他的扶手上。
这样,她即便是再怎么躲,也躲不开他。
鹿微眠被他这般动作弄得心头轻颤,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鼻音很重,“不要碰。”
“为什么不碰?”封行渊按住她的腰,打开她蜷起的身体,倾身靠近把人压在了美人榻上,轻吻她唇角以示安抚,“我知道的,今晚选书的时候看到了。”
“这个是你喜欢的意思。”
他们的姿势被他安抚性的吻缓慢调转,鹿微眠被动地倚着美人榻,而他的身形笼罩在她身上。
“你的身体喜欢,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再度试探,确认自己的判断,“你都这么喜欢了。”
鹿微眠眼睫轻颤着,说不出违心的话就不得不别开头,又被扣住下颚转过来亲吻。
“夫人今晚闻起来很好吃。”封行渊声音哑得厉害,“我又想咬你了。”
他握住她下颚的漂亮手指松开,顺着天鹅颈一路向下。
说出了他的企图,“不过想换个地方咬。”
今晚看到的书里说,她脆弱之处那般可爱也可以咬,而且她会喜欢。
他觉得很新鲜。
鹿微眠察觉到他的意图,整颗心脏都跟着提了起来,“你,你……”
但没有用,她双手被绑在靠近他的地方,她的确躲不开。
鹿微眠想用膝盖顶开他的手臂,却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住。
那只宽大白皙的手掌轻松包裹住她的膝盖,“别怕,我试试。”
紧接着她膝盖就感受到了属于雄性的力量感——
强硬到无法抗拒。
用来擦身的布帛足够宽大,垫在身下。
不知在哪一刻,鹿微眠手指骤然攥紧那布帛,连带着手腕上的链子都发出震颤声,时不时撞在那美人榻扶手上,在幽暗房间内格外令人心神动荡。
封行渊听到铁链碰撞的声音,神经愈发绷紧,想要将她啃噬的欲-望也就逐步放大。
鹿微眠越是挣动,就被啃噬得更加剧烈。
她轻咬唇瓣发现缓解不了,就开始咬紧握成拳的手背。
直到咬手背也无法消解。
她控制不住发出了细微的呜咽声,略带哭腔地叫他,“封行渊……”
没有用。
鹿微眠大脑一片空白,在某一瞬间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哽咽声越来越可怜。
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干、鞭挞、啃噬殆尽。
偏偏她无助地无法抗争,只能接受给予。
封行渊曾在梦中听到过类似的哭声。
当时的他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在欺负她,所以她万分委屈。
此时听来好像不尽然。
毕竟他只是在咬她而已,都没有塞什么欺负她。
但感受都是一样的。
她在这种时候越是可怜,越想让人更狠一点。
平日里他如何良善温和,但他的劣根性似乎在这种事情中难以藏匿。
鹿微眠从神志不清到聚焦回神时,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一件简单的寝裙。
她纤弱的手臂被解开锁链垂在美人榻旁边,近乎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美人榻在此刻得益于美人儿呈现出它的名字来源。
因着头部倾斜,供美人斜倚,看上去有几分“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
不多时,发凉的手臂便被一只大手握住,拿了上来,“该睡觉了。”
他只是碰了她一下,鹿微眠就轻轻一抖。
封行渊垂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问着,“夫人要自己走还是要抱?”
鹿微眠没好意思看他,也没有回答,只是撑起身子,双手环过他肩头。
一个很标准地需要被抱的姿势。
封行渊俯身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鹿微眠沿路看到了那个被扔在地上的擦身布帛。
上面一片很是怪异的水痕。
她又撇开头不再多看。
封行渊将她放好,鹿微眠就自觉地滚进床里侧。
跟他之间的距离仿佛隔了一道楚河汉界。
封行渊看着她的反应,心情有些愉悦。
只不过他还好奇一个问题,“所以,喜欢也会哭吗?”
鹿微眠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被他这样一个问题激得再度跌宕起来。
她浑身发胀,轻轻咬了下手指。
少年靠近些许,拉下她的锦被,“喜欢也说不要吗?”
鹿微眠被吓了一跳,立马将身上盖着的锦被拉过头顶,鼻音浓重,“你你你好烦啊。”
封行渊看着她像是一个大蚕蛹一样包着被子挪开。
慢条斯理地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看书是有用的。
帝台城不分白昼黑夜。
四个时辰后,是长安城的清晨。
封行渊见鹿微眠没有要醒的意思,便率先晨起。
他打开卧房衣柜。
里面是他之前给鹿微眠挑选的衣裙。
封行渊优哉游哉地观赏着橱柜里漂亮的衣物,拿出来几件摆在床榻边。
而后一件一件往鹿微眠身上比对。
最后挑了杏黄色水仙裙,百褶如意羽毛斗篷给她换上。
他记得她接他从大理寺出来那天,穿的鹅黄色很好看。
揽星阁后院里,凌一坐在一旁,面前摆了数十个猫猫碗。
犒赏着昨夜的小功臣们。
院子里听取喵喵声一片,听得凌一心花怒放。
他正嘬嘬嘬地哄着,看见揽星阁的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凌一起身,看见封行渊从阁楼内出来,抱着他们家包裹严实的夫人。
凌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把他们送上马车时反应过来。
封行渊因为左眼不好见光,所以连带着最不愿看见金黄、鹅黄、杏黄这类见光就格外刺眼的颜色。
但他给夫人挑的是杏黄色的衣裙?
凌一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车子走到帝台城门口时,被人拦住查验身份。
守卫盘问,“昨夜是你毁了云烟堂?”
封行渊嗓音很淡,“嗯。”
守卫声音粗狂又严厉,“你可知你给帝台城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窝在马车里侧宅床上睡着的鹿微眠都被吵得一颤。
封行渊按了按她的被角,“若我夫人在帝台城受损。”
他眉梢微扬,“帝台城我也照毁不误。”
守卫正要发作,被一旁同伴拦住,“既是云烟堂堂主先惹的事,此事改日再议。”
他说着连忙放行,“公子慢走。”
马车外传来争执声,“你拦我做什么?”
那人指责道,“揽星阁你惹他干嘛?”
“你不知道他手里捏着多少朝廷命官做亲随,咱城主如今都得对他礼让三分。”
鹿微眠半梦半醒中听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帝台城,什么揽星阁,城主。
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榻上。
周围都是熟悉的环境,让她无比安心。
也没在意梦里听到的声音。
今日难得是暮雨服侍她起床,告诉她,“暮云姐姐昨夜被迷药伤了一下,眼下还晕晕乎乎的。”
鹿微眠赶忙去看暮云。
暮云气色尚好,就是没有精神,见鹿微眠过来,连忙起身相迎,“夫人……”
“你歇着就好,”鹿微眠走上前,扶她坐下,“可好些了?”
暮云很懊悔,“我不妨事,就是夫人你,这要是出了事,我万死难辞其咎。”
“这与你无关。”鹿微眠安抚她,“错的是玄香斋的人与那个巫师,加害之人的罪过,不要揽在自己身上。”
暮云敛眸,“好在姑爷赶到的早,我真的吓死了。”
“我也以为他不会找到我了。”鹿微眠说着,冷不丁想到。
帝台城没开城门之日,封行渊是怎么进去的。
“他是问了谁吗?”
“奴婢不知,”暮云也不知道封行渊用的是什么办法,“但能找到就是再好不过了,想必是姑爷情急,问了许多人。”
鹿微眠想来也是。
他昨晚那样过去,一定是着急死了。
鹿微眠从暮云的房里坐了一会儿出来。
正好看到封行渊坐在书房桌台边在喂什么东西。
鹿微眠定睛一看才发现。
他手边趴着一只小黑猫,藏在阴影里,张嘴的时候才能看到有东西在动。
“夫人起来了?”
“嗯。”鹿微眠走上前,“哪里来的小黑猫?”
“昨晚找你时碰上的。”封行渊语调轻快,“它正饿着,我给了它点吃的,让它帮我找你。它就答应了。”
鹿微眠乍一听这缘由还很是有趣,“当真是它找到的我吗?”
“当真。”
总归全靠他的乖乖夫君把她救回来,鹿微眠不管他是哄她,还是说真的。
既然他开口了,那她就信。
鹿微眠朝那只小猫伸手。
小黑猫对她很是熟悉,也并不认生。
只是在靠近她时,转头看向封行渊。
得到封行渊许可,它才凑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蹭鹿微眠掌心。
封行渊撑着额角看它的动作。
这种小东西的灵魂最是好收,解决了它饱暖的问题,它就愿意跟他走。
鹿微眠掌心被蹭得很舒服,她顺势将它抱起来。
怀中充盈着软绵绵的小猫,让她一时间心情很好。
小动物大概也更喜欢香香软软的美人。
它撑着鹿微眠的手臂爬上她的肩臂,伸着脑袋想要舔她的脸颊。
却忽然被封行渊制止,“小黑,下来。”
鹿微眠的身形在此刻骤然僵硬了起来。
她脸上笑容消失,愣愣地反应着刚刚封行渊说了什么。
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些记忆。
在那人的宫殿里,他要她帮忙给他的猫挑选衣饰。
那只小猫在她怀里并不老实,往她身上爬的时候,耳边是相似的一句,“小黑,下来。”
第44章 铃铛
鹿微眠呆愣地看着封行渊朝那只小黑猫示意。
它也就乖乖地爬下去, 坐在旁边并拢脚脚眼巴巴地看着。
鹿微眠僵硬地询问,“它,叫小黑吗?”
为什么会跟那个人的猫有一样的名字。
“还没取名字, 只不过看着黑就这么叫了,”封行渊抬头看她,“夫人有想好的名字吗?”
鹿微眠适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剧烈。
她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过是他随口一叫罢了。
鹿微眠摸了摸小猫下巴, “不然叫墨宝吧。”
小黑猫“喵”了一声, 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
封行渊见一大一小商量得很好,便也没有意见, “听你的。”
鹿微眠看他这般乖顺, 再度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她在想什么,怎么会因为一个随口叫出来的名字, 就觉得封行渊跟那个人有关。
鹿微眠唾弃着自己又胡思乱想。
封行渊瞥见她的小动作,顺便开口问道,“夫人可好些了?”
“我没事了。”鹿微眠坐在他书桌旁, 想着昨日的水鳞香似乎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感觉。
封行渊正要细问昨晚聂婵到底为什么要将她掳走。
暮雨从外面进来,“夫人,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这般快啊。”鹿微眠连忙起身,“我得走了。”
封行渊沉吟着, “夫人刚醒就约了别人?”
“也不是约了别人,”鹿微眠简单解释着, “我昨日去玄香斋招惹上那个巫师,是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香料配方。”
“那个香料跟我母亲给我拿的云涎香一模一样。但是里面放了醉心花和水晶兰。”
醉心花和水晶兰来自西陵, 被称之为“冥界之花”, 这里面的毒性很大。
所以通常情况下,这两种东西都是禁药。
封行渊不太高兴, 这种事她现在才跟他说?
还是先约的旁人去聊。
他不问,她也就不打算提的样子。
鹿微眠说着,“我多看了两眼,她说什么泄露了方子影响贵人大事什么的……就把我带走了。”
“这事情蹊跷,我问了她许多遍,她什么都不说。”
封行渊又问,“你母亲给的?”
鹿微眠点头,“所以我要回去问一下母亲。”
若不是母亲给的,恐怕也不会这般毫无察觉。
鹿微眠支会了他一声,“我这两日回一趟家。”
她说着还不忘伸手拍拍少年脸颊,“你乖乖在家待着等我。”
鹿微眠转头又拍了下小猫脑袋,“还有你。”
她叮嘱完,就离开了书房。
留下屋内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她睡醒,先去看了暮云,再去找母亲,中途路过才看了他一眼。
封行渊伸手摸了下墨宝耳朵,自言自语道,“她的心里人太多了。”
他开始嫉妒了。
“你说,怎么能让她的心里只有我一个呢?”封行渊看着墨宝的眼睛,忽然间心头升起些难以磨灭的坏想法。
他语调悠然,“怎么办,我想让她的灵魂也属于我了。”
让她永远都离不开他。
*
鹿微眠回房里,差暮雨去取了云涎香过来,启程上马车。
司空府上下并不安宁,鹿微眠回来的时候,家中的掌事嬷嬷激动地朝院内喊,“姑娘回来了!”
“快,姑娘快进门。”掌事嬷嬷扶着鹿微眠,仔仔细细打量着她,“我们今早才听说昨夜西市出事了,夫人正要去封府呢。”
鹿微眠往院子里走,正迎上准备出门的叶绾。
叶绾见她进来,慌忙把人拉过来,眉宇间尽是忧虑,“快给我看看……”
“母亲,我没事。”
“他们说昨日西市上,有外商跟你们闹起来了,连玄香斋都拆了。”
鹿微眠扶她进屋,“昨夜是我不小心瞧见有些商贩偷奸耍滑,用了些禁药在香料里,与他们争执起来罢了。”
鹿微眠隐去了她被掳走的事情,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是让他们平白担心,解释起来也麻烦,索性就不说了。
叶绾瞧她细胳膊细腿的,“出门在外,你自己与他们争执起来的?”
“那肯定不是啦,”鹿微眠带着她坐下,“封轸陪我的。”
叶绾提起的心绪这才稍稍放了下来,葱白指尖轻点鹿微眠额头,“你啊,眼下年关了,何故要与人争执啊。那外邦人野蛮,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家这年还过不过了?”
“我也不是无故与人争执。”鹿微眠拿出那个香料盒子,放在桌上,“我是看到了云涎香的配方。”
鹿微眠正色道,“母亲,您可知云涎香里面,有醉心花和水晶兰这两味禁药?”
叶绾一怔,神色讶异,“禁药?”
“嗯。”鹿微眠点头,打开盒子。
香料呈现出深紫色花朵样式,整整齐齐排满了盒子。
叶绾摇头,“这,我,我不知啊。”
“还是你舅母说,她新寻的香料安神效果很好,我自己试了试,才给你的。”
果然是叶霖一家。
鹿微眠来之前多半猜到了一些,“那母亲用了多少?”
“我也就偶尔会点。”叶绾看她,“你呢?”
鹿微眠如实道,“不太多,也是偶尔睡不好会点。”
前世她心神不宁地比较依赖这个东西入睡,但是现在封行渊陪她睡之后,她意外地睡觉很踏实,此后就很少用了。
叶绾并不放心,“我记得你出嫁前,是日日都要点来安神的。”
那时鹿微眠频繁的用了月余。
正好府中家医进来朝他们行礼。
叶绾赶忙免了他礼节,“你快看看这香料,里面加了醉心花与水晶兰,可有不妥之处?”
家医答应着,取了一小只莲花形状的云涎香,碾碎在指尖。
鹿微眠与叶绾看着家医的反应。
他细看了一会儿,“这醉心花与水晶兰,都属于西陵的奇花,咱们中原少见,何况又列在禁药之中。这个小的其实并不想熟。”
家医躬身,“但小的听说少量醉心花可用于抑制疼痛,镇定安神之效,但只能短时间内用,若长时间大量吸食,恐怕会有中毒之兆。”
“因我们很难把控用量,所以朝中不允许擅自用醉心花。”
“另外这水晶兰在西陵书籍上记载,并无毒性……”家医踟蹰着,“但是不知这联合起来用会有什么效果,眼下小的暂且没看出来,得回去再找找医书。”
“不过安全起见,还是不要用了的好。若是点燃之后,很快就能入睡,十有八九并非是安神功效,是毒性使然。”
简而言之就是被毒昏过去的。
叶绾叫他给鹿微眠诊脉。
鹿微眠觉得自己眼下没有用多少,问题不怎么多。
家医也只是说,“姑娘只是劳心伤神,有些气血郁结,调理调理就好。”
叶绾倒是没什么问题。
两人在房中面对面坐了许久,一片沉寂。
鹿微眠看着她,“母亲,舅母给你这样的东西,她是何居心啊。”
叶绾这会儿没有再维护白氏。
回忆着当初白氏把东西交给她时的境况,“那阵子你和太子的婚事刚刚被毁,你总是睡不好,她来看的时候,我便说了。”
“她就给了我这么一个东西,跟我说能让你睡得好些。”
叶绾眉头紧锁,“可她何故要害你呢。”
鹿微眠想来有很多种可能。
对于当时来说,兴许是白氏希望坏了她的身子,让她再无成为太子妃的可能。
但现在太子都已经被废,说来没有意义。
叶绾有些难以接受,她回房休息。
鹿微眠怕叶绾情绪不好,便暂且留在家里过夜。
正巧第二日有人来送消息,说卫统领家的夫人生了。
鹿微眠连忙上街给孩子挑了个小金锁,赶去了卫府。
卫府里外都是明国公府的人,再就是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亲戚,前来贺喜。
明老夫人坐在高堂上看下人抱着孩子,乐得合不拢嘴。
鹿微眠简单问了个好,将带来的礼物交给下面人登记,就被请去了里屋。
里屋稍稍清静一些,只有明窈和她的贴身侍女在。
见鹿微眠进来,那侍女便也下去等候。
明窈见她来了,便道,“我听说了前两日西市的事情,你和外邦人起了争执?”
鹿微眠含糊过去,“无非是一些小事。”
“还小事呢,玄香斋都拆了。”明窈仔细一想就知道那肯定不是小事,“这阵子卫沉没得空去上值,也就没能帮上忙。”
“他们与我说,是因为玄香斋擅用禁药。说来从前我还挺喜欢去玄香斋的,觉得安全一些,没想到他们也是店大欺客。”
鹿微眠听来有趣,“你临盆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落下。”
“这阵子可无聊了,卫沉哪也不让我去,走到哪里他盯到哪里。”
她们正聊着,外面乳娘将孩子抱了回来。
明窈看她,“不是才抱出去见人,怎么又抱回来了?”
“是太傅府来人了。”乳娘为难地解释道,“也不是我们不给他们瞧孩子,实在是那太傅夫人病重,老夫人说只怕他们家人沾着病气过来,让我们把孩子先带回来,问就说哭了要睡觉。”
明窈了然,“前阵子不是还说冲喜,那太傅夫人怎么病重了?”
乳娘将孩子放在旁边的摇篮里,“喜事过后倒是好些了,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窈犹豫着,“人家好容易来了,不见是不是不妥。”
“您就别操心了,这会儿姑爷在招待太傅家的公子呢,姑爷定是有数的。”
鹿微眠又陪明窈坐了一会儿,考虑着她还要休息,鹿微眠也没有多待。
她出门与众人支会一声离开,从院子里正看见卫沉与太傅家公子聊天。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鹿微眠隐约听到了“揽星阁”三个字。
她不由得转头看过去,那两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也都礼貌地颔首示意。
鹿微眠简单回礼,大抵是觉得再听有些不太合适,便离开了卫府。
卫沉继续道,“若实在是要紧,可以一试。”
卢青认真地问,“出卖灵魂真的不会被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吗?”
卫沉思索良久,“至今为止,他让我做得最伤风败俗的事,就是给他斟了十二杯酒。”
傍晚时分,恰逢帝台城大开城门。
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们纷纷涌入,有人质问着守卫,“那云烟堂怎么没了?我上次定的醉梦可还没拿呢。”
守卫只道,“那云烟堂堂主犯了点事,被连人带屋子夷为了平地。”
客人们如此一听,也不敢继续闹。
本身帝台城的生意就见不得光,做生意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人。
连屋子都没剩下,那想必惹得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
自然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客人只能自认倒霉,与友人说着,“这下好了,不能给你见识一下醉梦的厉害了。”
一旁路过的卢青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懂。
只是一路闷头去找揽星阁,最后停在了那座高大的八角楼前。
卢青犹豫着,八角楼大门忽然间被打开。
他吓了一跳,见此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
楼内灯盏一圈一圈的亮起,指向楼宇深处。
卢青小心谨慎地往里走。
被灯火指引到了顶层阁楼,而后“砰”地一声屋门紧闭。
层层黑纱之外,有一道悠然地身影坐在高位之上,但很显然没空搭理他,只是在忙着手上的东西。
卢青深吸一口气,第一句话,“公子好。”
封行渊打磨宝石的动作一停,撩起眼皮,看向那个也才十五六的少年。
还挺有礼貌。
帝台城少见这般有礼貌的小孩。
“说吧,想要什么?”
卢青拱手行礼,“在下乃太傅卢氏之子卢青,家中排行老三,年方十六……”
封行渊摩挲着手中的宝石,难得耐着性子听他先把自己介绍了一遍,只是因为他感觉这个很懂礼貌讲规矩的小孩,有点像鹿微眠。
“太傅家的公子,诗书礼教学得多,还敢来我这?”
“本是不敢的,但听闻公子虽有暴戾名声,但……性情良善。”
封行渊听到良善二字,话锋微扬,“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夫人也这么说。
凌一眼皮跳了一下。
他主子从前可是最爱直白地说自己坏。
关键还有人捧场,“对,在下遇到了些困难,想要请公子帮忙。”
“知道我的条件吗?”
“知道。”
“那你不怕?”
“我才疏学浅,父亲总骂我没什么本事,把灵魂交给公子,才不怕产生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封行渊听笑了。
卢青却行大礼,“但我会斟酒,端茶倒水什么都会。我想要请公子,救我母亲一命。”
黑色薄纱轻轻晃动,封行渊隔着纱帐看着下面的人,“我记得,你母亲林氏并非生身母亲。”
“不是生身母亲,胜似生身母亲。”卢青维持着叩拜的姿势,“我襁褓中得母亲照拂,幼时体弱,若没有母亲,我早已不在人世。”
“母亲年仅三十,此番病重因在太傅府操劳,我如今只求母亲平安。”
封行渊沉思良久,“求他人所得,你什么都没得到,值得吗?”
“人生而在世,非孤身一人。亲近之人所得,既我得。因此值得。”
封行渊一直觉得,得到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放弃也是得到吗。
他不太懂。
他只知道,他更擅长杀人,不擅长救人。
但送上门来的仆人,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你是从卫沉那里听来的,我能救人?”
“是,说您这里,什么愿望都可以达成。”
“怎么还传出去了呢。”封行渊慢条斯理的呢喃着,他一直以为这揽星阁传出去应当是洪水猛兽、威震四方、望而生畏、避之不及。
怎么给传成祈福之地了呢。
封行渊轻敲桌案。
好像是从他夫人来过之后。
卢青小声试探道,“您可愿意?”
封行渊悠然道,“你愿意交付灵魂任我摆布,那我自然也愿意救下你母亲。”
谁让他这般良善。
卢青连连道谢,被凌一带下去。
卢青小声问凌一,“真的吗,我母亲的病可以治?阁主可会医术?”
凌一颇为骄傲,“放心吧,我们阁主什么病都能治。”
医术倒是未必,但他们主子是药人。
慕青辞那活了今天没明天的病都能治好。
这点小操劳病,去库房拿点从前炼好的药引就能治。
封行渊看着他们下去,手指缓慢地摩挲着那颗玫瑰石。
一旁窗柩被一股气流带得轻震一下,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窗外晃过,出现在堂下。
毕恭毕敬道,“主子。”
“回来了。”
凌双应声,“西陵那边已经部署下去,静候吩咐。”
“倘若您的目标是京城,那可以让他们准备动身了,明年春夏就能埋伏好。”
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兄弟俩,凌双看起来比凌一干练沉稳许多。
废话也少。
封行渊嗓音很淡,“不急。”
他给了个示意,墨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嘴里咬着一个小盒子,翘着尾巴朝凌双走过去。
像是炫耀它的战利品一样。
封行渊吩咐,“这种云涎香,去查里面的东西和功效,还有聂婵她跟谁在来往。”
凌双接了过来,说话言简意赅,“好。”
话落直接离开。
封行渊盘算着鹿微眠这个时辰应当快回家了。
他收拾好东西离开帝台城。
回府之时,鹿微眠还没回来。
封行渊便先去了书房看书。
屋内灯光迤逦。
他神情专注,一页一页翻过书卷。
但看他这般纯粹认真的样子,很难想象他看的是一本教房事的书。
封行渊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似乎单纯的图画,并不会刺激到他什么。
眼前的事情,就像是小动物吃饭喝水一样稀疏平常。
唯独。
他换了一本《房趣》,看到第一页讲述器具时,眸色有了些许变动。
也是在那一瞬间,封行渊察觉到,他和中原人传统的喜好,好像不太一样。
他需要的刺激、以及被满足的需求仿佛更大一些。
除了绑她,他好像还有点喜欢,这个图画上的小铃铛。
那铃铛起先的是挂在女子手腕、足踝上的。
再往后翻,讲述的铃铛就不太一样,它会自己颤动,让她产生快乐。
正好有下人前来禀报鹿微眠回来了。
封行渊收敛神色,简单回了一句,“好。”
他将书卷合拢,准备去找鹿微眠,问她会不会也喜欢这样的小铃铛。
他去打一些回来。
第45章 失明
封行渊走到隔壁卧房, 顺手推开了房门。
隔着屏风能看见内室人影走动。
鹿微眠寝裙刚刚穿到一半,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孙嬷嬷, 娇声娇气道,“嬷嬷,帮我拿一下小衣, 我要那个白桃莺羽的。”
封行渊转头便看到大开的橱柜里, 整整齐齐放着的小衣。
他走上前, 将那个白桃莺羽小衣拿出来。
小衣布料以绸缎为主,握在掌心一片细滑。
但是比她身上的触感还是差了点。
他想也没想, 绕过屏风, 递给她。
鹿微眠转身去拿,撞见封行渊, 吓得当场愣在原地。
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拿走小衣,还是该拉上没穿好的寝裙。
封行渊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她这样很好看。
他维持着伸手的动作, 说出他的疑惑,“睡觉还穿吗?”
“穿,穿的。”鹿微眠见他如此坦荡,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紧张, 快速接过他手上的东西,背过身。
锦缎小衣上还残留着男人手掌的温度, 熨帖得她掌心发烫。
鹿微眠听着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嗫嚅道, “你先出去……”
虽然他看过很多次了, 但是她还是不太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封行渊觉得她这样有点可爱,但不得不转过身绕开屏风往外走。
在屏风外站定, 他缓慢地闻到些许血腥味。
封行渊记起来,他夫人又到了七日的流血养伤期了。
他想起来他过来的目的,“我看到一些很漂亮的小铃铛,用在身上的那种,夫人喜不喜欢?”
鹿微眠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觉得大概是来了月事,胸口发胀,穿上被他握过的小衣穿上就感觉又胀又烫。
她系好绳带,心不在焉地重复他的话,“铃铛?”
最近封行渊出门时常爱给她带一些漂亮的饰品,她本能地以为也是那种发饰上的小铃铛。
“喜欢啊。”
封行渊得了她许可,便出门。
盘算着用什么东西打铃铛好。
书上说用铜器多,可他觉得铜器不太好看,也容易凉身,她那太脆弱了。
玉的会不会好些,触之生温,听说也养人。
封行渊想好第二天就去了自己的密室,在满室珠宝里选出来几块暖玉。
邻近年关,营造司的人加班加点,准备在年底收工,好拿工钱回家过年。
因此来往封府的频率也高了不少,与行刑后送来的封骏尸首在门口碰上。
罗氏看着隔壁院子里准备抬出去的箱子,脸色阴沉无比。
营造司的人尚且懂些礼节,等着他们过去再搬。
但罗氏一直没有离开,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得人浑身发毛。
营造司的人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封贺拉罗氏回去,罗氏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你就这般窝囊!事到如今,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逍遥?!”
封贺受够了,“你不窝囊,你又做什么了?!”
本来这阵子他们家丧事连篇,隔壁又热热闹闹地收拾院子就让人心烦,“成天嫌这嫌那,你有本事,不也照样什么都做不了!”
罗氏咬着牙根,“他们是不是打算推平咱们家院子,占了咱们家产,重新修封府。”
“又不与他们来往,我哪知道。”即便是来往了,那边院子里也不告诉他们修缮院子的打算和进展。
他们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只是旁观看着隔壁热热闹闹地与营造司来往。
“营造司如今只在他们院子里活动,定是想要等咱们回了老家,就占了这边。”罗氏眼底浸满红血丝。
封贺许久没有说话,“这下子那个小兔崽子总满意了。”
“就这样毁了咱们家,得到了咱们家几十年家业。”
“便是走,我也不想让他们占尽便宜,过得安生!”罗氏安静了片刻,话语阴毒非常,“为什么不能一把火都烧干净呢。”
*
入夜,偏院里依然很是热闹。
鹿微眠喝着睡前的牛乳,听暮雨嘀咕,“方才晚膳时,二房那边来人看了看。”
鹿微眠听来古怪,“二房那边还有人吗,不是说都遣出去了?”
“是,下人基本都遣出去了,是二老爷亲自来看的。”
“看什么?”
“说是要走了,跟咱们这边打声招呼,我说院里忙着,就没让他进来。”
一旁帮鹿微眠整理衣柜的封行渊听见暮雨的话偏头看了过去。
鹿微眠点头,“别让他们来了,免得又生事端。”
她将用完的杯盏递过去。
封行渊也就此收回视线,专注于她的衣裙。
暮雨将杯盏拿回去离开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鹿微眠躺下,算着日子,“他们是不是明日就要走了?”
“嗯。”封行渊清点了一遍鹿微眠的衣裙,还是觉得有点少。
鹿微眠翻了个身,给他让出位置,“难怪今晚要跑来看看。”
“他们该不会还惦记着咱们什么吧。”
封行渊沉吟片刻,将她的衣物放进箱子里,“或许还惦记着。”
他说完没听见回应,起身走过去发现鹿微眠已经睡着了。
封行渊在床榻边站了一会儿,轻笑一声。
“睡这么快,”他俯身将她的被角掖好,“真不怕别人惦记你。”
“把你偷走都不知道。”
兴许是说到了令人心动的念头。
封行渊黑瞳明光轻闪,他弯身,剐蹭着她的耳垂,“能把你偷走藏起来好了。”
他越说越心动,“以后只能见我一个人。”
封行渊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抱出了房间,塞进一辆昏暗的马车里。
做完这一切,封行渊转身看向空荡寂静的院子。
少年浓稠如墨的瞳孔深处噙着一抹笑意,朝着院子走去。
最近好事做多了。
手痒。
想干点坏事。
而此时,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摸进小院子里,封贺纳闷着怎么院子里连个守卫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他下手。
封贺将后院小厨房里用来烧火的干枯草垛拿出来全部铺在了他们的院子里。
然后泼上一罐油,从兜里拿出来火折子,轻轻一吹。
火折子“滋”地一声细响,火光亮起。
封贺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这偏僻宅院,将火折子扔进了草垛里。
火苗顺着干枯草垛瞬间蔓延开,火势逐渐增大。
且说冬日干燥失火,等烧干净了也无从查证。
即便是他们要走,也绝不让封轸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封贺得逞地冷笑一声,“我们家的东西,封轸你就是死也别想得到!”
他掉头正要走,眼前月色忽然被一道阴影遮盖住。
封行渊就站在他面前!
封贺瞪大眼睛,一时间脸色惨白,犹如见了恶鬼。
他刚要跑,突然利器刺穿胸膛的尖锐痛感麻痹了他的神经。
封贺浑身僵直,他瞳孔中映出的恶鬼却笑了。
“哦,”封行渊手里的短刀刺进了封贺的胸膛,语调愉悦轻快,“那你就给你们家的东西,陪葬吧。”
封贺捂住胸口,踉跄几步倒地。
封行渊也没有管这火势,任由它蔓延生长,渐渐吞没了整个院子和屋舍。
四周都是干枯的草木,冬季夜晚狂风凌冽,火势被风助长,顺着旁边的花园一路烧了过去。
二房院子里,罗氏焦灼地在屋子里等着,只看见窗户映出火光。
她凝眉,走上前开窗。
忽然一股强风将火苗吹进了屋里,径直点燃了窗边的木架,将屋舍吞噬。
偏院和二房院子里早就没了人,大房曾被二房排挤到了封府的最西侧,距离偏远根本没有察觉到这边起了火。
还是隔壁府苑的人察觉,连忙去敲门。
大房才迷迷糊糊从睡梦中爬起来,等他们发现时,火势颇大。
惹得封府里外一片兵荒马乱。
长安城偏僻的街巷内,几辆马车行驶在长街上。
马车足够宽大,里侧放了一张两人大的软塌,软塌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箱子。
封行渊撑在软塌边,看着鹿微眠安静的睡颜,手指勾着她疑虑碎发。
少年清音在暗夜中略低,颇有几分得逞意味,“这都醒不了啊,那就不告诉你我做坏事了。”
鹿微眠第二天一醒过来,睁开眼睛望着头顶陌生的纱帐床幔呆愣了很久。
然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于是鹿微眠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看到了暗红金粉流纱帐。
她闭上眼睛,倏然又睁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这屋子……
鹿微眠环顾四周,眼前卧房宽敞明亮,与封府那小屋子相去甚远。
甚至比她在家时卧房还大一些。
她这是在哪。
鹿微眠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正要叫人,听到了屋内的脚步声。
“夫人醒了?”
鹿微眠看着他从屋子里侧走出来,“这是哪里呀?”
封行渊悠然道,“我们家。”
鹿微眠眨了下眼睛,她立马下床偷偷打开窗户。
相比于屋内,她更熟悉屋外的布景,屋外果真是她差营造司修的大花园,图纸是她盯过的。
而屋内交给了封行渊。
这个宅院前两日营造司刚刚交付,她倒是没想到封行渊竟然把她连夜带过来了。
封行渊坐下,“昨夜院子里起火了,我们连夜逃过来的。”
“院子里起火了?!”鹿微眠难以置信,“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睡得沉。”封行渊故作神伤地叹了口气,“可把我吓坏了。”
“啊?”鹿微眠坐回床榻边,“怎么会这样啊。”
“无非是二叔那边看我不顺眼罢了,习惯了。”
他这话说得很可怜。
鹿微眠拉过他的手,“你该叫醒我的。”
“我帮衬着,咱们还能快一些。”
少年心下正高兴着,冷不丁听见鹿微眠点了一串人名,“暮云暮雨还有孙嬷嬷钧宜他们呢?”
“哦,也都过来了。”
鹿微眠放下心来,“那就好。”
封行渊请了休沐,这阵子收拾新宅院。
这宅院有个偌大的好处就是距离司空府不过五分钟脚程,前后脚的距离,中间隔着一片园子。
这位置是鹿微眠当初自己选的。
因而她刚一搬过来,叶绾和鹿峥就跑过来看。
正午时分算是乔迁新院的第一顿开火饭,孙嬷嬷说不能凑活要好好吃,催着钧宜前去采买备菜。
鹿微眠与鹿峥闲聊的时候,才知道昨晚封府是出了大事。
“你没听说吗,”鹿峥压低了声音,“那封府烧得,整个院子都快烧空了。”
暮雨也跟着附和,“我听说是昨晚来咱们院里看的二爷,偷偷点了院子,结果自己被困里面烧死了,还有那二房夫人被烟熏得昏了过去,救出来也不成了。”
鹿微眠按了按心口,“啊?这么严重?”
这么严重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暮雨想着就后怕,“我们闻到烟味就赶紧跑了,正巧咱们都把东西收拾好了,没想到烧得那么厉害。”
“也就大房那边人都在还能救一救。”
“可不是呗,”鹿峥嘴碎得不行,跟暮雨一唱一和,“我今早去看,院子什么都烧没了。”
叶绾进来就听到这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了,你来你阿姐这里就闹腾。今日搬迁,说点吉利话。”
“阿姐这不是挺吉利的,这么大的祸事都没沾染上身。”
叶绾催他闭嘴。
用过午膳,鹿微眠带他们逛了一下院子,但冬日里四处都光秃秃的,也没太多好逛的东西,便送他们回了司空府。
鹿微眠与封行渊回来的路上,经过中间相隔的园子,远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司空府的偏门鬼鬼祟祟地出来。
然后朝着东边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鹿微眠脚步停下,盯着那身影看了许久。
封行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鹿微眠解释,“那个人,很像是我们家的家医。”
而他去的那个方向……是侯府!
鹿微眠想起来,他们家这个新宅院得益于靠近司空府,所以相应地也靠近侯府,和舅舅一家离得不远,隔壁就是。
当初母亲出嫁时说叶霖尚未及冠,不想离得太远,司空府就修缮在了侯府旁边。
鹿微眠小声嘀咕,“他为什么会去舅舅家。”
封行渊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我差人在这里等等他,我们先回去。”
封行渊说完留下了凌一,送鹿微眠回府院。
侯府大院内,家医跪在叶心娴面前,“司空府那边,好像已经知道了香料有问题。”
叶心娴裁剪花叶插花装瓶,一时没想起来,“什么香料?”
“就是半年前,送去给司空府千金安神的香料。”
叶心娴手中一个不小心将花瓣也剪了下来,索性整支都扔掉,“她怎么知道了?”
家医低头,“这小的也不知,总归现在是知道并且不再用了。”
叶心娴坐在原地,“她现在知道多少了?”
“听着……”家医头更低了几分,“已经在怀疑咱们这边了。”
“难怪呢。”叶心娴慢悠悠道,“今日搬迁这么大动静,要往常他们家早有人来请我们了。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
“那鹿微眠用了多少?”
“出嫁前用了一盒,出嫁后反倒没用了。”
“一盒的后劲也够她受的,不过就是死不了。”叶心娴慢慢吐出一口气,“但她如今既然知道这个事情,还怀疑到了咱们头上,那最好还是让她闭嘴吧。”
叶心娴看他,“你可说出来过,这香的反应吗?”
“郡主放心,小的只说西陵香料并不熟悉,其余的半个字也没有吐露。”家医腰身压得很低,“何况,这的确是西陵的方子,中原很少有人知晓,即便他们问,也很难问到。”
叶心娴点头,“很好。”
“也就先让她活过这个年关吧。”
她不会给鹿微眠追查发落他们的机会。
作为日后的皇后,她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
她重新拿出来一只梅花,“你回去吧,盯着那边点,有异常随时告诉我。”
“是。”
家医领了吩咐,退了出去。
他小心谨慎地走出了侯府,环顾四周见四下没人,便寻了一条偏僻小路准备回到司空府。
谁料,刚走过拐角。
身后腿弯被人用力一踹,家医一下子跪倒在地。
正要起身,肩膀被凌一死死扣住,按在地上。
“谁啊!知不知道我是……”家医正要破口大骂,抬头撞进封行渊幽沉黑瞳。
封行渊还有闲心跟他开玩笑,“你是谁啊?让我瞧瞧。”
他手里的匕首刀刃抬起男人下颚。
家医吓得舌头都打了* 结,“姑,姑姑爷,姑爷我是咱们家的家医,您,您这是……”
“狗都是认门的,”封行渊蹲下身,手里的匕首游刃有余地滑过他的下颚,刮过他的喉骨,“所以你怎么不认门呢?”
男人连忙编了个借口,“不是,我这是,听闻侯府家主子病了,他们家缺人手,所以我……”
封行渊打断他,“一般乱咬的狗,我会先割了他的舌头。”
男人蓦的噤声。
封行渊见人乖了,这才发令,“说吧,去干什么了?”
“是,是去给侯府郡主送信了。”家医低下头,不得不说实话,甚至不等封行渊继续问,他就把送信的内容也如实招来,“前阵子姑娘得知云涎香的事情,我去告知了郡主他们。”
“是他们送给她的?”
“算是。”男人声音发颤,“他们当初只是担心姑娘会对太子妃之位有威胁,才寻了这种香料。”
“这香料表面上是用于安神,实际上有潜移默化的毒性,长时间用此香,不仅会越睡越久、越睡越沉,还……”
封行渊眸色渐沉,“还什么?”
“还会失明,多眠、易乏累,体虚亏空,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第46章 纱帐
园子里青松树影被狂风吹得沙沙作响。
封行渊定定地看着眼前男人, 许久都没有反应。
大抵是想到了鹿微眠的确一日睡得沉过一日。
凌一方才从惊愕之余回过神来,“那夫人现下用量如何?”
“现下用量其实不算大,只有一盒, 但一盒的毒性也始终在体内存留,慢慢侵蚀身体,起码不会危机生命, ”家医解释着, “可能只是失明。”
“只是失明……”封行渊重复了一遍他的措辞。
不爱听。
封行渊轻笑一声, 嗓音幽冷,浑身上下散开肃杀寒意。
他转身吩咐道, “那就挖了你的眼睛, 反正也只是失明,算作对你过错的恩赐。”
男人浑身上下一股恶寒, “姑爷!小的知错了姑爷!”
凌一得了命令,拿了一团布塞进了男人的嘴里,将人带走。
封行渊独自往回走。
回到院子, 看见鹿微眠正在询问着府中下人,“蝴蝶兰种在哪里了?”
下人指了花园水池边一处,“这边呢夫人。”
鹿微眠看了看四周,“这边好, 从屋子里就能看见。”
下人笑着,“现在种下了, 等过了冬,明年开春应当就能发芽了。”
鹿微眠与她闲聊着, 抬头看见封行渊回来, 走上前给他指蝴蝶兰的位置,“你回来啦, 你看,你喜欢的蝴蝶兰种在那里了。”
封行渊没有看她手指向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她的眼睛。
鹿微眠抬起头看向封行渊,“对了,你刚刚去那边,看见我们家家医了吗?”
封行渊状似平静地移开视线,“看见了。”
鹿微眠凑近细问,“怎么样啊,他去侯府做什么?”
“他与侯府相勾结,”封行渊隐去了盘问出来的消息,“不过是打探你们家消息罢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就发落了他。”
鹿微眠皱眉,“他在我们家都待了十几年了,怎么看不出来另有二心。”
“许是十几年前并无二心,境况变了人心就变了。”
鹿微眠想来也是,叶霖多半也不是一开始就想要踩着他们上去的。
只不过后来利益驱使,日渐贪婪,不进则退。
人心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鹿微眠没有怀疑封行渊说的话,事情交给他处理她无比放心。
她转头又忙着新院子布置年节。
鹿微眠很喜欢新宅院,这里除了离侯府近这一个缺点之外,其他的地方她都很是喜欢。
宅院里新贴了些下人来,且都是听命于他们自己的。
相比于在封府住在一个小小的偏院,不知好了多少。
宅院里只有一户主子,便和气很多。
年关准备很是热闹,连院子枯枝树木上都挂了红灯笼,看起来无比喜庆。
鹿微眠四下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在她们的卧房内走不动路。
他们的卧房极大,里面除了休息的内室,还包含了几个小厅。
鹿微眠是没想到,封行渊拿了一整个厅堂来摆放她的朱钗饰品。
当然里面多半是他新买的。
也难怪她说放不下,他就要提修个新院子。
这里实在是像在她的卧房里装了个藏宝阁。
另一个屋子直接被做成了一个大的衣柜,用来放衣服。
只不过现在还有点空。
鹿微眠想,她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大的房间专程放衣服。
墨宝看起来很喜欢那个藏宝阁,鹿微眠一整日没看见它,若非是发现一个白玉手钏自己来回跑,她也看不见它。
鹿微眠将它抱起来,看它很喜欢那串白玉,也就任由它挂在了脖子上。
这样日后方便找到它。
鹿微眠将墨宝抱去花厅。
屋内孙嬷嬷在编些喜庆的小玩意,暮云暮雨忙着剪春花。
只是封行渊不知在书房里忙什么。
鹿微眠把孙嬷嬷用毛线球编织成的小红灯笼递给蹲在旁边的墨宝,示意它去给封行渊。
顺便让它去炫耀一下它的新项链。
墨宝叼着就去了封行渊的书房门口,挠了挠门。
片刻后,封行渊听见动静从屋内出来,抱起墨宝拿过小灯笼轻笑一下,又进了书房。
鹿微眠透过窗口偷看了那边一眼,收回视线,忙着手上的事情。
暮云正疑惑地问暮雨,“你怎么剪了个喜字啊,不是该剪春吗?”
“你这就不懂了吧,我给咱们姑娘姑爷剪的。”暮雨对着窗户比划了一下,“他们新婚贴喜的时候,还是分房睡的,年关是不是得补回来这个彩头。”
鹿微眠冷不丁被调侃到,耳根顿时比红纸还红,“你还是去绑福袋吧。”
暮雨笑着起身,“姑娘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脸皮这么薄。”
暮雨凑到她面前,“福袋里面是不是要放花生红枣、桂圆……”
鹿微眠将软枕扔过去,暮雨接住又放到了她面前,“那我去绑福袋喽。”
鹿微眠不理她。
“这小妮子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暮云凑过来,看见鹿微眠好像是在画羽毛,顺便转移话题,“夫人这是画的什么?”
“朱雀的尾羽。”鹿微眠弯唇,“好不好看?”
暮云点头,“好看。”
暮云问着,“夫人怎么想起来画朱雀的尾羽了?”
鹿微眠轻声道,“秘密。”
暮云心思细腻,听着鹿微眠的口风就知道。
这东西八成是给姑爷的,至于是什么,以后就知道了。
鹿微眠只是想着,他们的新房里,他给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她总要还一点什么。
鹿微眠看着手上的画纸,抿唇观赏着。
如果他能喜欢的话。
傍晚时分,封行渊才得空从书房里出来用晚膳。
鹿微眠能感觉到他明显心情很好。
当然,她搬了新家心情也好。
饭桌仍然是个大桌,鹿微眠叫暮云暮雨、凌一、钧宜和孙嬷嬷一并与他们用晚膳,庆祝乔迁之喜。
桌子上菜品十分丰盛,且按照两位主子的喜好都做得十分精巧,令人食指大动。
鹿微眠看花了眼。
孙嬷嬷将最后一道鹅粉签盛上来,鹿微眠就咬着筷子,想放弃碗里的酿莲肉。
封行渊漫不经心地将她那份酿莲肉拿过来。
鹿微眠顺理成章地换了一小份鹅粉签。
这一举动旁人看了倒没什么,唯独凌一再度瞪圆了眼睛。
他当真是觉得主子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喜欢上了鹅黄,爱夸自己良善,现在还肯吃别人的东西。
他往日碰到别人的血都要洗三遍。
孙嬷嬷不知道,看凌一愣神,就催他,“吃啊。”
“诶好。”
晚膳过后,忙了一整日的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鹿微眠沐浴梳洗出来,换封行渊进去。
她坐在纱帐里,整理自己的寝裙。
暗红金粉纱帐落下来,鹿微眠低着头,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来月事好胀啊。
胀得有点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着小衣的缘故。
暮云正好将温好的小药壶送了进来,从外面叫她,“夫人。”
鹿微眠整理好衣服,顺着暖炉热气,闻到丝丝缕缕的甜香,她凑上前,“这是什么啊?”
“是姑爷给你准备的补药。”暮雨将小药壶拿下来,放在旁边。
鹿微眠疑惑着,“什么补药?”
暮云打开药壶金属盖,将暗色红汤倒进旁边的白玉盏中,“调养气血的补药。”
鹿微眠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
大概也是因此,所以月事里一直手脚冰凉,胸口胀痛。
难为着他给她准备了这个。
鹿微眠坐在旁边,“这补药怎么闻着是甜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姑爷怕你不吃苦药,好让你入口才用的甜方,里面还放了红糖。”
鹿微眠从她手中接过来,吹散上面的热气。
轻抿了一口。
甜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气息和茶药香。
鹿微眠眨了眨眼睛,又喝了一口,恍惚中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她小声嘀咕着,“这是从哪里抓的药,我是不是在哪喝过。”
暮云可不知道封行渊从哪里弄来的药,“想必姑爷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鹿微眠将补药喝完放下给她。
暮云端着药碗出去,顺带着给他们关上门。
鹿微眠回到床榻上躺好,手边正好压了一本书。
她顺手拿了过来,刚翻开看了一眼就扣上了。
鹿微眠挣扎了一下,做了一遍思想准备后,又偷偷翻开。
不得不说,封行渊后来挑的书的确和之前的区别很大。
之前的大多是市面上常见的教习房事的书本。
因为中原人内敛含蓄,在这方面上很多话都隐晦无比,并且默认女孩子会快乐。
这一些好像是最近外邦商队送进来的书。
这本,里面的内容,是少见的如何服务女子。
鹿微眠发现自己月事期间不能多看,一看就气血上涌,胸口发胀。
正好封行渊从沐浴间出来。
鹿微眠听见动静,将书本放好塞进了枕头底下。
少年闻到了空气中的甜药香,神色愉悦轻松,大抵是因为她乖乖喝了药。
他走到床榻边,掀开纱帐。
鹿微眠刚藏好书本,发现他正在看她。
周围映衬着暗红金粉流纱帐散出来的朦胧光影。
她总觉得这个纱帐很奇怪,仅仅是外面点了一盏灯,映照着半透光的纱帐,就流光四溢,暖红光芒落在他们身上,会让人莫名浑身发烫。
她从前没有见过。
“你出来啦。”鹿微眠给他让位置,轻轻拍了下她身边的位置。
封行渊坐下,看着她身上的光影,“我们是不是该学习房事了。”
鹿微眠没反应过来,或许是反应过来了,没敢接受那直白的言语。
她拉了拉被子,“我,来月事了。”
“我知道。”封行渊按住她拉被子的手,“但你太容易害羞了,得先习惯,不然到时候太紧张进不去,你会疼。”
鹿微眠手指被他捏得发酥,刚想问他习惯什么。
她小衣细带被指骨分明的手指勾住,轻轻一抽就抽开了绳带。
小衣被扔在外面的软椅上。
“先习惯在我面前不穿这个。”
鹿微眠无法适应自己这个样子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没有遮挡就仿佛给了一个随时能被攻击的信号,只看他想不想。
鹿微眠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央求着,“熄了灯吧。”
少年还想再欣赏一会儿,听见她说熄灯,也就灭了灯盏。
鹿微眠想用他的手,但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提。
黑暗中,少年大手却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将她捞了过去。
很自然地摁在了她微凉的小肚子上。
鹿微眠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小腹处被他的手掌温起一层层暖意。
鹿微眠有点舒服了。
没穿小衣反倒减轻了发胀感。
鹿微眠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想安这样的纱帐?”
“好看。”封行渊的选择原因很简单,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他问,“不喜欢吗?”
“没有,喜欢的。”
鹿微眠无法否认,的确是很好看。
封行渊想她应该也喜欢,这是他从书里看到的,有利于增进夫妻感情的纱帐颜色。
况且这纱帐照在她身上真的很好看。
他更喜欢她的身体了。
他看到有如此功效的纱帐还有很多种,他们可以慢慢换着用。
“对了,”鹿微眠又想起来,“你从哪里弄来的补药,还挺好喝的。”
封行渊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简单道,“寻常药房而已。”
这个角度,鹿微眠看不见他手腕上一道新结的疤痕。
“我气血是不太好,”鹿微眠与他闲聊,又按了一下他放在自己小肚子上的手,“我来月事的时候很容易小肚子凉,……会胀得疼。”
她中间一段声音细若蚊蝇,让人很难听清。
封行渊只听到了疼,不由得低头凑近,“哪里疼?”
鹿微眠没想到他还追着问,再说一遍有点难为情,嗫嚅着偷梁换柱,“肚子疼。”
“你方才说了,小肚子凉,另一个地方会疼。”封行渊觉得他不会听错,大抵是最近比较紧张她的身体,听到疼他也不会轻易揭过去,正色道,“我看看。”
鹿微眠找借口,“不要看了,我困。”
他难得严厉,握住她的肩膀,“转过来。”
鹿微眠不肯转过去,“是胸,胸口。”
封行渊握住她肩膀的手停滞了一下。
触碰到了他的认知盲区,“这里胀的话,需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鹿微眠吭吭哧哧地,“喝药应该就好了吧。”
“可以吗?”少年若有所思,“不需要我……”
鹿微眠打断他,“睡觉。”
她用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住,自动拒绝了他的帮助。
不过倒是睡得格外踏实,也不知是不是那补药起了作用。
今晚的梦境也格外平顺。
有一点不好就是她又梦到了前世。
只不过没有梦到承宠,而是那人占据长安城后,她在宫里的寻常日夜。
只要不在床上,她的日子还是好过的。
就是他刚刚称王时,她作为囚徒,每日都要喝他送来的药。
起先她很抗拒。
后来认命了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能喝的。
大不了毒死她,好下黄泉与家人团聚。
但是意外地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鹿微眠猜测过可能是什么淫-药,想要把她的身子养不正经,供他亵玩。
也猜测过是不是什么避子的汤药。
后来鹿微眠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不过她身子骨早就在那一场大病失明后坏了,不用喝药也怀不上。
御医本说她的病应当活不过半年。
但后来倒是安生过了一年,也算是个奇迹。
鹿微眠睡醒后,封行渊已经去上值。
她梳洗完,暮云又送上来一小茶盏的补药,说每日早晚用。
鹿微眠拿起杯盏,刚闻到红糖与那铁锈味道时,整个人停滞下来。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觉得哪里熟悉了。
这铁锈气息,和前世她每日要喝的药,很像!
第47章 夫君
鹿微眠又闻了闻。
这会儿那锈气反而淡了一些。
但也不太一样。
这一碗是甜的, 里面应当还放了红枣枸杞。
比那个好喝很多。
也可能是撞了同一味药材。
鹿微眠小声嘀咕,“什么药会有锈气啊。”
暮云回着,“补气血的药很多都会有锈的味道, 能生血安神的。”
鹿微眠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帝台城内,血月高悬。
空气中满是地下城独有的潮湿气息。
封行渊手上的玫瑰石被雕琢得初现美貌。
凌双走了进来,“主子, 那云涎香的事情查到了。”
封行渊头都没抬一下, “还带了客人来?”
凌一低头, “是。”
他侧身,两个人影从阁楼门口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一袭黑衣, “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咱们自家人早知如此,何必自相残杀。”
她进来也不拘礼, 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侍女守在旁边。
封行渊黑瞳血痣在血月当空的夜晚格外渗人。
他随意地拂去桌上亮晶晶的宝石碎屑,“你不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封行渊问的是鹿微眠与他的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我还有聂婵, 才是自家人。”女子叹了一口气,“世子殿下,为了一个外族女子,杀了自家族人, 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枉我当年费尽心思,把殿下救到此处。”
封行渊这才撩起眼皮看她, 唇角轻勾,“后悔了的话, 可以现在杀了我。”
“瞧瞧, 怎么还生气了呢?”
封行渊撑着额角,闲散道, “你不动手,那我可就要动了。”
话落,一道利刃刺破层层黑纱,径直朝着座位上的女子飞旋过去!
女子身边侍女瞬间有所反应,手里长剑弹出将利刃挡开!
“叮”地一声尖利脆响。
女子饶有兴致地看他,“当真要与我自相残杀?”
封行渊慢条斯理道,“淑妃娘娘,她才是你的血亲。”
他调侃着,“你都肯对无辜血亲下手,那我杀你谈何自相残杀?毕竟你我除了同族,交集不多,我实在是不知你暗中做了多少事,又在打什么算盘。”
“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西陵,殿下没必要知道。”虞念不甚在意,“血不血亲的,在这长安城里,都是棋子。”
“我与她母亲也是血亲,”虞念笑了,“怎么当年入宫,老侯爷要我替她呢?”
虞念轻“啧”一声,“殿下怎么开始懂什么血亲的了。”
她是看着他长大的,她认为封轸长到现在应该是冷血无情、根本不在乎什么感情是非才对。
“你该不会以为,这长安城里,能有真情?”虞念嗓音悠扬,“醒醒吧孩子。”
“这里的人,表面将礼教奉为圭臬,但骨子里无比自私凉薄。吸干我们的血,还要指责我们乃蛮夷之后,说我们是妖怪,是祸患。”
“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我们才是一路人,”虞念说着起身,“毕竟你说,谁会喜欢为祸百端的疯子呢。”
虞念正要离开。
封行渊手指微动。
阁楼机关瞬间打开。
里外藏在暗影里的暗卫骤然间出动,将她与她的侍女团团围住。
几乎是同时,揽星阁外瞬间聚集了帝台城全部守卫来接应她。
虞念轻叹一口气,“孩子你猜,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毁了这里。”
封行渊撑着额角,“那你就要小心喽,揽星阁有自毁机关,连着帝台城根基。”
“至于在哪……”少年语调轻快,“我忘了。”
“倘若碰到,那可是城主几十年心血啊。”
虞念脸上神色凝重起来。
不知是谁先拔了剑,整个阁楼之中骤然爆发起一片混战。
刀光剑影、兵刃相接。
屋外的守卫闯进来接应,但碍于自毁机关始终束手束脚。
虞念逃出来时,手臂上一条刺眼的伤口,不间断地往下滴落鲜血。
侍女上前,给她涂药,“他如今竟然连城主您都敢伤。”
虞念看起来并不生气,“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她把封轸救回来,送去最刻薄阴毒的封府,暗箱操作让封轸逐渐成为一个心狠手辣、暴戾无情的掌权人,和她一样痛恨长安,将这长安城搅得一团乱,拿回属于他们西陵的一切。
她本以为,事情会一直按照她的计划走。
但是,这个计划,好像有一个意外。
鹿微眠。
*
封行渊回到府邸的时候,夜色浓重,鹿微眠已经睡了。
他站在床榻边看了她许久。
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句,“毕竟你说,谁会喜欢为祸百端的疯子呢。”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探进寝被里,将人环住。
鹿微眠被这怀抱挤压出细碎的嘤咛。
封行渊又梦到了那些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但很熟悉。
梦里他们也是夫妻。
她一成婚就与他坦白,她喜欢别人。
他并不在意,她爱喜欢谁喜欢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同一个院子里,如同陌生人一样鲜少交集。
只是这个小姑娘很奇怪。
他谎称伤病时,她总是会叫人送补汤,送糕点、送药。
兴许是高门大院里,那些虚浮的礼节所致,让她无法看着同一屋檐下的人有难而无动于衷。
围猎被污蔑后,他把刑部炸了。
她还万般担忧地来看他,给他带了好多东西。
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挺有趣的。
她偶尔会偷偷看他,看他的手。
被发现了会脸红。
他知道她喜欢看什么。
有时候会故意把手搭在窗沿,装作看书的样子。
她真就一直偷看。
简单得像是一张白纸,心眼直的什么都藏不住。
慕青辞就喜欢这样的小笨蛋。
封行渊难以理解。
后来,封骏也喜欢那个小笨蛋,想烧死他夺妻。
一把大火放出来,她哭着跑进了他的屋子。
他以为她是害怕求救。
没想到她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带你出去。”
她是来救他的。
这世间人都想他死,她要来救他。
害怕也要来。
也是因为这场大火,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封行渊那一瞬间是想杀了她的。
她却担忧地看他流血的眼睛,不停吹气,问他,“很疼吗?”
他看着她被炭火熏得灰扑扑的脸,突然就不想杀她了。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慕青辞会喜欢这样的小笨蛋了。
他们搬了家,她把他带回司空府住着。
还是同一个院子里的陌生人。
他们互不相熟,还是常会收到她给的小糕点、小物件。
他也会看到她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口发呆,或者给谁写信。
他偶尔会想,她还是喜欢慕青辞吗。
罢了,不重要。
看她气色一日比一日差,多半是中毒了。
她既然想救他,那他也救她一次,也算是偿还人情。
可惜他对她而言一个陌生人,无法接触或者搜查她日常用的东西,只告诉她身边有毒物,不能再用。
他发现得有点晚了。
只能大量取血入药做成药丸炼成,打算给她。
凌一问他,身上怎么又多了那么多道取血痕。
他只说备着日后的药。
药还没来得及给她。
中间的画面变得模糊非常。
但好似发生了很多事情。
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梦境画面已然被大火覆盖。
似乎是因为他连续数日给她取血,缺血发昏,寡不敌众。
面具被挑开。
封行渊单手执剑刺入泥土撑住身形,左眼暴露在漫天火光下,开始渗血。
在剧痛之中,他听到火势之外慕青辞的声音,“你左眼果然怕火光。”
“封轸,阿眠不要你了,她要我。”
“她得知你恶贯满盈,当真是怕极了。”
“她要我尽快铲除你呢。”
声音在山火之中疯狂回荡着。
刺激着他的神经。
“封轸,你被弃了。”
*
这是第一次鹿微眠在封行渊之前醒。
她睁开眼睛就感觉自己被禁锢得很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鹿微眠好不容易才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回身看他,发现他还在睡着。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封行渊眉头紧皱,额角全是冷汗。
鹿微眠叫了他两声,他没有反应。
她只好作罢,用帕子擦了擦他额角汗珠,先行起床。
暮云也很奇怪,“姑爷还没醒啊?”
真是稀奇。
“许是昨晚回来太累了吧。”鹿微眠记得她睡觉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鹿微眠梳洗整理好,在花厅用完早膳,去列今日要采买的单子。
孙嬷嬷过来收拾东西,“姑娘要出门吗?”
“对,我今日约了歆月姐姐上街。”
鹿微眠怕自己忘了,把要买的东西写下来,“嬷嬷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我能有什么要带的,你看你喜欢的就成。”
鹿微眠其实是想要给大家带年礼的。
她顺便问了一句,“对了,他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
孙嬷嬷其实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偏不答她的话,“谁啊?”
“封行渊啊。”
“我的乖乖,”孙嬷嬷走上前,“姑爷整日夫人夫人的叫你,你就直呼他姓名啊。”
鹿微眠抿唇,“我也没叫他封轸嘛。”
孙嬷嬷直言不讳,“叫亲近一些,夫君会叫吗?”
鹿微眠从前只当着外人面这么称呼封行渊的身份。
但说真的要面对他,她有点叫不出口,“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还能更好呢。”孙嬷嬷撺掇她,“叫不出来,就多练练,乖。”
怎么练啊。
要说她无意间说出来可能还好。
这样有意识地说,反而难以出口。
鹿微眠写着写着清单,笔就跑到另一张纸上去了。
写了一遍夫君。
鹿微眠唇线绷直,又写了一遍。
夫君夫君写了半张纸,她难为情地开始写封轸、封行渊。
乱七八糟写了一张纸,屋外暮云来叫她,“谷姑娘的车到门口了。”
“诶好。”鹿微眠赶忙将清单拿走,那张纸留在了桌上,出门告诉孙嬷嬷,“嬷嬷不用等我用晚膳了。”
她说着上了门口的马车。
孙嬷嬷应了一声“好”。
年前这些小孩子们总爱小聚一番买买东西,再见就是上元节后了,孙嬷嬷也习以为常。
她走到桌边整理桌案,看见鹿微眠写满的那张纸,露出了姨母笑。
鹿微眠与谷歆月闲逛着,看见些漂亮的小饰品就走不动路。
逛了约么一个下午,鹿微眠叫钧宜先把东西送回家,分给大家。
钧宜记下鹿微眠的要求,就带着东西先回府。
孙嬷嬷出来接车上的东西。
钧宜没给嬷嬷太多东西,“这些个都是前后院洒扫的年礼,我去给就成。”
“暮云暮雨我也可以送,”他交给嬷嬷几个盒子,“这个是您的,这个是给姑爷的,您就帮姑娘给姑爷带过去吧。”
孙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好嘞。”
她开开心心地抱着东西回院,整理好东西刚想给封行渊送过去,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了,小两口送礼物,怎么能干巴着送。
*
封行渊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才从梦境中脱身睁开眼睛。
屋子里一片漆黑,让他恍惚中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
但手边空了。
人不见了。
屋子里也没有她的踪影。
四周寂静非常,连那抹茉莉甜香都消失殆尽,像是她已经走了很久,也像是她从来没有来过。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她为什么不见了。
封行渊在原地坐了很久,起身下床。
而后推开房间门,叫了一声“墨宝”,角落里一个黑影就应声窜了出来。
他蹲下身,轻抓了下墨宝的下颚。
少年这会儿没戴面具,屋内也没有点灯,只有屋外清寒月色衬得他黑瞳血痣妖冶阴鸷。
他幽然出声,“她去哪了?”
墨宝触及他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后,下颚被少年修长手指握住,不许躲避。
它很快瞳孔有些涣散后聚焦,“喵”了一声,往外走带路。
出门正碰上孙嬷嬷抱了个盒子进来,“姑爷醒得刚好。”
她直接进了屋子,将盒子放在了门口的橱柜上,,“姑娘出去采买,这是给姑爷您的。”
封行渊转头看了看夜色,意识到眼下的时辰并不是深夜,而是已经到了第二日。
“她去采买了?”
“是啊,与伯爵府的千金一同去的。”
“什么时候回来。”
“估摸用了晚膳就回来了。”
孙嬷嬷问着,“要不要给姑爷传晚膳?”
“不用。”
“那您有事叫我。”孙嬷嬷心大,根本没看出来封行渊的情绪异常,说完就开开心心地回了屋。
封行渊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那个盒子很久,才伸手打开。
这是一个专程送礼物用的大木盒,里面排排放了许多小盒子,才是她买回来的礼物。
封行渊甫一打开,就看到了里面洒满的花瓣,铺在一张纸上。
随着他打开盒子的动作,花瓣散开。
上面满是蝴蝶般飞舞的娟秀小字。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入眼,隔着纸张都仿佛能听见她的声音。
东边一句、西边一句,中间夹杂着“封行渊”、“封轸”,后面又是几声“夫君”。
歪歪斜斜像是少女凌乱的心事。
封行渊眼睫轻颤。
心头躁郁仿佛能被字迹安抚。
他出神许久,紧接着听到屋外欢快地谈话声。
有人在打招呼,“夫人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鹿微眠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看见封行渊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得探头看他,“你怎么站在这里啊,在看什……”
鹿微眠看见那张写满了他的名字和“夫君”二字的纸张忽然间愣住。
她浑身上下充血,一把拿了过来,羞恼地叫孙嬷嬷,“嬷嬷!”
孙嬷嬷装聋。
心想着叫她干啥,赶紧叫夫君啊。
鹿微眠正要出去逃避现实,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她又被拉回来几步。
封行渊将纸张递过去,大手扣着她手腕缓慢向下摩挲着她的指骨,“夫人写得很好看。”
他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所以,这夫君是写给谁的?”
鹿微眠被他眼神烫了一下,不自在地视线闪躲,“你知道我写的是谁。”
她说完就想推开他的手,却反被扣得更紧,拉着她往前一步。
鹿微眠一步就抵到了他的鞋尖。
他问,“所以是谁?”
“你。”
他声音很低,夹杂着有些偏执的情绪,“我是谁?”
鹿微眠抿唇,察觉到他的情绪异样,只好妥协道,“好啦,夫君是你,封轸、封行渊是我夫君,我的乖乖夫君。”
封行渊忽而轻快地笑了,眼底红血丝更重,“所以,夫妻是不能随便分开的对不对?”
鹿微眠认真回答,“当然了。”
她还怕他不懂,给他解释着,“夫妻是合乎律例的契约关系,表示责任和担当,不能轻易毁约,除非有人违背了夫妻间的承诺,不在乎或者主动破坏这段关系,伤害对方。”
“如果我没有违背和你的承诺,没有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伤害你……”
鹿微眠接道,“那我也不会的。”
封行渊靠近她,殷红眼底裹挟着野性肆意描摹她的唇线,嗓音嘶哑,“如果有人做不到怎么办?”
鹿微眠动了动唇,刚要开口。
忽然间被他微凉的唇瓣堵住将要出口的话,以吻封缄。
罢了,他不想再想了。
第48章 快乐
年底下了一场大雪, 正好朝中便开始陆续休沐* ,直到年后恢复上值。
隔天除夕夜,府中挂上了大红灯笼, 贴好对联和窗花。
素裹银妆与火红灯笼相衬,清亮喜庆。
鹿微眠见封行渊休沐好似也没闲着,每日回来, 都来叫她拆盒子。
自从她说过首饰已经很多了之后, 封行渊倒是少买首饰了, 每次盒子拆开都是些漂亮的小裙子。
封行渊会一样一样在她身上比对,像是装扮漂亮的娃娃。
但不得不说, 他的眼光还是好的。
鹿微眠起先还觉得他装了那么大一个衣柜屋有些夸张, 这才搬进来几天,封行渊就陆陆续续挂了小半个屋子。
但要说不喜欢是假的。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满衣柜的漂亮衣服。
除夕当日, 鹿微眠晨起就一头扎进了衣柜里选衣服。
她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看见封行渊跟着进来,走到门口抱臂靠在旁边。
鹿微眠问他, “你要拿衣服嘛?”
“你先挑。”封行渊悠闲道,“我不急。”
鹿微眠选了一件红裙,正要换,忽然意识到有人在看。
她走到门口将封行渊推出去, “不急的话,你出去等我。”
封行渊由着她推出来, 坐在屋内的座椅上。
没多久,鹿微眠就换好裙子跑出来, “你看这件好看吗?”
封行渊点头, “好看。”
但鹿微眠自己好像觉得不太合适,“有点太隆重了。”
她又跑进去选裙子, 跑出来给他看。
封行渊撑着额角,似乎很喜欢她更换漂亮小裙子跑出来的样子。
看起来赏心悦目,因此就一直看。
鹿微眠选了一件绒线撒花裙、金缕雪绣褙子和一条甜橙红披帛。
“今日在家守岁,这个简单一点。”鹿微眠对着铜镜整理着身上的衣服,“等过两日回司空府再换那个。”
屋外院子里很是热闹,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生火烧水,准备着今日守岁用的东西。
暮云敲门示意,“夫人,二少爷来了。”
鹿微眠都不用辨别是哪个二少爷,屋外就响起了鹿峥的声音,“阿姐,我存了好些爆竹,给你送一些过来。”
鹿微眠出门,看见鹿峥正往院子里堆爆竹。
堆好了之后,鹿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于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鹿微眠走上前,“这些与往年的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鹿峥提起这些就很兴奋。
他捡起其中一个,“这个是震天雷,点了特别有劲!”
鹿微眠太了解鹿峥了,这个特别有劲应该是他们男孩子喜欢的有劲。
鹿峥逐个介绍着,“这个叫梨花竹。”
“到时候把这根引线点燃,它响起的时候,会在地上开满小火花,很是好看。”
“这个是霜飞花,能飞上去的炸开的。”
这几个听上去还有些意思。
鹿微眠捡起一个翻看了一下,“响的你留着放吧,我更喜欢会开花的。”
封行渊是不太知道这些东西的区别,他从前也看别的小孩放过,但他没有过放烟花的机会。
后来火药落在他手里,就是用来把人炸开花的武器。
封行渊思索了一遍,那他确实也更喜欢能炸开花的。
很赏心悦目。
“这个好看,就是不响,”鹿峥遗憾非常,“可惜眼下还没到晚上,我不能给你演示一下。”
他把东西全部介绍完就先回了司空府。
鹿峥完全闲不住,邻近傍晚年夜饭开席之前,他又跑过来了,“阿姐!我来给你放烟花了。”
孙嬷嬷笑道,“小少爷,您这一天跑得还挺勤。”
“我太无聊了。”说实话这还是第一年鹿微眠不在,他自己在家过年,“而且这般近,左不过就走两步。”
说来,他姐没有嫁去东宫也是好事。
若是嫁去东宫,那逢年过节都得请旨才能归宁。
鹿微眠出来逗他,“想我了就直说。”
鹿峥别开头,捡起一个震天雷,别别扭扭地不肯承认,“我才没有。”
石阶上封行渊耳朵微动,看向鹿峥。
想到了从前鹿微眠的一些说辞,这小子就是她心里排在他前面的弟弟。
他正看着那姐弟俩说笑,鹿峥突然点燃了震天雷。
“轰”地一声巨响!
鹿微眠吓得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后退几步,很自觉地钻进了封行渊胸口。
“鹿峥!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讨打!”
鹿峥“嘿嘿嘿”地笑了。
封行渊也笑了。
现在他应该排在弟弟前面了。
鹿微眠拉封行渊走开,“走,我们去放别的,不理他。”
“别嘛,阿姐。”鹿峥凑过来,“我帮你们点还不成嘛。”
多来一个仆人,鹿微眠也不拒绝。
她给鹿峥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坐在院子的秋千椅上看他给自己放烟花。
梨花竹炸开,细碎的火花星点从竹筒中跳跃而出,飞旋在地面上又溅起一个一个的小火花。
仿佛满地星点,的确很是好看。
鹿微眠轻轻“哇”了一声。
被封行渊听见。
鹿峥又去放霜飞花,火药被冲击力送上天空炸开绚丽花朵。
不只是他们家,晚膳时间,长安城内各处都是烟花爆竹声响,四周夜空满是接二连三绽放开的花朵。
鹿峥放烟花放得很是激动,“阿姐,你来试试!”
鹿微眠转头看封行渊,“要一起吗?”
封行渊欣然答应,跟着她起身走上前。
鹿微眠的胆子还是稍小一些,点燃引线时把手臂伸直,拉出很远的距离。
也不知是不是周围光线太暗,鹿微眠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引线在哪里。
她比对着找了一会儿,正疑惑自己怎么看不清。
手腕被人从后面握住。
鹿微眠偏头,额发碰到了少年轮廓清晰的下颚线。
封行渊握着她的手,帮她找到了引线的位置。
火星亮起,他顺势拉她起身。
烟火升空从他们头顶盛开,火花在夜空跳跃。
鹿微眠很是喜欢。
这算的上是封行渊第一次放烟花。
放烟花好像跟点他的炸药没有什么区别。
他心情愉悦了些,“你喜欢这个?”
鹿微眠点头,“嗯。”
封行渊语调悠然,“这个简单。”
鹿微眠没听懂什么简单,孙嬷嬷就喊他们,“姑娘姑爷该吃饭了。”
“小少爷要不要留下来吃点。”
鹿峥听着到了时辰,“那我该回家了,母亲还在家等我呢,我明日再来找阿姐。”
鹿峥支会了一声,就小跑着离开府苑。
孙嬷嬷瞧他溜得快,只笑道,“咱们家少爷就是活泼好动,跑得这般快。”
她张罗着让大家入席吃年夜饭。
饭后围炉烤火,等着守岁。
暮云暮雨和孙嬷嬷一起在厅堂抓福袋,封行渊出去了一趟。
鹿微眠先回了房翻找出来了自己放在橱柜里的一个盒子,守着炉火坐在屋子里,偶尔能听到隔壁的笑闹声。
不多时,封行渊从外面回来。
鹿微眠来了点精神,“你去哪里了?”
封行渊将外衫褪下,拿出来一大一小两串糖球。
鹿微眠眼睛亮了一下,“眼下还有卖这个的!”
“出门看到就买回来了。”
封行渊将大的给了鹿微眠,小的糖球一放下,角落里墨宝闻着味就凑了过来。
叼着回了自己的小窝里。
鹿微眠一面吃一面与他闲聊。
封行渊问她,“从前你在家是如何守岁?”
“我啊,一般是与鹿峥在父亲母亲房里守岁,吃吃喝喝,下棋堆雪人,看烟花爆竹。”鹿微眠看向他,“你呢?”
封行渊沉吟片刻,“没有印象。”
他从前的每一日都是一样的,没有特别的年节。
也没有人与他庆祝。
鹿微眠看了他一会儿,过年这种事没有印象,要么是不想提,要么是枯燥无味的时光。
不说就不说了。
鹿微眠想起正事,“对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她放下糖球,从一旁拿过来一个小盒子。
封行渊听到“礼物”二字还是迟疑了片刻,“你上次托孙嬷嬷给我了。”
“那个只能算是过年要用的喜庆物件。”鹿微眠把盒子递到了他面前,“这个是新年礼物。”
封行渊伸手接过来。
盒子打开,是一串同心结玉佩。
和田玉温润,被红绳牵系,下面是工脚有点歪的花络,但看得出来是尽力了。
应当就不是外面卖的。
是有人自己做的。
同心结,永结同心。
鹿微眠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他的反应,“喜欢吗?”
恰好,快到子时,屋外响起了此起彼伏地爆竹声响。
城中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地庆祝新年到来。
封行渊动了动唇,只听得到自己胸腔内,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暮云过来提醒鹿微眠钧宜要放烟花了。
鹿微眠走到房间窗口看,周围声响太大,鹿微眠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很快有人接替她捂住了她的耳朵,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鹿微眠正要疑惑地转头看他,忽而看到浩瀚夜空之中,一道红烟拖尾迅速攀上夜空。
比起周围的烟火攀升地更高几分。
“轰”地一声炸开一朵偌大的烟花。
仿佛花朵盛开,花瓣向下坠落。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寂,眨眼间的停滞后。
那朵花的每一片花瓣光点都再次绽放开,层层铺满,迅速占领了整片夜空!
仿佛铺天盖地的流星雨临世。
也是一场盛大的烟火花朵瀑布,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烟火盛放在她的眼底。
漫天花雨朝着长安城内的小蝴蝶降落,奔涌而来。
鹿微眠望着夜空出神许久,听到他问她,“喜欢吗?”
他的喜欢淹没在铺天盖地声响之后,又在足以让世界倾覆的烟花中爆裂开来!
一时间,长安城内,众人皆望着那绚烂盛大的烟花。
大概是无人见过如此盛景,长安城各处满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卫沉环抱着孩子,捂住他的耳朵,但还是挡不住小孩睁着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看那烟火瀑布。
明窈坐在旁边笑说,“他胆子还挺大。”
太傅府苑内,卢青给叶氏递药,被一家人叫着看烟花。
众人接连说着,“这般好的烟花,夫人看到了,来年定是要病愈了。”
城郊,凌双倚靠在一颗高大树木下,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烟花。
他手里握着一坛酒,和凌一手里酒碰了一下。
凌一感叹着,“真好看。”
凌双还有点遗憾,“这玩意,本来可不是朝天上放的。那是朝地上放炸毁长安城的,能削减朝廷一半兵力。主子怎么改主意了?”
“省省吧。”凌一笑道,“他现在可不舍得毁了长安。”
凌双好奇,“为什么?”
“他在长安养媳妇呢。”
*
屋外夜空中烟火层层升空,屋内暖炉里火花轻爆。
鹿微眠转过身环住他的脖颈,吻上他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吻如她的人一样,轻柔拘礼,泛着丝丝甜意,“我很喜欢。”
“新春快乐,夫君。”
封行渊眼睫压低,他没说过祝福的话,但他是真的想要她快乐,“新春快乐。”
鹿微眠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我没有许过愿。我通常都是,想要什么直接拿。”封行渊低头回吻,他的吻与她不同,称得上是冒犯。
鹿微眠被他身高带得仰起头,纤细的脖颈拉长,露出美妙而脆弱的弧度。
少年纤细修长手指勾住她的衣衫裙带,缓慢抽开,“今晚再学一点好吗。”
鹿微眠腰身被他勾扯裙带的动作带得发酥。
她没有拒绝,默许他的所有动作。
但很快被混乱的衣物摩挲声掩盖。
今日新挑的衣裙被剥落掉在屋内地毯上,钗环一并坠落,上面的珠翠被这般力道带得轻轻摇晃。
被褪下所有衣饰还是让她有些难为情。
鹿微眠低了低头,偏又看到自己的身体。
她别开头,挂在他脖子上,似乎也想要借这个动作遮掩掉自己在他面前的样子。
自欺欺人地觉得这样他看不见。
封行渊只觉得胸口像是塞了一团香香软软的棉花。
他理顺她身后的长发。
鹿微眠感觉到散在身后的长发被他的手指一点点理顺。
一缕碎发被勾起,带得她麻麻痒痒的,她不自觉地蹭了一下。
这不蹭不要紧,一蹭,她就明显感觉到了什么。
接着发丝上的吻落在了她眼角眉梢,一路向下。
封行渊咬住她唇瓣的时候,喃喃自语了一句,“学会习惯我对你做些坏事。”
他呼吸间热气一同喷洒在她唇间,给这个吻平白增添了几分纠缠欲气。
鹿微眠的手被他摩挲着,磨得她手背发痒。
索求加深时,唇齿纠缠也跟着变得混乱。
鹿微眠忽然间被调转翻过身,双腿被他合拢。
这变化太快。
鹿微眠有些紧张,腿上神经被烫了一下,骤然变得脆弱起来。
她忽然间挣动了下。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她可耻地感觉,贴在腿上的……有点熟悉。
是与她不太匹配的熟悉。
让她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个人。
那人是西域人,所以某些地方与中原中庸人有明显的区别。
但怎么他也……
熟悉的记忆涌上来,鹿微眠慌忙说着,“等……”
少年很难压抑住骨血内的躁,毫无征兆,也难以控制。
大抵是知道如此,所以他认为自己也得习惯,控制住对她的念头。
不至于让迅猛之势伤了人。
“别怕,在外面。”
他看书上说,女子年纪小准备不好容易见血受伤。
大多数女子初次只会疼,很难快乐。
今日新春,封行渊不想让她受伤。
因此三叩蓬门而不入。
鹿微眠趴在软枕中,手指攥紧身下的床褥。
但还是无法忽视相贴着亲密的触感,这是第一次没有阻隔的相碰触。
即便没有闯入,身上也仿佛已经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她埋在枕头里不肯出来。
偏生耳后的人也不消停,“书上说,女子外面也有快乐之处……”
他探寻着巧妙的机关。
那机关在书上像是一块白玉里面嵌着滚珠,滚动滚珠就能打开。
他好像找到了白玉滚珠。
鹿微眠骤然咬住枕头,脊背处漂亮的蝴蝶骨轻颤。
身后人却恶劣道,“看来是这。”
鹿微眠不肯承认,“不是。”
“撒谎。”
他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与刑罚的区别。
是让她也快乐。
少年血色异瞳半阖,看着她垂落在床榻上的长发,低头吻过。
一并吻在了她的脊背上,她轻轻抖了一下。
他想,她的头发越来越好看了。
她也是。
鹿微眠失神时,脑海中仿佛也有烟花炸开,随即腰际一凉。
被人用软帕清理干净。
腿上皮肉被磨红了,他按着涂了凉药。
她埋在枕头里像是个鹌鹑一样,没好意思出来。
偏偏他还在夸她,“阿眠很棒。”
鹿微眠嘟嘟囔囔地,“这有什么棒的啊。”
封行渊弯唇,没有回答她为什么,只是把满是茉莉甜香花蜜的床褥换掉。
过了子时,长安城内的烟花爆竹声渐渐弱了下来,偶尔还能听到零星几个声响。
鹿微眠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脑袋昏昏沉沉地倚靠在他的肩头。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他自言自语地比对着,“是大小不太合适。”
“阿眠好小啊。”
难怪他每次撞到门口她都害怕他误闯,绷得很紧。
“我们塞点东西进去,先适应适应好不好?”
第49章 暖玉
鹿微眠身形瑟缩了一下, “不行……”
封行渊听来有点可惜,他都准备好了,“真的吗?那是用来防止你受伤的。”
他看书上说, 可以先这样扩张。
暖玉还是养身的。
鹿微眠没有再回答。
她的困意比思绪先行一步,将她坠入梦境。
很奇怪。
她最近梦到那个人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梦里,她在宫廷中给他装扮“小黑”, 安稳了几月。
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几月什么都不发生是不可能的。
他们头几次都没有做到最后。
原因也很简单, 尺寸不相配。
她疼, 他也疼。
他不知哪里寻了些暖玉,按照尺寸大小, 排布开。
第一个只有手指粗细, 五日增加一个尺寸,给她先适应一番。
鹿微眠哪有用过那样的东西, 在她从小学习的礼教中,好人家的姑娘见都没见过。
服侍她的嬷嬷用油帮她推进去那一根手指粗细的,叮嘱她, “这个是养身的,对身体有好处,别怕。涂上药油,放半个时辰就好。”
即便嬷嬷再怎么说这个的好处, 鹿微眠都觉得羞耻万分。
嬷嬷交代完离开。
她就偷偷拿掉。
许是心虚,那晚她觉得半个时辰格外漫长。
可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几乎是那人一推门, 她就惊慌失措起来,想要去摸那个东西放回去。
胡乱摩挲的手却突然间被一只大手握住。
“瞧我发现了什么, ”他倒也不生气, 只是一面检查着一面戏谑道,“看来阿眠不想要玉, 想直接要我。”
鹿微眠想躲开他的手,却被摁开腿弯,“是,是掉出来了,我没有不想要。”
“哦,是它不听话啊。”
“那我们不要它了。”
鹿微眠果真在黑暗中听见了“叮”地一声,什么东西被扔掉的声音,她扯住他的手腕,“王上……”
“我不会掉出来,用我。”
他用他的手指代替了那丢掉的玉器,用了半个时辰。
鹿微眠无比后悔,嬷嬷叫她适应后面几个的时候,她没有再偷偷拿出来。
生怕他再说,用他。
死物还是比活物要规矩。
何况还是他的活物。
她不至于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更没必要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次日晨起,鹿微眠醒过来,还有点心虚。
她怎么总是和封行渊同衾的时候,梦到另一个人。
鹿微眠疯狂唾弃自己。
她完全没有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因此也没有察觉到,她之所以总因为封行渊梦到那个人,是因为他们很多地方,都有些相似。
但封行渊太温柔了,连哄带夸,连亲吻都是克制的。
而那人在床笫间,疯得厉害。
大抵是那人带给她身体的刺激感过强,鹿微眠觉得自己快被弄坏了,坏到随便被碰到哪里都会有很大的反应。
鹿微眠其实有点害怕,自己被他养成不正经的身子骨。
一沾情事就会想到他。
这样对封行渊不公平。
所以,鹿微眠想,她和封行渊应该更多地亲密接触才对。
把她的脑袋里全部塞满他,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暮云进来服侍的时候,鹿微眠问着,“这么早他去哪了?”
“夫人你忘了,今儿个大年初一,朝官是要入宫贺岁的。”
鹿微眠想起来了。
她扶着床架正要下床,活动时,双腿蹭动,皮肤上还是有些轻微的酸麻。
她动作停滞了一下,抬头看见暮云关切的眼神,“怎么了?”
鹿微眠寻了个说辞,“刚睡醒有点乏累。”
她慢腾腾地起身,更换衣服的时候能看到腿上明显的红痕。
果然磨一个地方磨那么长时间,是会留下痕迹的。
即便是封行渊给她涂了药好像也还得缓一缓。
暮云帮她梳妆,询问着,“今早许多夫人都进宫给淑妃娘娘问安了,夫人你去不去?”
鹿微眠听着淑妃二字,迟疑了一下。
“我还是不要去了,来往太多对我们都不好。”
“听说隔壁叶府那边今早也去了。”
鹿微眠竖起了耳朵,“叶府?”
叶府本身跟他们一样,平日里都是跟淑妃回避来往的。
今日怎么突然要去了。
*
皇宫大内,朝臣在殿前贺岁,官眷请旨入后宫,给淑妃请安。
如今皇后幽禁,后宫之中淑妃一人独坐高位,实际上已经是当之无二的后宫之主。
朝中官眷自然得跟这位后宫新主多加来往。
大年初一,淑妃的华阳宫里就人来人往。
白氏领着叶心娴一同前去请安,叶心娴不由得小声问道,“家中不是说,咱们不能随意与淑妃娘娘来往吗?”
怕暴露了皇家父子的宠妃是同一人的艳闻。
“那不是从前她刚跟随现在这位陛下的事情了吗?”白氏拍了拍叶心娴的手背,“眼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咱们就混在这么多官眷里面去跟她请安,那也无妨。”
“何况她与咱们家人长得也不像,这些年不说,你瞧谁知道她是咱们家出来的姑娘。”
“如今我看日后的太子殿下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了。咱们要是想要日后的中宫之位,怎么可能不来往。”
叶心娴想来也是。
“如此一来,你与三皇子算是表亲,咱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当然这些旁人不知道,但是她肯定是知道的。”白氏想得很好,“别人家孩子,到底是不如自家的关系亲近。你有这一层关系,那就比别人家姑娘位置高。”
叶心娴担心,“就是三皇子人傻了一点,不知道成不成事。”
“管他成不成事。”白氏教她,“你且成了婚,有了身孕,那就是未来的皇太孙。”
“凭借陛下对淑妃娘娘的宠爱,那皇太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三皇子傻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也未必需要他当帝王。”
叶心娴觉得也是。
三皇子不过是她未来路上的跳板罢了。
叶心娴深吸一口气,心情愉快了不少。
她随着母亲一同踏入华阳宫,华阳宫内宫人来来往往。
叶心娴四下探寻着什么,直到看见姜崇的身影,才故意走上前,“这位公公,请问贺岁礼交由哪边?”
姜崇没想到她会来,但仍然面色如常,示意她们前去华阳宫中庭,“二位贵人的贺岁礼,交由这边。”
白氏礼貌地道谢,“有劳公公。”
叶心娴多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她。
叶心娴与白氏放下贺岁礼,又去大殿问安。
大殿内坐满了前来问安的诰命夫人与达官贵胄家眷,她们的出现也只是寻常请安问好,并没有让人看出什么异常。
白氏在厅堂内与官眷们坐着。
叶心娴主动提起,“我听说娘娘院里的碧梅开了,不少姑娘来了去院里赏梅花,不知臣女可否有幸前去看看?”
淑妃弯唇,“这是自然,去吧。”
叶心娴起身,规矩道,“谢娘娘。”
有宫人上前示意,叶心娴跟着她往外走。
走到梅园,叶心娴瞥见院子青松旁边站着的姜崇,跟身边宫女吩咐了一声,“我自己闲逛即可,你回去吧。”
宫女简单行礼,“是。”
她说完从一旁退下离开。
叶心娴见宫女走了,便调转了方向朝着一旁松木林走过去。
姜崇站在一颗雪松后面等她,弯身行礼,“郡主。”
叶心娴看他,“上次与你说的事如何了?”
姜崇从腰间拿出来一块玉佩,“这个是三殿下的护身玉佩,陛下赏赐的。郡主可以以此为借口,入三殿下内院,与他见一见。”
叶心娴从姜崇手中拿过那枚玉佩,放在掌心翻看一番。
上面只刻了一个“怀”字。
叶心娴将玉佩收了起来,“你办事,还是让人放心。”
姜崇弯唇,给叶心娴指着慕景怀的院子。
叶心娴独自朝着那边走过去。
慕景怀的院子在华阳宫的东南侧,周围被花草树木遮蔽,地方显得格外僻静。
院子里外的宫人和守卫也很少。
乍一看并不像一个皇子的住处。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三皇子自从变成了痴儿,在皇宫里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冷僻点就冷僻点吧。
但说实话,叶心娴有点嫌弃。
她拿着玉佩走到门口,就有宫人拦她,“这位姑娘,我们娘娘的院子往那边走。”
叶心娴端着礼节,“是这样的,我在路上捡到了你们殿下的玉佩,所以专程来送的。”
宫人并不好说话,“是什么样的玉佩,如何能知道是我们家殿下的?”
叶心娴原以为这是一桩好事,换了寻常人该端着敬着她,连声道谢又请她进院子喝茶见慕景怀,没想到是这样一番的盘问,“上面写着‘怀’字,不是你们家殿下的吗?”
宫人看着似乎确实是,“有劳姑娘,奴婢还给殿下就是。”
叶心娴气笑了,攥着玉佩没有松手,“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地来送东西,连口茶水都不给喝吗?”
宫人迟疑了一下,叶心娴作势就往里走。
宫人心下一惊,连忙上前阻拦。
叶心娴走进院子,正看见一个宫女从殿内出来。
说宫女不太准确,她的衣着并不是宫装,反而很是明丽鲜艳。
但一个痴儿皇子宫中,除了宫女还能有谁?
那少女见她也是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拉扯身上的斗篷。
叶心娴在她动作间隐约看到……
她的小腹有些隆起?!
叶心娴以为自己看错了,正要定睛细看,那小宫女匆忙提着一个小盒子离开。
“诶……”叶心娴上前一步,想要叫住她,被身后的宫人拦住。
“这位姑娘,多谢您替我们殿下捡回玉佩,殿下身有顽疾,不宜见客这是陛下和淑妃娘娘的规矩,请回。”
叶心娴一直盯着那小宫女的身影消失在后院,才收回视线。
“那位姑娘是……”
宫人面色严肃,“三殿下身边的人、事,奴婢无可奉告。”
叶心娴见这三殿下的宫苑像是一堵不透风的墙,怎么也撬不开一个口子,只能作罢。
她碰了一鼻子灰离开,见到姜崇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那三殿下院里怎么回事,你事先没打听过吗?”
姜崇并不意外,但还是故作惊讶,“不顺利?”
“连门都进不去,如何能顺利?!”
姜崇思忖片刻,了然低笑,“许是多年前三殿下那场病之后,这淑妃娘娘就很在意三殿下,将他看护在院子里,身边的人事物都要经过层层筛选。”
“即便是我来了这些时日,我也就接触到了一次,才调换了那枚玉佩。”
姜崇没有说谎。
淑妃看慕景怀看得很紧,谁都不许接近。
叶心娴打主意打到慕景怀身上,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白了,姜崇是觉得,叶心娴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
毕竟他真正的主子,是虞念。
也就是叶心娴蠢笨,来帮他找了个顺理成章回华阳宫的计策。
若非是她亲自来找他,他早就懒得与她来往。
叶心娴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火气,“那你知道慕景怀身边有个貌美的小宫女吗,衣着与旁人很不相同。”
姜崇明确了眼前人再无利用价值之后,便随口敷衍道,“宫中皇子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有醒事的司寝宫女,无碍。”
叶心娴碰了壁,根本没心思继续在华阳宫呆。
她离宫之时,正碰上她父亲叶霖入宫朝拜。
叶霖瞧她垮着脸,笑着上前,“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叶心娴懒得与他说太多,“没有谁。”
叶霖笑了,“是不是上次你说的,你表姐知道了云涎香内情?”
“放心吧,为父已经帮你打点好了,很快她就没有威胁了。”
叶心娴心情不好,随口敷衍两句便也离开。
叶霖整理了下朝服,转身进入宫苑。
大年初一皇宫大内文武百官入宫贺岁。
周围各国入京朝拜进贡。
浩浩荡荡的队列排布在宫门口与乾正殿前,壮观非常。
周围各国朝拜进贡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各有特色。
百官分站在两侧,看着各个国家的使臣上前拜贺,送贡品。
波斯以香料玉石为主,暹罗进贡了舍利子与祭祀朝拜的宝物。
大月氏则是以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为主,进贡了两只白孔雀,一头雄狮。
雄狮一身金色长毛,在日光下光彩熠熠,很是惹眼。
封行渊只觉得刺眼,闭了闭眼睛,对那头狮子有天生的敌意。
他思索着,大概这种颜色,只有在鹿微眠身上,会让他喜欢。
雄狮被关在囚笼之中,脖子和四肢都挂满了锁链,驯兽师早在之前应当就给他喂过什么东西。
它趴在囚笼中沉睡着,一动不动。
当今帝王似乎很喜欢这类猛兽,也喜欢驯服猛兽的过程。
周围各国熟知他的喜好,雄狮猎豹进贡了不少。
皇帝也不怕它们,见此奇珍异兽,起身走到笼子前观赏着。
大月氏使臣讲述着,“这是今年新捕的狮王,毛色鲜亮,品相极佳。”
皇帝点头,“确实少见。”
在上林苑,如今已经猎不到这样的猛兽了。
“带下去好生喂养,”皇帝吩咐着,“赏!”
大月氏使臣低头回礼,“谢陛下。”
封行渊被迫听完了一整场很是无趣地朝拜进贡礼,才得空散场回府。
上车时,凌一前来送信儿,“主子,您前阵子差人打磨的……铃铛,已经好了。”
封行渊总算是听到一件令他心情愉悦地事情,“那先去取铃铛。”
鹿微眠上次说喜欢。
等他拿回去给她看,她一定很高兴。
车夫调转了马车方向,先带着封行渊去取铃铛。
而此时,宅院内,鹿微眠百无聊赖地继续画那个朱雀尾羽的图案。
她每次都是当时画出来觉得特别好,但是过后再看就觉得不太行。
鹿微眠趴在桌前画了一会儿。
笔尖上的墨汁越来越浅,她抬手正准备研磨笔墨之时,发现自己的墨块用完了。
她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找着都不见踪影。
屋外孙嬷嬷听见动静,询问她,“姑娘找什么呢?”
“我的墨块没有了。”
孙嬷嬷还以为是什么事,“姑爷那边有新的,我去给你拿。”
鹿微眠起身,“无妨,嬷嬷你忙吧,我自己去拿就好。”
他们的新宅院里,封行渊的书房和她的书房分派两侧,距离并不算远。
鹿微眠的书房里面都是些她喜欢看的书本,以及琴棋书画的工具。
封行渊的多是公文。
为了避免弄混,他们索性就分成了两个。
起先她还很有礼貌地敲门询问,后来封行渊告诉她不必这么礼貌,让她随便进,随便拿东西。
鹿微眠也觉得他们不用这般生分。
因此她直接打开了他的书房门。
封行渊的书房对于她来说有些陌生,她不太了解这里的布局,只能先摸索着寻找。
鹿微眠环顾四周观察了一番,看桌子和旁边书架上都不太像是会放墨块的样子。
于是看向了封行渊书房内的柜子。
她走上前,打开了几个柜子没有找到。
于是跑到了书桌里侧* ,坐着找墨块,她的手摸着摸着,摸到了那个放在里面的柜子。
鹿微眠想也没想,跟方才那几个柜子一样,顺手就将柜子抽屉拉了出来。
忽然间柜子里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什么器物碰撞木头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柜子的木盒里,按照尺寸整齐排列的暖玉骤然间映入眼帘!
不仅如此,旁边还有些放置起来的绳索、锁双手的链子……
鹿微眠有些许恍惚,整个人呆滞无比,怔愣在原地。
几乎是同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和下人行礼的声音,“姑爷,夫人在里面。”
“好,我正好有礼物要给她。”
下一瞬,书房门被人推开。
第50章 本能
鹿微眠吓得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抽屉推回去, 却越是忙乱越容易出错。
抽屉滚轮被卡在半路,她根本推不过去。
抽屉里面东西被推得叮叮当当作响。
这混乱的撞击声响入耳,听得鹿微眠肉眼可见地耳根发红。
封行渊停在门口, 手里同样握着一个盒子,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夫人发现了呢。
鹿微眠见实在是推不进去,板板正正地坐在座位上, 扶着抽屉, 朝着封行渊投过去求救的目光, 喃喃地解释,“卡住了。”
封行渊闻声提步上前, 按住她扶抽屉的手, 轻轻调转了用力方向,一下子推了进去, 力道带动着她的人和头顶步摇也轻轻一晃,“想找什么?”
她的手背被他按在抽屉边,只感觉手背发烫, 声音细若蚊蝇,“墨块。”
“墨块在这边。”封行渊打开了另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墨块递了过去。
鹿微眠有点不敢看他,接过来他手里的墨块, 才状似平静地问,“这个抽屉里, 是什么啊……我怎么从前没见过。”
但是她混乱的呼吸声出卖了她。
封行渊眉眼微动,平静且坦然地回话, “之前买教习房事的书籍, 老板送的。”
“我还没想明白,这些东西怎么用呢。”
鹿微眠自然没有怀疑他的话, 听着暗自松了一口气。
封行渊打量着她,“夫人可知道他们的用途?”
鹿微眠条件反射地否认,“不知道。”
怎么这么害怕呀。
封行渊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他觉得这会儿自己应该关心她才对。
可是他隐约发现,在这种事情上,他的小夫人表现得越是害怕,他那隐秘的心思就膨胀的愈发厉害。
有点忍不住。
像是本能。
封行渊觉得自己真是坏到了骨子里,改不掉。
怎么办呢。
“话本上还没看到用他们的内容,夫人别怕。”
“我不怕你。”鹿微眠攥紧了手里的墨块。
她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总是梦到那个人不说,还疑神疑鬼的。
看谁身上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怀疑封行渊了。
封行渊那样对她好,她怎么能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怀疑他呢。
鹿微眠也不知道这种忧虑深重的毛病,是不是和云涎香有关。
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对。
封行渊看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站在原地发呆,示意她坐,温声问着,“怎么了?”
鹿微眠坐在书桌旁边,手里磨搓着墨块盒子。
封行渊也不急,就坐在她旁边等着她开口。
鹿微眠深吸一口气,偷偷看他一眼,“我最近感觉总是会多虑,时常会做一些不好的梦。”
“梦里,我总会被一个人欺负。”
“谁欺负你?”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但他很坏。”
封行渊眉梢微扬,眸色渐深,“哦?”
看不见、被一个坏人欺负。
很熟悉的内容。
鹿微眠隐去了自己被欺负的过程,“可能是,是那个云涎香的毒性还有吧,我近来总是梦到坏人,我也不是要怕你,怀疑你,或许我每日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但封行渊主动提起,“你方才这么害怕这些东西,该不会是他用这些欺负你?”
鹿微眠没想到他会猜得这般精准。
事情坦露出来,就让人觉得难以启齿,她极弱地“嗯”了一声。
同衾还梦到其他男人的事情,就这样被拆穿让鹿微眠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她双手磨蹭着墨块盒子,低着头也不敢抬起来与他对视。
封行渊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握住了她的手,“只是梦而已,我又不会怪你。”
毕竟,他就是那个坏人啊。
“怪的话,只能怪我让你这般不安,才总是做那种梦。”
封行渊这话里的含义很多。
但鹿微眠听表面意思并不会听出来。
她看见他黑瞳深处的细微光点,“这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能怪你。”
封行渊靠近些,“梦里被欺负坏了是不是?”
鹿微眠不回答,她觉得封行渊这话只是在关心她是不是受欺负了。
可她脑袋里,坏了是另一个含义。
她倾身上前环抱住他的脖子。
像是一个需要被安抚的小孩。
封行渊拍着她的腰际。
他十分清楚梦里他有多恶劣。
梦里是她被欺负坏了,尖叫啼哭,抽搐不止。
看来他之前猜测到的没错。
他们两个会做同一种梦,会梦到另一个时间轴线发生的事情。
封行渊再想起那些画面爱怜之下还有原生于本能的兴奋。
温和只是他的表象,他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需要的是比常人更加激烈、刺激的情事,让她灵魂震颤、身体失控来达到全部的占有。
只有她身体的每一处全部被他给予的感触侵占到崩溃,不得不依附于他时,他才会觉得,她在他身边。
她是属于他的。
他也清楚,鹿微眠最近总是梦到这些,跟他脱不了关系。
毕竟一个人,再怎么遮掩都只是暂时,改变不了恶性本质。
他已经很克制了。
所以他问,“你害怕他,那你会怕我吗?”
“不怕。”
封行渊继续问了一个很危险的问题,“如果你把他当成我呢?”
鹿微眠眼睫轻颤,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封行渊喉结轻滚,循循善诱,“把欺负你的坏人,想象成是我。”
“你会不会就不怕了。”
鹿微眠没有想过这个解决方法。
她试着将封行渊往梦境里放,想到他拉扯自己身上的银链,身体不可遏抑地抖了一下。
她不敢细想,推搡着从他怀里出来,“好,好奇怪啊。”
“你怎么会有那般坏。”鹿微眠看向他,触及到少年血色异瞳时,莫名心脏空悬没有着落。
“算了吧,我拿好墨块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小步跑出了房门。
鹿微眠正好与路过的孙嬷嬷撞了个正着。
孙嬷嬷扶着她“哎呦”“哎呦”地叫着,“怎么这么急着从姑爷书房出来,他不是才进去吗?”
鹿微眠胡乱诌了个说法,“他,他这会儿要办公务了,我得出来了。”
孙嬷嬷也没多想,了然地目送鹿微眠离开。
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姑娘姑爷这般可真好,有个词怎么说得来着?”
孙嬷嬷读书少,恰好钧宜读得也不多,但略知一二,“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孙嬷嬷点头,“对,相敬如宾。”
屋内封行渊轻笑一下,“相敬如宾……”可做不到。
他比她想得坏多了。
他手指摩挲着那个装着铃铛的小盒子有点遗憾。
还能更坏呢。
只是不知道还能在床上装多久温润公子。
鹿微眠回到房间里,久久没有平复心情。
脑袋里循环着方才的对话,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却一直没有察觉到。
鹿微眠回想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异常之处。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才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
罢了,既然都说出来了。
封行渊也没有生气还帮她出主意,那或许就代表着……他若是遇到了那个恶贼也会帮她出气的。
鹿微眠这么想着心情愉快了不少。
这样的话,日后那个恶贼出现了,她也就不怕了。
暮云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个帖子,“夫人,今年上元节宫中游园的帖子下来了。”
“哦好。”鹿微眠应着,示意暮云放在旁边就行。
上元节游园灯会是习俗。
长安城长街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从城墙上远远望过去犹如人间银河,繁星点点。
宫中灯会不输民间,就是赏灯的人少了一些,民间烟火气也少了。
东西也都是好东西,但是摆放起来有诸多忌讳,忌讳礼教、规矩等等。
这些东西多了,就会让人觉得无趣。
鹿微眠在御花园转了一圈,还是与封行渊说,“我想等一会儿晚宴结束,再去长街逛一逛外面的灯会。”
“这里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无聊。”
封行渊还没等答应,旁边就响起一个声音,“我也去!我也去!”
叶绾伸手将鹿峥拽开,“你去什么你去,不长眼力见呢。”
鹿峥没懂,“怎么,阿姐还能不让我去看灯吗?”
鹿峥转头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阿姐,带我一个。”
叶绾见拉不住这个皮孩子,索性也不管他,先行入席。
鹿微眠其实带不带他都没什么关系,一个“好”字刚出口,还没说完。
身边就响起封行渊的拒绝,“我们看灯不适合带小孩。”
鹿峥没懂,“啊?”
偏偏他还重复了一遍,“看什么灯不能带小孩子看啊?”
封行渊直白了一点,“夫妻两人单独看的灯。”
本来没什么,这两人一来一往一解释,这话就开始朝着奇怪的地方发展。
好像他们会看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或者做什么不正经的事。
鹿微眠反应了一遍封行渊的话,转头看向他。
发现封行渊神色坦荡正直,只是简单的拒绝不想带小孩,又不好直说是不想带他。
封行渊她了解,说话就这样。
鹿峥还未启蒙也是一脸认真。
大概是只有她脑袋里不太干净。
鹿微眠接过话去,“不是不能,是我们看的你不喜欢,你喜欢看武术传说的,我们也看不来。”
鹿峥想来也是,“那我找钧宜哥哥陪我一起。”
他说着跑开。
封行渊看鹿微眠一句话就把人哄走了,心想他夫人可真厉害,“如何想到这般说辞的?”
鹿微眠常年长在说话弯弯绕绕的高门深闺,最是懂得人情转圜,“委婉含蓄一点点就好了,你说得我们太暧昧了。”
暧昧。
封行渊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他低头近距离看她,鹿微眠的眉眼在周围花灯光影下稍显朦胧柔和,光影落在她脸颊上,“我们应该,不只是暧昧才对。”
鹿微眠触及他的目光,像是被他眸底暗流卷了一下。
不远处管事太监扬声高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陛下驾到!”
御花园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齐齐行礼。
没多久,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就将封行渊叫过去,大抵是与排布围防有关。
但是这花灯游园,需要什么围防。
鹿微眠也不懂,看着封行渊被叫走就自己先准备入席。
走到半路正好有人与她来打招呼。
鹿微眠细想一番才想起来是明窈的妹妹明姝。
“许久不见,新婚可好?”
明姝垂眸浅笑,“托夫人的福,自然是好的。”
“我阿姐还在月子里不便出门,叫我给你带了个年礼。”明姝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暖色的夜明珠,“听说封夫人怕黑,我们正好看见波斯那边送来的夜明珠。”
鹿微眠连忙推拒,“这太贵重了。”
“一点也不。”明姝握住鹿微眠的手,塞了进去,“这算是我们一起送的,不贵重。你与封大人送我们的新婚对簪,还有给我小外甥的新生礼,我们都很喜欢。”
“何况你们大婚我没参与,总要给我个机会回礼。”
鹿微眠看着这夜明珠成色很好,“难为你们这般费心。”
“还好啦。”明姝笑道,“不过是去街市上逛,买回来的,又不用我们自己做。”
鹿微眠叫暮云收起来,与明姝一面闲聊,一面往大殿走,“近来家里可好。”
“好多了,”明姝说起家里的事情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婆婆自我们成婚后,身体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转好,说来还要谢你们。”
鹿微眠疑惑,“谢我们?”
“是啊,前阵子我小叔去封大人讨了一味药,给我婆母的每一顿草药里都加了一点,这眼见的身上轻快多了。”
鹿微眠了然,“这样啊。”
明姝看她,“你没听封大人说吗?”
“我小叔说,封大人是觉得他夫人会高兴,才帮了我们的。”
鹿微眠没有听封行渊说这个,她闻言失笑,“我当然是高兴的,他还挺谦虚恭俭。”
但是她觉得他大概是误会了,她高兴其实不是因为他做什么好事或者帮了谁,毕竟没有人生来有帮别人的义务。
鹿微眠真正会高兴,是因为他多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帮卫沉也是,不是因为帮忙高兴,是他不再孤僻孤单而高兴。
他们走到半路,明姝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
鹿微眠连忙伸手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明姝站稳,两人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棕红色粉末。
明姝叹了一口气,“估摸着是宫人送东西,不小心洒了。”
“这个像是山沉子,一种药材,也是膳食上用的香料。”
鹿微眠扶她到旁边,“你认识这个?”
明姝叹了口气,“本来也是不认识的,这不是我婆母久病,见多了也就认得了。”
这边的掌事姑姑清理好地面,跟她们请罪,“二位夫人莫怪,等奴婢查清谁洒在这里的一定好好教训他。”
明姝回道,“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姝跟鹿微眠解释,“这个东西许是有些特殊的香味,特别招小猫,所以每次存放这个东西还挺麻烦的,总有小猫来捣乱。”
鹿微眠将她送到座位上,自己折返去自己的位置入席。
前来布菜的宫人将一碟一碟菜肴放在桌上,鹿微眠倒是在里面看到了山沉子。
是专门一小碟的香料摆在她面前,说是蘸料。
宫人还在她桌上放了个添香料的小瓷罐,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自己加。
鹿微眠是闻了一股很清淡的香料味道,但是她不太喜欢。
很快,有禁军侍卫从外面排布开,将宴席中间的歌舞台位围了起来。
鹿微眠磕着瓜子,看着他们整装之后,封行渊跟卫沉从大殿门口进来。
鹿微眠等他入席才开口问道,“怎么突然要围起来?”
“说是今年进贡的金狮已经驯好了,要献给陛下看驯兽礼。”
鹿微眠倒是知道当今帝王热衷于驯兽,只不过若是她知道今日有驯兽礼,她肯定就不来了。
她不太喜欢这种攻击性很强的动物,和这种暴力驯兽的事情。
鹿微眠往外面看了看,皇帝与淑妃一前一后在宫人的簇拥之下,进殿入席。
后面跟着文武百官,鹿微眠正好瞥见叶霖,便收回视线。
宴席按照朝中地位轻重排布,侯府的位置与他们也很近,叶心娴的就在他们旁边。
叶心娴多看了她一眼,也没打招呼。
鹿微眠索性装着看不见,越过她看向了殿外。
今日安排的晚宴宫殿是韶光殿,地处皇宫北侧的天寿山上,是皇宫之中位置较高的一处宫殿。
从此处能够俯瞰大半个皇宫以及南侧的长安城,山下灯火通明,花灯满街。
大殿坐北朝南,殿前一片偌大的歌舞台位。
宴席开始之后,觥筹交错,歌舞酣畅。
山下的花灯被宫人按时调换成不同的样式和排位,在韶光殿内观看到的灯火就色彩纷呈。
鹿微眠跪坐在席位软垫上,撑着下巴,想着今晚跟封行渊一起去长街买个元宵花灯回家,挂在床边,映着那个纱帐应当会很好看。
她正出神,殿外就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声响。
众人循声看过去,都不由得发出惊叹声。
鹿微眠看到那头金狮也微微屏气。
这样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大殿之中,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视觉冲击。
鹿微眠听着周围人议论,“大月氏今年进贡的这头狮子成色当真是好,比前几年的毛色光鲜许多。”
“而且今年驯得也好快,往年都得三个月往上呢。”
“估摸着是知道咱们陛下喜欢这样的坐骑,驯好了送来的。”
驭兽师上前朝帝王行礼,“陛下,金狮已驯好,特此献上一礼。”
那帝王说了一句“准”,驭兽师转头一鞭打在了金狮面前的地毯上。
金狮果真顺势面朝帝王坐了下来。
又是一鞭,它便顺从起身。
大殿内一阵鼓掌声,众人接连惊异不已。
没有想到,这样的凶兽,竟然能驯成如此顺服听话的样子。
驭兽师带着金狮巡场。
那头猛兽身上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野性,即便是看起来被驯服,它一旦靠近,也会产生威压,让人不敢与它直视。
随着巡场的距离拉近,鹿微眠不知怎么心跳快了几分,在雄狮巡场走到她这边时,回避了视线,身形往后挪了一下。
心想着等它走过去就好了。
然而,那雄狮却意外地在她面前站定,停了下来。
浑身上下散出越来越凶险的气息。
鹿微眠原本快速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半拍。
突然间,原本安静的雄狮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声!
紧接着,那金狮伸出爪子,径直朝鹿微眠的方向扑了过去!
